日本东山堂口总坛
道上人人皆知,东京的地下组织有四大堂口——东山堂口、西海堂口、南管堂口、北斗堂口。
这四大堂口各据一方,划地为界、互不侵犯。表面上风平浪静,然而私底下却终存猜忌,四大堂口虎视眈眈,对彼此都有分警戒顾忌,严防对方侵吞的野心。然而防得再缜密,终究还是有野心份子窜出头,造成混乱的局面。
今夜,野心份子即触发了一场血光之灾。
南管堂口指称,东山堂口有人越界滋事,伤了南管堂口的人,于是他们以守护地盘和为手下讨回公道为由,在半夜进行突袭,杀得东山堂口措手不及。
受重挫之际,东山堂口派人杀出重围,向四大堂口的仲裁主阙龙门求援。
接获求援讯息后,阙龙门赶至的援手立即掌控大势、颠倒局面。
激战后,到处尽是弹痕残柱,遍地伤者,显见东山堂口奋力抵抗后,非死即伤,幸存者不多。阙龙门人员重掌局面之后,暗龙任由南管堂口的人四处窜逃,缓速移动着脚步,锐厉的眸光四下梭巡,扫视东山堂口的满目疮痍。
中立的阙龙门向来不插手四大堂口的是非恩怨。只因四大堂口的老大均对暗龙敬畏颇深,久而久之,导致阙龙门即成了四大堂口的仲裁者。若非东山堂口求援,早就获得此事件消息的阙龙门,会等尘埃落定才出面。
以中立的身分而言,暗龙只想找出这次突袭东山堂口的主谋者,其他小卒皆不予理会。
据情报所知,南管堂口的老大末被告知这次的突袭活动,想必是其手下有野心份子越权。暗龙要揪出作乱的主谋。
终于,暗龙找到他要找的人——东山堂口老大。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一名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少女,一身白衣白裙,上面染有斑斑血迹,正趴在暗龙的目标物上,紧抓着他哭问:“爷爷你……你要……要不要紧?回香子的话呀……”她的慌乱害怕,表露在她颤抖的声音里。
暗龙只犹豫几秒,便蹲将她推开。
“你是谁?别再伤害我爷爷——”泪眼模糊的西野香子,被推跌倒在一旁,接着她依本能扑向暗龙打。
然而就在她落下拳头的那一瞬间,有人自背后拉开她的双拳,将她拖起,让她根本近不了暗龙的身。
“放开我——”
在暗龙一个眼神下,她的怒吼骤然消失。
抓着西野香子的人,捂住了她的嘴。她呜咽嘶吼着,瞪着眼踢着双脚,却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
暗龙当她不存在似的,兀自打量伤了要害的西野。
西野中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有遗言吗?”暗龙俯视着西野中,冷冷的嗓音里不带任何感情。
“让……”
望着暗龙,西野刚张口,即吐出一大口鲜血。
咳了几声,西野中瞪大满是血丝的眼睛,使出最后的残力,靠意志力把话挤出口:“让她……替我、替我报……报仇……”
此刻,西野中正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孙女。
暗龙看向被影抓着仍不死心挣扎、满身满脸是血的女孩,他暗黑的眸闪着外人难解的光芒。他在考虑西野的要求。
这样的小女孩,要她杀只小老鼠,恐怕都会害怕得哭叫半天。
不难理解,这是西野临死前托孤的手段。一旦承诺,就算过了今天,暗龙也不能任西野香子自生自灭。
至少,暗龙得看顾她好一阵子,直到她独立、有复仇的能力为止。
“求你……”挤出最后两个字,西野中断了气。
事实摆在跟前——西野中完全不给暗龙说“不”的机会。
暗龙直直锁住西野中的尸体,瞪了许久。
“带走。”许久后,暗龙转身离去,留下一句指示给影。
影子纵有讶异,神情终究还是无情无绪。
主子的命令,影永远只能服从。
***
“爷爷……爷爷……”
蜷缩在小小的角落里,西野香子害怕地低喃着,念念不忘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的小脸早就哭得浮肿、狼狈不堪;然而她并不在乎这些,被强掳到这个地方的她只想知道爷爷怎么了,想见见和她相依为命的爷爷。
说来西野香子没道理不知道西野已死亡的事实。
然而她确实不知道,只因为先天性的严重弱视,让她看不清楚这个世界。几年来,她陆续动过几次手术,但双眼的能见度依然没有进展。
那天西野中突然一把推开听到嘈杂声而模出房门、想问发生什么事的西野香子,也同时推掉她的矫正眼镜。当时她还不清楚情况,就在混乱的枪声中,愕视眼前熟悉的模糊身影瞬间倒在她身前。当时她急促地蹲去模索,挨到西野中身前;然而,不管她怎么喊,西野中都没有回应,让她方寸大乱一直至今。
接踵而来的混乱,西野香子并无心厘清,她只想知道她的爷爷如今在什么地方、是否安好。
没人告诉她,西野中已死,难怪她仍不知道。
过了几天?她实在一点概念也没有。
当暗龙进门,一眼即看见像受虐小螅妇般发着抖、缩在角落喊爷爷的西野香子。冷扫一眼她丝毫末动的膳食,他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眼神是冷的,但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谁?”感觉到有人,西野香子缩抖得更厉害,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
“你想饿死自己,好去陪西野吗?”暗龙冷酷的声音里不带丝毫温暖。
“什么?”
西野香子蓦地抬头,努力想抓住焦距。不难听出对方话中的涵义,使她的心开始冻结。他说的西野是……
盯着她游移不定的眼神,暗龙微皱起眉。
“我的话从不说第二遍。”暗龙冷哼。
“不,请你把话说清楚。你说的西野是我爷爷吗?是我爷爷吗?”西野香子整个人趴到他的脚边,慌乱得猛掉泪,视线更模糊了。
“别碰我!”暗龙感到十分厌恶,一脚踢开她的手。
“我……我不碰,求你告诉我爷爷怎么了……”被无情的他一踢,她纤柔的小手立即红肿,痛得她脸色发白。
然而,她没有心情去管手痛,一心只想知道西野的情况,就怕最坏的臆想成真。
不,神啊……求求您别带走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别带走爱我的爷爷……西野香子在心中不停祈祷。
她拼命祷告,可惜上帝听不见她的祈祷——
“亲眼见他断气,你还问什么废话?”暗龙已耐心缺缺。西野中断气之前,他要影封住的是她的口,可不是她的眼睛。
若非麻烦是自己招来的,他肯定对她不闻不问。
他不知已后悔几遍,像这种动不动就哭哭啼啼,让人见了心烦的女人,他到底带回来干嘛?他自己都很怀疑。
这种不中用的女人,怎么可能接替西野中的位置。
问题是,他收留了她,就不能反悔,这是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原则。就算是错误的决定,暗龙亦会无异议地承担。
“爷爷他——”听到他的话,她的身体顿时乏力瘫软;
“死了。”他无情地宣告。
“不……不……”空洞的眼神落在地上,西野香子摇着头,她的拒绝接受从低喃变成尖锐的否定:“不——不——我不信!我不相信——你骗我的!骗我的!你为什么要骗我,我不要信你,我不要。”
她的泪水决堤、崩溃了。
嘴里说不信,虽不能眼见为证,但她的心彻底的接受了事实。
“你亲眼所见的事实,你如何能忘?”暗龙残酷地提醒。
是有人会自动遗忘不好的记忆,但打击这么大,早该崩溃的她,也不该等到此刻才爆发。
从她的哭喊情况听来,不难理解她只是想说服自己西野中没死。
“不一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她捂住双耳猛摇着头,完全拒绝相信事实,彷佛这样可以挡住他残酷的声音,能挡住残酷的事实。
天知道,除了模糊的影子,她当时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啊……天知道……
她的心在悲哀地哭泣。
即使手术数度失败,也未曾灰心丧志、怨天尤人的西野香子,生平第一次,恨上苍夺去她的部分视力,让她活在不清不楚的世界里。
如果爷爷真的在她跟前死去……天晓得,这对她有多残忍。
“西野中已死,你非信不可!”暗龙突然拉开她捂住耳朵的双手,将命令清楚传进她的耳里:“你没有选择的余地,给我好好的吃饭。”
抓住她的手臂,扯起她没啥重量的身体,暗龙将她拽到食物前面。
等她调养好,他要开始训练她,早日解决他惹下的麻烦。这个瘦骨嶙峋的女人,看起来的确难以成材,但总得试一试。
这一试,只为她身体里头流有西野中的血。
“我不要吃!我不吃!走开!你这个骗子,你给我走开——”西野香子的手猛然胡乱扫动,像发狂般打翻一桌的食物。
暗龙冰寒的酷脸全变黑了,只因——他被波及一身的汤汤水水。
“你闹够没有?”
带着凶恶的杀人目光,他的右手成虎口状掐住她的脖颈,顿时掐断她的发狂,狠狠地警告她。
对于女人,他不是无视,就是永远缺乏耐心。
哭闹不休的女人,更是令他厌烦!
“呕……”她好痛苦,导致止不住的眼泪拼命往下掉。
内外的伤痛夹击,是内在还是外在的痛苫,让她掉下多年末见的眼泪,她早已分不清楚。看起来弱不禁风是一回事,但在西野中的面前,她并不是个爱哭的孩子。
先天性的严重弱视,并不会使她懦弱,反而让她学着更坚强。
她努力坚强起来,无疑是为了让西野中安心;听到西野中已死的消息,她自然无法再继续伪装。失去唯一的亲人,从此孤苦无依,教她如何坚强得起来。
老天先是带走她的父母,现在又夺去她的爷爷,是想考验她活下去的信心吗?她无法接受这么残忍的命运安排哪。
她的泪水滴滴淌落,沾湿了暗龙的手,让他的眉头不禁深锁。他并没有杀她的意思,手劲自有拿捏,问题是她根本不反抗,像是存心寻死一般。
西野中的死,已令她丧失求生意志吗?
人死不能复生,看开点,这种陈腔滥调当然不可能从绝傲的暗龙口中吐出来。要等他敷衍地安慰别人两句,恐怕得等到天下红雨。
“杀了我吧……算我求你……”发觉他松了手,她悲泣着哀求。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她可以留恋的事。
夺去父母生命的那场车祸,让她悲伤难过许多年;先天性的弱视,让她活得无奈委屈;如今西野中的死,也剥夺了她最后的生存意念。
再也没有人会在乎她的命了。
“你没有死的权利。”
这样就想死,未免太过愚蠢。
不管怎么说,她的命也算是他捡回来的,哪容得她轻易毁去。想死,也得等他确定她是否真的毫无用处。
“为什么?”她问得茫然,而她的心早已不知遗落在何处。
这男人……好霸道。一条半死不活的命,赖活在这个世上,只会成为别人的累赘,她自己都不要了,谁还要?
本来想说出西野中的遗言,念头硬生生一转,暗龙只是道:
“记住一件事,你的命属于我!”
没错!她的命是他带回来的,所以她没有死的权利。除非他让她死。
“呃!?”她不懂。
“西野中在断气前将你托给我,所以你已经是我的人;没获得我的允许,别动不动就想死!”看她一脸茫然,暗龙冷冷地补充。
大致上说来,就是这个意思没有错。
暗龙当然不会主管说出口的话到底通不通,反正他老大说了就算。
论霸气,暗龙自是九龙之最。
“爷爷将我……托给你?”泪水暂停,她第一次以极弱的视力,努力找寻着眼前陌生人的位置,想看清他的大概轮廓。
不知怎地,纵使对方的声音极度冷酷,甚至带着令人害怕的无情;但当他说她是他的人时,却在她空洞的心田里,缓缓注入一股暖流。
爷爷将她托给他,所以她才会被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那么……她不会变成孤伶伶一个人!
想到爷爷死前还惦记着她,为她找好依靠,让她既感动又难过。
“嗯。”暗龙很不耐烦,他在她身上耗费太多时间了。
“请问……你和爷爷是什么关系?”她迫切想知道。
她怀疑是不是太匆促,爷爷没有任何选择,才会将她托给这么不荀言笑的男人。
以往爷爷选来陪她的男人,都是既温柔又体贴的绅士。
“没什么关系,普通交情。”总之,绝对没好到可以“托孤”。感觉挺闷的,暗龙老觉得被个死人给陷害了。
“是这样……”果真是匆促中的选择,她有些失望。
暗龙瞥她一眼,命令道:“弄清楚了就给我好好的吃饭。”免得连让他训练的体力都没有。
浪费他半天的宝贵时间,她的泪水总算止住了。
“好。”犹豫了一会儿,她听话地点点头。爷爷将她托给了他,她就该听他的话……她必须相信爷爷的抉择。
爷爷不会害她的。
就算暗龙讶异她突然转而服从,也难从他冷酷的表情看出端倪。这女人从头到尾,视焦从没放在他身上,令他有些不悦才是真的。
她似乎不曾正视过他的眼睛。
他的外表有这么吓人吗?暗龙暗自怀疑。
达成共识后,暗龙让人送来新的食物,顺便整理一室脏乱。
旁人退下去后,一桌食物已上桌,但西野香子却仍杵着半天没动静,从头到尾都只盯着地板。
暗龙不禁讽道:
“既然说好还不动手吃,难道要我喂你吗?”
听到他的话,她蓦地红了脸,急忙道:“不……不用了。”
暗龙皱起酷眉。这女人——不会真当他想喂她吧!
本来多少可以看到些影子,可是她哭得太久了,双眼红肿的情况,让她实在无法清楚确定位。踉跄了几下,她撞倒椅子,整个人趴向暗龙。
“啊——”她惊叫出声,正巧不巧,扑进暗龙的怀里。
“你到底在做什么?”
暗龙扶住她的身体,语气里尽是不关心的冷漠。不过是吃个东西,都能慌张成这个样子,他还能指望她做什么。
前途多难——
“对不起……我没……没看清楚……”
西野香子紧张地往后退,慌乱得心跳加快,突然失去规律的节奏。
注意力不够,西野香子刚后退就撞上桌缘,痛得她再度轻呼。
她抿紧唇,忍着眼泪抚模着撞痛的地方。
暗龙拧起眉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没见过行动彷佛不经大脑,永远这么粗心大意的女人!
能感觉到他的不悦,西野香子感到更加紧张。在他冷漠的视线下,她赶紧找寻到椅子坐下,努力集中视力,拿起碗筷进食。
“真笨拙。”
看着她数度失了准头,没夹到食物就收回筷子,他终于极不耐地冷嗤着,完全不能理解她的举动。
这回,决定训练她替西野中报仇,他根本是在向不可能的任务挑战!
“对不起……”
西野香子刷白了脸,放下筷子。
“没人叫你停下筷子。”暗龙几乎是命令她吃。看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摆明像营养不良。
八成是西野中过于宠她,导致她养成挑食的坏毛病。她自小父母双亡,而西野中管理东山堂口,长年忙得不可开交,恐怕也疏忽掉她的饮食问题。
要培训出她具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至少得先改善她虚弱的体质。
双手摆在膝上,西野香子不能自抑的颤抖,“我饱了……不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让她感觉既安全又害怕。
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她能肯定他长得一定极吓人。
他的声音低沉陰郁,总是酷冷而不近人情。拥有这种声音的主人,生活里定然没有太多喜乐,长相自然不会和蔼可亲到哪里去。
若是她看得清楚,一定会见到一张凶恶的脸。
相由心生嘛。
“不饿?”
两天没进食,她光吃两口就能饱?未免太好养了。
谁家父母养了这种小孩,伙食费肯定省得要命。
不等他再度开口,西野香子就吓得抓起碗筷,拼命将碗中的白饭扒进嘴里。
他生气了,肯定是生气了,好可怕……空气突然冻结,气息变得窒人沉闷,她不用看也知道他的不悦。
她也知道自己的理由有多敷衍,但事实上她的确没有食欲。
西野中死亡的讯息,对她是个相当大的打击,胃里翻搅着悲伤哀痛,这种时刻她怎么会有食欲。除了想解放满眶硬忍住的泪水外,她什么也不想做。
像他这样的人男人,总是讨厌女人哭的;想到这点,她才强忍下不哭。
不用任何人告知,她也明白她的未来是掌控在他的手里。
下意识里,纵使再难过,她仍不想惹他不高兴。
“吃菜!”见她光扒着饭吃,暗龙再度命令,但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盯着女儿吃饭的父亲。他自觉十分可笑。
“喔。”她僵了一下,犹豫不决数秒,才以极小心的动作去夹菜。
筷子送进口,口里有食物,她彷佛逃过一劫般地松口气,总没有再度失误。
原先那副矫正眼镜恐怕不知已被踩碎在东山堂口的哪个角落;她想着是否该告诉跟前已渐渐熟悉的陌生人,她需要一副矫正眼镜,才不会老是出糗。
可是……他让她感到害怕,嚼着嘴里的食物,她的话怎么也挤不出口。
夹个菜,像进行大工一样小心翼翼,她是怕把菜夹坏吗?暗龙对于往后要训练她的事,愈来愈缺乏信心。
她根本像是出生在平常家庭,扯不上险恶环境的良家妇女。
“我……我吃完了。”
在他的沉思里,她哽到数回,终于吃完一碗饭。
“吃饱了就休息。”他习惯命令,没给她选择的馀地。
等她休息够,他要看看她到……
等等——
暗龙突然想到——他到在这里做什么,见鬼了,他竟然耗在这里看女人吃饭!这种举动岂是他会做的事。
酷脸沉凝,他旋即离去,没留下任何交代。
西野香子感受到他给的压迫感,在短暂的相处里,已几乎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自然不期待他再有任何“关心”。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她终于松了口气,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放软。
不到两秒,她忍了大半天的泪水,立即夺眶而出。
说到底,她还真有点怀疑爷爷的眼光。
让她自生自灭,或许还是个比较好的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