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寻常人这时候应该都会生气吧?
就算再不济、再窝囊的女人,这时候也不会再这么龟缩、忍气吞声;也会生气、愤怒、觉得受伤害吧?
就算不豁出去甩对方一个巴掌,起码也会忍不住想朝对方泼杯冷水什么的吧?
七点过十分,餐厅正当忙碌的时候。靠窗那桌的客人不停地要东要西,一会要水,一会要咖啡;一会要热的,一会要冷的,一副花钱的就是大爷,大爷就要好生被伺候。
“小姐!”又来了,那个男的又在对空气招手。
柜台电话正巧响起,小真接起电话,叫人说:“阿夏,电话!”
电话?会是谁找她?挑在这么忙的时候——
“喂?”
“嘿,鱼干女——”刚喂一声,话筒那边便传来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
鱼干女?徐七夏反射皱眉。这个叫法、这个讨厌的笑似乎在哪听过?
“啊!”她轻叫起来。谢海天那个宝贝弟弟!
“想起来了?我打你手机没人接,我想你应该在那里才对。”
“是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徐七夏没好气。
“查就知道了,又不是国家机密。”
“你找我干么!”仍没好气。
谢山林一点都不介意,好脾气说:“不要这么凶,我好心特别要告诉你一个消息的。”
“什么事?我现在很忙。”徐七夏没耐心。
“是这样的,我老哥相亲了,据说对方长得明眸皓齿、高挑妩媚,而且端庄秀丽、优雅大方。”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徐七夏又皱眉,声音闷闷的。
“不为什么,唯恐天下不乱而已。”谢山林轻声带笑,像恶作剧的小男孩,愉快地咯咯笑起来。
“阿夏。”同事喊她。徐七夏匆匆挂掉电话。
“啊,阿夏,五号桌那个极品男又在叫人了。”同事小真走到徐七夏身旁,朝窗边方向挪挪下巴。“装得还真跟个大爷似,要求这要求那,最后给的小费也不见得比较多。”
徐七夏抬头飞快望一眼,跟着把刚刚收回的空杯子放到柜台上,柜台后的小妹端过去收到厨房。
“你在忙?要不要我帮你过去看看?”虽然收到的小费大家平均分配,但每个人服务的桌位是固定分配,那是她负责的桌位。
“没关系,我去好了。”徐七夏硬着头皮说着,却拖着脚步,有点不甘不愿、
这一个多星期来,这家伙几乎天天出现,每次来都带着不同的女人。
蔡依颖那个小鸟依人的不见了;上上上次长腿高挑的模特儿也不见了;上一次是个一头酒红色头发、时髦艳丽的女孩;上上次是知性型的。然后,这次又换一个了。
今天、现在、此刻,换了个明媚端庄、高雅大方,看起来就像大家闺秀,完全符合那个坏心男谢山林描述的、谢天海的相亲对象。
“请问需要些什么?”脸带僵硬的微笑。
她是店小二,跑堂的;跑堂的就是苦力工,就是要为客倌大爷服务的。这本来就没什么,是她的工作,没理由生气或想不开,就算是谢海天每天带着不同的女人到这里来让她服务伺候他们吃饭,她也没理由生气或愤懑,羞恼他欺人太甚。
“芝媛,这里的牛排很不错,肉质鲜女敕,又不会太油腻,要不要试试看?”谢大爷很体贴、尊重地询问大家闺秀的意思。
徐七夏心中冷笑。牛排哪有不油腻的。还不油腻!
“听你说得好像很不错的样子,那就试试看。”王芝媛微笑同意。
“饮料呢?要喝点什么?”天下红雨,谢大爷今天居然如此多礼又多节,多尊重体贴!
“咖啡就可以。”
“那么,就牛排跟咖啡。”谢海天一边吩咐一边合上菜单。
“好的,两客牛排跟咖啡。”徐七夏收回菜单,脸色僵硬得快笑不出来,职业性地欠身行个礼,转身走开。
“等等。”大爷比个手势,手指动了动,叫她回去。柔声询问王芝媛:“给我一杯水。芝媛,你要不要再喝点柠檬水?”
“也好。”
“两杯柠檬水,马上来,请稍等。”徐七夏机械化地回答。那桌上一堆喝完没喝完的咖啡、红茶、冷水、热开水、柠檬水。
徐七夏走开,谢海天追望着她背影一会,回头过去,冲王芝媛一笑,说:“那么,我们算是达成协议了。”朝王芝媛伸出手。
“嗯,就这么说定。”王芝媛伸手回握。“我会跟我爸妈解释,谢董事长、董事长夫人那里,就请你说明。那天,董事长夫人好像看到我们在花园里谈话了。”
“我会说得很清楚。”
徐七夏端了柠檬水过来,轻放在桌上,说:“您要的柠檬水。”自始至终看也不看谢海天。
“等等——”刚转身要离开,大爷又出声叫住她。
她不禁有气,干脆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喂!跑堂的。”大爷又叫。
跑堂的?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可以如此抱怨,这么自嘲,但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当中这样叫她、嘲笑她?
她僵硬地转身过去。杂草眉居然还对她挑了挑,目光嘲弄,一副“谁叫你不听话”的傲慢模样。
“谢海天,你到底想怎么样?”徐七夏终于垮下脸。
“不怎么样,我叫你你就该回答。”
“你——”
“我怎么了?”他傲慢地抬眼。
王芝媛看得出谢海天似乎故意挑衅,而且是针对这个女服务生个人;听他们对话,两人似乎认识,但不明白谢海天为什么这么做。
“你不要太过分!”徐七夏气不过。
“我哪里过分了?我来是客,你不是得好好服务!过来——”谢海天眉目又是一扬,眉色尽显倨傲。他朝徐七夏勾勾手,呼之其来,傲慢说:“拿条湿毛巾过来,还有,另外再给我一杯热开水。”
“你——”招小狗也不是这样的。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对她挥之斥去。
“你——”实在欺人太甚!
“你这个混蛋!”忍了又忍,徐七夏终于忍不住,抓起桌上的水杯,一股脑儿泼向谢海天。
谢海天反射的闭了眼睛。冷水泼了他一脸,从发上脸鼻滴答的流下来,滴到那一身看起来就很吃钱的西装上。
“你——”他的脸刷地红起来,反射地站起来,杂草眉往上一挑,不知是惊讶、愤怒、羞恼,还是水分子与肉之间激烈撞击引起的物理反应。
“你这个人真差劲!”她就是太好欺负,所以他才会一直这么肆无忌惮。
“你说什么?”他总算回过神,横眉又上挑。
“我说你混蛋!”她满脸胀红,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一声,狠狠的将手上套着绒布内裹着塑料、又硬又厚的菜单砸向谢海天的头,忿然转身,掉头跑开,跑出餐厅。
“不好意思!”谢海天匆匆对王芝媛道歉,丢下她,急忙追了出去。
徐七夏已经跑到路头小巷子前,正好有一辆计程车开来,她伸出手,急乱地挥着招车。
“等等!”谢海天全速跑过去,抓住她,紧攫住她手腕,将她拽到巷子里。
“干什么?放开我!”徐七夏大叫。
“你泼了我一身水,还想跑!”
“那又怎么样!”徐七夏又叫,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这家伙,居然敢这样跟他大小声!谢海天略微皱眉,可眸光却亮起来。
“我一直好欺负,你就把人看得这么扁!”
“你本来就长得扁,不看扁,难道要看凸?”
这种时候还说这种话!他以为很俏皮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到底什么意思?欺负人也不是这样的!口口声声说你看上我,莫名其妙的打电话,跑到我那里,又说些莫名其妙的暧昧话,还——还——”对她做些暧昧的举动。
“还怎么样?嗯……”谢海天故意追问,倾斜向她。
“你到底想怎么样?”徐七夏没心情陪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气怒攻心,不假思考,生气叫说:“拿我寻开心很好玩吗!你去相亲是你的自由,我管不着,也不管我的事!你故意带那些女人来是什么意思?还把你的相亲对象带过来!你故意看我笑话是不是?”
好吧,她一向没出息,可是她有她的底限。她可以忍受他的霸道,可以忍耐他的傲慢,也可以忍受他的无礼跟大男子主义,唯独这个她绝不能接受、不妥协。每个人都有底限,这是她的原则,要跟别的女人纠来缠去,就不要来招惹她!
谢海天眼睛亮晶晶,居然笑盈盈。“你吃醋,嫉妒了?”
“谁吃醋了!”她大声否认。
“你果然吃醋了。”谢海天的声音听起来竟是很开心。
“鬼才吃醋!你不要再来烦我了!”徐七夏不肯承认。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一口气跑到马路上,正巧一辆计程车停下来,她冲过去,跳进计程车了。
“麻烦你快点开车!”催促着司机开车。
什么吃醋嫉妒!谢海天实在太过分,这种时候,还跟她说些莫名其妙又暧昧不明的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捉弄她真的这么好玩吗?
她就知道,世上哪有那么顺利美好的事!她的春天一直都不来,她甚至怀疑,她的春天真的会有来的一天吗?
书架上那个巴掌大、白底圈着蓝边的闹钟滴答滴答响着,屋里一片黑,突显夜的静。床头上电话蓦然震跳起来似,铃声大作,叮铃叫起来,叫着叫着,忽然变成咚咚的敲打声,捶着什么似,一记一记,又狠又重,像发泄,更似威胁,毫无节奏感,不断咚咚捶打着。
徐七夏猛一震,惊醒过来,张开眼睛——
出了一身汗。她定定神,抹抹脖子上的汗。屋里十分暗,几乎不见五指。她只记得回来后她气得一直哭,大概哭着睡着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看看外头天色,夜应该深了。
咚咚!咚咚!脑袋里回音似一直传来那咚咚声——啊!不,不对……
那声音……徐七夏猛跳起来,坐起身。
“开门!徐七夏你听到没?给我开门!”门外带点傲慢有气急败坏的男声大声吼叫,边吼边用力捶打铁门。“开门!我叫你开门,听到没有!”
又吼又敲又捶,甚至又踢的,踢得铁门轰轰震动,深夜中听来,比打鼓还要响,怕不连死人都给吵起来。
还好这旧公寓顶加盖的独孤房,没有死人可以被吵;不过,四周公寓密密麻麻,左右楼下多得是活人被吵。
“该死!徐七夏!我叫你开门!”又是一阵咆哮,加上敲捶踢打,不听他令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想想从开始他就这样,一直这么霸道蛮横,就算是这种时候,也还是一副命令口吻。那敲打声惊心又动魄,简直叫人受不了,徐七夏下意识捂住耳朵,还是躲避不了。
“徐七夏!”吼叫声又起。那家伙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她可以想象那些大半夜莫名其妙被吵醒的人恼怒的白眼。
“别再敲了!”她冲到门口,打开门。“谢海天,你到底想怎么样?”
门外那个男人,傲慢蛮横的谢海天,长腿一跨,大步走进去,伸腿一勾,踢上门,横眉对着她,恶狠狠说:“我想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口气好像她欠他的,无知就该死。
“为什么又一直不接我电话?”追问来质问去还是那一句,不得到满意的回答绝不罢休。
“还有什么好说的!”徐七夏瞪他,口气很冲。
看到他胸前及头发,心里不禁觉得小小诧异。这时候了,他的头发居然还是湿的,上半身胸膛也湿了一大片。
谢海天察觉到她的视线,说:“看,你泼了我一身湿。”
可怎么可能——忽听得一种滴滴答答的声响,她打开窗户又关上,没好气说:“外头在下雨,要找去找老天讨公道去,干我什么事!”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谢海天将脸凑向她,身体整个压近,威倾向她。
简直是威胁逼迫!身体越压越低,越逼越紧;她不断后退,身子越往后倾,越倾越低,几乎要贴到墙上,而他几乎要压到她身上,高大的身子整个笼罩住她。
徐七夏不禁有气,忿瞪着他,顶嘴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
“你说什么,嗯?”
“我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没什么好说的,多得很!比如你吃醋、嫉妒,你喜欢我、爱我——”
“谢海天!”徐七夏忍不住大叫。“你别太过分了!我——”
“你怎么?”谢海天打断她,眸光竟带一丝戏谑。“要跟我分手?”
徐七夏冷不防呛住,被自己口水呛到,突然升起一份无力感,倍感无奈。
“我跟你根本就没开始好不好!”本来高涨的气焰偃息下去,只狠狠白了他一眼。
“什么叫没开始?像这样,男人半夜三更到你房间,还叫没开始?还是你让每个男人都半夜三更进来?”谢海天总是有办法拿话编排。
“哪有!”
“没有?”
这话有陷阱。如果否认有其他男人半夜来,所以只有他例外;他例外,表示他们的关系不一样。但如果不否认,岂不承认跟他有什么“开始”!
“对……对……就是这样没错……”越说越没底气。但不否认有不行,憋不了被冤枉的窝囊气。
“对什么?是要分手,还是有男人来?”
又一个陷阱。要分手,就表示他们又开始、有关系。
“要分手——啊!”徐七夏月兑口而出,里立刻发现掉进陷阱。
“休想。”果然,谢海天笑脸盈盈的。
“你说什么?”
“我说,你、休、想。”他一个字一个字重复,边说边带笑。
为什么会这样?她本来在生气、愤怒,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这样?他明明才故意带着跟他相亲的女人到她面前,让她伺候,甚至在大庭广众下给她难堪,怎么现在——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生气起来。“捉弄我很好玩吗?你够了没有!”
门铃突然响起来。
又是谁?徐七夏气冲冲打开门,满脸恶气。待看清门外的人,不禁一愣。
“房……房……房东先生?”门外站的竟是老房东先生。
老房东先是被她一脸恶气吓一跳,朝里头一看,看见竟有男人在她房里,不禁皱眉。就站在门边上说:“七夏,你这里最近一直吵吵闹闹,已经有很多人在抱怨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们以为你交友很单纯,所以对你一直很放心,可是最近……你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常常半夜吵吵闹闹的很大声,很多人在抱怨。”
“对不起。”徐七夏只能低声下气道歉。
“你也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这话本来不好说,可是这样下去也不行。我看,你就住到这月底,我们退你半个月的房租。”
“房东先生!”徐七夏愣住。就这样要被赶出去了?
“不好意思,请你找别的地方吧。”
“房东先生——”
老房东背对着她挥挥手,转身走向通往楼梯的门,头也不回。
怎么会这样?徐七夏还没能真正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气急败坏起来。
“都是你!”把所有的气一股脑儿朝谢海天发泄。“都是你害的!这下可好了,你高兴了吧!”
老房东的话,谢海天也听到了一些,满不在乎说:“有什么好紧张的,这种破地方有什么好。”
“你不紧张我紧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神经!“够了!我已经受够你了!算我倒楣,请你快走吧!”把门开得大大的,下逐客令。
“你赶我走?”谢海天瞪起眼。
“赶你走已经算是很客气了!”徐七夏已无法冷静的思考说话。
“你——”
徐七夏的手机蓦然响起来,她不想接,但对方死不放弃,一直响。
“喂!”她极是不耐,口气很冲。
“我是不是打扰了?你口气很不好喔。”
“又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怎么他们兄弟俩跟陰魂似,老师不散。
“怎么了?是不是谁得罪你了?我猜猜……是我老哥对不对?”
“哼!”徐七夏哼一声。
“果然是我老哥得罪你了。”谢山林笑嘻嘻。“火气别那么大,冤有头债有主,别把气出在我身上。”
“你有没有完!到底想干什么!再不说,我要挂了。”
“哎哎,我一片好心——”
“谢山林!”徐七夏不耐烦。
“你脾气别那么急,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还有,哦,我忘了告诉你——”谢山林慢吞吞的。“据我探听到的消息,我老哥那个明媚端庄、优雅大方的相亲对象,是有男朋友的。”
“啊?”徐七夏蓦地一呆。
“山林说了什么?”谢海天看她突然呆愣,不由分说的抢过手机。
“你好啊,老哥。”谢山林嬉皮笑脸的。
“你跟她说了什么?”谢海天开口就质问。
“没什么,我只是跟她说你去相亲了,大家都觉得你跟王总女儿很相配——”
“谢山林!你——”
“我可是一片好心。”谢山林打断他老哥的话。“还有,老佛爷发话了,说要见人。我可是把话传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挂断电话。
“这个可恶的家伙!”谢海天气急败坏,诅咒一声。回头跟徐七夏解释说:“你别听山林胡说八道,我跟芝媛已经把话说清楚了……”
他大爷居然低声下气在解释!但徐七夏只是茫然看着他,摇摇头,又摇头。
她完全搞不清楚了。一切又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心情上下又起伏。如果那是真的……如果……不!那跟她没关系!可是……
怎么好像又有种在做梦的感觉?梦里春意盎然。至少,在梦里,她的春天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