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谨很忙,忙到已经没有办法常常拨出时间来面试管家。
当然,他承认这是个不好的行为。他不该因为这一年来太过频繁的面试了二十八个管家,并且还得继续面试下去而感到烦闷-他是个公认好耐心的人,但显然,道行还不够。
无论怎么说,管家这个职务非常重要,不该因为平均每十天半个月就得换一张新面孔而觉得常常拨出大把时间对新管家人选精挑细选是在浪费时间。
即使他为此而反省,并且下定决心,就算接下来十年内他仍然必须重复着不断面试管家、家务助理或者厨师等人员之过程,他还是要为此准备好充足的耐心,把这件家庭琐事当成长期抗战来对待。
但是,这次是个例外,不得不的例外,同时也让他感到非常意外的例外。
当他还没来得及在繁忙的工作中拨出空档面试,人甚至还在新加坡时,那位新任管家就出现在他家门前了,并且开始执行管家工作。当然,这得怪他太忙,没有把应征管家这件事当成特急件来办,以至于当家里突然必须马上有一名管家坐镇时,他只能连忙以国际电话委托友人火速帮忙找人,那名在猎人头公司服务的朋友很快帮他找人来,在三天之内搞定。
新管家已经进入他家帮忙了,而他却对这名新任管家一无所知。他当然信得过友人的推荐,但毕竟随便让一名不知来历的女士出入自家宅第,总是感到有几分不安忐忑。所以他以最快的时间将新加坡的事务给办完,顶着已经三十六小时没有好好休息的熊猫眼;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自然更管不了自己外表的邋遢样,立刻飞回台湾。
当他形貌狼狈而风尘仆仆的站在家门口,翻遍公事包也找不到家门钥匙,正企图在花盆底下、踏垫底下,甚至是信箱里去搜找一下有没有谁把备用錀匙放在那儿时,大门打开了──
然后,他看到了一名扮相与长相都非常不像管家的女士,拿着一支铝制球捧指着他,冷冷的问:
“你是谁?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这是李从谨与奉姎的初相会,印象深刻得让他就算日后得到老年痴呆症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
他与她相会于夏末凌晨三点半,这个全世界都睡着了的时刻。他站在家门外看着站在他家门内的陌生女士;而那名陌生女士则把他这个屋主当成了正欲闯空门的宵小,若不是他很快的自表身分,他相信那支铝制球棒将会在下一秒把他的头当成棒球给打击出去,让他飞成天边一颗流星……
奉姎长得不像管家。这并不是对她管理家务能力的质疑,而是她给人的感觉很像他在公事上遇到的女白领──长着一张标致却略显倨傲的脸孔,眼中闪动着冷淡而疏离的光芒,笔挺的站姿衬托出她模特儿般的好身段,瘦而充满力量,是那种很健康的纤瘦。
这样的形貌,可以是平面时装模特儿,可以是在电视上出没的艺人,可以是精气神十足的都会白领丽人,却绝对无法跟那种代表温暖的、丰腴的、家庭味十足的管家搭上边。然而,她竟然是他的新管家,而且已经为他的家庭服务一星期了。
现在,早晨十点,新管家正式工作的第八天,也是他这个雇主正式被服务的第一天。
先入为主的看法让李从谨认为这位名叫奉姎的年轻女士绝对不会是一个合适的管家;她太冷,看起来很傲,有一对好看的眉毛,却像是随时就要不耐烦的拧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怎么看怎么的不适合当他的管家。毕竟家里有一名儿童和一名幼童需要照顾,这也是他必须请管家的主要原因。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聘请来这么一位管家,就像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盖出这么大一幢双并洋房,就为了让每一个住进来的人都有房间可以安置。二十六岁以前,他的人生非常孤单安静;二十六岁以后,他的人生变得拥挤吵闹。然而不管安静还是吵闹,他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从来也没时间去想自己比较喜欢安静的人生还是热闹的人生,日子就已经是这样了。
他静静看着摆在他面前的早餐──一份蛋饼、六颗小笼包、一碗碱豆浆,搭配着中英文财经报纸各一份。食物看起来像是现做的,但可能吗?还是附近新开的早餐店?香味实在迷人,他忍不住提筷吃了一块蛋饼,嘴巴立即被那金黄香酥的饼皮征服。这绝对不会是外面早餐店的作品!这是以他吃了外面早餐二十八年的经验所做出的保证。然后,他再夹了一颗小笼包入口,再度别无选择的倾倒于从未领略过的美味中。如果这样的味道来自于外卖,那一定是去大饭店买的吧?
当然,不可能是奉姎特地从大饭店买来的,那么,这……是她做的?亲手做的?还是哪家冷冻食品推出的高价位新品?
一口接着一口,一颗接着一颗,从来不会在早晨产生食欲的胃袋,像是可以无止境的将所有食物容纳。转眼间,摆在他眼前的食物已经全都吃完。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也没精神在乎,全心沉浸于一种说不上来的满足感中,全然忘了前一刻他还在考虑着新管家的不适任问题……
“舅,早。你回来了啊……”恹恹的声音。
“早,开慧。”
打完招呼后,坐在他餐桌对面位子的是十岁的大外甥女高开慧,暑假已近尾声,但这个小姑娘显然还在醉生梦死中,还没调整好作息时间,每天必定睡到十点以后才会起床。她的面前摆着一份皮蛋瘦肉粥,香味四散,看起来非常可口。要不是他已经吃得太多,还真想也来一碗粥,这粥,应该也不是外头买来的吧?
向来少眠而容易惊醒的小外甥女岳至柔,这个才刚满四岁的小女圭女圭,此时正亦步亦趋的跟在新管家身后,在厨房与餐厅之间来来往往的跟着忙。
“舅舅,这是我的早餐。”软软的童音向李从谨献宝。
“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是什么好吃的呢?柔柔。”小心接过那盘麦片粥,放在餐桌上之后,再将她抱坐在儿童专用椅。
“地瓜牛女乃麦片粥!”好神气的宣布着。然后用力点头道:“好吃。”
麦片粥这种不讨喜又没口感的食物,居然有一天也能让幼儿做出“好吃”的评价,真是不可思议,李从谨心中暗想着。笑着对女娃道:
“真的啊?好吃的话要多吃一点哦。”帮她把围兜兜绑好,让她自己进食。
“好,我会吃光光!”小女圭女圭用力保证,然后很勤奋的开吃。
今天早餐的食客只有三人,这幢大宅子里,此刻只有四人。
也就是说,常常被弄乱、但现在看起来很窗明几净的环境,不是家务助理打理的;餐桌上不同于以往只是随便从外头早餐店买回来应付的、美味的食物,不是厨娘准备的;还有,打理得很清爽可爱的四岁小女圭女圭,不是来自那个应该二十四小时随侍在侧的保姆的功劳。
也就是说,这些天来,奉姎这名管家,做的不止是管家的工作,她还身兼了厨娘、家务助理、保姆三份工作……
无庸置疑,她是一个能力很强的女性,但现在的问题不在这里。
厨娘怎么不见了?家务助理人也应该回来了吧?保姆呢?
虽然住在这里的房客们常常不吭一声就出远门,但这并不包括在这间大宅子里工作的员工吧?这些人去哪儿了?
即使这些日子以来忙得晕头转向,但李从谨还是深深记得这一年多以来,他必须常常面试的只有新管家。而其他三位员工则在他三度调薪之后,非常有长期工作的意愿,至少他深信未来两三年之内,不必再请新人。
显然,他是太自信了。
“奉女士,我们需要谈一谈。”家里员工的去向,自然得询问管家。
奉姎从厨房里端出四杯现打蔬果汁,李从谨见她忙完一个段落,很快地道。
“等你用餐完。”奉姎点头,将四杯蔬果汁分配好,捧着自己的那杯坐到小女圭女圭身边,迳自喝果汁看报。
“现在开始谈,方便吗?”他中午就得出门了,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可以与她详谈。事实上,由于下午就得到客户的公司开会,等会他得进书房整理成堆的文件,时间显得紧迫,并没留给他多少处理私人事务的时间。
奉姎看了他一眼,放下报纸。“可以。”
“我想先了解一下,目前家里其他员工的去向。”
这时吃完一碗粥的开慧终于有点精神了,很有加入讨论的兴致,率先开口道:
“舅,那个赵大妈三天前被奉老大辞掉了;家务助理张姐十天前就被我妈带去南部出外景,她的助理又跑掉了,就抓张姐代班,这件事你也知道的,然后我妈后来决定跟朋友去香港血拼,说是缺了个帮忙提东西的,就带着张姐直接从高雄飞香港去了,所以到今天还没回来;还有妹妹的保姆四天前就没来了,好像是因为失恋,一直在哭,所以奉老大请她回家去哭,哭完了可以再回来上工。不过我昨天接到保姆电话,她说她不要做了,然后就没来了。”
“开慧,谢谢你的详细说明,不过我请教的人是奉女士。如果你吃饱了,是否应该回房间将你的暑假作业写一写了?”
“啊,这是在支开我吗?”小女生不满的嚷嚷。
“开慧,我晚上要开始检查你的作业了。你真的应该好好把握时间努力一下,毕竟你的作业完成度攸关着你开学之后每星期零用钱的数字。”
“啊!我马上回房去写作业!你们谈,拜拜。”尖叫一声,非常识时务的立即收拾自己吃完的餐具离开餐厅,再不敢参和大人事务。
李从谨静静的看着大外甥女将碗筷收进厨房,然后一阵烟的溜上楼,眼中带了抹沉思,然后转头看向一旁的奉女士。
奉姎拿着纸巾帮一边的小女圭女圭擦脸。这个刚开始学着“自食其力”的女圭女圭,理所当然会在每次用餐时吃得一脸一身一桌狼狈。她脸色冷淡,没对小女圭女圭加以赞赏或责备,手势很轻柔,平淡的眼中也不见半丝不耐烦,但也没什么温情就是了。
就像个机器人在完美执行着工作。默默看着的李从谨心中浮现这个感觉。
“你为什么辞掉赵女士?”他轻声的问。
“她是贵府厨子,却没有任何厨师执照。”奉姎回道。
“……是这样吗?不过她有丰富的烹饪经验,曾经在幼稚园的厨房工作过,也在一家大型的办桌公司当厨助十年以上,应付一般家常菜并没有任何问题。虽然做不出精细大菜,但我们对她并无这方面的要求。有没有执照这一点,我并不在意。”事实上,他得承认他从来没想过请一个来家中帮忙煮饭的欧巴桑,需要她附带金光闪闪的厨师证照。
“第二点,从赵女士身上,我看不出贵府需要厨师。”将小女圭女圭打理好门面,开始喂她喝蔬果汁。
“怎么说?”看着她的动作,才想到自己面前也有一杯还没喝。微微皱着眉看向那杯橘中带褐的可怕颜色、号称健康蔬果汁的东西。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讨人厌的胡萝卜以及生菜类的东西,搞不好还有苦瓜……味道一定很恐怖吧?他略有迟疑,但看着小女圭女圭乖乖的喝着,也就决定小小的尝试一口,发现……并不难喝,苹果和优格把蔬菜的腥味给盖过去了。
他谨慎而缓慢的啜饮,一边听着奉女士没有高低起伏声调的报告赵女士的工作情况──
“早餐,买外头现成的;中餐,买麦当劳或者肯德基;晚餐,买便当,三天以来皆如此。我认为这样的工作,任何一个有外送服务的餐厅都能做到,不必特意请来一名厨师,所以我就请赵女士离开了。”
李从谨无言了好半晌,才缓缓道:
“家里只剩两个孩子,赵女士通常不会开伙,直接配合小孩子的喜好买外食,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你认为她失职,在辞退她之前,不是应该给她改正的机会?还有,你辞退她,为什么你以及赵女士都没有打电话连络我?虽然你是她的上司,但员工的任用与解聘,总该向我知会一声吧?”
“我不习惯打电话给不认识的人。”奉姎瞥了他一眼,然后道:“至于赵女士那边为何没打电话向你申诉,我就不晓得了。”
真是个很难对付的女人……李从谨努力忍住想伸手柔额角的冲动。吁出一口郁气之后,接着问:
“接着,我们再谈谈对于保姆邱小姐的情绪问题,我认为你的处理方式并不恰当。人都有失意伤心的时候,你可以放她几天假,不必严厉的要求她离开。”
“我请她哭完了再回来,并没有辞退她的意思。”她平平的说明。至于小保姆哭个没完,听了她的话之后决定走人,她有什么办法?责任不在她吧?
“你这样说话,谁还待得下来?你是她的上司,应该对她包容些。”
“她成天在小孩子面前哭,对孩子造成不安情绪,有违职业道德。她是来工作,不是来这里看心理医生兼疗伤。”再说,她已经包容那个保姆三天了好不好?失恋哭三天还不能哭完,那就回家哭三十年去吧!
“奉女士,你的处理方式虽然正确,但太过不近人情。赵女士与邱小姐或许有某些不好的缺点,但这两年来,也算把这个家照顾得不错,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打算再把她们请回来,这样你也不用劳累的身兼多份工作。”他还是不喜欢蔬果汁,但现在他需要降火,所以不知不觉的将一整杯都喝完了。喝完后,做出决定。
奉姎将吃饱喝足的小女圭女圭给抱下坐椅,轻轻拍了拍她,让她自己去玩。然后,才正眼看着她的新雇主,淡道:
“我知道了。”
他不是征询她的意见;她也不在乎他的决定。
他有权行使主人家的权力,即使是推翻她所做的决定;而她,尽了管家职责,即使做了该做的事却被主人家否决,那也不是她的责任。
在奉姎担任管家工作的第十二天,从香港购物回来的高凯琳依照惯例的一进家门就开始把身上的皮包、外套、采购回来的衣物,甚至是公事包里的所有文件四处乱洒,从玄关开始,一路丢上二楼,散得到处都是,让这间原本好不容易维持了快半个月整齐清洁的宅子,再度回复成垃圾堆的常态。
弄乱了满屋子的高大小姐,在对女儿展示完自己的瞎拼成果之后,拍拍回房去睡了个长长的觉,好把这一个月来的疲惫给睡掉。这是她的习惯,从来都是如此。
所以当她睡足了五个小时,在下午一点半醒过来,心情很好的下楼,打算吃一顿减肥餐止止饥,然后再好好去巡视自己的战利品,顺便把接下来的工作好好安排一番时,却发现散落在四处的物件都不复存在,惊得怒火冲天的大叫──
“谁?是谁把我的东西乱收走了?!出来给我自首!”身为一个知名主持人,更不乏主持热闹晚会经验的高凯琳,其肺活量之强劲、声音之浑厚有力,只有大声公足以媲美之,她这一吼,其声音不止响彻大宅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左邻右舍的房屋都为之抖上一抖。
“哇哇哇──”本来安静坐在角落游戏区堆积木的柔柔被这声巨吼吓得哭出来。
“谁在大叫啦!”在二楼房间里午睡得正美妙的高开慧跌跌撞撞的跑出来,整个人挂在二楼栏杆扶手上,哀叹:“噢,老妈,你忙了那么多天回来,怎么就有力气大吼大叫了?拜托你也考虑一下别人好不好!”
“我的东西呢?我的文件,丢在这里的文件,我明天开会要用的,到哪里去了?”高凯琳没心情听别人说什么,气急败坏的指着她站立的地方,“这里应该有我的手提电脑的!”然后又走了两步,指着楼梯第三阶:“这里有一份很重要的企画案,谁去动它了?人呢?叫其他人出来!都跑哪里去了!”愈说愈抓狂,配合她起床之后、化妆之前的惨白憔悴模样,其尊容之可怕实在让人不敢直视。
“呜……姐姐……怕怕……”原本缩在角落的柔柔怞怞噎噎的小心绕过披头散发抓狂中的高凯琳,爬上楼扑入小姐姐身上寻求安慰。
“乖乖,别哭。我妈不是故意的,你就当她在发声练习就好了。”拍了拍小女圭女圭,很无奈的看着楼下的母亲。她的母亲大人此刻正在四处寻找“凶手”,在厨房、餐厅、客房等地穿来窜去,像只冒烟的无头苍蝇,嘴巴动得很快,不知道在骂些什么。她耸耸肩,低头问柔柔:“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楼下?你邱姐姐呢?”
“她打电话。出去了。叫我玩。”小女圭女圭以她有限的词汇说明着。
“厚,怎么又这样!”高开慧叹气。这个邱小姐才回来上班两天,就跷班得这么理所当然,不明白舅舅为什么还要好声好气的把她请回来,大人的想法真奇怪。
这时四处找不到人的高凯琳气势汹汹的跑回来,抬头质问二楼的女儿:
“怎么没有人在家?!赵大妈呢?还有邱小姐呢?对了,你舅不是又请了一个管家来上工了吗?都到哪里去了?”
“那个──”
“算了,不管那些!开慧,我问你,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把我的东西乱收走的?”这比较重要!
“……其实也不是乱收走,你那样乱丢东西本来就不对……”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其它有的没的就不必说了!”不耐烦的打断。
“好吧。”耸耸肩:“是这样的,你散落整个屋子的东西都是新管家收拾的。我看到她拿了一只大纸箱把所有东西都收在一块,然后拖到外头那间杂物间去了。你去那里应该可以找得到。”说完,原本打算举起双手捂住自己耳朵的,但发现怀中的柔柔比她更需要,她是姐姐,应该要爱护弱小,只好哀怨的改而捂住小女圭女圭的耳朵。然后──
尖叫声响彻四方,狂发魔女喷火暴走。
“什──么!?我那些贵重的衣服、那些重要的文件,都被当成垃圾给收走了?!她好大的胆子!没有人跟她说我的东西就算是一张面纸也不可以乱动吗?!要是弄丢了她赔得起吗?啊!谁给她权力乱动我的东西的!你没跟新管家说吗?”
“我有说。不过其他人倒是没说。”高开慧努力回想一下,发现那时候确实只有她说了一句:“我妈不爱人家动她的东西。”,其他人,像是赵大妈、邱小姐等人,像在等着看奉女士倒楣似的,一句话也不说,就由着奉女士清理满屋子的凌乱。
不过高开慧想,就算那时舅舅还没去上班,或者屋子里其他人都给了奉女士“请勿动手”的忠告,奉女士应该也不会听吧。
“你是说,你这个主人家开口说了我们家的规矩,而那个管家居然还是我行我素的乱动我的东西?是不是这个意思?”
“……嗯,算是吧。”
“太过分了!你舅舅怎么会找来这种莫名其妙的管家?一点规矩都不懂,他都不管的吗?!”
“其实我觉得奉女士做得不错啊。”高开慧小声的说道。
不过盛怒中的高凯琳当然听不到别人在咕哝些什么,她光忙着生气都来不及,在这种情况下,她从来不会听到别人在说些什么。满心漫涌着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新管家的不满,愈想愈生气──
“虽然家里一直应征不到管家,但管家这个职务也不是那么必要,叫煮饭的赵大妈兼着也就是了,我之前一直跟你舅说,他就是不听,看看他现在找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不行,我要打电话给你舅,叫他把人辞了!对了,我的手机呢?”碎碎念完,开始掀沙发坐垫。
高开慧苦着脸看着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客厅在母亲的魔掌下再度陷入凌乱的结局,叹了口气道:
“妈,茶几上有家用电话,你就打那个就好了,干嘛非要找手机?还有,我不是说了吗?你的所有东西都被收到外面那一间去了,包括手机,所以你就算把沙发拆成碎片,也不会找到手机的。”奉女士回来看到这样一定会很生气的……
“气死我了!也不早讲,浪费我的时间!”高凯琳恨恨的将手上的靠枕丢到脑后,全然不管那个靠垫撞倒了摆在电视柜旁的木雕,那精美的木雕当下“扣咙”一声掉在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摔坏。
对自己的破坏力全无自觉的高凯琳气呼呼道:“我一定要把那个搞不清楚状况的管家给辞了!可恶!”吼完之后,才想到:“那个新管家去哪里了?为什么家里的员工都不见了?她带头集体罢工吗?”
“不是啦。我午睡前听奉女士说要带赵大妈去买菜,我想等一下就会回来了,因为总要回来准备晚餐咩。”高开慧牵着小女圭女圭下楼,肚子有点饿,准备到厨房找点好料填肚子。自从奉女士来上班之后,她就老觉得肚子饿,真要命,一定会肥死的说。
“妈,你要不要吃点心?厨房里有肉包子,还有碱蛋糕,微波一下就可以吃了。”
“现在我哪吃得下,你在开玩笑吗!发生这样天大地大的事,我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双手成拳怒挥了几下,瞪了女儿一眼道:“吃你的去!别吃太多,小心肥死你!别吵我,我要找你舅舅说这件事!我一定要把那个搞不清楚状况的管家赶出去!哼!”
高开慧牵着小女圭女圭绕过全身正沐浴在怒火中的暴龙,往厨房闪去,不再多说什么。反正她老妈现在什么也听不下去,她还是多吃些好料的吧。要是奉女士真的被老妈赶走了,那以后可就没这么好吃的东西可以吃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奉女士真的会被赶走吗?虽然老妈赶人赶得很有经验──历任管家大多是受不了老妈机车的生活习惯而一一求去,更别说老妈对别人冷嘲热讽起来时,真是刻薄得让人恨不得杀了她或干脆自杀。但她总觉得奉女士搞不好比老妈更机车更难缠,没那么容易被赶走。
唉,看在奉女士煮的东西超好吃的份上,只好对不起老妈了,她是支持奉女士留下来的。虽然奉女士不是个好相处的人,留下来的话,老妈肯定常常会被她气得变身成可怕的喷火女暴龙,不过……反正老妈常常在生气,习惯了就好啦。
“姐姐,奉阿姨也要走了吗?”小女圭女圭忧虑的悄声问着。
“不会啦,奉阿姨不会像前面那几个……还是几十个……嗯,有没有几百个?好像没那么夸张,总之,她不会像之前那些管家一样,做不到几天就闪人啦,你放心。”说是这样说,但其实自己并不那么确定。
只能祈祷舅舅不要屈服在老妈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之下,把奉女士解聘。她是个正在发育中的幼苗、国家未来的新希望,需要美食的灌溉。
“……嗯,我知道了。我现在在忙,等我回去再说……我今天应该八点可以到家──假如你现在可以将电话挂掉,别再耽误我上班时间的话。嗯,好,再见。”
在通话半小时之后,李从谨终于可以将手机合上。虽然脸上没有露出半丝疲惫的表情,但这通满是抱怨的电话,却让他觉得比连续工作十八小时不休息还累。
他需要休息一下,但现在不行,还有一个会议在等着他。而这个会议为了他,已经推迟十分钟了。将手机收入口袋,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走出办公室,看到几个合伙人正坐在休息区喝茶聊天,带着歉意的对他们笑道: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也没等多久,明廉一分钟前才刚到,就算你没讲电话,我们还是得等他到了才可以开会。”年纪最大的李政棋哈哈一笑,起身指着正站在窗边喝咖啡的男子说道。
“好了,我们进去开会吧。”在会计师业界有“最美丽女会计师”美称的唐可恩淡淡的瞥了李从谨一眼,率先往会议室走去。
“好好,开会开会,我们夫妻俩今天还得开车回中部呢,就不先忙着哈啦了,办正事要紧。”李政棋拉了老婆的手跟着走。
李从谨站在会议室门口,让合伙人一一进去后,自己走在最后,将门关上。
这是一间由五个人合伙成立的会计师事务所,五个人分别掌理北中南的业务,其中企图心旺盛的唐可恩与宋明廉已经先后到大陆去研读完两岸税务法规,如今是台商心目中的查帐高手,几乎终年都待在大陆帮忙客户整理帐务,也是他们这间经营了五年的中小型会计师事务所财源滚滚的大功臣。
他们的事务所虽然不能与台湾传说中老字号的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相提并论,但收益上来说,已经很可观了。两年前开始领到丰厚的分红时,大家都觉得未来非常美好,虽然不景气的陰影横扫全世界,但每个行业仍然努力像小强一样的活着。这个时候“小而美”的好处就看出来了,至少忙碌非常的“康诚会计师事务所”里的员工无需面对裁员这类全球性问题,他们天天加班加到口吐白沫,不时催着老板快点再多找一些帮手进来,大家都快忙疯了,天天以公司为家总不是个办法。
当然,找一些新员工进来,也是今天开会要讨论的议题之一。现在发言的人就是负责人事这一块的钱娟怡,她正根据自己统计的资料说明每个帐务小组所需补充的人数,以及她希望应征进来的员工都是国立大学本科系的学生、无经验可,但至少要有会计二级检定证书……
找人哪……
李从谨一心二用的在心中默默叹气。纵使失业潮不断创新高,满街都是找工作的人,但真正能符合业主心中期待的员工却是稀少得让人无力,往往投来的数百张履历里,能用的不过三五个,这还已经是以最低标准来要求他们了。
所以说,应征人真是件辛苦的工作。
老实说,那位名叫奉姎的女士并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管家人选,但基于不想再找人的心态,他并不想轻易辞掉她-虽然她看起来也不那么乐在工作,好像无言的等着他开口请她走人似的。当然,这只是他个人的臆测,毕竟她那张扑克脸实在很容易让人误会……
新管家不苟言笑,显得冷漠,少言又不好相处,但她工作能力很强,她做着每一份她该做的工作,而且还做得出奇的好……思及此,不得不想起她迷人的厨艺,然后,他发现自己肚子饿了。
虽然觉得她不适任,但他不想辞掉她,即使她的存在会让凯琳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这两人彻底不会合的,他非常明白。某种程度而言,凯琳与奉姎都是很自我的人,差别在于,凯琳的自我会制造混乱造成别人生活的不便,而奉姎的自我则在于独善其身的自律,别惹到她的领域就没事。他想,家里有一个自律的管家坐镇着,是件让人感到安心的事,所以,他想要她留下来。
当然,他不会承认想要让那个不讨喜的奉姎留下来的主要原因,是来自于对她烹煮出的食物的垂涎……
肚子好饿……明明才吃过午饭没多久啊,现在连下午茶的时间都还没到,怎么就饿了呢?
然后,他忍不住的想,如果今天早一点回到家,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晚饭?赵女士回来上班了,那么今晚的菜还会是奉姎煮的吗?
这是个重要的股东会议,讨论的内容攸关于这间事务所未来三年的发展走向,每一个议案都需要全部的股东同意,容不得片刻的分心。
李从谨很努力的命令自己不要再一心二用了。是没有在想了,但从胃袋里直往上冒的馋意,却是怎么也克制不了。
好想吃东西啊……
早上吃的肉包子,好像还有剩,回家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