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会打马球啊?真是太可惜了,王大哥可是个打马球的高手呢!所有跟骑马有关的运动,他都爱极了。从中学时代开始,他就是马术社的社长,还曾经带领社团出国比赛得到大学组的第一名呢!」柯立欣很努力的在让孙湉湉了解王子齐的出色不凡。
「我想他向来都是极出色的。」孙湉湉微笑道。
「那是当然!」像是被称赞的人是自己似的得意。「而且这些还只是他二十八年来的人生里最微不足道的呢,我想妳知道的一定很有限吧?」
「是啊。」同意的应着。
场上的马球比赛已经进行到第四小节,两队人马实力相当,比分一比一,战况颇为激烈。两方人马都有一名女性成员,虽然是临时征召上来凑人数的,却是没有拖后腿的情况,反而巾帼不让须眉,表现得十分出色。
马球比赛每队四个人,除了王子齐和四个友人外,再加上孙宜平,以及两名任职于王氏马场的育马专家,也就凑足了人数。柯立欣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场上甲队的二号球员王子齐身上;而孙湉湉则是随着孙宜平的动向而移动眼球,虽然很礼貌的应付着柯立欣随时兴之所至的闲聊,不过心思却是放在场上。她知道宜平的运动神经非常发达,也很喜欢刺激性的活动,但是马球这种运动宜平似乎不怎么接触过,顶多是知道规则,却是缺少实际体验的。
再说,孙家没有马场,也不兴这样的娱乐,宜平的马术还是大学参加社团时学的,绝对称不上专精。一个顶多算是会骑马的人,怎么可以轻率的就去参加激烈的马球运动,即使宜平看起来非常的乐在其中且游刃有余也一样。今晚回房之后,一定要好好的说说她!孙湉湉在心中严肃的做出决定。
孙湉湉把大部分心思放在思考上,一旁柯立欣的滔滔不绝就难免成了耳边风,虽然扰人了些,但好歹也听进了两三分,务求不要将一些较为重点的字眼遗漏,造成无法得体响应的后果即可。
「对于书香世家出身的妳来说,马球这种运动妳大概是一窍不通的吧?」
「嗯,是的。对于马球,我毫无所悉。」她淡淡应着,微微侧着头,像是专注于比赛场上那八人的英姿,其实心中在想着几天后到王家学苑上课时,凡有马术课时,要不要让宜平都跟着。看起来她对骑马这个运动也很喜爱,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彻底去熟悉吧。
「那么让我来好好跟妳说说吧!B国的Silchar是现代马球的发源地,而成立于一八五九年的Silchar俱乐部也成为世界上最古老的马球俱乐部。
现在所有马球的规则就是由这个俱乐部订定,逐步完备的。从最早选手九人,变为七人,乃至于到现在的四人一队。马球比赛在B国上流社会非常流行,从古代起就是贵族圈里风行的运动。」
「是这样。」转头看了眼辛苦介绍的柯小姐,有礼的对她详尽的说明表示出谢意后,再看回球场上。
「妳知道,一场比赛分作八小节,每一小节七分钟。每一小节中间休息三分钟,而赛了半场之后,会休息五分钟。等一下我们应该趁休息时间上场去踏草皮,这是比赛时对观众而言最有趣的部分,现在进行的这个小比赛不算正式,其它也就不讲究了;但踩草皮是一定要的,这可是很重要的传统呢.」柯立欣看了看自己早已经换好的短靴休闲鞋,再看了看仍然一身骑装、脚上蹬着长统雪白马靴的孙湉湉,脸上像在克制着笑意。
孙湉湉大概知道柯立欣在暗笑什么。赛场上的草皮已经被马蹄和球杆给翻成一坑坑的泥泞,更别说可能还有马粪之类的暗器隐藏在注意不到的地方,自己穿着这双雪白的新靴子去场上踩踏,八成得将鞋子报销在这里。
「当然,如果妳不方便的话,就坐在这里也没有关系的。」柯立欣看着手表,中场休息时间快到了,她的目标始终就是马场上最英姿飒爽的那一个。
孙湉湉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像是全心专注于球赛,所以没注意到柯立欣有些刺人的打量眼光。
只是一个普通且无趣的女人罢了……
从小到大,柯立欣心目中认定的王子不是货真价实端坐于皇宫里等着继承皇位、等着当国家门面摆设的那几个拥有王子身分的秃头男,而是
他,一直是他,这个叫王子齐的男人!一个比真正王子更具有王子气质与风姿的男人!
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多年努力之后,仍然不能成为王子齐的选择?但那并不表示她必须放弃!如果她得不到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的位置,那她还是可以退而求其次的,只求能站在他身边,或者身后,都好!她太爱他了,爱到只要得到他的人就好,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专注,甚至是一个为她而起的凝视,她就可以为此将一切光鲜亮丽的虚荣都抛弃。有哪一个名门千金可以做到像她这样?委曲求全又何妨,只要能得到她心中最渴盼的!
没有哪一个名门千金能做到她这样的牺牲,眼前这个女人更是不可能!
这个叫孙湉湉的女人太弱小了,安静而胆怯,既不进取也守不住自己已然拥有的,人生字典里更不存在「冒险」这个名词。其一生的结局如何,极之简单就可以知晓,反正就是待在某一个身家匹配的男人身边暗淡一生,没有声音、没有容貌,甚至没有名字。幸而时代进步至斯,不然放在一百年前,在死亡之后记入宗祠族谱的,也不过「孙氏」两字,这便概括了她无聊的一生。
只是,这个暗淡的「孙氏」不应该与如此光彩耀眼的王子齐比肩而立!这个什么特色都没有的女人,甚至不具备她自家亲姊姊的勇气!
柯立欣虽然觉得孙家大小姐的故事有点蠢,也曾经在与人闲话时带着嘲笑的口吻,但并不全盘否定孙家大小姐的叛逆之举。孙家大小姐之所以被她们这些年轻一辈所嘲笑,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失败者;闹出天大的事件,却是失败到什么也没得到,这才是被轻视的原因。老一辈看重的或许是孙微涟的败坏门风、给家族蒙羞之类的,但在她们这些生于传统却勇于突破古老腐朽的新一辈人眼中,其实比较实际的只讲求结果论。所以,孙家大小姐的失败,让她们这些人对她的评价从勇敢转为愚蠢,并为之定论,就这么简单。
她们年轻人其实并没有把传统那些老古董规矩教条看得太重要,至少她们这一群被媒体喻为最活跃的终极贵族团体就是这样。她们本身就是性格较为叛逆的人,行事风格与孙湉湉这一类循规蹈矩的古板千金截然不同。
人与人之间的评价都是比较出来的。在柯立欣这一票人眼中,孙微涟名声不怎么样,但和孙湉湉这个一出生就打算无趣到死的老古板一比,自然是好得太多。
柯立欣不明白为什么王子齐如此出色非凡、且具有最前卫思想的男人,居然会选择一个这么平凡传统的女人当他的夫人,与他相伴一生,让
她为他生下下一代的继承人。在他其实拥有无尽选择权的情况下,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他难道不知道拥有这样一个妻子,会让他未来的家庭生活无趣到死吗?而他甚至可能得到一个极之平庸的继承人,这是多么严重的事啊!他难道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吗?而孙湉湉,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轻易应允这桩婚事?人贵自知,站在一个光芒万丈的男人身边,不足以与之相匹配的人,只会被淹没被吞噬被消灭!
这情况不必亲身体会,就能想象得到的啊!她好歹出身名门,历史上相似的故事发生过无数次,创造出的悲剧多到足够令她引以为戒的不是吗?她怎么敢高攀这个她一点也配不上的男人?!
是,她的家世非常之好,好到嫁入皇室当太子妃也是够格的,但就是配不上王子齐!王子齐身边的那个位置,不是一般摆设可以随便来充当的。
应该更美、更好、更不凡!或者,爱他,爱惨了他!
如果她柯立欣不是那个人,那么眼前这个并没有更美更好更不凡,甚至不爱王子齐的女人,就更不应该是!
她不觉得孙湉湉对王子齐有爱。从孙湉湉平淡无光的眼中,柯立欣搜寻不到一丝丝对王子齐有着喜欢、爱这类的感觉。
她知道一个女人爱慕着男人时会是怎么样的眼神,因为她自己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所以她才会看得出来。孙湉湉就是那种受传统教育荼毒
来的、最完美的主母典范,比八百年的古董更有古董的味道,陈旧的霉味在她周身散发。而这种古董,是没有个人意志的,一个没有个人意志的女人,去当任何一个男人的妻子都只会是那个样子。不管她今天嫁的人是世上最成功最出色的王子齐,或者是世上最声名狼籍的名门败家子,她都是相同面孔相同表现。
这种木偶一样的女人,怎么配得上她心目中唯一的王子?!
所以,她不服,非常非常不服!从昨天到今天,那感觉更加以百倍的速度膨胀,时时梗得她坐立不安,痛恨着这个即将拥有王子齐的女人,却又不得不随时待在她的近旁,或许是挑剔,或许想要试图在她身上找到一些优点来劝服自己败得没有那么惨。
总之,很难受,所以希望这个女人同她一样难受!
可是,这个女人,孙湉湉,她真的难受到了吗?
「哗!」不远处,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将这边窒息似的沉默给打断。
孙湉湉与柯立欣都像是恍然回了神,四目无意识的交接了一秒,只好微笑,一同起身,向球场走去。
「今天那位柯家小姐可有对妳说了什么冒犯的话?」
晚餐之后,玩乐了一天的众人都没有提议其它活动,看来都打算各自休息,或者留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的品酒闲聊。没有必要在场的情况,孙湉湉和孙宜平自然也就回到房间休息。直到此刻,两人才有私人的谈话时间。
「为什么这么问?」孙湉湉拨着已经吹得半干的头发,坐在梳妆台前问道。
「她一整天都以不友善的目光在关注妳。」孙宜平指出非常明显的事实。
「她是相当的关注我没有错,可是妳没注意到她一直在对我笑吗?怎能说是不友善呢。」轻笑。
「哦。」孙宜平点点头,明白了小姐的意思。
也许那位柯家千金以笑里藏刀的方式说了许多不怎么中听的话,但小姐全然没有听进耳里半句。要嘛就是那些话不足以影响到小姐心情,再不然就是柯立欣以及未来姑爷还没重要到可以让小姐放在心上,所以才可以做到明知未来姑爷正在被别的女人追求,向她宣战,也能将之当作清风吹过耳畔。
「可是小姐,想想还真是没道理。妳跟未来姑爷的事已经定案了,如果她想改变这个情况,该努力的方向是王家公子那边不是吗?只是找妳酸言酸语几句是济不了事的,她不明白吗?就算当真能搅得妳气堵难受,也没什么用啊。」
「她怎么可能不明白。」笑了笑,从镜子里望着宜平,道:「会找我聊天,或许只是想找出他为什么会选我当未来妻子的原因吧。」
「她找到了吗?」孙宜平难得好奇。
「我想是没有。」孙湉湉老实说出她的观察所得。
「妳觉得她是怎么看妳的?」孙宜平将注意力转回膝上的手提电脑,因为只是在闲聊,所以分了一半心思打今天的报告,等会还得E-Mail给在山下的孙月看呢。
「平庸、安静吧,我想。」
「所以她更生气了,是吗?」孙宜平或许没有孙月那样善于洞察人心的天分,但对于那位很明显表示出对王子齐倾心的柯小姐,其实无需太高深的观察力。因为她根本对此毫无遮掩的表示出她认为王子齐是全世界最优秀的男人,全天下没有女人配得上他!她会嫉妒站在王子齐身边的女人比她优秀,可她更痛恨站在王子齐身边的女人平庸,这简直是对她心目中王子的亵渎!
「看起来是。」
「真是单纯的女孩子,又那么形于外的热情。这或许就是未来姑爷没有选择她的原因吧。」侧头想了想,说道:「对了,之前我跟月闲聊时,月曾经还说了另一个理由。当然,这只是猜测。月说,王家姑爷应该不会希望娶一个太过爱他的女性当妻子,因为他不打算让私生活过得太精采。」
「可是,对一般女性来说,爱上他……并不困难。只要他愿意,几乎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让任何女性对他产生好感。」也不知道是出于评论还是感想,孙湉湉月兑口说道,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了点感叹。
「未来姑爷应该也知道自己的优势吧?」
「当然是。」这么一个精于算计的人,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身上具备了多少的筹码,所以孙湉湉对此毫不怀疑。
「所以,小姐,妳要小心。」从今天早上骑马中途,看到未来姑爷居然带着小姐去树林看花,还摘了山菜回来,虽然只是短短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但足够孙宜平震惊了。她第一次深刻明白到这个男人的不好对付;他,并不仅仅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贵族世家子弟,虽然传承了古老的家族传统,但并不古板守旧。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做到让女人爱死他。这也就表示,他能够轻易躁纵一段感情的深浅,甚至为所欲为。
「妳的表情像是如临大敌。」孙湉湉梳好头,走到她身边,轻拍了她肩膀一下。
「难道不是吗?」
「别想那么多。写完今天的日志之后,早点休息吧。妳今天可是在马上过了一天呢。」
「妳要休息了吗?要不睡前我帮妳按摩一下?」今天的活动虽然激烈了些,但对运动惯了的孙宜平来说一点问题也没有。反倒是小姐,才应该是最疲惫的那一个吧,虽然才骑了两个小时的马,也够她累的了,如果不好好为她的肌肉按摩舒缓一下,她明天起来一定会很酸疼。
「不用了。」
叩叩。
两声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孙湉湉的话,两人互看了眼,一时猜不到会是谁。孙宜平将计算机放到一边,走过去开门。
「啊,是王先生。」
孙湉湉走到门边,与门外的王子齐对视,微微一笑,问:「要进来吗?」
「不了。妳准备休息了吗?」王子齐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下她的穿著,确定她还没打算就寝,所以问道。
「还没有。」
「有其它的计划吗?」
「嗯,本来打算看点书或杂志。」
「介意稍稍改变一下计划吗?」他肩膀微微靠着门框,很闲适的样子。出口的邀约并不正式,就像是饭后散步般的随意。
「你的建议是?」她笑,一点也没有拒绝的意思。这个男人既然都来到她房门前了,虽然一副好商量的样子,又怎么可能会允许她的拒绝?她可不是那么没有眼色的人。
他突然露出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对她伸出手。
「我们去看星星吧!」
直到闻到夜来香的味道,孙湉湉才清醒过来。
然后,她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右手被盈握在他温暖有力的掌心里;而她整个身子,在夜来香的香气包围里。
接着发现,他们正走在一条通往山丘的小径上,沿路没有灯光,可是并不会觉得暗。她抬头看向天空,然后,轻轻吸了一口气,一轮几乎圆盈的月,以及,满天星光!「好美……」忍不住轻呼出声。
「很香,也很美,对吧?」
「嗯。」很满足的轻叹着。
王子齐淡淡的勾起唇角,小心牵着她走,由着她痴痴看着天空,体贴的找着平坦的地方让她下脚,不让她因为太贪看美景而拐着脚踝。
这是一条位于山顶庄园后方的小径,这条小径是由人们一步一步踩出来而形成的,并没有以木条或石板铺设成易于行走的步道。
小径很窄小,几乎只容一人行走,两旁长着各式野生的矮树丛,其中以桂花与夜来香最多,这正是这条小径形成的原因。闻香而来,由着两旁的桂花或夜来香的枝条轻轻拍打着肩膀,花香在暗夜里沉默的浮动,当走到花香尽头,视线豁然开朗,抬头仰望,便是广阔无际又璀璨无比的夜空了。
小山丘上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中间凹陷出漏斗般的地形,在雨季过后,会形成一天然的池水,白日倒映着没有丝毫污染的蓝天白云,夜晚是
与满夜空的星子交辉,一切都是浑然天成,无任何人工雕饰。王子齐将她牵到池畔旁的一块平滑大石子上坐着,山上的夜风总是有些凉,他很自然而然的将显得有些单薄的她拥在自己怀里,分享着他温暖的体温。她其实有点在意这样的亲近,却没有心思在意太久。可能是一方面承认他是她未婚夫的身分,所以身体没有太多抗拒;另一方面则是这夜色委实太美太宁馨,任谁也没有办法被别的事分心太久,因为谁也不能轻易做到将眼前的美景无视。
抬头是整片缀满钻石的夜空,低头看见的,也是池水里照映着的星光闪闪,每一抹星光都像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伸手便能摘得似的。要不是鼻端不时闻到一阵阵夜来香的清甜味道,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现在是飘浮在宇宙里恣意漫游,有一种美妙的恍惚感……
花前,月下,星空里……
这些最古老的名词,被用烂了的字句,这些总是被编排在爱情世界里最老套的情景,连说出口都要牙酸上半天的形容词,却在此时、此地、此刻,以真实面貌呈现时,竟显得那么的美、那么的浪漫、那么的令人迷醉,轻易彻去所有防备。
于是,拥抱得那么合情合理,依偎得如此天经地义,若是再有一个吻,即使从来没有期待过,也会在这片迷离的情境中产生渴望吧?不必甜言蜜语惹情动,不必言笑晏晏招知心,因为什么语言都传达不了悄悄在暗夜里漫涌的某种意动……
夜有些凉,所以当他的唇寻着了她的时,她突然感到温暖,从唇传递到四肢百骸。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理所当然,对于这样的温暖的获得……一点点的温暖,造成对温暖更多的渴求,于是忘了这个吻变得太过深入,已越过她订好的底限:浅尝即止。
直到全身的感觉从「温暖」转化为无法控制的「火热」时,她才彷佛被烫伤似的微微挣扎着。
他终于放开她,放开她的唇,以及,放开双臂对她过于用力的缠锁。
当她不优雅的像只离水的鱼一般猛烈呼吸时,才发现刚才自己根本是喘不过气来了;而她完全不敢分析自己之所以喘不过气的原因是来自于他的吻,还是他的拥抱……
「妳的脸很热。」他低笑着说,然后发现她的脸还可以更热,于是脸上的笑意更浓。
孙湉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甚至怀疑自己今晚还能不能正常的发出声音,而不带点嘶哑。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而他之所以知道她的脸很热,是因为他的面颊正贴着她的。感谢所有的黑暗,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所以她不必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还要安排着自己的脸做出最合适自然的模样,以示自己没有被太大的影响……那是个谎,即使彼此心知肚明,也得做出姿态,撑着最淡定的面皮,维持着……不知道为什么必须坚持的某种东西。总之,就是不敢有一丝丝示弱的感觉被他捕捉到。即使眼下的她,已经弱得溃不成军,无比狼狈,但她鸵鸟得不愿面对这个现实,她有更多懊恼必须忏悔……
好像,有点太快了,这样的吻……她不该让他这么放肆的。
曾经她以为,即使几年后他与她做过最亲密的缠绵、共同生育了几个孩子,也不会有这样相濡以沬的深吻产生。这样的吻,已经太超过她人生里曾有过的最狂野的想象了!
花前月下……
果然是爱情故事里最终极的迷幻剂。孙湉湉脑海中突然很不合宜的闪现这个感叹,然后又因为想到自己正是此中的受害者,于是才刚要退下的热度,又往上烧了几度,像是永远都不会降下来了。天啊,如果真是这样,她只能祈祷黎明永远不要来了,就让这个夜,永远持续的黑下去吧!
「喜欢这里吗?」他问。
「现在不了。」她微微沙哑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掉的恼恨。
他的胸膛微微震动,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双手用力,打算将他的怀抱撑开,隔出一点距离;但早被有所防备的他给制止,她依然在他的气息包围内。
「这个吻,不在我预期呢。」他轻轻调整两人的姿势,让她脸贴着自己肩窝,一同看着天空道。
真的不在你预期内吗?孙湉湉心中大大存疑,为了他过度「自然而然」的娴熟,简直像是已经演练过千百遍的花中老手。吻得如此老道,让
一切的发生显得那么不意外,又怎么可能会不在他预期内呢?他可是个做事情之前都先加以计划的人呢。
静默了好一会后,她轻道:「你的吻,很美好。」语气尽量平淡得像在做枯燥的学术研讨。
「这也是我对妳的感受,美好。」他的语调就比学术研讨柔软多了,虽然也是很正经的态度。
这算是礼尚往来还是算甜言蜜语?孙湉湉想了想,由于分辨不出来,就决定不必多想了。反正……不重要,继续说她想表达的就是了。
「可是,太快了。或许你该等一等。」毕竟他们也不过才见几次面。在未来一年里,如果他们将会频繁的见面,一个月至少见一次的话,一切都可以慢慢来、按步骤来的不是吗?如果他可以等九个月之后再尝试深吻她的话,她会比较有心理准备,至少到时候她的脸就不会烧成这般狼狈模样了。
「我们订婚了,妳没忘记吧?我亲爱的未婚妻。」
对,他们是订婚了,她当然知道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是戴好看的。
「而且,很快的,婚后,妳会为我生下孩子。」
哪有很快?一年后结婚,三年后生小孩,从现在来看,还久远得很,他现在就谈这个,不觉得有些……不切实际吗?
仗恃着夜色,孙湉湉很不优雅的撇了撇嘴,保持着柔顺的姿态,等着他说下文。
「湉湉,适应这一切吧。」他以建议的语气道。
「嗯?」眨了眨眼,一时不理解他说的意思。
「妳的时间表总是将一切订得太远,而妳之所以订得那么远,不过是因为妳拒绝它们的到来。」他顿了顿,声音很淡:「妳在逃避。」
结束了三天的游乐之行,晚餐过后将孙湉湉送回居处之后,王子齐的下一个目的地便是机场。他总是将时间排得很满,有时甚至连分分秒秒也要斤斤计较,所以三天全然放松的生活,对他来说,实在难得。自从离开校园之后,就很少再有过这般悠闲的生活了。
不过,他并不是个纵情于安逸享乐的人,所以悠闲快乐生活对他来说不具备特别吸引力,他比较满意的是经过这三天的相处,与未婚妻之间已经不再那么的陌生,客套的时候少了,有时时机对了的话,甚至还能说上一些有趣的话题,让人感到些许振奋。
一个相当内敛的女人,也确实缺少热情和进取心。幸好她高贵的家世可以容许她不必进入职场打拚自己的未来,因为她肯定争取不到一份象样的职位,只能郁郁无为,庸碌的度过一生,至少他绝对不会录取她。王子齐面试过不少员工,像孙湉湉这样性情的女子,从来不在他列为工作伙伴的标准内,太鸡肋了,连安置她一个最没前景的打杂事务员职位都嫌能力不足,一个心境无为甘于平凡的人,有时候会成为一个野心勃勃团队的斗志破坏者。
当然,世上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没用的,只看你能不能找出他的价值,将他摆对地方。
孙湉湉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员工或事业伙伴,可是她适合当他期望中的王家主母。打从第一眼「面试」孙湉湉时,他就知道她不会是个在职场上有所作为的人,甚至在贵族圈的夫人团体里,也当不了最光芒万丈的那个领头人物。她太缺少斗志了,就算她其实并不是那么平庸无能的人,也没有将自己推上聚光灯中心点的野心。不张扬,也许是没有能力张扬,或者是天性不喜张扬,不管怎样都好,总之在这一点上,她符合他的期望。
在这三天里,只要有一点点独处的机会,柯立欣都会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选择她?我已经观察够她了,却依然不明白。」
才三天,怎么算是已经观察够一个人了?而那个人甚至是她假想中的敌人呢。从这一点上,便再一次证明立欣是个粗率的人,与她总是打理得精致细腻的外表一比,真是表里不一得紧。
王子齐从来不轻易对一个人下定论。至少他认识孙湉湉至今,仍然不会认为自己了解她,即使她将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他还不太了解她,但他利用每一次见面的机会去攫取她身上具备的特质:出身高贵、性情稳重、闺誉良好、理性平和、尊重传统、无不良恶习。
光这些条件也就够好够让人满意了,虽然听起来好像在每一个贵族千金身上都能找到这样的特质,但其实不是的,那并不容易。在这个科技发达、信息爆炸、强调思想与身体大解放的时代,人们往往为了证明自己的前卫新潮,不被陈旧腐败所束缚,总是轻易将传统的东西拿来践踏,许多古老而美好的东西也被扭曲成丑恶了。
有一段期间,大概在一、二十年前开始,年轻一辈世家子弟圈子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老古董而纷纷以叛逆姿态展现在世人面前。于是他们勇于破坏一切来博得社会的认同感;然后,从那时开始,「传统」就成了年轻一辈眼中的毒药,谁要是不开放不新潮不努力与世界同步,就是古板、就是陈腐。
立欣觉得孙湉湉像个古董,在她眼中,「古董」两字相当于一句恶意的批评了,却不知道,他就喜欢她像个古董的样子。
他喜欢传统,也尊重传统。所谓传统,内涵广博深刻,而且美丽。但是当「传统」两字被污名化之后,在许多人眼中,它就狭隘得只代表「陈
腐」
虽然与他相熟或共事过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受西式教育,接受世界上一切最新知识,眼光深具前瞻性的人;而他在事业上表现出的野心勃勃,
更让人觉得他在创造新一代贵族的典范,相信他肯定对于古老的一切深恶痛绝。几年前,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被媒体以及那些张扬的年轻一辈贵族子弟们当成新一代贵族圈激进派的领袖人物,于是他的一举一动便成了世人的瞩目,都等着看他日后如何大展雄风推倒古老贵族世家那些早该随着时代淘汰掉的、不合时宜的一切,给「贵族」两字重塑出跨时代的新意义。
这些人显然忘了,他是王氏家族下一代的家主。
在现代仅存的十数个世家里,还没有哪一个家族的家主与继承人会高举起叛逆的旗帜,高喊着要把自己推倒的。他们至少清醒的认知到,身为传承了数百年的贵族身分,本身就是「古老」且「传统」。
每个人都有喊口号的自由,也被允许年少轻狂的张扬,贵族子弟也不例外,但肩上扛着家族责任的人不在此列。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即将抵达机场,自告奋勇充当司机的友人柯立荣忍不住问道。
「是啊。」
「为了什么?」
王子齐只是笑,不语。是为了他的未婚妻吧?柯立荣心中想着,眼神有些复杂的望了好友一眼。心中有许多话想说,但也很明白并不适合,所以也只能在张开口之以沉默作结。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这大概就是好友心情好的原因吧,已经在期待下次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