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点红妆 第九章 作者 : 莫召奴

找到了,她终於找到了!

紧紧抓住一株药草,雪残此刻的心情是激动而兴奋的。

擦去额上的汗珠,她的双手沾满了泥土,虽然有些疲惫,但她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就像个天真的孩子般。

她拍拍裙角的灰尘,将宝贵的药草收进小篮子里,收拾完东西,她即刻往她故乡的方向走去。

二个时辰过去,雪残也走了一段路。

一走进城里,她特意压低帽簷,整张脸全被黑纱蒙住的她,心中很是庆幸自己女扮男装,因此一路上并没有任何恶匪蚤扰她。

「客倌,请问要点什么?」

雪残踏进客栈坐定后,张望了下四周,见到隔壁桌的菜色,便伸手朝那桌指了指。

店小二立即意会,「客倌是要和那桌一样吗?」

雪残点点头。

「好,您要的马上来。」店小二随即离去。

她松了口气,不能说话的人在面对这种事总是特别棘手,她拍拍小篮子,希望这株药草可以救她。

半晌,几样小菜终於送上桌,为了方便,雪残拂开黑纱动起箸来。

「客倌,请坐!请问要点什么?」

「白切酱肉,醋溜白菜,剩下的……」那人瞄到雪残桌上的菜餚,「就和那桌一样好了。」

「不错嘛!还知道我喜欢吃这客栈的醋溜白菜。」另一人笑道。

这声音是……

雪残转过头,惊见毋情与云丹书二人就坐在自己的斜对桌,吓得她赶紧垂下黑纱,压低帽簷吃着东西。怎么搞的,她离开也不过才三天而已,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跟上来了?

「还是找不到。」毋情粗哑的声音有着明显的沉痛与失望。

雪残闻言浑身一震,心漏跳了一拍,却冷静地举箸夹菜,耳朵则细细听着他们的对话。

「别伤心了,有志者事竟成,咱们会找到雪妹的。」云丹书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确定她真的是回到她的故乡吗?」

「我确定!你不也听到雪妹信中的内容,上面不是说得清清楚楚的?打起精神来,你这样子很落魄知不知道?」他简直快看不下去了。

雪残忍不住望去,瞧见毋情脸上的颓丧与疲倦,她的心阵阵发疼。

「别垂头丧气啦,吃些东西待会儿才有力气上路。」云丹书夹菜到毋情的碗中,鼓励他多吃一些。

感觉胸前的东西动了动,雪残这才记起她将小狼藏在衣襟内。

大概肚子饿了吧!

这么一想,她夹起一块肉放入衣襟内,知道牠正猛吃着,她隔着衣裳轻拍牠,示意牠吃慢点,谁知正打算再夹一块给牠时,牠却跳了出来趴在桌上啃起肉来,茶杯因而打翻掉在地上,引来众人侧目。

「小东西!?」毋情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完了!

雪残心中大感不妙,二话不说,迅速抱起小狼提走篮子,然后抛下几块碎银在桌上随即落荒而逃。

「雪残!」

一听见他的声音,她有瞬间的冲动想停下脚步,但只要一想到自己不能说话,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头不回地便匆匆离开客栈。

见她逃向右侧,毋情紧追出去。「雪残别走!」但离开客栈往右侧望去时,他却已经看不到她的人影了。

他不停叫着她的名字,希冀她能出现。

就躲在隔壁胡同的雪残摀住耳朵不愿听,她实在怕极了自己会隐藏不住情绪而泪流满面,她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叫她的名字。

「雪残!你别躲起来好不好?出来见我一面啊!」毋情大声呐喊,语调中有着深切的相思与难过。

除非她的病好了,否则她死都不会出来见他的。

雪残抱定了决心准备离去,然而小狼又在此时出状况,竟跳离她的怀抱跑出外头,一点也不顾后头主人的忧心如焚。

小更!

雪残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始终见不到小狼回来,而她也不敢走出去,最后她只好选择一人回她的故乡。

只是一路上少了个伴陪她罢了,对她而言,不碍事的。多年来的风风雨雨,她还不是一个人走过来?

心中虽这么安慰自己,但她仍是感到莫名的孤独,寂寞常在夜里侵蚀她,有时候一个人,也会害怕蚀人的孤寂呀……

见到小狼,毋情高兴地奔去抱起牠,便往小狼跑出来的方向奔去,看到佳人时,他高兴地一把抱住不愿再放开她。

「我好想你啊……」

雪残哭了出来,但为了能够说话,她忍住深切的相思推开他掉头就走。

毋情一慌,赶紧上前拥住她。「不要离开我!」

她对他轻轻摇头,然后挣月兑开他的拥抱。

对她而言,要挣开他的怀抱是轻而易举的事。

结果,一个追,一个逃。

慌乱的雪残乾脆将累赘的东西全丢弃,就连帽子亦随之舍去,轻盈的步伐如马奔驰,才没多久,人已经离他愈来愈远。

刚才吃没多少东西的毋情一下子便耗尽了力气,只能无奈地瞪着她在他眼前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三更半夜,夜深人静,雪残一身的白衣从窗台偷偷溜进,然后四处搜寻她装穀精草的小篮子。

没想到她居然胡涂到连最重要的篮子也一并丢去,害得她这次得主动找上他们,因为她就是在他面前将累赘物丢弃,所以她很肯定篮子是被他捡走的。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连小更也一起带走,少了他不要紧,顶多相思伤人,但若是少了小更,她实在不知该怎么承受一人的孤寂。

搜着、搜着她撞到一面墙,硬硬的,撞得她头有些疼,不禁伸手去柔。

「怎么,痛啊?我柔柔。」

来者温柔似水的声音彷彿熟悉如昨,雪残不相信这声音就是当初昏迷时所听到的那个声音,她一直以为当初是幻觉!

她猛抬起头——

黑暗中,她只看得到那双眼情意绵绵,眸中只有爱恋与疼怜,她不晓得那眼神是否只为她一人温柔,还是……有人与她共享?

那双长满茧的大手,轻轻柔柔柔着她的额头,始终不敢使劲太大,她感觉得出来。

恍惚之中,那长茧的大手令她好熟悉、好熟悉。

突地,毋情紧紧抱住她。

「雪残,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他是渴求亦是哀求,嘴角微微颤抖,不确定的语调严重泄露出他忐忑不安的情绪。

他实在受不了分离的痛苦,那对他来说太伤人,彷彿吞噬了他的世界似的。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眨了眨眼,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抿紧双唇,她狠下心一把推开他,脸也撇向一边,不愿他瞧见她为他流泪。

「为什么?」毋情激动地踏前一步抓住她的肩摇晃,不相信她会如此狠心地对待他。

她只是摇头,什么也没表示。

「你不要老是摇头,快回答我啊!」毋情力道不觉加深了几分。

她指指自己的喉头,提醒他她的障碍。

「对不起。」隐藏不了激动,毋情别开头,随即放开手。

看着他这么难过,雪残的心跟着难受,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抚他刚毅的脸庞,眼里闪烁着心疼的泪光。

「心疼我,就别离开我。」他的大手覆上她的纤纤玉手。

雪残迅速怞回手,眼角突然瞄到她所要寻找的小篮子就放在枕边,二话不说,她趁他不注意时,闪去床边提走篮子跳窗而逃。

其动作之快速,令毋情来不及反应,只来得及跟在她后头追她。

两人从村庄内追出村庄外,直至进入陰森黑暗的山林,每每当他快抓到她的袖角时,她总是机伶地闪过,然后拐去另一条弯路,气得他好无奈。

追出一片山林,是一块秃地,他发现她不再奔跑了,於是他停下来。

蓦地,毋情惊见秃地再过去一点即是断崖,这下子他稍稍安心的胸口又再度狂跳惶恐。

他还以为她想通了,打算不再离开他了,哪知原来是因为断崖才打断她想逃走的念头,难道她就这么想离开他吗?

毋情悲从中来,不知如何面对她的厌恶,但目前她的生命比这更重要。

「别再走过去了,到我这里来,好不好?」如今,他只能以询问的语气拜託她回来,实在不敢用命令的口气待她。

雪残摀住耳朵不愿听,只是拼命地摇头,望着他前进,她亦跟着后退二、三步。

「别再后退了!」他怒吼,心跳险些停止。

她又退了一步,压根儿没听他讲话,殊不知两步后便是断崖,一心以为她能躲过断崖之险。

只要他别逼她回到他身边,那她就不会后退,只要他等她声音恢复,她自然会回到他的身边。

他不要她离开他身边,她又何尝不想与他廝守到永远?

只是她渴望自己能和芝芙姑娘一样,也能同喜欢的人讲讲话,也可以对喜欢的人诉说自己的心事,彼此交心谈心,让他也听听她的声音、了解她的想法,她只是单纯的渴望如此啊!

娘去世之后,她的心几乎死了,娘就是为了寻药治疗她的声带才会被村民杀死,她也算是间接的凶手,因此她不再寻药,她已放弃了希望。

如今她再度燃起希望之火,不为谁,只为他。

只要他还爱着她,她一定会回来,期待当他发现她会说话的时候是不是也一样为她高兴。

「不要再退了,我求你别再后退了!」他悲吼。

分离虽痛苦,但失去她更会要他的命、撕扯他的心,空有一具没了灵魂的空壳罢了。

雪残见他愈靠愈近,身子也跟着后退,不料,从崖下飞来一只秃鹰猛地攻击她的头部,一个踉跄,她失足落崖。

「不!」

悲愤狂吼,那一瞬间,他的心也跟着迸裂,碎成沙粒再也拼凑不回。

一天又一天过去,毋情如同行屍走肉般。

曾经到崖下寻找,他始终不放弃,寻找了将近一个多月,但就是找不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屍,屍体找不到,难道真被丹书说中被秃鹰吃了?

他不相信她真的死了,所以他拼命找,紧抱着一丝希望死命搜寻;日子一天天过去,身心的疲惫让他彻底地绝望。

坐在石椅上,他脑海里想的都是和她在一起时的回忆。

有酸、有苦。回想起每次逗得她脸红的画面,毋情不自觉一笑,当然也有甜;那笑中带苦,彷彿历经了沧桑。

突然,有样东西自他衣襟内掉出来,他见状伸手拾起,发现是当初他不小心拔下的那绺头发。

心不由得一痛,那记忆在他脑中盘旋,他的脸满含着伤痛的哀戚,手中紧紧握住她的发,心愈揪愈是疼得厉害。

想起她灿烂的笑颜,他缓缓低头不断抚模那绺属於她的头发,情感的相思令他日夜饱受煎熬,失去了她,就等於失去了他的生命与灵魂。

没有她的世界,他留恋有何用?要个空躯壳有何用?

充其量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至人生的终点,这一生才算是草草结束。

既然如此,那他倒不如早早死去早早投胎,还比较快活一点。

天知道想见最爱的人一面,却明知永远也见不到的那种痛苦,会害死一个尚在人间拼命相思的人哪!

哀莫大於心死。

他情愿自己的心已死。那么,心不跳、脑不转,他也用不着惦念她不停了。

望着那绺打结的发,毋情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然后将他的发缠在她的发上打成一个结。

摊开手心,瞧着望着想着念着,轻轻抚着这属於他和她的发,他忍不住一笑。

结发夫妻。

毋情想着,将彼此的结发放在胸口上,享受那短暂的幸福。

他与她是夫妻,注定了夫妻缘,注定了一生相爱,他只会娶她,而她也只能嫁他,绝对不能爱上他以外的人。

即使不是夫妻,他对她,此心无悔,此情不改。

然而,他承受不了这个事实,他不相信她真的会狠心离他而去,飘往没有他的那个世界!

是谁狠狠捅了他一刀,将他从高处推往谷底摔得粉身碎骨?

为何他伤痕累累,一颗心被撕得残破,却不见一滴血,只闻酸苦的涩味随风飘扬?

「天哪!我该如何学会将你遗忘?我到底该如何把这颗心、这份情隐藏?我求求你教教我啊!」毋情站在天地之间狂啸。

不由自主地,本该是不该轻弹的男儿泪,此刻已流下他的脸颊旁。

泪水,是谁该流,是谁不该掉,并没有绝对的分别;只是,该看是为谁而泣,因何而哭。

满天不知何时飘来朵朵的乌云,是附和他的问话吗?呆愣住,毋情早已忘记自己就站在雨中淋着雨。

雨水和着他的泪,这场雨彷彿在替他倾泄思念与寂寞,多么心酸、多么的无奈呵!

「毋情!下雨了你还在外面干什么?快进来!」云丹书撑起一把伞过去拉毋情进屋。

毋情任由他拉着没抵抗,精神处於浑浑噩噩的状态,失去所爱的伤痛令他怞疼,无法分神在这上面,也许他早已失了该有的知觉。

心知毋情这般魂不守舍是为了谁,但就算知道又如何,他也无能为力呀!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毋情心与魂分离的这段期间保护他。

要不是他每天固定叫毋情吃、睡,否则毋情现在可能早就饿死、昏死街头了。

毋情悠悠地回神,惊觉手心空空的,他慌得跟什么似的。

「发呢?我的发呢?」他焦急地东张西望在地上寻着,甚至疯狂地奔出外头。

「毋情!」

雨愈下愈大,打在他身上是无知无觉,憔悴慌乱的神情在他脸上显得孤寂可怜,令人深感同情。

眼睛赫然瞪大,他弯身赶紧拾起他现在唯一可以对她牵念的思情之物,然后宝贝地收进离自己胸口最贴近的襟口,也不管那绺结发早已湿透他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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