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秋意渐浓,可是也只有早晚比较凉,秋老虎肆虐,人只要在室外,还是动不动就一身汗。
空出手来擦了额头的微汗,哈昀心住五楼,今天电梯维修,不过就算在没有电梯的情况下,手边还多了从超市买回来的大包小包也难不倒她。
来到自家门口,微微地喘了口气,却发现对面的门是敞开的。莫非自从对门前任房客搬走后就空了好几个月的房子租出去了?
屋子缺乏人气会坏得快,有人搬了进来,多个邻居也不坏。
她才把钥匙插进匙孔中,背后却传来一道低润富有磁性的声音让她停住了动作。
“下班了?”
她一回头,对上一双湛亮的桃花眼,幽深的瞳仁漾着一抹光,栗色的短发柔软微湿,白衬衫袖口高高挽起,领口解开两颗扣子,白皙的皮肤似乎是经过某些劳动显得有些红润。
那天在酒吧的时候因为缺乏心理准备,加上灯光黝暗,也没心思打量他的样子,现在两人站在有扇大格子窗的公共楼梯间,只要有心,就能把他看得非常清楚。
“你……为什么在这里?”她想过很多可能性,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往后我们是对门邻居了,要请妳多多指教。”他说得漫不经心,一双眼却紧紧盯着哈昀心的反应。
她的眼神很淡,虽然再没有那一夜的戒慎防备,但是长长的睫毛垂着,彷佛眼里看不见任何人,那不是傲慢,是一种躲避。
“你开玩笑吗?”
他经济情况不好吗?这栋大楼不是位在所谓的黄金地段,屋龄也超过二十年,住在这里的人多是收入不算太多的上班族,现在的他不像是会住到这里来的人。
“不是玩笑,我所有家具都在这里,虽然还没整理—妳要参观吗?”没有马上转身走掉,这样是否代表她对他还留有一丝情感?
她不知他此刻的心思,略略拢了眉。
明明他那夜店的生意看起来不错啊。
不过,若她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也太偏颇了,想住哪里是他的自由,她又何必想那么多。
“你慢慢整理,我不打扰了。”说完,她转身要回家。
“妳对我搬到这里来没有什么疑问吗?”想走?那可不行。他立刻出声唤住她。
“我懂。”此刻的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实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而她也不想长谈,可是有只男人的手臂伸过来拿走了她所有的东西。
“妳懂?”
她到底买了什么,这么重的东西她居然一个人提了上来!据邻居说,她已经在这里住很久了。
“人都有不方便的时候……”她谨慎挑选词句。男人的自尊心向来大过天,即便已不是夫妻,也不必口出恶言。
韩漱知道她想歪了,不过他暂时不想解释这个误会。
他拥有的酒吧并不只有蓝纸一家,光是台湾部分,从台湾头到台湾尾,一共有两百零七家,目前还在拓展中。
没错,他是酒吧业的连锁大龙头,旗下的店长,单就台北地区来说就有上百人那么多,至于确切的总员工有多少人,真要问他,他只晓得每年的数字有增无减,要知道正确数字,他得回去查计算机数据。
“我得进去了,再见。”再见,最好能够不要再见,每见他一次,她的胃都会打结。
“我帮妳拿进去。”要进她的家门,他手中的东西是最好的理由。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都在家门口了,实在不需要承他的情。
“为女士服务是男人该有的风度。”
人家都这么说了,哈昀心只好很无奈地开了门,让韩漱把东西拿进去。
“东西放在桌上就好。你刚搬来,应该有很多东西要整理,韩先生,不留你了。”逐客令很清楚,是成人都该听得懂。
她这不是过河拆桥,而是两人多年没联系,不可能因为他现在这小小的殷勤而立刻拉近距离。
“家具放着不会长腿跑掉,我不急。”很好,她连一杯茶也不想给他,更遑论请他坐下“敦亲睦邻”。
这叫引狼入室吗?哈昀心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心软,让他踏进她的窝。
“这屋里很有妳的味道。”以前他不会注意这些,也以为她的专长就是煮饭,并不知道她对房子的摆设布置也很有一套。
那些柔软的椅垫让人很想赖在上面滚来滚去,大大小小不规则状的陶盘能当装饰也能拿来当餐盘,食用跟美观兼具,绿意盎然的盆栽洗涤了在外奔波的辛苦劳碌感,这些不是用大钱砸出来的装潢,却很有家的味道,他居然有点喜欢。
她笑了笑,不搭话。
“妳买特价品的习惯还在,一个人何必这么省?”环保袋里装着的食材都贴着特价标签,显而易见,这让他想起他们还住在货柜屋时的生活质量,为了照顾他们几个男人的胃,她总是到处收集折价券,赶黄昏市场,东西永远挑最便宜的买,尽管手头拮据成那样,却从来没让他们回家的时候没饭吃过。
“我并没有亏待自己,特价品一样新鲜好吃,能省钱为什么不省?浪费对地球没有好处。”
她很淡地带过,心里轻斥,她吃什么、用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都自己煮吗?妳还要上班,这样会不会太累?”
“不会。”
韩漱的问题显然很多,问完,将买来的东西一一放进冰箱,就好像这里是他的家。
哈昀心沉下脸,牙齿咬住了淡粉的唇,她走到门口,开门,很明显要送客的意思。
韩漱心里有数,自己以前的确太疏忽她了,没有呵护疼惜,现在想要释出善意,表现出该有的风度和体贴,人家已经不领情了。
他模模鼻子,看着她把唇咬出瑰丽的颜色,竟觉得心动又心疼。
哈昀心完全无视他,连再见也不肯说,手拉着门把,直到韩漱走出大门,沉默地关上大门。
他狠狠地瞪了那道无情的铁门很久,久到好像要在门上烧出个洞来,才放弃地转身回到刚租下的房屋。
出师不利吗?没关系,第二次出击虽然谈不上成果,但起码比他们第一次碰面时她把他当臭虫的态度好太多了。
他有的是耐心,不怕。
哈昀心的生活看起来单调到近乎乏味的地步,不仅薛曼妮会叨念她,就连因为玩股票赔钱,不得不北上来伸手跟她要钱的弟弟看了也不以为然。
“老姊,妳可是住在要什么有什么的大台北都会区,却这么不会过日子,真是浪费人生啊。”
“要夜夜笙歌、日夜颠倒、风花雪月,把自己当一颗陀螺操才算过日子吗?”房仲业是战场,每天拚死拚活的,一到假日她不想再折腾自己,只想随心所欲,就算无所事事地在家里当马铃薯泥也好,若有精神些时去学陶,或逛布料行买做布兔子的填充材料,要是连这两件事都觉得无聊了,看书也是不错的消遣。
好吧,她承认自己性情中自得其乐的部分多过想去跟别人应酬,自己不够Fashionable,身为女人,既不讲究化妆技巧,往脸上涂涂抹抹,就连薛曼妮拉她去做指甲彩绘她都兴趣缺缺,更别提花费好几万去买名牌包犒赏自己,她承认自己小气,下不了手败家。
一边熟练地料理晚饭,哈昀心一边天马行空地想着。
她胡思乱想,就是不去想任何有关于韩漱的问题,因为他带给她的只有心乱,那是她现在生活中最不需要的心情。
晚饭很简单,两菜一汤,电饭锅冒出饭香弥漫在不算宽阔的小厨房,当她转身要去烘碗机取碗筷时,差点撞进一堵怀抱里。
“妳煮的菜好香,我闻到味道了。”用一只胳臂就稳住她的人,正是刚刚才离开没多久的韩漱。
他换上一件小圆领衬衫,因为很靠近,哈昀心闻到了干净的肥皂香,沐浴后清爽顺眼的他看起来更危险了。
他的身材修长结实,既不是肌肉型,也不是排骨,皮肤相当细腻,只是单单这样看着,极度引人犯罪的念头就会油然而生。
“你是怎么进来的?”赶紧往后退了一大步,她神情警戒,逼自己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妳门没关好,我就进来了。”
怎么差那么多?那神情、那模样,刚刚煮菜的时候那甜蜜温柔的轮廓,说有多动人就多动人,然而一见到他,却好像他是牛鬼蛇神似的—唉,真教人伤心。
“我没有请你进来。”
“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饭,妳放心,我不会白吃妳的,饭后我洗碗。”他专注读着她每个细致的表情,忐忑着那个不字会从她粉女敕的嘴里吐出来。
拒绝的话就快吐出喉咙,却忽然想起他不会连吃饭的钱也没有了吧?这一思忖,微带着苦涩的拒绝话语只好又吞回去。
“我没有煮你的饭,只烧了几样小菜,这样你还要吃吗?”纵使知道他饿很久,她一点也没有要为他重新下厨多弄几样菜的意思。
“我很好养的。”
有那么一瞬间,哈昀心觉得他像一只大型的哈士奇,好像在垂涎着什么。
她低垂着头多拿出一副碗筷。韩漱见她同意了,笑咪咪地抱了电饭锅的内锅,找了位置坐下,等开饭。
她给韩漱添了满满的淮山糙米饭,也给自己添了一碗。
洋葱蜜豆百合炒杂菌,红白绿交织的色彩,最后撒上点海盐调味,看起来教人心情愉悦。
照烧茄子,茄子切段汆烫,金菇去掉尾部,用沸水煮软,再用一小撮春韭绑住腰身,淋上以姜醋蒜调成的酱汁,令人见了胃口大开。
汤呢,用的是当季的大头菜炖肉排,浓淡匀香。
韩漱先是小小地吃了一口,接着这边夹一筷,那边又一筷,几乎是用风卷云残的速度吃光了所有的饭菜。
饭菜都好吃得教人吮指,就是分量太少了。
看着哈昀心一副愕然的表情,还有面前完全没动的饭,他有些尴尬,“我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地道的家常菜了。”
“这碗饭也给你吧。”她把饭碗推给他。
菜盘子里还有些酱汁,他没打算放过,用来拌饭也美味。“那妳呢?”
“我还不饿,晚一点厨房还有冬粉可以下。”白饭就煮了她一个人份的量,看在他意犹未尽的份上,她只想把他喂饱……看着空空的碗盘和饭锅,好有满足感。
但是,她会不会太宠他了?她应该骂他不要脸,再多赏他几个大白眼的。偏偏看着他吃得唏哩呼噜的样子,心头却感动到不行。她有多少年没看过他把菜吃光光的光景了?陡地心头又酸又痛,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于是,韩漱不客气地也把另外一碗饭给KO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