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静默。
阎飞然凝睇着坐在他对面的孙琼颐,该说的他都说了,而她的反应其实也在预料之中——泪如雨下。
“我很抱歉有关黄金鱼的一切事情,不过,我并非故意骗你的。我娘、柳姑娘这会儿应该都在我家了,我不带你出来将话讲清楚也不好。”
她咬着下唇,拭去了脸上的热泪,“那、那条小黄金鱼儿呢?”
“给谢总管养着,你放心,活得好、长得好。”
她颇感欣慰的点点头,再看着他哽咽一声,“所以你是为了柳姑娘去捕黄金鱼的?一旦有了黄金鱼,你就能跟柳姑娘成亲了?”
他莞尔一笑,“就是如此。”
“啪”地一声,她扬起手,动作快速的掴了他一记耳光。
他抚着火辣辣的右脸,难以置信的瞪着仍然泪流满面的她,“你——”
“爷爷说得对,外来的人都太虚伪狡猾了,而你肯定是其中之最。”她眸中窜起两簇怒火。
“该死的,我以为坦白从宽,你居然送我一巴掌?!”而且她的反应会不会太慢了点?
“我不懂得什么叫坦白从宽,我只知道人要守信、诚实,不该骗人的。”她是越想越不值、越想越生气啊!
他嗤笑一声,“傻瓜,每个人都是活在谎言里的。”
“你胡说。”
“我没胡说。再说了,也是你爷爷逼我带你出来的,你若真要怨就怨你爷爷吧。”
她的心泛凉,“你好无情,那我们之间的那事儿又算什么?”
他那邪气的黑瞳闪过一道嘲讽眸光,“对外面那群妓女而言那叫赚钱的事儿,对我们而言,当然是愉快的事儿。”
“还有呢?”无关爱吗?
“还有什么?没有啦。”
见她脸色丕变,他不由得缓了口气,“颐儿,我坦白不是要跟你吵架的,事实上,我仍然希望你住在阎府里,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我不要!我讨厌你!”他根本不在乎她!
“讨厌?!”他笑了起来,“是吗?我在你的樱唇亲一下,往你的胸脯模一下,你马上浑身发软了,这样叫讨厌我?”
“哼!”
她气极的转过头去,无法否认他的话,身子气不住的颤抖,逞强的样子让人感到心疼。
他摇摇头,沉沉的叹了一口长气,“好,这件事暂时就这样算了,你先跟我回阎府去见我娘——”
她闷闷的回答,“我不要。”
“那你想留在这儿?想露宿街头?还是想走上几百里远的路回龙头渚去?”
她怞怞噎噎的哭了起来,她是无处可去。
“别哭了,一切都没改变,你哭什么?”
她哭什么?她哭自己的无知、愚笨、不自量力。
她只是一个小村姑,却妄想的认为自己有独特之处,能让这名尊贵猖狂的俊俏公子对自己倾心。
直到离开苏府后,她的泪水还是没有停过……
*
“她就是那个天仙美女?!”
阎府的正厅里,柳心韵看着阎飞然带着一个哭得眼睛、鼻子、满脸红通通的女子进来后,低声的问身后的小金、小银。
两人看了看她,点点头,“应该是她没错。”
真是的!这样的女子哪能跟她比较,这两个丫鬟的眼睛是瞎了不成!
“她就是那个村姑?”孙碧珊也提出同样的问题,犀利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起孙琼颐。
“娘,你口气干嘛那么坏?”阎飞然有些不开心。
“你还说,如果没有她,你会放着正事不做,成天黏着她!”
他抿唇一笑,没有答话。
孙碧珊先歉然的瞥了坐在一旁的柳心韵一眼,再看着儿子道:“你没看到柳姑娘吗?”她柳眉蹙紧,“贵客临门,你还不好好的招呼人家。”
“娘,我只懂得在床上招呼女人——”
“飞然!”她气急败坏的瞪他一眼。
他撇撇嘴角,挑起眉,看着粉脸酡红的柳心韵,“抱歉,我心情有点儿不好。”
“没关系的,呃,我看到黄金鱼了,真的很谢谢你,这么不辞辛苦的到那么远的地方为我带回它……”她微微低头,“我觉得自己看错你了,以往拒绝你的种种,请你原谅。”
阎飞然看着柳心韵温柔的呢喃低语,再瞄了一眼被他娘硬拉着手往后面走去的孙琼颐,从她僵硬的身影看来,她肯定还在气他吧。
可是,有什么好气的?
她也很享受云雨之乐嘛,更何况,他将她带离那个小村,她在这儿的生活也不赖,不是?
柳心韵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眼神又尾随着小村姑的身影而去,实在无法容忍。
她这个第一美人已在他眼前,他居然只顾着看那个又丑又没气质的拙村姑!
“我、我想我还是回去好了,因为我在不在这儿,阎公子一点也不在乎……”她哽咽一声,起身就急往门口走,假装一个绊脚,随即跌坐在地上,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
“怎么了?”她这一跌,阎飞然才收回了目光。
“脚好像扭到了,站不起来。”她装出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小姐,我们扶你——”
小金、小银急忙蹲子要将她扶起,却换来她的一记冷眼。
两人顿时明白,连忙收回手,抬头看着阎飞然道:“阎公子,还是麻烦你抱我们小姐,好吗?”
“呃……好吧。”他有些意兴阑珊的弯子抱起柳心韵,她这是老把戏,多少女人用过了。
但瞧她一脸羞答答的,很奇怪,他对她居然一点胃口也没有?
叹口气,他很无奈的发觉到一件事,从苏之农家中回来的这一路上,颐儿看也不看他一眼,他的心情就变得好闷。
思绪百转的他将柳心韵抱到了客房,俯身将她放到床上,“好好休息。”扔下这句话,他转身就走了。
小金、小银看小姐的脸色丕变,浑身气得都发抖了。
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再来的时间,阎飞然可别忽略小姐啊。
但菩萨没听见她们的话,而后几天,阎飞然对柳心韵仍是爱理不理的,事情不太妙了。
*
阎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发觉阎飞然不对劲。
依他过去的风流史,喜新厌旧是他的本性,这回他居然对住了好几天的柳心韵没怎么理睬,反而在孙琼颐的身边打转,而她已被孙碧珊降为丫鬟了。
更奇怪的是,纯净美丽的孙琼颐还会拿乔,甩都不甩他。
这情形真够诡异的,连苏之农几人都看得一头雾水。
春桃、夏荷、秋枫、冬梅对这样的情形却是窃喜在心。
看情形,小银、小金是没啥机会踩在她们的头上撒野了。
她们劝着孙琼颐别跟少爷耍脾气,免得落得眼柳心韵一样的下场。
可孙琼颐根本不听,一直强调阎飞然是个大骗子,还说了,若不是她爷爷要她跟他在一起,她真的会想法子回龙头渚去。
而唯一的一件好事是,她的气质不一样了,俗气味少了许多。
严夫子说她天生聪颖,举一反三,学得快,所以即便老夫人不愿意再付他束修,他仍愿意过府教她学问。
“颐儿——”
“我知道你们的好意,可是我们别提少爷好不好?”孙琼颐打断春桃等人的劝慰之词。
“那……好吧,今天我们被调到厨房里去帮忙,就先想一想做些什么点心好,下午林少爷他们又要过府来饮酒作乐了。”春桃只得咽下一肚子劝合的话。
不谈阎飞然,她脸上才有笑意,“我会做包子,特好吃的,还有一种长馒头,我爷爷有教我,虽然我觉得爷爷做得比较好吃。”
“可以了啦,比较下来,你总比我们强,我们向来负责整理花花草草,这次临时被调去厨房肯定又是——”
夏荷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春桃使了个眼色,她连忙闭口。
但今非昔比,孙琼颐不是初来这儿的小村姑,她看多了城里的人、事、物,也稍微懂得察言观色,清楚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看来是阎夫人的决定吧?”
“呃……”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可怎么也连累了你们?”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总不能老实告诉她,老夫人看她不顺眼,一直要将她撵出去,是少爷坚持将她留下来的。
老夫人拗不过少爷,这才勉为其难的让她留下,但摆明了府里不是妓院,不是陪少爷睡觉就可以在这儿生活,所以才要她当丫鬟。
而老夫人本来就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看她不顺眼,连带地,老跟她混在一起的她们也一块儿遭鱼池之殃了。
孙琼颐看到大家一脸有口难言,歉然的道:“没关系,厨房的事我行,我去做吧。”
语毕,她直接往厨房去,但才过曲廊就被阎飞然给拦住,他的手一扣,将她拥入怀中。
她不悦的道:“放手!”
他笑了笑,“颐儿,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么拗耶!”
“少爷是少爷,我是丫鬟,请少爷要有主子的样子,别这么轻浮。”
“我就是轻浮。走,你跟我到房里去。”
“请少爷找柳姑娘去吧,那老夫人会很开心的。”
他皱眉,“我想跟谁做那事儿是我决定的,管我娘开不开心。”
“别忘了,你为了柳姑娘骗走我的鱼儿,既然拿到手了,怎么还不快决定婚期?”她冷冷的看着他。
他瞪着她,低低的吐了一句诅咒,“你、你真的想气死我?”
“我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能力气你?”她用力的挣月兑他的怀抱,“对不起,我要去做事了。”
他气呼呼的看着她走开的身影,再看看因关心跑过来的四个丫鬟,“她到底怎么了?”
四人摇摇头,不敢多言。
“算了、算了,去去去厂他烦躁的摆摆手。
春桃等人往厨房走去,但走了几步,春桃又跑回来,踮起脚尖在他耳际说了句话后,这才转身跟上其他人。
阎飞然的眸光飞上一抹笑意,开心的转身往曲廊走,没想到柳心韵正巧从另一边的花窗后走上前来,两人相遇。
她抿紧了唇,闷闷的道:“我想回家了。”
刚刚他拉那个小村姑拥人怀中的一幕她全瞧见了。
“哦。”由于他的心思还在春桃临走前的那句话上,这一声应话听来很随便,一点想留下她的意思都没有。
柳心韵真的很气,气得想拿皮鞭怞人,但她知道她得忍下来。
她勉强的装出一张温柔的脸,“那黄金鱼儿我可以带走吗?我真的很喜欢。”
“喜欢就带走吧,就这样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阎飞然泰然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你给我站住!”
气冲冲的孙碧珊在菊丫鬟的陪伴下,三步并作两步的急走过来。
她先对柳心韵歉然一笑,随即火冒三丈的将儿子拉到另一边,压低嗓音怒道:“你到底在搞什么?其他女人你简单就要到手了,而你千辛万苦求来黄金鱼,也感动了柳姑娘,人家住在咱们这里多少天,怎么你就变老实、变乖啦?”
他露齿一笑,“娘是要我对她使坏?”
她的脸尴尬一红,“我、我没有,可难道你听不出她的意思,你可以跟她提成亲的事啊!”
他耸耸肩,“可我从来没说过要成亲。”
“你——”她脸色倏地一变。
“娘,我那群朋友差不多快来了,我要到前院去了。”
“不行。”她拉住他的手,“娘告诉你,你要敢弃柳姑娘不顾,不跟她提成亲的事,我、我就将那个村姑轰出去!”
他蹙眉,“娘,人家是哪里碍着你?”
她语气坚定,“你要不照着我的话做,她就碍着我。”
“如果我就是不照做呢?”
“那我现在就去赶她——”
阎飞然看着冷睨自个儿一眼即转身背对着自己的娘亲,他知道她不会再退让,更不会妥协。
可他又在坚持什么?这阳奉陰违的谎话他又不是第一次说。
他点点头,走到柳心韵面前,突地轻浮的抱住她,低头轻啄了她的樱唇一下,“你要带走黄金鱼儿那可代表你要嫁我了,所以我们就先到房里去玩一场如何?”
“不行,一定要在洞房花烛夜——”
“哦,那好吧。”
他很快的放开她,快得让她差点站不住脚,好在小金、小银及时扶住她,要不她就跌倒了。
他笑嘻嘻的绕到娘亲的面前,指指她后面,“柳姑娘刚刚提到洞房花烛夜了,这可成了吧,我要跟朋友喝酒去了。”
闻言,孙碧珊是笑逐颜开,不过,她也越来越不了解儿子,他不是常说女人嘴巴说“不要”就是“要”?怎么他就那么顺柳心韵的意思?
但这会儿没有心思多想,她连忙走到柳心韵的面前,堆满一脸的笑容,“柳姑娘答应下嫁实在是我们阎家的福气,明儿个我就去张罗聘礼,当然金银珠宝是少不了,一待所有的东西都齐全了,我就找媒人婆上春晓山庄去……
柳心韵抿着唇,这个讨厌的老太婆碎碎念,一肚子火的她哪有耐心听,她猝然转身,就往房里去。
孙碧珊愣了愣,“这——怎么回事?”
“阎夫人,没事没事的。”小金连忙使眼色。
小银出声附和,“是啊,我家小姐可能有点儿不舒服。”两人跟她点点头,一转身也赶往房里去了。
孙碧珊杵立着,一脸纳闷。
*
阎府的花园里,林岚浩、郑秋远、马汉文还有连跪了几天算盘的苏之农在得知柳心韵即将成为阎府少女乃女乃后,大家是频道恭喜。
不过,阎飞然好像不怎么开心。
大伙儿对看一眼,“你不会是被你娘逼的吧?”
他吐了一口长气,不想回答,他娘辛苦养他长大,他是很听她的话,可是终身大事要任人摆布,他实在很不愿意。
他倒了杯酒,仰头一口喝尽。
“我不觉得飞然会被逼成,他要真坚持,我想他娘也是没他的辙。”林岚浩还是比较精明。
马汉文脑筋一转,有了答案,“还是说,你娘又要赶走那个可爱又美丽的村姑了?”
“闭嘴!”
他才不想让他们知道他这个风流种居然会为一个小村姑屈服。
“嘿,说人人到。”
马汉文的眼神往前一探,众人的目光也随即跟上,一同凝视着俏盈盈的孙琼颐端着一大盘刚蒸好的包子走过来。
他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老天爷,她越来越漂亮了。”
“可不是吗?那抹土气全没了,可月兑俗的气质还在,真叫人心神荡漾。”
几个人轮流赞美她,阎飞然听得脸臭,不发一语。
但孙琼颐的脸更臭,因为她刚刚听到他即将跟柳心韵成亲的消息。
“请慢用。”她将包子放下后,转身就要走。
“飞然——”几个朋友邪恶的瞅他一眼。
眼神交会,他哪不明白这些人在想什么。长手一伸,及时揪住面无表情的她,将她拉回桌旁,“我想吃个不一样的‘人肉包子’。”
“行,那你去找柳姑娘吃吧!”
众人愕然,阎飞然更觉得奇怪,而这一怔,就被她挣月兑了手走了。
“好奇怪,人一开窍,什么话都听得懂了。”阎飞然闷闷不乐的撇嘴道。
“还是有个老师在教……”
“所以学得特别快?”
马汉文、郑秋远有默契,一人一句接连调侃。
“我看你们将包子包一包,回去找别的女人一起啃吧!”阎飞然心情欠佳,扔了这句话,转身就走。
几个好朋友也不以为意,边打包包子,边谑笑调侃。
“他惨了,他栽了!”
“没错,他是惨了,正室不想,却老是想摘野花。”
不久,几个人大大方方的离开,一会儿,柳心韵也带着两名丫鬟告别孙碧珊,带着一肚子的怒火回春晓山庄。
*
三更天,阎府一片宁静。
孙琼颐在这夜深人静、星月低垂的时刻,独自来到后院的偏僻小池边,惊讶的发现那条小黄金鱼不见了!
她手提灯笼绕着池子四周看了看、找了找,还是没见到鱼影,忍不住眼眶泛红,泪水滚落,一滴又一滴。
“不见了、不见了……”
“被美人鱼带回家’了,当然不见了。”
一听到阎飞然的声音,她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飞快的拭去泪水,匆匆转身想离去,没想到却一头撞上一堵坚硬的肉墙里。
“投怀送抱?”他顺势的将她抱满怀。
她用力挣月兑,“放开我。”
“别不懂得感激,你一个人天天来这儿看黄金鱼掉眼泪,今天它被带走了,我才好心的过来想当黄金鱼安慰你的。”
她顿时一怔,“这——你怎么会知道我天天……”
他莞尔—笑,要不是春桃偷偷告诉他这件事,他还以为当初那个爱哭、依赖他的小村姑真的变成一个没血没泪的冰山美人。
他温柔但强势的拥着她,走到一旁的假山旁坐下,将她拥得紧紧的,几乎让她动弹不了。
“说,你这阵子为何那么难相处?”
“因为你骗我。”她想也没想的回答。
“骗都骗了,至少我后来诚实了,不是?”他俏皮答话。
“那又如何?”她难过的哭了,“你不是要娶柳姑娘……”
难道……他挑眉一笑,“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对我冷漠的?”
她咬着下唇,看着这张俊俏的容颜,终于还是点头了。
他笑了起来,“拜托,你不会是想当我的妻吧?”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是知道别的女人将拥有你,就让我感到很难过。”
他皱眉,“颐儿,你可别爱上我,那会很痛苦的。”
她润润干涩的唇,鼓起勇气问:“如果说我爱上了你,难道你不会爱我吗?”
“我不知道怎么去爱女人,我只知道怎么让我跟女人‘舒服’。”
“这是女人存在的唯一价值?”
“对我而言,是。”
“那你最好放开我,不然,我会更讨厌你。”
看着她那痛彻心肺的眸光,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警告自己,放开她对自己是比较好,不然,他可能——辈子都会被她牢牢的牵制住了。
他终究还是放开了手,看着她捂着嘴,掩住哭泣声,飞奔离开。
他是怎么了?事情不该如此发展的,她是他带回来的,他本来就可以对她予取予求,不是妻子又如何?
所以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风流胚子居然会在乎起一个女人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