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天空下,位于番邦、中原仅一线之隔的蓊郁森林里,响起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不一会儿,一匹匹快马冲出森林,进入一片随风起伏的宽阔草原上。
除了第一匹白色骏马上的骑士,及被横放在马背上,像个破布袋上下摇晃的小兵没有受伤外,后方的骑士们,有的在脸上、有的是头上、手上、脚上都包扎了白布条,个个神情痛楚、狼狈不堪。
在驰骋好一会儿后,一大队人马终于进入番邦突克的第一大城,这群伤兵也立即引起注意。
街道两旁的百姓们全看直了眼,这带头的不就是当今可汗夏鹰的义弟克图,而那一个个包扎得跟猪头没两样的士兵,不就是由他领军,全由贵族子弟组成的精锐骑兵队,怎么会这副惨状?
克图绷紧着俊秀的脸庞,更加用力踢向马月复,其它人动作一致,恨不得马儿能长了翅膀直飞皇宫,避开这让他们既恼怒又羞愧的目光,因为他们一向是受百姓尊敬,如今这等落魄样被瞧见,日后该如何抬头挺胸的做人?
一行人马急速奔进金碧辉煌的皇宫后,克图立即翻身下马,极其粗鲁的将马背上的小人儿拽到地上,一脚还不客气的踩在他头上。
小人儿对这遭遇相当不满,虽然已被晃得头昏脑胀、分不清东南西北,但还记得要抬头抗议,没想到话都还没说呢,踩着他头的家伙竟然再用力一踩,他半张嘴儿顿时“咬”到了地上的泥巴跟小草,“咳咳……呸呸……”
天啊,这土是软的,还有泥水呢!挣扎着要再抬头,但那家伙很可恶的继续往下踩,搞得他又是满脸、满口的泥土和草,他以为他属羊吗
“这什么?”
一个低沉浑厚的男性嗓音陡起,由于这声音挺有威严的,趴在地上的人直觉想抬头看,奈何还是动不了。
“俘虏!”
克图的声音一听就是满满的怒火,脚也用力再踩下去,小人儿其实该庆幸昨夜下了场雨,地上湿泞,顶多是脸再往泥沼里陷,但也差不多可以塑出一张人形来了!
夏鹰一挑浓眉,看着被义弟几乎快踩入泥地的人,他的双手、双脚正用力拍踢,一地的泥水可能呛得他快不能呼吸了吧!
“你掳来一个矮不隆咚的小兵”他实在看不出有何威胁。
“大哥,你不晓得这小子有多可恶!多会整人!”
整人他深邃的眼神缓缓移到克图身后那群残兵,有人满头包、有人鼻青脸肿、有人手脚肿一倍大,更有人身上有多处红通通的灼伤,再瞧每个人气愤的瞪着克图脚下那矮个儿,像是恨不得自己的脚也都能迭上,把他直接活埋的模样,英俊的脸上出现疑惑。
“这全是他的杰作?”
“没错!我带去的一整队人马全被他设陷害惨了……”克图铁青着脸,连珠炮似的说着有人被蜂群攻击、有人被从天而降的蚂蚁咬得唉唉叫,而这小子还挖了好几个坑,里面放了热呼呼的木炭,不少人跌了下去,被烫得痛哭流涕……
夏鹰黑眸半眯,“让他抬头!”
克图这才挪开了脚,那小人儿满脸泥水,能抬头,当然先将嘴里的草啊、土啊给用力的吐掉嘛,但用力过猛,这泥水草就“呸”地喷到这个高得像座山、背对着阳光,让她瞧不清楚脸儿的白衣男身上——
“该死!死到临头还敢这么放肆!”
克图对他已经超级不满,误以为这动作是挑衅,火冒三丈的就朝他击出一掌!
感觉到这呼呼作响的掌风,朱宁儿马上大喊,“好男不与女斗!”
开玩笑,生死关头了,不把女人天生是弱者的优势拿来逆转情势怎么成!
女人克图虽感错愕,但已来不及收回掌风,好在,夏鹰及时出掌,为那个满脸泥水的小人儿化解掉这一记攻击。
原因无他,练武之人绝不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
得救了!朱宁儿大大的吐了口长气,觉得阎王爷离她远远的了!
她虚软的坐起身来,先抹去眼睛的泥水,想看看这个背光的大块头长啥模样,人家终究救了她的小命嘛!
她是女人夏鹰瞪着那张沾了泥草的脸蛋,虽然无法看清她的全貌,但就那双璀亮灵活的黑白明眸就够摄人魂魄了!
一行伤兵早就呆住,因为他们会着了她的道,说穿了,还不全是那张美若天仙的绝丽容颜给害的,她一身女装,高喊着救命,害他们想也没想的就要来个英雄救美,结果却纷纷掉入她的陷阱,换他们高喊救命,但她却消失了,再出现时,竟换成一身军戎打扮,还说自己其实是铁铮铮的汉子,让他们气得想吐血,可这会儿,“他”竟然又是“她”了
“撒谎,他说过他是男人!”一大票伤兵义愤填膺的指控。
夏鹰冷冷的看了这俘虏一眼,随即回头望向身后的侍者,“叫杜嬷嬷过来。”
“是。”
不一会儿,该名侍者便带了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女乃女乃走进,她的眼神看来颇为凌厉,整个人冷冰冰的。
朱宁儿看她走到那名男子面前,毕恭毕敬的行礼,“大王。”
大王她眨眨眼。这个背光的男子是突克可汗
“检查他是男是女。”
什么她一怔,还没回神,那个老女人已经走向前,当着一大堆男人的面,伸手抚上她的胸部,还用力一压——
“噢!”她痛呼一声。这女人会武功呢!要不,她都缠了好多绑胸带了,还被她压得这么痛。
“不用再检查下去了,她是个姑娘。”杜嬷嬷静静说了这话,即退了下去。
朱宁儿没好气的瞪着那个什么黑脸鬼大王一眼,咕哝一句,“都说是女的了咩。”
“为什么伤害我的人?”夏鹰冷声问。
“任务嘛,听闻突克对大蓁国有侵略之心——”
“实话!”他冷冷的打断。
“原本就是——”
“若是军队之人,不会用如此幼稚手法伤人,更何况你还是个女人。”
“女人又如何”瞧不起她吗看看那一堆“男”伤兵吧!
“大蓁国女人何时能从军?你究竟是谁?”盯着那张得意扬扬的泥脸,又见那双大眼睛瞄向那群狼狈伤兵,她在示威!这女人胆识不小。
“嗯……”她煞有介事的侧头思考这个问题。
她是谁呢?可以坦承自己就是大蓁国公主吗?
不,不成,那她可能直接被送回去,肯定会被父皇骂惨!
可恶!这一切说来说去都是驻军元帅杜胡涂的错!
那家伙脑满肠肥,赏罚不分,又天天躁兵,一不高兴就咒骂个老半天,明知大家对他心生不满,他又狂妄得很,继续说着那句她听得耳朵都快长茧的口头禅,“不服的人等当了元师再来扁我啊。”
其实她有一大堆诡计可以好好教训他,但担心“恶名远播”,给了唐飞寻她的线索,那可就浪费了她东绕西拐,换了好几个驻军处的心思了!
所以,为了“回报”杜胡涂,她才跟营里的兄弟夸下海口,说她一定能当个元帅,到时再让大家狠狠的将杜元帅扁个痛快。
不过,要当元帅就要有功绩,得知这帮蛮子巡视边界,基于“乱世出英雄”的心态,所以她主动挑衅对方,想引起小小的战火,再找机会献计立功。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本该全身而退,没想到最后却被逮了,还被掳来当俘虏。
克图没有义兄的耐心,瞧她一下子咳声叹气,一下子又托腮沉思,但磨蹭老半天却仍没吭出半个字来,忍不住咬牙,“你连答个名字也要这么久”孵蛋也该孵出来了!
她一愣,这才极其缓慢的抬起头,一脸无辜,“如果我说忘了我是谁,你信不信?”
“不信!”他气得吼了起来,简直耍他们嘛!
夏鹰倒不生气,只是漠然的吩咐,“把她关进地牢,不准给吃的、喝的。”
朱宁儿先是一愣,接着大声抗议,“虐待俘虏,你会遭天打雷劈的!”
“我以为虐待俘虏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一呆,好像也是耶,“那你到底要怎样”
“实话。”
“什么实话?”
“你是谁?来此目的为何?”
“我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的笨蛋,目的呢,就是在摔了一身泥后,赶紧离开这个鸟不下蛋、狗不拉屎的鬼地方!”
虽瞧不清他的脸儿,但光听那硬邦邦的声音,朱宁儿就心中有数,除非自己说实话,否则是无法打破僵局的,但无法无天的她一直都是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勇敢份子!
“很好!有骨气!”
夏鹰一个冷得不能再冷的眼神往旁边一扫,两名侍从立即上前,架起她这个半泥人,她原本还想大叫几声“欺侮女人”,却没想到竟看见其中一名侍从的国字脸儿好熟——咦这不是——
见他跟自己使了个眼色,她顿时明白,闭着嘴,乖乖被架着走。
凝睇着那娇小身影,夏鹰有些意外,他以为她还会抗议的,但……他浓眉倏地一拧,那个谎称忘了自己是谁的小泥人竟回头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哼!不准给吃的、喝的,她就会饿死吗?那也太小看她了!何况她现在又多了一名武功高强的保镳!
夏鹰黑眸半眯,那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竟然再现得意之光这太令人不解,她难道不懂得害怕
“大哥——”
克图也看到她这个眼神,但夏鹰只摇摇头。
不久,朱宁儿就被关到牢里去了,在链条上锁后,两名侍从便走出去。
“嘿,先给点水吧,至少让我洗洗脸啊!”要不,她整个脸都被干掉的泥水绷得紧紧的,很不舒服呢。
接着,她坐下来,将随身的项链拿下,再把一节一节的项链从中转开,炼条里是中空的,她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倒出一颗小丸子,这可是外族进贡的好东西,吃了能生津解渴,三天下来不吃不喝也一样精神百倍。
父皇一向宠她,当时见她对这个小玩意儿兴致勃勃便赏给了她,她还煞有介事的试验,果然三天里不饮半滴水也能活蹦乱跳呢!
吞下小药丸,她瞧瞧蛮子的牢房,还算干净,而且安静,竟连个伴儿也没有。
但挺陰凉的,一股不知从哪儿吹进来的冷风更是教人冻得直发抖!
不久,一个高大黑影倏地出现在地牢,先是塞进一条被子,又端来一盆水,就消失在黑暗中。
就这样朱宁儿可不满意了,难道是为了报复之前自己所开的小玩笑至少也该拿件衣服给她换换嘛!没良心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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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里,夏鹰正思考着如何提升整个族群的文化水平,其实大蓁国有许多值得他们学习的地方,但每一族群都有自己的骄傲,要承认他人比自己的文化强,的确不是易事……
“大哥,你有空吗?”门外传来克图的声音。
“进来。”
克图踏进房,俊秀的脸上有着犹疑,“我想跟大哥谈谈那名俘虏。”
一提到她,夏鹰的脑海立即浮现一张被泥水沾污的小脸儿,还有一双灵活有神的翦水明眸,“有七天了吧,她愿意说实话了?”
他摇头,“没有,她甚至没有求救。”
义弟艰涩的声音引起夏鹰的注意,“到底怎么了?”
“其实……”他面有难色,“有人说她是天上的仙女。”
“什么”
“是真的!她七天来没进半滴水、半点食物,可看来仍然气色红润,每天都神采奕奕的向守地牢的侍卫微笑——”他愈说眉头皱得愈紧,当侍卫跑来跟他报告时他还不信,但在亲自走一趟地牢后,却不得不相信。
“真有此情形把她带来!”夏鹰蹙眉。
克图点点头,立即走出去,可来到地牢,他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将眼神从这张娇艳惊人的芙蓉面移开。
这实在太愚蠢、太不可思议了,他的精英部队因她而重重摔了一跤,个个回家养伤,但——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从没遇过这么特殊的女子,即使身在牢狱,看来仍气定神闲,舒适得好像身在皇宫。
“嗨。”朱宁儿亲切的跟他打招呼。
他轻咳一声,将铁链的锁解开后,又见那张粉脸上浮现迷人笑靥。
这个笑容令他差点又恍了神,连忙吸口气来抑制蚤动的心,“大王要见你。”
“那先给件衣裳吧?”
朱宁儿低头看了上仍沾了泥污的兵服,再抬起头,巧笑倩兮的说:“这几天我怎么弄,就是弄不干净。”
他有没有听错她跟他要衣服穿
“不行吗?这是礼貌嘛,反正换件衣服也不会太久。”
他怔怔瞪着她,这女人不担心她的脑袋,竟说起礼貌来了
可他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然真的带她到杜嬷嬷那儿,不一会儿,一名穿着传统突克服饰的天仙化人就出现了。
只见她戴着珠帽、一身粉红翻领窄袖袍、白裤、赤皮靴,加上腰带上垂下的串串五彩珠子,简直就是一红粉佳人,他竟怦然心动,看痴了眼。
“克图大人该带她去见大王了。”杜嬷嬷之所以费心且迅速的为朱宁儿打扮,完全是因为小丫头说了大王要见她。
闻言,克图才回魂,尴尬的涨红了脸,示意她跟着他走。
朱宁儿俏生生的跟在他身后,见到每个人都递上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让众人呆若木鸡,痴痴的追随她的身影。
不一会儿,克图就将这名最美丽的俘虏给带进御书房。
夏鹰盯着笑盈盈晃着头看东看西的女人,她的气色的确相当红润,一张桃花脸更是令人惊艳,两道黛眉下,那双教人恍了神的翦水眸子闪动着俏皮,粉女敕的樱唇甜甜蜜蜜的相当吸引人,穿上他族服饰更有不同的风情!
蛮族的人住得还不错嘛,而且,不少书籍、饰品都是来自中原,朱宁儿边看边想,然后,视线对上那名微拧着浓眉定视着自己的夏鹰可汗。
她露齿一笑。终于……终于看到最大的头头了。
她的苦日子可得趁此了结!当然,若有机会,一定要找那个弃她于不顾的保镳好好训一训!
不过,没想到蛮子头儿长得这么好看,英俊魁梧,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气魄魅力,这应该就是天生的王者气势吧,再加上她向地牢侍卫打听到的名字——夏鹰,那双威凛又犀利的炯亮黑眸的确似鹰隼的眼呢!
夏鹰看过很多美人,事实上,在他的后宫里多得是国色天香的美人,但没有一个是如此活灵活现、娇俏迷人,更难以想象的是,她是名俘虏,但她看来神色自若、笑意不歇,彷佛是他邀请而来的贵客!
“参见大王。”
朱宁儿先行个礼,再一次将他从头到尾打量到底,他头上也戴了顶番帽,比自己头上这顶镶了更多的珠宝,一身翻领的对襟窄袖紫袍,脚下踏着乌皮靴,愈看愈好看,真的很不错。
但她也不遑多让,身为大蓁国公主,气势怎能输人
于是她也直勾勾的看回去,没想到,他的浓眉更纠紧了点,她也学着他皱眉,一见他的眉头又更拧紧,她也做了个眉头快打结的表情,但一双乌溜溜大眼却透着一抹俏皮,与他的内敛沉稳可是天差地远。
不过下一秒,她就觉得眼前倏地一晃,定眼一看,他已闪身至她眼前,一手还很粗鲁的扣住她的手腕,“痛痛痛……”她柳眉紧蹙。
没有!她身上没有任何真气护体,根本不会武功!
“你是如何度过这七天”他松开了她的手。
原来呀,她先瞪他一眼,再柔柔被弄疼的手腕,“好奇呗,我还有很多惊奇呢,但把我困在地牢里,可瞧不见的!”
“什么惊奇?”
“当然要拭目以待,讲白了,就无趣了。”
克图瞧那双骨碌碌兜来转去的黑白大眼,再加上那张南方的精致脸蛋,愈看愈心动,忍不住上前要替她说情,“大哥——”
“是你替她送去三餐?”
他脸色丕变,急急否认,“当然没有!”
“那她身上的衣服是凭空变来的”
克图的脸色顿时由白转红,“呃——刚是她要求,可是小弟绝没有——”
“不是他,是神助!”她笑咪咪的帮他澄清,“你担什么心呢?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难道,你觉得我对你们这些高我好几颗头的男人有威胁”
“我没这么瞧得起你。”
“那不就得了。”
但夏鹰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既然饿不死也冻不死你,那就严刑拷打,看能不能逼出实话来。”
她先是一愣,但马上撇了撇红唇,“哪有实话?我都说忘了我是谁了!”
“忘了还有兴致整人?忘了还如此泰然”这与人性不符。
“因为我忘了很长一段日子了呀!”她耸耸肩,早就想好词应对,“时间久了不泰然又如何?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还是想不起来我的名字嘛。”
“你把我当傻子耍”
“没有。不过,我说真的,你要严刑拷打,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不必浪费你的宝贵时间,我呢,也可以早死早超生。”
这话说得可真有魄力、掷地有声了!当然喽,这会儿虽然没看到她的保镳,但她相信在紧急时刻,他一定会冒出来救她的。
夏鹰不得不承认,这个美丽的小人儿有着男儿汉都没有的过人胆识,而那双璀亮明眸里的率真与无畏更是让人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克图,把她带到杜嬷嬷那里去。”
他点点头,也替她松口气,知道大哥不会把她关进牢里了。
不过,是错觉吗?他似乎从大哥的眸中看到一抹一闪而过的赞赏,但大哥从不喜欢女人,就连后宫嫔妃也是义父及一些高官送入宫来的。
只是……他忍不住再瞟了一眼身后脚步轻快的美人儿,大哥若欣赏她也不意外,就连他都心动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