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开始飘下白雪,突厥进入所谓养休生息的冬季,也就是不适合战争、不适合畜牧,却适合男欢女爱、生儿育女的季节。
冬季虽然寒冷,但日子却是慵懒的。
只是,左潆潆的那个眼神、那一席话,却令阿史那鹰一连几日,都陷在无法得解的困惑里。
明明是她伤了他的心,可是她的言语、眼神,却都表示出伤害她的人是他,所以这凡日,他没有再去找过她,只是私下吩咐吕杰安排人守在她寝宫外,不许任何妃子找她麻烦。
至于那一鞭,他已找小映问过,确实是到金妃那里后受的伤。
他没有去找金妃算帐,因为他知道他若贸然行事,只会让潆潆在后宫更难立足,但这笔帐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不过,潆潆不愿让他知道是谁伤害她,是认为他绝不可能会为她出头,还是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让怀有身孕的金妃受到责罚?
另外,小映也提到赫昕救了潆潆,并扶着她从金妃的寝宫走出来——这是什么意思?赫昕跟金妃会有什么关系……
窗外又飘起皓皓白雪,暖炉里的火熊熊燃烧着,但这样的暖意,他只觉得烦躁,突地起身打开窗户,让冷空气进来。
“王,去跟潆妃好好谈谈吧。”
吕杰声音中的关心,稍稍抚平阿史那鹰的焦躁。
他回头,看着自己的好友及下属,不掩脸上的沮丧,“跟她谈?”
吕杰点头,这几日王的焦虑不安,原因为何,身为旁观者的他比谁都清楚。
“我要跟她谈什么?在我把她灌醉后,得到的答案是让我痛到——”他咬咬牙,避重就轻的带过,“罢了!没什么好说的。”
“我认为主子该去说,而且,敞开心胸的把对她的感觉完完全全说出来。”他们明明深爱着彼此,为什么要一再互相折磨?
阿史那鹰爬了爬头发。怎么说?她心里有另一个男人,他说了,不是在自取其辱?他也有他的骄傲,他的尊严啊!
吕杰看着他,语重心长的劝说,“有些事不去做永远没有答案,但有些事做了,也许会后悔,但也因此会释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王身为突厥可汗,难道要为了一名女子牵系一生,焦躁一世?”
这一席话话得阿史那鹰无言以对。是啊,如此纠纠缠缠,两人的心都痛,难道真要这么过一生?
片刻之后,他来到左潆潆的寝宫。
两名宫女战战兢兢的,左潆潆看来则更单薄了,脸色也欠佳,惹得他大为不快。“你们是不是没将本王要你们炖给潆妃吃的补汤给潆妃喝?”
“有啊!可是……”两人先是点头如捣蒜,又无奈的看向主子。
“别为难她们,是我不喝的。”左潆潆那双眸子更平静无波了,好像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更深,“还有,我的手没什么大碍,王不该叫孩子们不必来上课。”
又来了,她就是很容易激怒他!“你就好好的接受我的好意不行吗?”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她不需要他对她好,老是动辄得咎,她的心太脆弱,承受不住他的陰阳怪气。
该死的沉默!阿史那鹰吸了一口长气示意两个宫女退下后,凝睇着她,莫可奈何的一叹,“你是为了折磨我而存在的,我真的这么相信着。”
彼此彼此!她心里也忍不住嘀咕。
“今天,我们好好谈一谈,把我心里的话,还有你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诚实的面对彼此,不要隐瞒。”
还需要说?她已经全心全意的把身心都交给他了,可他是怎么对她的?
又是沉默!咬咬牙,阿史那鹰已被磨得耐心全没了,他突然爆发,“左潆潆,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冒死到地宫把你从阎王手上抢回来的我,到底算什么?”
她被他吓了一大跳,火气也跟着大起来,“如果我真的如此珍贵,值得你冒死相救,那么,为什么你还需要这么多女人?”
“我们谈的是我们,只有我跟你!”
“不对,如果只有我跟你,不会有那么多的问题,不会有人在我痛苦时还灌我喝酒,不会有人无聊到找个女人在我眼前亲热,羞辱我!”
“那是因为我在生气!”他粗声吼回去。
“是啊,你在生气,好简单的四个字,但好伤人。”她神情哀伤。
看着那张心碎的小脸,他好想狠狠将她拥入怀中,恣意惩罚她一顿,可是他知道那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只好强自压下满腔怒火,冷声说:“我接受你的指责,但我相信你心里有更多的秘密该告诉我,譬如除了那个占有你第一次、死了的男人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让你牵牵挂挂、想要回去爱他的男人!”
“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的瞪着他,觉得好可悲也好可笑,“这就是你说的好好谈一谈?你根本是来污蔑我的!”
“我是不是污蔑,你心里有数。”不是说了要诚实,她还想辩解?
“你太可恨了!”她眼眶泛泪,哽咽道,“明明是自己风流成性,因贵为君王就理所当然的拥有一大堆妃子,却还厚颜无耻的指责我心里有别人?”
他拂袖而起,咬牙怒吼,“你说我无耻?我告诉你,整座后宫里,只有你没有资格批评我!”
“你!”她脸色惨白。他脸上的鄙视是如此清楚,他瞧不起她!怎么可以?
“你终究还是在意我的初次并非跟你,是不?既然如此,在知道我不是清白之身后,为什么还要把我留下来?甚至还说谎自己不在意,又立我为妃?如果看不起我,为什么不放我走?”
“因为这个!”他怒不可遏的将衣服里的木雕项链拉出来,“我以为你可以替我解开这个木坠的秘密!”
她泪眼瞪着那块坠子。是了,这条皮绳项链他从不离身,甚至千里迢迢的到大唐问她爹,可一个坠子真有那么重要?他可是不断伤了那个送他坠子的人啊……
“但我错了,你根本和这个无关,我却鬼迷心窍的对你着了魔、用了心,把你带回身边折磨自己!”
她苦笑,看着那块坠子,“它能有什么秘密?”不就是提醒她,她曾经多么无知、多么愚蠢罢了。
“它的秘密是我忘了有关这条项链的一切人事物!”看到她惊愕的瞪大泪眼,他冷笑,“对,很不可思议,但六年多前我到大唐时,为了救赫昕而跳入泥流后,是谁救了我?直到我前往长安城跟吕杰他们会合的那一段,还有在大唐皇宫的某些回忆片段,全都模糊不清,我完完全全的想不起来。”
她难以置信的呆住。“怎么、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什么都记得,却偏偏忘了她?
“大夫说了,一个人会刻意遗忘某些事,极可能是那个人打从心里就想忘记,更有可能是对方做了令我痛苦伤心的事,所以,我选择忘记有关对方的一切,好逃避伤痛。”他脸色陰沉的瞪着脸色苍白的她,“对了,听说你也会看病?那你怎么说?”他曾听过小映提及她对药草知之甚详的事,现在正好拿来挖苦她。
左潆潆心一沉。不!不对!不是这样的!他们是那么相爱,那么舍不得分离,还是那只是她个人的感觉?其实,只有她一人沉溺在情爱的温柔假象,而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旁观者?所以,这并非“选择性的忘记”,而是“恶意失忆”?
“你说话!否认我的话啊!”对于她的沉默,他沉不住气的大吼。
虽然他的记忆并没有恢复,但隐约却有种感觉,愈来愈笃定替他雕刻项链的是她,那消失的三个月,他应该是跟她在一起!可她为什么就是不说?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左潆潆觉得好悲哀,即使他失忆忘了她,但他现在再度遇见且拥有她,却依然没有对她付出真心,甚至还任意糟蹋她的心。
她惨淡的反问:“你要我否认什么?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所以事实的真相是我曾经被你蛊惑,在爱上你之后,你却把你的心给了另一个男人。就因为你做了这么一件令我痛苦伤心的事,所以,我选择性的忘记了你的一切,是吗?”他无法克制自己狂炽的妒火及怒火,咆哮着吼出自行猜测出的一切。
她不明白他为何一口咬定她有别的男人,但由此可见,他根本无视她的爱情,才会做出这番荒谬的结论,所以,她也不想再反驳了,反正他早已将她定罪了,不是吗?
“是,一切就是这样。”什么都无所谓了,她的人生因他而坠入深渊,她却还无可救药的爱着他,可笑的是,原来早在六年多前,他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几年漫长的等待,只是突显她有多悲哀而已!
“一、切、就、是、这、样?”得到她的印证,他的心像是被人深深的划开一道口子,痛得让他气血翻涌,失去理智,完全看不见她脸上的讽意和委屈,整个人被怒气掌控。
气疯了的他猛地揪住她的手腕,硬是将她拖到床上去。
“你干什么?放开我!”她悲痛的大叫挣扎。
他粗鲁的将她压制在床上,布满汹涌怒火的黑眸恶狠狠的瞪视着她,双手用力的箝制她推拒挣扎的手。
好痛!“放开我!”
“为什么辜负我?那个男人就那么好,好到让你宁愿不要我?”被抛弃的怒火和澎湃的妒火让他像只负伤野兽,只想伤害她,像她伤害他一样。
发觉他粗鲁的想扯下她的衣裳,左潆潆拼命挣扎,“不要!我不要你碰了别的女人的手来碰我!”
她还敢嫌弃他!“不管你跟谁翻云覆雨我都不介意了,你还嫌我的手脏?”
闻言,她不敢置信地开始发颤,泪如雨下的扬起手就要掴他一记耳光,但却被他及时扣住。
“你最好明白,没有女人可以打我。”
“你!可恶!放开我!放开我!”被狠狠羞辱的左潆潆像疯了似的死命要挣月兑他的箝制,连把手都扭红了也不在乎。
原本准备一逞兽欲的阿史那鹰正想吻她,却发现她不惜咬破唇也不让他靠近,刺目的红吓回了他一丝理智,不自觉的放开她的手。
双手一获自由,左潆潆立刻缩进床榻内侧,将自己缩成一团,瑟缩哭泣,但仍用力哭喊,“滚开!我宁死也不要伺候你,我恨你!我恨你!”
“宁死也不要……”闻言,他又铁青了脸,一再被拒的痛苦和难堪充斥心头。
“是!因为你跟他们比起来差太多了!”她被他气到也没了理智,月兑口而出。
蓦地,空气凝结,一切静寂下来,只有两人急遽的喘息声。
阿史那鹰陡地离开床榻,大步走到门外,沉声大吼,“来人!把屋子里所有的衣物、被子、火炉,全部给我拿出去!”
小映跟小霞急急奔进来,一看到黑王冷得像冰的脸,还有主子揪着破碎的衣裳缩在床榻内角怞泣的模样,都吓了一跳,可又不能违背王的命令,只得一连跑了好几趟,将房里可以保暖的东西全搬走。
阿史那鹰目露冷光,明知那极可能是气话,他却无法不在乎。“你们给我守在门口,不准潆妃出去,也不许任何人拿食物或水给她。既然她宁死也不要伺候我,那我就成全她!”
此话一出,两人脸色一白,怔怔的看着怒不可遏的王大步离去。
看这天空,没多久肯定就会下起大雪,没火炉又没被子,连食物都没有难道真要她家主子冷死、饿死吗?
怎么办?可以找谁帮帮忙?两人面面相觑,焦急不已。
正在紧张时,小映突然灵光乍现,拍掌大叫,“有了!那天他看主子的眼神很温柔、很关心,找他一定没问题!”
小霞尽管觉得后宫妃子的事要找别的男人解决,似乎有些不妥,可眼下也已顾不了这么多,便点点头,自己守着门,让小映搬救兵去了。
然而,宫里的有心人实在太多,这件事没多久就传到金妃那里,即便现在外头真的已下起大雪,花园、亭台全成了一片银白色世界,但金妃还是要宫女们替她打伞,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左潆潆的寝宫走去。
她得意的想,这一次如果她真的把左潆潆弄死了,王不但不会说什么,搞不好还会夸奖她的体贴呢,因为来通报的宫女说了,王要成全左潆潆,要她死。
这个女人也真的留不得,除了蛊惑王之外,连她的男人也为她动了心,虽然他事后给她的理由是若鞭伤她,王就会找她算帐,但从那日他对左潆潆不经意的举动看来,分明他就是心动了!
她带着一肚子妒火来到玉夏殿,还未等到小映回来的小霞哪敢挡她?只能在心中大呼不妙。
殿内温度比起外头好不了多少,刺骨的寒风阵阵透入,寒气逼人,身上仅有方才那套残破衣裳蔽体的左潆潆即使处在内室,仍旧冷得牙齿打颤,蜷缩起身子拼命搓着凉透的肌肤。
“来人,去提几桶水来!”一入殿,金妃眼中寒芒一闪。
“什么?”小霞脸色一白,床上的左潆潆更是难以置信的瞪着她。
“你想干什么?”隐约明白对方的意图,她颤声问。
金妃耸肩冷笑,“王不是要你死?早死早超生嘛,我也算做件好事,让你少点折磨。”
说到这里,金妃的宫女已提着一桶桶冷水进来,而想冲上前去阻挡的小霞则被两名宫女一人一手的架着,不准她碍事。
金妃得意非凡的端坐在椅子上喝着热茶,恶毒的笑道:“好戏还不上演?”
话语乍歇,一桶一桶的冷水就直直往左潆潆的身上泼过去。
好冷!“咳咳!”她拼打冷颤,但不允许自己开口向这个歹毒的女人求饶。
“不要!不要啊!”小霞急得都哭了。
然而,一桶又一桶的冷水仍不停的泼向左潆潆,她浑身湿透,不断颤抖,全凭一口气在苦撑着不倒下。
可随着时间流逝,渐渐的,她被冻到神志不清,恍惚间,似乎感到自己已全身僵硬的倒卧床上,但那一桶又一桶的冷水却毫不留情的继续泼向她。
“冷……好冷好冷……鹰……”
于此同时,阿史那鹰却处在一片欢乐气氛中,他身前有一桌山珍海味的盛筵,左右两方还有几名嫔妃们殷勤斟酒,前方还有许多美人款摆腰肢的跳着华丽的舞步,所有人莫不使出浑身解数,就是要吸引他的目光。
但是他视而未见、听而未闻,在盛怒过后,反而冷静了下来,仔仔细细的思考起他跟左潆潆之间的事。
他记得在大唐遇到她时,她对他就充满了莫名的敌意。
“公子没有冒犯我,只是我讨厌男人!”
“是女人就一定要喜欢你吗?可笑!”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碰触的伤口,希望公子能尊重。”
“随你怎么想,但我就希望这辈子把你我之间的债全算清,下辈子别再相见了——”
若她真的辜负他的爱,应该不会说这些话,而且,这些话听起来,全都像在控诉他的无情、她的伤痕,可那时他们明明才初识……
他愈想愈觉得不合理,最后陡然起身,快步朝玉夏殿走,吕杰也随即跟上,留下一室不知所措的妾妃。
岂知一到目的地,眼前的一幕,却令阿史那鹰惊愕万分。
只见方才还能对他咆哮的女人,现在动也不动的倒卧在床上一角,浑身湿漉漉的,双眸紧闭,脸发白、唇发青,可居然还有几名狠心宫女将冷水一桶一桶的往她身上倒!
由于所有人,包括金妃的目光都是朝内,因此没人发现他跟吕杰的到来。
吕杰见状,心一阵刺痛,但迅速别开脸,不忍看左潆潆的惨状。
“该死的你们!”
阿史那鹰心痛又愤怒的咆哮声一起,房里的人全是一震,金妃吓得起身,猛地转回头,就见他火冒三丈的越过她,对那些宫女又打又踹,有人跌飞出去,有人撞到桌子,但知道是谁出的手,纵使流了血、痛到不行,她们也不敢反抗。
看他打人的狠劲,金妃吓得脸色发白,浑身虚软,最后自己摔下椅子。
阿史那鹰很快的月兑上的外袍,心疼的包住狼狈不堪的小女人,她早已失去意识,全身冻得像冰块。
他痛心的将她打横抱起,让她贴靠着自己后,一双凌厉黑眸冷列的环视着室内的每一个人。
室内,鸦雀无声。
“吕杰,派人把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全部给我关到地牢去!”陰怨的眼神恨恨的瞪着带头却不敢看他的金妃,胆敢伤害他最爱的女人,他绝对要严惩到底!
“是。”他立即拱手,随即转身将其他侍卫唤了进来,开始抓人,一片混乱中,“干什么?我是金妃,王!”见他没有对自己发火,金妃以为可以置身事外,气焰又开始高涨起来。
“我说每一个,你耳朵聋了?”
那凛然的气势,冷硬的口吻,立即令她脸色发白,心惊胆战。
“可是我的肚子里有王的——”
他冷冷的瞪她一眼,便抱着怀中人迅速离去。
待一行人全部离开后,小映才气喘吁吁的跟着赫昕跑了进来。
“怎么都没人?”
小映的声音一起,吓得躲在柜子后的小霞才跑出来,泪如雨下的把金妃带人来做的坏事全说了。“后来王来了,王气疯了,要侍卫把所有人都抓走,连金妃也不例外,我怕那些侍卫以为我也泼主子冷水,只好躲起来……”
赫昕急急追问:“你家主子让王抱走了?”
小霞浑身发颤的频频点头。
赫昕心一沉。
那么,他就没机会好好照顾左潆潆了?
可恶!慢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