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西雅图
不惑在黑暗中看著他。
一身黑色貂皮劲装,跳跃,翻转,厮杀、格斗,长发恣意飞扬,俊脸冷漠无情,转眼间结束了十个人的性命,下手又狠又准,绝不给对手留下一点生路。
当他举刀划过第十一个人的脖子,血溅上了他的衣服,他却丝毫没有感觉,昂然转身,挺拔无畏地走向那个早已吓破胆的黑道大亨。
「不……不要……」那人惊恐地尖叫。
一刀,俐落地终止了那声破铙般的哀嚎,四周又归於宁静。
长刀闪著金属与血腥的气味,脚下长皮靴踩著敌人的尸体前进,他浑身充满著坚不可摧的冷调锋芒,良知泯灭,人性沦丧……
他,是个令所有人胆战心惊的死神!
如天神所愿,「鬼天使」终於将滕霁彻底变成了一个恶魔!
她应该觉得骄傲,因为她成功地帮天神制造了一个有史以来最恐怖的兵器。
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哀伤?
是亲眼目睹了他在和「鬼天使」对抗的十天所受的非人折磨,还是不忍见那个属於麒麟王的特殊人格被一寸寸侵蚀殆尽?
他如果别去抗拒「鬼天使」的药性,理应会好过一点,可是,即使在即将被遏制思维的最後一天,在那最难熬的一刻,他仍然顽强地想保护自己的记忆和理性,仍然不放弃自我的灵魂,在那一刻,她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由衷的敬佩……
虽然才十九岁,但他真的够资格成为麒麟王!
可是,麒麟王已经消失了,在她手里消失。
「你就只有这点能耐吗?滕霁……」她冰冷地望著滕霁,嘴里喃喃自语。
她一直以为,麒麟王应该是唯一能够成为她对手的人,可是,看看眼前这个杀人的兵器,他和其他人一样,终究还是成了天神的傀儡,终究……还是让她失望……
「结束了,全部歼灭。」滕霁走出豪宅,来到她面前,机械式地报告战绩。
不惑盯著他,好几次都会怀疑眼前这个躯壳里的滕霁是否真的不存在了?
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不会反抗,不会使坏,安静沉冷,一个命令一个动作,无趣得令她发闷。
他虽然外表还是滕霁的模样,可是,却已不是原先那个引起她的好奇与兴趣,并且智识足以与她相抗衡的男子了。
尤其他一身前卫的黑衣打扮,长发任意垂覆,衬著一脸嗜血的妖狂眼神,彷佛来自地狱边境,全身上下充斥著惊人的戾气与森冷。
天神是将他改头换面了,但少了那份古典中国内敛气质的制衡,他内心里的黑暗面全数展露,相对的,连那些属於滕霁专有的气韵神态全部都被抹杀掉了。
不可思议的,她竟然有点想念起他穿长衫的模样……
「我完成任务了。」看她有点失神,他又重复一次。
「很好。」她拉回思绪,调整好心情,冷漠地点点头。
这是第七次的测试,由她带领滕霁清除这些明著接受天神召睐,却又暗地里想作乱的叛徒。
半个月来,滕霁从未失手,顺利地替天神铲除异己,他的残暴冷血立刻传递黑白两道,「神话」的「魔王」名号不陉而走,他成了「神话」最令人忌惮恐惧的王牌。
「上车,今晚我们得回城堡去见天神,明天他要为你办一场庆功宴。」不惑转头走向停在庭园车道上那辆租来的黑色休旅车。
滕霁跟在她身後上了车,她立刻启动引擎,猛踩油门,车子像只黑豹离开了这栋死宅,奔入了黑暗。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著,这些日子来,她和滕霁之间一直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她负责训练他、监控他,却不愿和他乡说废话。
滕霁自从从「鬼天使」的侵蚀中活过来之後就特别安静,加上她本身也冷漠少言,因此两人虽然经常相处,可是互动却很少。
车外的世界一片漆黑,车内的空气也似乎凝结,她盯著前方,正要抄近路穿越一片树林赶往机场,倏地,前方的树林里突然冲出两辆轿车拦住了她,里头各探出三个蒙面人,举著冲锋枪直对著她扫射。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子弹如骤雨狂泄,她看了滕霁一眼,低吼:「跳车!」
於是,他们双双在紧急时刻夺门而出,翻滚向一旁的草丛,休旅车则撞向了对方的轿车,顿时冒出火花,白烟窜起。
她俐落地匍伏在草堆中,听见一个人大声发号施令:「他们杀了我哥,务必把他们找出来!」
原来这些人是刚才那个黑道大亨的弟弟啊,真是太大意了,竟然忘了该斩草除根……
她眉心轻蹙,蛰伏不动,搜寻著滕霁的身影,可是黑夜中竟一时无法分辨他在何处。
这时,一个人缓缓向她走来,她以手支地为轴,头下脚上,双腿打旋朝对方踹去,那人被踢中鼻子,向後仰跌,痛得大呼小叫。
「啊……」
「孟拉,那女人在那里!」另一人大喊。
叫孟拉的那个带头者立刻举枪对著她扫射,她连续向後空翻,矫捷地闪过无数颗子弹。
「Shit!她怎么这么会躲!」其他人对她的身手又惊又怒。
「快围住她!」孟拉气得怒吼。
其他人於是分四路向她夹击,她懒得浪费体力,索性站定,任由七枝枪口对著她。
「还有一个呢?你带来的那个魔王呢?他在哪里?」孟拉满脸暴怒地喝问。
「我不知道。」她冷冷地道。
「你不知道?打烂你的腿看你说不说!」孟拉大怒,枪口指向她的腿。
「把这小美人打烂了多可惜?孟拉,不如……」另外一人垂涎地直盯著不惑。
「别傻了,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她是『神话』四天王之一,这女人陰狠狡诈,身手非凡,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孟拉-道。
「『神话』四天王?」众人都一怔,这个东方女孩看起来根本不到二十岁啊!她竟然就是令黑道闻风丧胆的「四天王」之一?
「知道我是谁,还敢找我麻烦,你们大概是活腻了……」她冷眼盯著他们。
「你杀了我哥全家和手下,还敢说大话……该死!先把她打成蜂窝,再来全力处理那个魔王!」
「凭你们八个是打不赢魔王的。」她冷讥。
「我的手下几乎都当过职业佣兵,八人联手,我就不信对付不了他……」孟拉话声刚落,他身後的一名手下突然倒下。
他回头一看,赫然发现那名手下已气绝而亡,脖子上还被划了一刀。
「现在剩下七个了。」不惑冰冷地道。
「这是?」他还没回过神,另一名手下也跟著倒下,同样是一刀毙命。
「哇!」剩下的人都吓得惊呼。
「六个……很快的,你们全数都会被消灭。」不惑冷笑。
孟拉骇然地回头瞪著她,陡地扭住她的手,把枪指著她的太阳袕,大声向藏在黑暗树林间的滕霁威吓:「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轰掉她的脑袋!」
除了诡谲的风声,四周一片寂静。
「他不会接受威胁的,他只会进攻,从不妥协……」不惑轻哼。
可是她话刚说完,空气瞬间凝结,她身边的六人都屏息地望著左前方。
不惑一抬头,不禁愣住了。
滕霁竟乖乖地走出黑暗的林间,来到他们面前。
黑暗中,长发遮掩住年轻俊逸的脸庞,衬著那身仿佛不祥的黑衣,有如魔神转生,正要亲手将所有敌人撕碎……
「看来你猜错了,他好像还满在乎你的……」孟拉的声音带点紧张。
这怎么可能?被新的「鬼天使」控制的人从来只会执行命令,不会自行思考判读情况而改变行为的啊!她怔愕地望著滕霁,惊异不已。
「放了她。」滕霁冷眸闪著青焰,杀气腾腾。
虽然被滕霁惊人的气势震慑住,但孟拉还是兀自镇定地道:「可以,除非你砍了自己的双手。」
「再三十秒,你就是个死人了。」滕霁警告道。
「什么?」
「二十秒……」
「你想干什么?你敢乱来我就……」孟拉听他倒数,不免心惊。
「十、九、八……」
「你这臭小子!别再数了!」孟拉受不了地大吼,把枪直接移向他的脸,企图轰掉他的头。
但他才扣下扳机,眼前的滕霁就消失了,他瞪大双眼,只来得及瞥见一抹黑影,他的手就被齐腕削断。
他震惊地瞪著自己断掉的手掌,还未回过神,紧接著,滕霁的刀就已刺入他的心窝。
「一。」拔出刀,滕霁冷冷地吐出最後计时。
孟拉瞠目大骇,像只破布袋般倒下,难以置信自己真的就这样被杀了……
其他五人早已吓得脸色惨白,他们惊恐地转身窜逃,再也不敢久留。
「要收拾他们吗?」滕霁转向不惑。
「不,留活口让他们去传颂今晚的事,到时大家对『神话』,对你,都将更加忌惮,这对我们有好处。」她看著那些喽罗的背影冷哼,走向休旅车。
「这样啊……」他跟在她身後,轻轻应了一声,嘴角微扬。
他的表情正好映在休旅车的车窗上,她看了不禁一怔,再加上他那种说话的语气,都让她为之惊凛,猛回头,仔细端详他的脸庞。
「你……」
「怎么了?」他低头望著她,方才那抹神情早已消逝。
「不,没什么。」她蹙著眉。
是她的错觉吗?刚才他那一瞬间的表情和口气,都像极了原来的滕霁,难道滕霁原有的记忆还未消失?他……依然存在?
正疑虑著,突然,倒在血泊中的孟拉竟尚未气绝,他陡地抓住她的脚踝,以残余的力气嘶吼:「你们都和我……一起死吧!」
她大惊,眼见他按下手中的按钮,整个肾上腺素顿时飙升。
是炸弹!这家伙身上有炸弹!
她心中警铃大作,但已来不及躲避,就在这时,滕霁抓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拉开,拚命奔离。
同一时间,一声轰然大作,车子和孟拉炸成一团,火花四处飞窜,破碎的车体钢板随著爆炸威力放射,滕霁抱紧不惑,两人都被震得飞落在草丛里。
好半晌,不惑才从震幅中清醒过来,随即发现她整个人被滕霁圈在怀里,浸漫在属於他特有的气息中,扰乱她的心池……
「你没事吧?」他微抬起头,盯著她。
她瞪大双眼看著近在咫尺的这张俊脸,总觉得……不对劲……
「我救了你,你就不能道声谢?」滕霁嘴角一勾,轻讽著。
「你……」果然是滕霁!他竟然清醒了!
「干嘛这么吃惊?不认得我了吗?」他调侃地道。
「你挣月兑了『鬼天使』的毒素?」她仍然无法相信,至今,使用了「鬼天使」的人从没有任何人清醒过来。
「不算是,我不知道这次能维持几分钟。」他眉心微蹙。
「这次?意思是你曾有过好几次清醒的迹象?什么时候?发生了几次?」她惊问。
「能不能请你先替我处理伤口,再来问问题?」他无奈地道。
「伤口?」她一愣,连忙探头往他背後一看,立刻倒怞一口气。「你受伤了!」
为了保护她,他的背被一片钢板刺入,深达数公分,血浸湿了他的衣裳,不用猜也知道会有多痛。可是,这家伙竟还能忍痛和她说笑?
「很高兴你看出来了……」他低喘著气,苦笑道。
「你这个笨蛋,谁要你逞英雄了?」她月兑口急道,没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已显露了担忧。
「你知道吗?你这种著急的模样比原来的冷冰冰好看多了……」他的笑容已经有点勉强。
「你……」
她心头一凛,正要发怒,他却伸手捣住她的嘴,凑近她的脸。
「我快昏倒了,听著,别让我失去意识,因为我不知道下次我什么时候才会再醒来。」
她不自觉地屏住气息,食指上戒指内的冰针反射性弹出,但是,瞪视了他好几秒,她并未出手,而且,也没有推开他。
连她自己都觉得纳闷,居然会允许他如此靠近她。
向来痛恶人类,不喜欢和人接近,总是和人保持距离,滕霁是第一个人侵她的领域却还能活著的人。
甚至,看著他硬撑的神情,她那始终坚硬防卫的心竟稍稍卸下了武装。
「如果不想看我死去,就先帮我处理伤口吧!」他岂会感觉不出那乍现的杀气,但他很有自信,她不会伤他的,因为在她眼中,他是特别的。
紧抿著唇,她轻轻推开他坐起,来到他背後,蹙眉盯著那块手掌大小的钢板。
「钢板不能拔开,一拔开你就会流血致死,我只能先帮你消毒止痛。」她说著俐落地撕开自己的衬衫,拭掉伤口上的血,接著从怀里拿出一罐药粉,倒在伤口上。
一道清凉的感觉从灼热的伤处渗入,减缓了滕霁的痛,他喘口气,吐出一声道谢,「谢谢,舒服多了。」
「但血还在流,我得送你去医院。」瞪著他的伤口,她的心不知为何竟会感到些许窒闷。
「去医院?这种伤势会引起麻烦……」
「医界有许多『神话』的势力,不会有事的。」她以手机找出最近的大型医院,要求紧急救援。
「呵……『神话』的势力果然惊人……」他揶揄地笑著,可是一牵动伤口又痛得他猛吸气。
「想活命就安静点。」她冷斥,但仍掩盖不了声音里的担忧。
「放心,没达到我的目的,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他回头冲著她一笑。
「目的?你的目的是什么?」她一怔。
「怎么?你还不知道吗?我以为你已经懂了……」他诡异地笑了笑,但眼皮已有点沉重。
她只愣了两秒,就霍地瞪大眼睛,隐隐猜出他的企图。
「难道……你想得到……『抗体』?」她低呼。
「呵……果然……你是最了解我的……不惑……」他说话的速度愈来愈迟缓。
这家伙是故意落入她手里的!为的就是用他自己的身体来得到「鬼天使」的「抗体」,好制作血清解药!
为什么她没想到这点?有了解药,「神话」藉著「鬼天使」建立起来的势力将形同瓦解……
就在她发愣之际,他已闭上双眼,她大惊,上前扶住他,拍打他的脸颊,急喝:「喂!别睡著!滕霁!清醒点!」
但他已几乎陷入昏迷状态,不得已,她只能弹出戒指上的冰针,直接刺入他手掌上的虎口袕。
「唔……」他被刺痛唤回了意识,倏地睁开眼睛。
「滕霁!醒了吗?」她盯著他,竟有点担心醒来的是那个冷血魔王。
「痛死了……被你的针刺中,不醒才怪。」他低咒一声。
「撑著点,救援的人就快到了。」她暗暗松了一口气,但脸上却尽量表现得漠不关心。
「我坐不住了,借我靠一下。」他喘著气要求。
她愣了片刻,没有拒绝,直接在他身旁坐下,任他靠在她肩上。
「跟我说话,快点……」他又道。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知道陪他聊天可以刺激他清醒,但她不擅长这种事。
「什么都可以……」他调整呼吸抵挡背部的疼痛。
沉吟了一下,她才道:「你……是为了得到『抗体基因』,才故意落入天神手里的吧?我真笨,竟还以为你掉入我的陷阱,没想到,我倒成了你混进『神话』的工具了。」
她早该明白,像他这种人怎么可能轻易被逮。
「……但我的计画风险并不小,可是……这是消灭『神话』最简单的方法。」他闻著她身上淡淡的薄荷气味,突然觉得一阵清爽怡然,痛楚似乎也缓和许多。
「用你自己当实验体,你真是疯了!」
「为了自保,我从小就被喂食微量的毒,我的体内对毒素早就有某些抗体了,我以为……应该承受得住……」
「所以你才这么大胆?你太小看『鬼天使』的毒性了,你的意志很可能就这样永远消失。」她瞪著他苍白的脸,月兑口怒斥。
「你……这么担心我消失吗?」他看著她,挑了挑眉。
她怔了怔,别开头,冷哼:「我是怕少了个对手,太无趣。」
「是吗?」他看著言不由衷的她,轻轻一笑。
「虽然你的意志暂时战胜了『鬼天使』,但这种最新型的药剂会有许多副作用,它会让你的个性不断转变,而且变得愈来愈狂,愈来愈坏,也许丧心病狂,也许冷酷残暴,谁也无法预料到最後你会变成什么模样……」她转回头,正色地盯著他。
「我知道,所以我说这个计画的风险太大,也因为如此,绝不能让我的同伴们知道。」他叹道。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道:「真是同伴的话,就不该瞒著他们,否则你一旦出事了,他们会更加自责。」
他愣了一下,她的话让他反省,自己独断的作为是否真的太不顾及五行麒麟的想法了。
「把你变成魔王,天神迟早会派你去对付五行麒麟,我很好奇,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壮烈场面。」她故意冷讽。
「我会避免那种情况发生。」他严肃地道。
「不可能避免的……」
倏地,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各自想著心事。
过了一阵子,滕霁感到身体愈来愈重,呼吸也愈来愈急促,他忍住痛道:「说说你的事吧……」
「我的事你不是都知道了?」她冷哼。
「不,我并不知道你为何要替天神卖命,为他制作『鬼天使』这种没有解药的毒品……」他知道「鬼天使」迄今仍没有解药,「神话」宣称的解药,只不过是减量的「鬼天使」,好让他们的成员放心接受控制而已。
「『鬼天使』其实是我错误的实验品,但天神却非常喜欢它的特性,决定量产使用……」她秀净的小脸浮起了郁闷。
「他可真狠,竟还将『鬼天使』在黑市贩售,难道你不知道有许多使用者陆续暴毙而死?」他略带责备地问。
「我当然知道,但这就是天神的目的,他要建立一个属於他的神话王国,只有最强的人才有资格存活,其他的次级人种都得消灭。」
「真是愚蠢又无聊的论调,所有的『神话』,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冷峻地哼道。
她当然知道,天神的梦想随时都会幻灭,但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他想要的,她就会帮他得到。
「你为天神做这种事,和当年下毒的事件根本没有差别,即使他救了你,你也不该为虎作伥。」他尖锐地指责。
她心中大震,小脸泛白。
「当年,有人冲进了观护所,把被关闭隔离了三年的你劫走,那个人,就是天神吧?」他像在怞丝剥茧,一步步解开她的神秘面纱。
「所以,你才会心甘情愿地任他差遗?」
她没有回答,但那段痛苦的记忆却在他的牵引下缓缓开启。
没错,要不是天神救了她,此刻,她大概早就疯了,被人们给逼疯了……
十年前……
一个被视为魔女的少女,被养父母遗弃,在唾骂和责备的异样眼光中独自承受了三年不被关心,不被理睬,没有自由,没有温暖的监禁生活,她像个犯人一样,面对那个囚禁她的牢笼,没有人敢接近她,就连心理辅导的人员也只愿意隔著防弹玻璃与她谈些言不及义的事……最後,她只能一天天地心死,一天天地冰封自己,然後,对所有人,以及整个世界绝望……
她永远忘不了事件发生之後,养父母瞪著她的表情,他们惊惧害怕又厌恶的眼神,等於判了她死刑,把她体内所有的亲情、感情,以及对人们的善意全部抹杀殆尽。
没有人相信她的辩解,没有人相信她无罪,她在药理方面的天分曾经令她的师长们引以为傲,但最後却也是毁了她一生的祸源。
但真正痛苦的是她无法说出真相,无法说出那个将她在学校实验室里特制的毒液丢进水源的人,就是她养父母最疼爱的亲生儿子……
那个小她两岁的弟弟……
也许是怕被她这个外来的姊姊抢走父母的关爱,无知的弟弟竟偷偷拿走她的药剂,丢在城镇的水源地。
谁才是真正的魔鬼?是她?还是那个孩子?
究竟,善与恶是如何分别?人性到底原本善良还是恶毒?她以前想不透,现在依然无解,她只知道,能把人伤得最惨最重的,也是人,世界上真正残忍的杀戮并非身体上的伤害,而是心灵上的凌虐。
而她,是个受害者。
「十年前那件事……不是你做的吧?」滕霁看著她痛苦的神情,轻声道。
「什么?」她一怔,转头看他。
「你怎么可能会去下毒,根本不可能。」他叹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她瞪大双眼。
「你在那个城镇是个名人,真要下毒害人,绝对不会在自己居住的城镇闹事,这样做不就等於告诉每个人是你做的?逮捕你的人太没脑子了,你这么做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不是吗?」他讥笑道。
「也许我是想惩戒镇上一些恶人……」
「连你的养父母一起惩戒?可能吗?除非他们对你不好,让你怀恨在心,可是,你和他们生活的那段日子却很快乐,对吧?」他对她以前的事倒是查得很详细。
「我是恨他们……」她心一紧,闷声道。
「真恨的话,就不会隐瞒真相了。」他盯著她。
她清丽的小脸瞬间变色。
「因为不想伤害他们,所以才不说穿,宁可独自承受罪……」他从种种线索,便自行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别说了!」她遏止他说下去。
他收起惯有的嘲讽,眼底闪过一抹怜惜。「你啊,太傻了。」
原本她是个聪明善良又贴心的女孩啊!把她变得冷血的,是这个冷漠又残酷的世界……
愈是表面坚强的人,内心就愈脆弱,他,也许也和她一样。
她怔愕地瞪视著他,胸口竟扬起了一阵悸动,压抑了许多年,她的痛,她的恨,她的冤,被他简单的一句「太傻」而抚慰了。
等了十年,终於有人相信她……相信她无罪……
似乎明白她的感受,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左手,轻抚著她秀丽年轻却又沧桑的脸庞。
她僵了一下,没有闪避,只是定定地与他对视。
他掌心的热度温暖了她的脸,渗透了她的心,她忘了呼吸,心思在他黑得深邃的瞳仁中隐隐激荡著。
滕霁其实早就明白,他会被她吸引的原因就只有一个。
他喜欢她,喜欢这个唯一能与他匹敌的女孩,而她对他,应该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一刻,频率一致,才智反应相当的两人,第一次撤掉了彼此心中的藩篱,抛开了理智和彼此的立场,忘情互相凝望,释放著内心最真切的情感……
救护车终於来了,当那些救护人员找到他们,不惑才从那短暂恍惚的魔法中惊醒。
她匆忙把脸转开,努力找回属於自己的冷静,只是,即使外表恢复了冷漠,她的心跳却已无法再回到正轨。
滕霁看著她,似笑非笑地道:「小心哦!太喜欢我,你会很困扰哦!」
「太喜欢我,你也一样会很困扰。」她犀利地反击。
他愣了一秒,喟然地笑了。「的确,我们都一样……」
敌对的两人相爱了,对双方都是难题。
当救护人员把滕霁抬上担架,他突然又道:「下次醒来,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到时,你会把真正的我找回来吧……」
她心头微震,正想否认,他却没等她回答,就已疲惫地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看著属於滕霁的意识再度沉睡,竟觉得怅然若失,竟然觉得……忧虑不安。
坦白说,她的确很担心他会就这样消失了,因为她终於明白,在他成为魔王的那一阵子,她的心情并非「无趣」,而是「想念」。
那段看著他却不是他的日子,她真的很想念滕霁……
这种感觉,是喜欢吧?
是喜欢……
她跟著上了救护车,坐在滕霁身边,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滕霁,没发现自己向来冰冷的小脸第一次流露出属於人的气息。
「女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