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斌快疯了。
静眉被劫已整整过去一天,半点蛛丝马迹也追查不到。
不知对头是谁、不知为何目的、不知她现下何处?是不是受到伤害?这麽多的不确定直要将人逼疯。
消息是老张带回来的,他被人用木棍敲昏过去,醒来时,马车中只剩昏迷的舞儿丫头,早不见大小姐踪迹,他慌得赶紧驾车掉头,奔回厂子来。
初闻此意外,骆斌神情窒了一窒,瞧不出多大风波,如应付所有事务般沉著以对,要人快马前去总仓知会展煜,又派人回华府向国叔调来人手,而厂子中留部分的人继续赶工,其馀的另组一队。
他不及等待展煜,自行命人在城中搜索,他则亲领一队人马由静眉遭劫的地方为中心点,向外展开地毯式的搜寻。
但,没有就是没有,仿佛消失了一般,对方亦未主动联系,他们仅能被动地站在原地。而整件事发生至今,展煜尚不敢让华夫人知悉。
夜已深沉,展煜刚由官府转回华家总仓,他知此事不能拖,时间一长,静眉愈是危险,逼不得已向官方要求协助,但这麽一来,华家大小姐被劫之事想要封锁消息就不易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展煜仍做出定夺。
「骆总管呢?」他步进总仓供办公的房里,见国叔正等候著。
「他领著第四轮的人手继续搜索,把范围画得更大。」国叔皱著老眉,摇摇头道:「从昨晚至今,别人轮番替换,他却停也未停,水也没喝上几口。」
展煜顿了会儿才道:「我已派人送口信给他,约在总仓这儿见面,有事要同你们谈,莫非他没收到消息?」
「我来了。」此时,声音在门外响起。
展煜和国叔见到跨进门来的男子心中皆是一惊。
骆斌目中尽是红丝,下颚已冒出点点青髭,向来规矩束起的发打散开来,用一条绑绳随意系住,尚有几绺散在耳侧,眉心皱折好深,整张脸跟以往严谨自持的刻板印象有极大差别。
「先喝杯茶。」展煜替他斟上,递至面前。
骆斌瞧也没瞧,劈头便问:「静眉……大小姐有消息吗?」
他眼神在展煜和国叔脸上游走,见他们摇头,双目陡地凌厉,他一声不响接过展煜递来的茶水,仰头喝尽,又迳自倒来第二杯、第三杯,好似渴得难受,壶中茶全教他喝光,涓滴不剩。
「你又要去哪里?」展煜紧声问出,盯住他转过的背影。
「我去找她回来。」骆斌声音持平,藏住一切心思,没谁知道他心中的煎熬,若是……若是那姑娘受了什麽伤害,遭到如何的委屈……他、他想都不敢想,只能强令自己镇定,将所有心力投入搜寻,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回她。
展煜倏地挡在他面前。「你需要休息。」
「是呀,骆总管,人不是铁打的,你瞧自己这模样,都快站不住脚。」国叔在一旁跟著劝道。
「我没事。小姐得尽快寻回才可。」要不,他将疯狂。
展煜仍不放他离去,静声道:「我亦是为静妹之事欲与你商谋,此次意外并不简单,咱们几要将西安城翻遍,竟找不出半点踪迹,而城外搜索范围不断扩大,结果仍是徒劳无功。」他深深瞧著骆斌,继而道:「咱们该坐下来好好斟酌,才能理出头绪,我知道……你很为静妹担忧。」
骆斌微微一震,亦深沉地回视他。近来,这男子总有意无意地试探自己。
「小姐被劫,我该要负责任,是我疏忽。」昨晚他该亲自护卫她回府的。
展煜挑了挑眉,似对他的说词有些不满,要逼出这颗顽石的真性情,看来非多花些功夫不可。
「别谈谁对谁错,咱们坐下来谈,我觉得有几个怪异之处,或者,咱们一开始就找错方向了……」
骆斌终於返身坐下,与展煜和国叔相谈下一步计画。
好渴。静眉抿了抿唇,迷蒙地睁开眼睛。
屋中好暗,无一盏灯,只有穿透窗子夹板和墙缝射入的微弱月光。
好渴。她思绪极难转动,只觉得渴,喉间的乾涩如火烧一般。
静寂中,门板推动的声音格外刺耳,银白的光线陡地照入,静眉迷迷糊糊的,感觉那个人走过来、蹲在自己身边,正歪著头打量她。
「水……拜托,可以给我水吗……我很渴……」四周昏暗,静眉隐约瞧见一张孩子气的大圆脸,那样的注视不带恶意,好似当她是有趣的玩意。
「姊姊为什麽不躺床上?地上好硬,会痛。」
静眉没回答,也没气力回答,疲倦地合上眼。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扳著地的唇,将冰凉的水灌入喉中,她猛受惊动,下意识捧住那人的手,大口大口地吞饮。
「呵呵呵……你的样子好好笑,这是水耶,一点味道也没有,又不是桂花酸梅汁,也不是杏仁豆腐花,你这麽爱喝呀,那——我整壶都提来了,够你喝吧?」
静眉再度睁开眼,虚弱地笑了笑,神智稍转清明。
「多谢公子赠水之恩……小女子华静眉,是『华冠关中』华府里的家春,昨夜被两个蒙面男子掳劫至此……公子知道此是何处吗?能不能为静眉送个口信?」
「什麽公子小女子的?我叫小宝。」他憨憨地咧嘴笑著,扯了扯静眉身上的披风。「昨天夜里,爹和小宝扮大盗,打倒人,抢姊姊,好好玩。姊姊,那个一直叫一直喊的小姊姊在哪里?她玩得好认真,叫得好响亮,呵呵呵……小宝想再找她玩,好不好?」
静眉怔住了,有些难以反应。
细细端详面前的与自己同龄的少年,胖胖的身材、胖胖的脸蛋,笑起来一股憨傻气,她还以为自己教人救了,没想到这人正是蒙面歹徒中的一个。只是……他似乎以为这是一场游戏?
「小宝……你能不能告诉姊姊,这儿是哪里?」她试著沟通。
「这里是——」他忽地往口,双手紧紧捂住嘴巴,眼睛睁得大大的。
「喔,我知道啦,小宝根本就不知道。」
「我知道!」他陡地放手,气愤嚷著。「这里是大仓库,放了好多棉花和棉布!」
静眉疑惑地眨眨眼。「大仓库?」
「是呀!好大好大的仓库,跟我家的一样大。」说到这儿,圆脸突然垮下来,落寞地道:「可是我家的大仓库不见了,爹爹说有坏人放火烧把它烧掉了。」
静眉一听更为惊奇,毕竟心思缜密,轻轻地问:「小宝是不是姓童?家里是不是种好多棉花、织好多棉布?」
「华大小姐冰心聪明,果非虚传。」木门再次被推开,进来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手持一盏灯笼,居高临下望住蹲坐在墙角的两人。
「爹——」小宝有些畏惧地唤了声。
毫无预警地,那男人手高扬起来,结结实实赏了小宝一个巴掌,把他的胖脸都打偏了。
静眉忍不住惊呼,见那少年像只受到极度惊吓的小狗,捂住脸,也不敢哭出声,猛往她的背和墙中间的缝儿钻。
「没用的笨蛋。」男人咬牙切齿,「谁让你拿水给她喝?我警告过你,绝不可和她说一句话,你当耳边风?」他狠踹上一脚。
「童老爷!他是你亲儿!」静眉瞪大双眼,眸底燃烧著两团怒火,她极少将怒意外显出来,但身後的少年像孩子一样,恐惧、无措、惊颤,只会抖著身躯承受,即便疼痛也不敢喊出,她不能置信,怒火中烧。若现下灯火通明,定能瞧出她脸上满布红晕,一半是烧还未退,另一半则是因为愤怒。
「姊姊……姊姊……爹别打我、别打我,我乖,别打我,姊姊……姊姊……」小宝扯住静眉的披风,语无轮次地低嚷。
静眉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别怕……别怕……」
童老爷嘿嘿地冷笑两声,「了不起,落到这境地,还能要人别怕。」
静眉喘著气,力持清醒和镇定,「你捉我来这儿有何目的?」
「你这麽聪明,还用我多说吗?」童老爷嫌恶地瞥了不住发抖的儿子一眼,陰沉地拧眉,嘴角笑得诡异。
「我一生的心血全教你们毁去,夺我田地、烧我棉仓、抢走我的工人和生意,连官府也被你们买通,发榜通缉我,把我几个儿子关入大牢,就剩这个笨蛋!」他停顿了顿,双脚朝墙角逼近一步,嘿嘿又笑,「华大小姐,你说,咱们该怎麽算这笔帐?」
「你不要恶人先告状……你让人偷窃华家总仓大批成棉成布,让我们不能如期交货,想看华家的笑话……我们根本毋需买通官府,你和你那些儿子胁迫城南的众家棉农,强占他们的棉田,见人家姑娘美丽,就、就设法骗进重府,然後……然後玷污人家清白,做出这麽多伤天害理的事,会有如今的报应也是应该!」说完,她咳了起来,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感觉小宝拽住自己的力道正在加强,他的脸依然面对木墙,怎麽也不敢抬起。
童老爷不怨反笑,放下灯笼,由袖中取出一条细棉绳。
「你……你、你想做什麽?」头更晕了,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静眉不知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见姑娘美丽,就设法骗入童府,玷污人家的清白。这是你说的,怎会不知我想干什麽?」他一步步逼近,扯住她两只腕,用棉绳捆紧,接著连双腿也捆了。
「走开!救命——救命啊——」静眉害怕了,真的怕了。她气虚地喊著,拚命地扭动捶打,这种状况下,再冷静自持的姑娘也要慌惧。
没谁会来救她吗?静眉绝望地想,已顾不得敌我,张口喊著:「小宝救我——小宝、小宝!救姊姊——救命啊——」
童老爷似乎没料及她会向那个蠢蛋求援,怔了怔,忽地笑出声。
「我是他老子!救你?他敢吗?」大掌猛然掐住静眉颈喉,制止她继续言语,见她痛苦的模样,他兴奋得双眼发亮,伸出舌从女子的下颚恬过脸颊。「老子没碰女人很久了,这全拜华家所赐,咱们好好玩一场吧。」他拖著绑住她双腕的棉绳,想将地拽到乾草堆里。
「不要……」静眉吓得泪直流,头昏脑胀,「骆斌……骆斌……救我……」
正在此时,一股力量忽地排山倒海而来,从童老爷背後扑上,将他狠狠地压倒在地。
「爹!不带姊姊走!不和小宝抢姊姊!姊姊在哭,姊姊乖,爹别打别打——她很乖,爹别绑她,不和小宝抢——她很乖,别打别打很乖——爹别生气别打小宝别打姊姊,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小宝圆胖的身躯跨坐在童老爷後背,两手死死掐住後者的颈项,脸红遍通的,口中不住地嚷嚷,他手劲不放,直要爹答应不打人,但童老爷根本说不出话,只挣扎著,喉间「荷荷」地发出短促痛苦的单音,脸跟著涨红。
「小宝……」静眉伏在一端,手脚都被绑住了,全身瑟瑟地抖著,想安抚小宝又无能为力,整个影像变得模糊不真。
忽然间,四周好热好闷,温度愈攀愈高,静眉恍恍惚惚地环顾周遭,见童老爷原先所持的那只灯笼不知何时跌落,燃烧起来,屋中都是易燃的乾草木板,火势正自蔓延。
天啊!天啊!她心中惊惧,想往门口爬去,又思及那个少年,连忙回头。
「小宝、小宝……咳咳咳……」烟雾弥漫,呛得她伏身咳嗽,再也动不了半分,脑中一团迷糊,甚至有点轻飘飘的,好多影像闪过,爹和娘亲、可爱的笑眉、煜哥温柔微笑的模样……然後,是骆斌,那样的不苟言笑、严肃冷静,眼睛却这麽、这麽的深邃,而她知道藏在他心中最深处的痛,那个可怜的孩子呵……
「小姐!」一声厉喊穿透迷雾和炽热,直直震撼静眉的耳鼓。
她的头动了动,眼皮虚弱地撑开细缝,还在与脑中的思绪奋战时,木板巨大的碎裂声响起,那张男性的面容霍地悬在她上方,跟她想过千百遍的影像有些差距,是骆斌,又不太像,骆斌不会把自己搞得这般糟,骆斌的深邃只藏在眼底,不会这麽坦白、这麽情不自禁地瞧住她。
身子被强悍地搂进男子怀里,瞬间收缩,箍得好紧好紧。
还有哪,骆斌不会这麽抱她,唉……这是梦。她微微一笑,晕厥过去。
「小姐!」这个像骆斌,又不太像骆斌的男子心痛狂喊。
这晚的搜寻毫无所获,展煜、骆斌和国叔将昨夜至今所有搜查过的地方重新划分,推断歹徒为躲避追查定不敢现身赶路、往别的城镇去,短时间内,必还躲在城中。
而整个西安城已被彻底搜过,只除了华府内和总仓後头无人居住的一块地,这块地是展煜年初买下,打算拆除前任地主遗留下来的几栋旧木屋,扩大华家总仓的面积。
三人六只眼还盯著西安城的全图商议著,骆斌心思一转,突来的预感爆发出来,他二话不说,人已冲出,朝总仓後那块地奔去。事实证明他的推断,尚未抵达,已瞧见其中一处木屋火势大作、浓烟四起。
她在里头!脑中,仅有这个讯息。
「骆斌!」展煜随後而至,按住他的肩。
「别管我!」他挥拳相向,猛力推开展煜,身子如离弦弓箭,不顾一切地撞破木门冲进火海里,在烟雾和灼热的环绕中,找到伏在地上的静眉。
回想起瞧见她的那一刻,简直……简直心如刀割。
华府厢房里,大夫正为昏述的静眉把脉观诊,绣床边围著不少人,华夫人、展煜、国叔、还有几名张罗温水净布的丫鬟,但,就是不包括骆斌;他又恢复了向来的冷静自持,一语不发地临窗而立。
面容无波无浪,努力地埋下眼底悸动的光芒,一个人还能承受多少恐惧?这样摧折的考验已杀死他一切的勇敢,再下去,亦无力硬挺。
「大夫,您瞧是怎麽著?」华夫人两个时辰前才知道出了这麽大的事,见爱女虽回,却兀自昏迷,急得不得了。
这大夫是西安城里的名医,他灰眉微蹙,静心判断脉象,又瞧了瞧静眉的眼珠,终於缓缓一笑。「华夫人别急,大小姐气虚体弱,有些发烧,嗯……这几日应有咳嗽现象,这些都是感染风寒的症状,老夫待会开一帖药,按时煎煮服下,十日内必能病除,只是……」
「只是如何?」问话的是展煜。
「病是好了,只是调养身子才是大事。」大夫边说边步至桌边坐下,拿起丫鬟们备上的纸笔,掠袖书写。「这样吧,我再开一味润胃药材一起加入小姐饮食当中,那就万无一失了?」
展煜挑眉,不甚明白又问:「若要调理,光一味药材怎够?还只润胄而已?」
大夫头一抬,疑惑地看向窗边沉默的骆斌,然後慢吞吞地调回视线。
「日前,贵府的骆大总管曾亲自光临老夫的医堂,从老夫这儿讨去不少药膳单子,说是给华大小姐食用的。若是寻常料理,当然不足调理,但老夫的这味润胄药材,是为了加入每道药膳当中,这麽一来,才能加强胄部吸取的功用。」
众人眼光不约而同扫向骆斌,後者抿了抿唇,神色平常,只喉结不太自然地动了动,变换站立的姿势。
华夫人似发现什麽,离开床沿,朝骆斌走去。
「哎呀!大夫,您快来,快帮这孩子瞅瞅。」她握住骆斌烧焦的衣袖,瞧见好多处灼伤,手不由分说扳偏他的下颚,见颈项和颊侧亦有多点烧伤,不禁忧虑地拧眉。
「夫人,我没事。」方寸跳得好用力,骆斌不确定自己是怎麽了,仿佛听见娘亲温柔的声音,但、但……那不可能,他的娘好狠心的。
「我、我真的没事,不用——」他试著闪躲。
华夫人重重叹气,「你们这几个孩子真是的,一个生了病还惦著厂子里的工作,才发生出这种意外;一个却连说也不跟我说,自顾瞄著;还有你——」她矛头指向骆斌,「你最要不得。都伤成这个样子,还逞强,说自己没事。你道我眼睛瞎了吗?」真是佛也发火。
骆斌一怔,傻傻地让华夫人拉到大夫面前。事实上不只骆斌,一旁的人全都恍神了,没想到常年吃斋念佛的主母也会发脾气。
名医果然是名医,迅速便瞧完骆斌臂上、颈顿的烧伤,从医箱中掏出一盒药膏,嘱咐道:「骆大总管所受的仅是外伤,这膏药能消肿生肤,早晚各一次抹在烧伤地方便可。」
药方开妥,立刻让人捉药煎煮,过了会儿,国叔送走了大夫。
房中,展煜瞥了眼骆斌,心中有些明了,遂对华夫人道:「义母先回房休息,这儿有丫鬟们伺候著,厨房也煎著药了,若静妹醒来,我再让人知会您。」
「我还没问你罪。」她睨著义子一眼,脸色较方才和缓许多。
「实是怕义母担忧,还请原谅。」展煜笑脸以迎,打了一个揖。
华夫人又是叹气,莫可奈何。她转向骆斌,才发觉他眼神直勾勾的瞪著,一瞬也不瞬地瞧著床上的人儿。方才国叔和煜儿说了,这回要不是他冒死搭救,静儿真回不来了,思及此,内心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骆总管,你该口房休息。」
怎麽直愣愣的没反应?瞧痴啦?
「骆总管!」她再喊一声。
「啊?」骆斌贬了眨眼,有些狼狈,仍努力持稳声音。「夫人有何吩咐?」
华夫人眼中闪过怪异和探究。「你受了伤,快回房歇息。」
「我、我不用……我不累。」他啊,只想坐在绣床边,好好地瞧著她,让一颗惊悸未定的心能够安稳下来,让呼吸吐气能够回复原来的频律。
「义母,我让人送您回佛堂那儿,从救回静妹您就担心拧眉的,天都快亮了,您一夜没睡,肯定累了。」展煜使个颜色,两名丫鬟上前挽住她,往门外步去。
「煜儿……」走出几步,华夫人愈想愈怪,忽地顿下步伐,回身拉住展煜拖至一旁,边瞄著骆斌的背影,边低声的问:「他对静儿……莫不是……」想起他暗地向大夫求药膳,又想起他奋不顾身入火场救人,真是主仆间单纯的情义吗?
展煜笑了笑。「耐人寻味,我也想知道。」这答案不像答案。
华夫人「唔」地一声,尚在消化这项新讯息,人已让丫鬟搀扶著走向佛堂。
这时,国叔已送走大夫,舞儿丫头正在厨房中负责煎药,而华夫人又已离去,展煜故作疲惫地道:「我也得回房清洗一下,幸运的话还可补补眠。」他打了个阿欠,跨出房门,还特意把门关紧了点。
房中,真正只剩下他和她了。
骆斌仍呆坐了会儿,没察觉到这有多麽不合时宜,他一个大男人,待在姑娘的闺房不走,两人非亲非故,仅是主仆,实该避嫌。
他站起身子,理智告诉他该往门口去,可是双脚有自己的意志,把他带到姑娘的绣床边。
思考似乎停摆了,他在床沿落坐,怔怔地望住静眉的睡容,下意识伸出手,悄悄地抚上她的容颜。掌心微烫,她还发著烧。
或良久,或须臾,他不清楚自己静视著她多少时候,直到——
「嗯……骆斌……」不知是否他的触碰扰了她,静眉的身子不安地扭动,唇中呓语,骆斌一惊,蓦地收回手,没想到静眉却动得更厉害,竟哭了出来。
「呜呜呜……骆斌……骆斌……呜呜呜……」
自去年冬,好久的时间,她不再喊他的名字,而今梦中昏乱可怖,火烧了过来,呛人的烟雾,还有一个欺负她的恶人……她哭著喃著,都在唤他。
骆斌不能自制,和被抱住了她,强健的双臂传递真实的安全感,紧紧地拥住她。
「小姐!我在这儿。」他低低一唤,也不知该说什麽,只是心痛,所有的仇与恨、犹豫与挣扎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了,那些冷静和严峻早已不复见。
静眉仿佛听见了,微喘著气,睁开眼,顿上还挂著泪珠,迷迷糊糊的。
那张男子的面容离自己好近,她盯著,恍惚地在他五官上穿梭。
许久,她漾出一朵笑。「你来啦……」
结果,笑意展现还不到片刻,她扁扁嘴,委屈地皱著小脸。「你怎麽这麽慢才来……他他、那个人……呜呜呜……」两只小手紧扯住他的前襟,哇地一声痛哭起来,由昏迷中醒来的她真像个三岁的小女圭女圭。
骆斌难得温柔,大掌拍抚她的背脊,想安慰她,又不懂怎麽安慰,只能像抱住女圭女圭、哄女圭女圭睡觉一般轻轻摇晃著她。
「小姐,别哭了。」她一哭,他就烦躁。
静眉把脸埋在他胸前,嚎啕大哭慢慢转成轻泣,神智因泪水的冲刷更加清醒几分,又一会儿轻声啜泣转成怞噎,她还是窝在骆斌怀里不起来,一张脸红通通的,楚楚可怜。
「小姐乖,躺下来舒服一点。」骆斌静静叹气,试著哄她,以为静眉还是迷迷糊糊,没完全清醒,所以举止才会像个小女圭女圭。而自己太孟浪、不能自禁,竟将她抱得如此之紧,若让人闯进来瞧见了,想解释也无从解释。
「你、你只会叫我小姐……难道我没名字吗……」衷怨的声音由他胸膛里断断续续地传出,还夹著几声哽咽。
「小姐……」
「呜呜呜呜……」她又哭。「我不叫小姐……不是不是不是……呜呜呜……」
骆斌怔然,完全束手无策,首次面对这般任性的静眉,什麽本事也端不出来。
静眉还在嚷著,头在他胸上不住钻扭。「不要小姐……不要不要……」
「静眉。」他对著地唤,在她耳畔轻轻地、低低地、哑哑地唤出一个名字。
姑娘忽地不吵了,脸蛋慢慢地抬了起来,眼眸这麽美丽,像要蛊惑谁。
然後,她菱唇美丽地往上勾。
「你、你再唤一声……好不?」
骆斌不能抗拒,望住那对醉人的眸中,薄唇一吐:「静眉。」
全然地不及反应,只觉颈项教两条玉臂箍住,压下他的头。他顺势倾低,眼睛眨也没眨,女子的唇就这麽柔软地吻上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