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夫,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马总管不停地哈腰欠背,急得满头大汗。
昨晚少爷只交代有访客,但并未说明来人身分,直至今晨问了载来访客的马夫,才知道来者何人。
老天爷啊!韩大夫不会以为是他透露的风声,一气之下直接走人吧?
一思及此,马总管腰弯得更低了,只差没直接跪下。“我真的不知道韩驸马来,韩大夫您千万别生气呀!”
“您别这样。”韩珞急忙伸手相扶。原来马总管在她为村民看病时一直盯着她瞧,是为了这件事。“这不是您的错。”她知道心高气傲的端木柏人不可能会去问马总管,这定是他利用人脉自己查出来的。
马总管惊疑抬头,见她真的没生气,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要不要我派人去教训教训他?”这儿是他的地盘,管他什么驸马?照样整得惨兮兮。
“马总管!”韩珞哭笑不得。“小草还在,别教坏她。”
马总管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顿了半晌,又小小声地开口:“真的不要?”
“不、要。”韩珞坚决否定。“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然这样吧,”马总管很想尽点力。“待会儿我就让人把他的房间移到偏院,让他见不到您。”
堂堂驸马怎受得了住下人房?韩珞失笑,怕马总管真这么做,一正神色,认真说道:“马总管,您的心意我很感激,但真的不要这么做。”
“好、好——”马总管悄悄看了她一眼。韩大夫不会还对驸马旧情难忘吧?正要开口探询,眼角瞥见的身影拉过他的注意力。“咦?张大婶,你怎么还没走?”
韩咯回头,看到一名老妇神色慌张地站在那儿。
“我刚肚子痛,去茅坑……”老妇不知所措地直搓手。
“要不要紧?我帮您看一下吧!”韩珞关心走近。
“没关系、没关系,上完茅坑就没事了!”老妇脸色一变,退了数步。“我还有事忙,先走一步了!”急急丢下话,她近乎跑步地从偏门离开。
“唉,她也真够苦命了。”马总管叹气。“身体不好,偏老公爱喝又爱赌,家计全靠她一人撑着,欠了两年租,我都不知该怎么跟她收。”
“不能直接免了吗?”韩珞拧眉。张大婶因为躁劳过度,身子很虚,所以一直都治不好。
“不行呐,此例一开,我怎能让其他人信服?我已经很通融她了。”知道她有苦衷,所以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嗯。”韩珞点头,明白马总管的职责所在,没再为难他。
这世上,能不能多点公平?她毕竟只有棉薄之力,无法助众人月兑离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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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疗程是在浴斋进行的。
虽然之后,都没再像第一次被他整个人拖进池里那么狼狈,但他还是坚持不让仆婢帮忙,几次下来,她依然无法习惯,老是被他耍得面红耳赤的。
韩珞按了按发烫的颊,整定心神,才走出浴斋。经过庭院时,她提起裙角,小心不让泥土染脏。每回帮他,总免不得弄湿裙摆。
“师妹!”身后的呼唤顿住她的脚步。
韩珞回头,望着那张曾经熟悉的脸,心里已没有任何感觉。
“有事吗,师兄?”她不着痕迹地放下裙摆,颔首招呼。这几天,或许她忙,也或许马总管故意安排,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他独处。
“端木公子都没提到我的事吗?”韩毅焦急地劈头就问。自从那次被驱离,他就再也没踏进过瑞木柏人的房门。
难得太子指定派他前来,待了三天,他却连把脉的机会都没有。想到那天的情景,韩毅恨得牙痒痒的。
明明是端木柏人要他把脉,结果韩珞才一离开,他就把手伸回,神色冷戾地把他刮了一顿,说他徒具虚名,说他凭妻而贵,句句都利得像刀,偏又都指桑骂槐,让他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吃了一肚子闷亏。
韩珞望着他,心头只感到怜悯,他的心,已被权势名利给侵蚀了。“他没提过。”
“这么吧,你能不能失手一回,扎错袕道或什么的,至少让他给我看一看。”已无法可想,韩毅涎着脸请求。
他虽贵为驸马,所娶的公主却是来自皇室势力最弱的一支,加上最近表现不佳,在宫中根本就无法吭声,好不容易被指名,他就等着端木柏人这次机会,好能重新获得圣上的赏识,结果,他却连手都碰不到!
他竟堕落至此,连这种话也说出口?!韩珞丽容整个沉下,严厉喝道:“我不能拿患者的生命开玩笑!师父教过的你都忘了吗?”
“你还气我吗?师妹?”见她动怒,韩毅改采柔情攻势。“其实我心里最爱的人还是你呀,娶了公主是不得已的。”
一时间,韩珞只觉想笑,笑自己竟曾为这样的人心伤。
“很抱歉,我帮不了你。”不想再听他虚假的言语,韩珞闪身就要走。
“站住!”韩毅一把攫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怎么?捉到端木柏人这条大鱼,连旧情都不顾了啊?”他加重手中力道,嘴脸狰狞又下流。
“别用你的龌龊心思来看人!”她怒道,用力拉扯,却扯不回自己的手。
“我龌龊?!”不顾她手上已泛红,韩毅咬牙切齿,一把将她拉近。“你就干净到哪里去?和那男人待在浴斋那么久,出来还眉开眼笑的,这种医法,难怪端木柏人舍不得放!”
“你!”韩珞气得说不出话来,另一只得空的手用力捶打他。“放开我!”
“住手、住手!”被捶得疼了,韩毅更火,另一只手又抓住她的手.“早知道那时我就尝过你再放手,白白便宜了端木柏人!”
韩珞怒极,用尽力气挣扎,却完全挣不开,见他要吻她,赶紧低头避开,被他吻在耳际,那恶心触感让她快吐了。
“什么时候我的宅第可以任人如此放肆了?”突然响起的冷冽嗓音,仿佛将周遭空气全然冻住。
韩毅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放开了手。一回头,迎上的鸷冷视线让他几乎软跪在地。“端……端木……公子……”要命,怎会被他撞个正着?
不想被他看见狼狈的模样,韩珞背过身去,咬唇忍泪,用力抹去耳际的感觉。
将她的动作当成心虚,端木柏人眸色更加沈冷,毫不留情地射向韩毅。
“我……我……”韩毅双腿打颤,连句话都说不全。
“走。”
平板一字,听进韩毅耳里却似天籁,他赶紧连滚带爬地逃离原地。
韩珞握紧泛冷的指尖,紧紧闭眼,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对他。这画面看在他眼里,会觉得她是自作自受,还是会误以为她和他纠缠不清?
沉默的气氛,像在凌迟她的心。韩珞深吸口气,鼓起勇气。
“我……”一回头,解释的话语飘散空中,他已不知去向。
望着空无一人的庭园,韩珞咬唇,懊丧得直想掉泪。
他……肯定是误会了吧……
她怎么了?他怎么想,又有什么重要?她何必为了这点小事难过?心音不断呐喊,却抹不去心头那股强烈的失落感。
韩珞怔站着,紧抿着唇,终究,强忍的泪,还是缓缓滑下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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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大夫?韩大夫!”迭声的叫唤,拉回韩珞的心神。
韩珞茫然抬头,望进一双关怀的眼。
“韩大夫,您还好吧?”妇人担心地看着她。
韩珞水眸轻眨,一时间,她竟分不清身在伺处。直至一旁的村民察觉有异全都围了过来,才忆起,她正在偏院为村民看诊。
村民把生命和健康交在她手中,而她,却分神了!
“对不起。”韩珞歉疚道。她竟连自己恍惚了多久都记不得。
“韩大夫,您若不舒服就暂停一日吧!”妇人劝道。“大伙儿撑得住的,您的脸色比我们还差。”
“是吗?”韩珞直觉模脸,不由得苦笑。
今早她到他房里,还在寻思该如何解释,他却开始教小草背起三十六计,对昨天的事绝口不提。他的神情,比初会时还冷淡。
她不知道,自己竟这么容易受到影响,她模不透自己的心思,也模不透他的。
韩珞强打起精神。“我不要紧的,没关系。”
“可是……”妇人还待再说,却被外头的吵杂给分去了心神。“怎么回事?”她探头望去。
那是通往主院的方向……韩珞拧眉站起,望向声音的来源。
“不好啦!张大婶跑到府里偷东西被逮着啦!”一个中年汉子慌张喊道。
村民们面面相颅,被这突来的消息吓傻了。
韩珞脸色一变,赶紧朝主院奔去。村民们见状,也跟了上去。
一进主院,即见张大婶跪在地上,扑簌簌地直打颤。
“张大婶……”韩珞走近,轻声唤道。
一见是她,老妇羞愧得掉下泪来。“韩大夫,我对不起您……”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韩珞看到摆在她面前的青玉纸镇,心头好沉重。
“我相公……欠了赌债……要把女儿卖给妓院……”老妇泣不成声。
韩珞绞拧了眉,那哭泣声,怞着她的心。
“我注意她很久了。”捉到她的门房说道。“她偷了绝对不只这一次。”
韩珞要开口求情,却被闻讯赶来的马总管打断。
“张大婶啊,你这样要我怎么做啊!”马总管脚步都还没停下,就噼哩啪啦大吼。“你这样害惨我和韩大夫你知不知道?亏韩大夫对你们这么好,你这样回报她啊?”
“对……不起……”老妇哭倒在地,抬不起头来。
“马总管,别把事弄大好不好?”韩珞软言央求。
“不成呐!”马总管面有难色。“府里有府里的规炬,若偷了东西,先杖打二十,然后再移送官府坐牢。”法虽严,却也是让仆婢从不曾犯戒的最佳约束。
“您也知道张大婶是不得已的,放了她吧!”韩珞不死心。张大婶的身子那么虚,怕熬不到十下,就让人给打死了。
“哎哟,不行呐……”叫他能怎么做嘛!马总管懊恼抚额,忍不住又朝张大婶大吼:“有什么事不好商量,谁叫你要偷东西啊!”
“马总管,您真那么狠心啊?”围在门边的村民们,也纷纷说情。
“张大沈很可怜,您高抬贵手吧!”
“吵死啦!”被吵得心烦,马总管大吼,上前将门给关上。
“马总管……”这次说情的换成里头的仆婢了。
马总管眉头攒得死紧,焦躁地来回踱步。他也想饶了她啊,但他身为总管,又怎能徇私枉法?
“所有损失都由我负责赔偿,马总管,让我求您这一次好吗?”韩珞上前,双膝一屈,就要跪下。
“韩大夫别这样啊!”马总管赶紧拦住,急得跳脚。“只要您一句话,要什么我都给,偏……她是偷哇!”
明白他的难处,韩珞起身。“不然,至少二十下的杖打由我替她受。”
“不要!”张大婶闻言,急忙拉住马总管的手。“我闯的祸,别打韩大夫!”
“哎哟、哎哟、哎哟……”马总管抱头,最后,心一横。“算了,责任我来扛!”
“你凭什么扛?”突来一句,将原本嘈杂的后院变得鸦雀无声。
马总管心一凉,抱着必死的决心回头——
坐在轮椅上的端木柏人带着小草,一脸沈郁,冷怒的眸光直视着韩珞。曾经宣言没人会为他牺牲生命的她,却甘愿为一名老妇承受二十大板!她究竟要将他的尊严践踏到何种地步?
韩珞望进他的眼,里头的冷峭让她心狠狠一恸——她知道,他是冲着她来的。
她深吸口气,挺直背脊开口:“只要你一句话,没人需要扛。”
“有人偷了我的东西,凭什么要我不追究?”端木柏人冷笑,笑意却未到达眼底。“而你,承诺过我,自身都难保,还想袒护别人?”
“少爷……这种小事我来就好,不用劳烦到您……”虽然怕,马总管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却被冷眼一凝,立刻噤若寒蝉。
“你想怎么样?”韩珞挡在老妇面前,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
那以身相护的举动,更是让端木柏人心头火起。
“照规矩行事,至于你,我会另外让你付出代价。”他冷硬道,朝旁一喝:“马成,罪证确凿,还不动手!”
马总管歉疚地望了韩珞一眼,不得已,只好派人去拿板杖。
“我刚说了,要打就打我!”韩珞怒道。家财万贯的他根本不在乎丢了几个纸镇,他是在迁怒,想用她的弱点来伤害她!
端木柏人脸色陰沉得吓人,燎原怒火,在胸口猛烈灼烧。
在她心中,他无足轻重!他比不上这些村民,比不上小草,甚至比不上韩毅那个人渣!要不是他们,她甚至不会为他留下!
心,情感,你永远得不到。她说过的话,伴随她昨日倚在韩毅怀中的画面,狠狠刺痛他的心。
既然他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
“你以为我不会吗?”端木柏人怒极反笑。“好,我成全你,二十下的杖打换成十下鞭刑,由我亲自执行,够抬举你了。”
韩珞紧紧咬唇,强忍着不让泛上眼眶的泪落下。她不敢奢望,但她的心里,是有一丝丝期盼的,期盼他会为了她就此罢手……
原来,对他而言,她也只不过是个可随手抛弃的玩物……
颤抖的手在袖下握得死紧,韩珞背过身去。“请。”
那毫不求情的态度,更是激怒了他。她可以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跪地求马成,却完全不肯对他放软姿态。端木柏人怞出银鞭,狠狠在地面怞了下。
激起的尘上四扬,吓得众人脸色发白。
“少爷,韩大夫她经不住的,减少鞭数吧……”马总管开口求情。
“啪”的一声,在鼻端前掠过的强劲风势,让马总管及在场众人再也不敢说话。
“你还有什么话说?”端木柏人冷声道,俊魅的脸庞面无表情,然而,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颤的指节,却透露出他挣扎的心思。
求他,只要她示弱,他可以放手。饶恕的心音在脑海里澎湃,端木柏人不由自主地紧悬了心,等着她的反应。
“韩大夫不要……”张大婶拉住韩珞的衣角,泪流满面。
韩管闭眼,咽下满腔的凄苦。
是她太傻,傻得以为,他会为她有所改变。昨晚她还想着要怎么对他解释园子里的那一幕,原来,一切都是她多想,他根本不会在乎……
挺直背脊,韩珞开口:“动手吧。”
“好,如你所愿。”怒气取代了理智,端木柏人手腕一振,银鞭凌空击去。
什么都还来不及感觉,背上的重击已让韩珞毫无招架之力地扑跌在地,强劲的力道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须臾,如火焚烧的剧痛才自背部蔓延开来,疼得她脸色惨白,无法抑制地逸出声吟。脑海中空白一片,只有痛,蚀心的痛,攫取了她所有意志。
她无力倒地的景象,揪拧了他的心。端木柏人脸色霎变,直觉反应就要挪动轮椅朝她靠近,手才伸出,又猛然顿住,他握紧拳,冷眼旁观众人朝她奔去。
“韩大夫您还好吧?”马总管着急问道,身旁小婢赶紧将她扶起。
“痛……”才一挪动,背部似被撕裂的疼痛立刻让她冷汗淋漓。
“怎么回事?”闻声赶来的韩毅询问一旁的仆婢。
端木柏人听到他的声音,昨天那一幕又浮现脑海,原本的不舍情绪全然被怒火取代,冷板着脸,怒声咆哮:“都给我退下,还有九鞭!”
韩珞踉跄站起,虚弱的她全靠一股傲气支撑。
“韩大夫……”见她连站都站不稳,相扶的人根本放不开她。
“退下!”端木柏人又喝,众人这才退开。
韩毅在旁观看,虽觉残忍,也感到欣喜。韩珞失宠,代表着他的机会来临了!
端木柏人握着鞭子,看到她背上的白衣已被自里渗出的血染上了痕迹,这一鞭,竟下不了手。
韩珞闭眼,等着重击,脑中的意识开始涣散,耳边传来划破空气声响,她不禁瑟缩了下,良久,预期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身上。
怎么了?她虚弱回头,看到端木柏人手中拿着那个青玉纸镇,冷板的脸难看至极。
端木柏人握紧纸镇,被上头的棱角刺得掌心发痛。击出的鞭,无法落在她身上,只能改卷起纸镇。“剩下的交给你。”朝马总管丢下一句,他转动轮椅离开。
他罢手了?勉强凝聚的体力消散,韩珞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软软往前倒去。
“韩大夫、韩大夫!”大伙儿一阵惊喊,手忙脚乱。
“韩驸马,你快过来瞧瞧啊!”瞥见一旁站立的身影,马总管气急败坏地喊。
韩毅还来不及应声,端木柏人冷冽的语音再次响起——
“派人将韩毅送回京城,马上!”
“什么?”韩毅愣在当场,如意算盘当场被打乱。
“啊?”马总管傻眼。这可怎么办?自韩大夫来,村里唯一的大夫已歇业大吉搬到邻村,要是韩驸马再走,叫他上哪儿找人治?
被人扶起扯动了伤,韩珞痛得从昏迷中醒来。“我……房里有……药……送我……回房……”勉强说完这几字,已让她气息紊乱。
“好。”不敢再拖延下去,马总管立刻指派任务。“你们两个,把韩大夫扶回房里,动作轻点;你,立刻让人备车,送韩驸马离开;张大婶,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晚点我再去找你……”
原以为已经离去的端木柏人只是停在转角处,听她仍能开口,浮动的心略微定下。
看着手中的纸镇,俊薄的唇抿得死紧,他倏地扬手,青玉纸镇用力掷出,撞上墙柱,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