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河是条贯穿数省的大河川,每到涨潮或大雨便会泛滥成灾,大约二十天前,连下了几天的雨,便造成老百姓极大的生命财产损失,可以说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各省官员连夜进京呈上奏折,奏请朝廷赈灾筑堤。
皇帝在民意的压力和政治的考量下,为了确保能安稳的坐在龙椅上,和文武百官经过几日的协商,终于指派钦差大臣,带着朝廷勉为其难拨下的五十万两,并下令开仓放粮。
当百姓听闻有赈灾物资到达,纷纷前往各地衙门等待领取,可是左等右盼,得到的答案皆是早已领完,并粗暴的予以驱赶,让他们对朝廷见死不救的所作所为彻底的寒了心,历尽无数次的失望,到了绝望,在死亡边缘挣扎的老百姓再也忍无可忍,开始展开一波波的暴动,抗争行动越演越烈,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半个月后,被朝廷授命为赈灾行动的钦差大臣惨死在销魂窝中,墙上用鲜血写下「泯灭人性,该杀!」六个大字。验尸报告上说死者是遭两指勒断,根据妓院老鸨透露,凶手是名有着巨人身材的男子,经过官府研判,有可能是「狂天四兽」之一的「大象」所为,目前正极力通缉当中。
不出几天,担任发放物资米粮的两省总督府遭到强盗洗劫,听说两省总督一刀穿胸而过,现场地面上同样用鲜血写着「贪赃枉法,该杀!」五个字,私吞的五十万两官银也不翼而飞,并且大开米仓,囤放在仓库的米粮一下子被蜂拥而至的老百姓全数搬得精光,真是大快人心。
远在京畿的皇帝得知消息,可是寝食难安,深怕暴民会攻进皇宫里来,在诸位大臣的建议下,派出更多的官兵前往镇压,并且下旨要「铁面神捕」战戎一旦发现「狂天四兽」的踪迹,不需审判,可以先斩后奏。
暴动如野火燎原般蔓延到全国各地,让那些平日作威作福、欺压良善的官员各个心惊肉跳,唯恐哪一天轮到自己遭殃,有的甚至干脆携家带眷和财产,弃官潜逃去了。
在无政府状态下,插着「正义」旗帜的正义之师出面领导不知何去何从的百姓加入推翻极权暴政的行列。
眼看龙椅快坐不稳了,皇帝慌了,躲在寝宫里不敢出来,在一干奸臣的怂恿下,诛杀所有企图造反的老百姓,以达到威吓的效果。没想到适得其反,让更多人不畏生命危险也要打赢这场圣战。
玉竹在租赁的屋子里坐立难安,急切的想获知敖俊等人的消息,这些天外头情况很乱,官兵挨家挨户的大力搜索,也是导致敖俊无法顺利返回家门的原因。
「在这里干著急也没用,我看还是出去打听一下好了。」据说正义之师快到了,到时官兵便会撤走,敖俊他们也就安全了。
她心付,便挽起食篮,在篮内放了些水果和香烛,假装要到庙里上香,拜拜总不犯法吧!
郊县的百姓和平时的生活没两样,邻县的暴动还未影响到这里来,可是人人脸上还是笼罩着一股不安,也不再谈天说笑,死气沉沉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她走得很慢,小心的留意四周,即便是与官兵擦肩而过,依她朴实无华的容貌和穿着,丝毫不曾引来侧目。
虽然玉竹的态度装得很自然,只有她自己明白此刻心跳得有多快,仿佛随时有可能从喉咙里蹦出来。
不期然的,她瞥见一具熟悉的身影自茶楼里出来,就算他烧成了灰,玉竹也认得出和自己同床共寝数月的丈夫,不禁扬高唇角,小跑步的冲过去。
「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回家?」害她望眼欲穿,一个人傻傻的在家里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就是不见他的踪影。
对方愣了一下,怔怔的看着她。
玉竹抓着他的手臂低嚷,「你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快跟我走。」
「对不起,这位夫人恐怕认错人了。」对方沉稳的说。
她攒起秀眉,快怏不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认……」就在这当口,玉竹突然发不出声音了,「呃……」
不对!这个男人不是敖俊。
虽然他们的五官、身材可以说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但是仔细比较后,她发觉面前的男人眼神内敛,不似敖俊的狂放,两人的气质更是相差甚多,而且穿着讲究,不似敖俊随意。
怎么可能?天底下居然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世上除了双生子外,这样的机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夫人,你真的认错人了。」他有礼的点醒她。
玉竹有些词穷,「对、对不起,我以为大爷是我认识的人……你们长得很像,猛一看还真会认错。」
「那人真的和在下长得很像?」
「呃,其实也不是很像,是我没看清楚。」玉竹尴尬的笑说。
他一哂,「认错人是常有的事,不必太在意,请问夫人也是郊县的人吗?」
「我是最近才搬来的。」她简单的一笔带过。
「夫人要上哪儿去?要不要在下送你?」
玉竹慌忙的摇手,「不用了,我只是想到前面的土地公庙上个香,祈求不好的日子赶快过去,不用劳烦大爷。」
他深表同戚。「在下也是这么希望,相信只要赶紧抓到那帮强盗,你们自然可以继续过原来的日子。」
「大爷所说的强盗是指……」其实不必问也猜得出来。
「当然是『狂天四兽』。」他说。
一股熊熊怒火霎时直街头顶,玉竹忍不住为丈夫的行为做辩护。「大爷认为只要抓到他们,百姓就可以安居乐业了是不是?」
他一脸正气凛然,「『狂天四兽』目无法纪、杀害朝廷命官,罪无可恕,原本就该就地正法。」
「他们杀的都是些置百姓死活于不顾的狗官,若是没有他们,我们这些老百姓早就饿死了,『狂天四兽』是在替天行道。」
「夫人错了!」他严厉的低斥,「无论犯下什么罪,都该接受国法制裁,不该动用私刑,若是人人如此,不就天下大乱了。」
玉竹沉下秀颜,「你这个人根本是在强词夺理,什么国法?这世上还有国法吗?那些只是用来保护狗官,让老百姓苦不堪言的狗屁律法!」她越说越火。
「你……若不是念在你是女流之辈,在下定当将你治罪。」他喝道。
她不怕的眼含嘲讽的睨着他,「要把我治罪?你以为你是谁?」
「在下是京畿总捕头,姓战,单名一个戎字,奉皇上旨意捉拿『狂天四兽』,夫人若是再污辱朝廷,休怪本官无礼了。」
战戎?!
这个名字她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万万想不到这个信誓旦旦要缉拿敖俊的男人,却有张和他相似的脸孔,这是一种讽刺吗?「算了!我不跟你说了。」玉竹急急的逃了开来,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战戎怪异的瞅着她仓皇离去的身影,想到她方才错认自己的事,顿时露出深思的表情……既然知道她就住在郊县,要找人并不难。
战戎思索了一夜,还是寻来了,曲起指节敲了两下,很快就有人来开门。
「你……」玉竹这回可没再认错人。「大人有何指教?」
他彬彬有礼的问:「在下可以进去吗?」
玉竹睇他一眼,「请进。」
「谢谢。」战戎挑了张凳子坐下,才一眼就将屋里的陈设看完,简陋的家具似乎没有长住的打算。
她心生提防。「请用茶。」
啜着茶水,战戎斟酌着该由何处说起。
「大人不是应该忙着抓强盗,怎么有空到寒舍?」玉竹嘲弄的问,她可没忘了他是他们的敌人。
战戎搁下杯子,双手抱拳,「在下今日前来是有点事想请教夫人。」
「请教我?」
他开始循序渐进的道明来意。「不错,昨日夫人在街上认错人,不知道夫人把在下当作谁了?」:玉竹一脸狐疑,「你问这个做什么?」
「方便告诉在下吗?」
她想了又想,保留的说:「告诉你可以,大人我和家相公有几分神似·」
「他姓什么叫什么?今年多大岁数?」战戎口气略显急促,在还没搞清楚他的用意前,让玉竹不敢再透露。
「做什么?」她警觉的问。
他深吸一口气,「夫人不方便说吗?」
「除非大人说出原因,不然我没必要回答。」
战戎定定的看着她坚决的神情,在心中轻叹,「好,我说。」
他停顿了几秒,让玉竹也不由自主的屏息以待。
「当年因为家中贫困,我亲生爹娘又因病双亡,其它亲戚自顾不暇,根本无法收养我,后来将我卖给一个姓战的大户人家,成为他们的独生子,这些都是我成年后,我的养父母亲口告诉我的,而且还说出另一件事实,我还有个晚了一刻钟出生的孪生兄弟,可惜他比我早被人领养,从此我们兄弟便分散了,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放弃找他的念头……」
玉竹本能的捂住口,露出一双惊诧的眼眸。
他和敖俊是……孪生兄弟?!
太离谱了,这是老天爷开的玩笑吗?「我之所以当上总捕头,也是希望能藉由官府的力量来找寻他,我曾经找到亲生父母那边的亲戚,由他们口中得知,我们打一出生,因为长得太过相像,就连自己的爹娘都会搞错,所以,我才特地前来询问夫人,他和在下的容貌是否真的神似?」战戎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怎、怎么可能?我家相公和大人只是有几分相似而已,况且他根本没有其它兄弟,对不起,让大人失望了。」玉竹心跳如擂鼓的说。
战戎紧迫盯人的问:「他不在家吗?」
「不在,我这次来到郊县,为的就是找他,大概在半年前,他曾经捎封信给我,说在这里找到一份差事,可是我来了十几天,还是没有他的下落,所以才会在路上认错了人。」
他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玉竹笑得有些牵强,「对不起,帮不上你的忙。」
「夫人别这么说,是我以为这次真的可以找到他。」战戎苦笑。
她将发抖的小手藏在褶裙间,挤出浅浅的笑意安慰他,「我想老天爷总有一天会让你们兄弟团聚的。」
战戎抱拳一揖,「打扰了,夫人。」
「大人慢走。」玉竹咬紧牙关撑到送他出门后,便全身虚月兑的滑坐在地。
老天!她该怎么办?万一敖俊真的是他的兄弟……
玉竹真的无法想象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
一个是官,一个是贼,战戎真的能狠下心逮捕自己的亲兄弟吗?而敖俊又会怎么做?到时兄弟厮杀,那是天匠下最惨的人轮悲剧。
夜阑人静,星月杳然。
支着下颚在桌上打盹的玉竹好不容易阖上眼,霍地感觉到一道风拂过面颊,整个人骤然惊醒,身后探来巨掌,蒙住她的唇。
「唔……」她惊出一身冷汗。
暗夜中的庞大身影遽然凑向她的耳畔,「嘘,是我。」
玉竹在瞬间瘫软。
「我不是有意吓你。」敖俊笑谵的搂搂她,「我还以为这阵子已经把你的胆子练大了,想不到还是这么不中用。」
她扭身想挣开他的拥抱,「胆子再大,也不能乱试。」
敖俊箍紧双臂圈住她,「别动,让我多抱一会儿。」
「石楠他们呢?」
「已经先赶去和主公他们会合了,我伯你担心,想接了你再走。」
「我在这里很安全,你们还是去办正事要紧,不用管我。」玉竹不想让他和战戎见面。
他眉头一皱,「怎么了?你好像急着赶我走?」
「你、你别多心。」玉竹心口一沉。
敖俊捏住她的下巴,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你不是会说谎的人,到底是什么事?」
她仰起螓首,不再逃避。「敖俊,我问你,你要老实的告诉我。」
「反正连我的底细你都知道,还有什么好瞒你的。」敖俊一副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的模样。「问吧!」
玉竹咬白了唇瓣,「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是被一个姓敖的土匪头子养大的,那他有跟你提过你亲生爹娘的事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有些讶异。
她一脸焦躁的抓住他,指甲因太过紧张而掐进敖俊的皮肤。「你不要管,只要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敖俊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吗?」玉竹有种快发狂的感觉,一再的追问。「你想清楚再回答我,真的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他只好遵照她的意思想了想,还是摇头。「是真的没有,我也从来没想过要问他们的事,而且就算问了,我爹也不可能会知道。」
「为什么?」
「据我爹身边的手下说,当年有个妓女抱了个婴儿去找他,硬说是他的亲生骨肉,还逼我爹娶她,想不到被我爹拆穿她的陰谋,因为他年轻时受过伤,这辈子根本就不可能有子嗣,那个女人眼看事迹败露就丢下婴儿跑了,我爹听见婴儿哭声宏亮,又是个壮小子,说不定将来可以继承他的衣钵,所以才把婴儿留下,那个婴儿就是我了,所以没有人知道我是那个女人从哪里抱来的。」
敖俊轻描淡写的说完,身世之谜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更不会浪费时间去寻根,他只在乎自己的将来。
玉竹沉默不语。
该告诉他吗?如果说了,敖俊又会有什么反应?「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可以睡觉了吗?我好几天没抱你了……」他眼底点燃了两簇欲焰,毫不掩饰的向她求欢。
她揽起眉心嗔骂,「你不要满脑子都是『那个』好不好?」
敖俊因她的拒绝而有些不高兴,「不然接下来几天我们都要赶路,就没时间嘿咻了,当然要把握现在了。」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还有什么比嘿咻更重要的?」他才管不了许多,抱起她就往房里走。
玉竹抡拳敲他的头,「我在跟你说正经的,快放我下来。」
「你这女人真是不懂情趣,小心我到外面找女人,到时你哭死可别怨我。」敖俊故意恐吓她,要不拿出点做丈夫的威严,人家还真当他是妻管严,那他黑豹子的威名不就毁了。
她斜眼瞪他,「去呀!那我就马上回娘家,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永无瓜葛,随便你要讨几个小老婆都行。」·被她这么一恐吓,他赶紧柔声安抚,「好,算我怕了你了行不行?你还要跟我说什么?」他居然被个容貌平庸的女人给吃得死死的,莫非这就叫做现世报?玉竹试探的问:「要是现在有个自称是你兄弟的亲人来找你,你会怎么样?」
「没凭没据,我为什么要相信他?」
「如果他有证据呢?」
敖俊疑窦丛生的斜睨她,「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
他两手抱胸的睥睨吞吞吐吐的玉竹,「女人,我的耐性很有限,再不说就甭说了,我们直接上床嘿咻。」
为了怕自己会后悔,玉竹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
「我昨天遇见『铁面神捕』战戎了。」
「什么?!」敖俊黑着脸大吼,「你们怎么会碰上的?」
玉竹捂住他的雷霆怒吼,「嘘!现在是三更半夜,小声一点行不行?」
「他对你做了什么?」他一把扯下盖在大嘴上的柔荑,「我要宰了他!」
她低喊,「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
「敖俊,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玉竹就担心他会一时冲动铸下大错。「我们是在陰错阳差的情况下认识的,因为他……长得跟你很像。」
敖俊先是一愕,旋即咧嘴大笑,笑声中充满男人的优越感。
「我知道了,因为你太想念我了,所以才会把别的男人误看成是我,如果是这个原因,我可以接受。」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假装没听见他得意的话。「我说他像你,不只是一点点,而是几乎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玉竹认真的颔了下首,「对,一模一样,否则我怎么会认错呢?他还告诉我正在找寻从小就失散的孪生兄弟,一个只比他晚一刻钟出生的亲兄弟。」
「你是说……」敖俊瞠目结舌的觑着她。
她说出他未尽的话语。「你们有可能是同父同母的孪生兄弟。」
「不可能!」他大声咆哮。
「我也希望不可能,可是你们长得太像了,除了气质、眼神不同外,简直分不出谁是谁。」
敖俊大口大口的喘气,「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我跟那个姓战的会是孪生兄弟,那太阳就打西边出来,我们长得相像只是巧合。」
「敖俊……」
「不要再说了!」他陰沉着面庞低吼,「我和他是死对头,只要他一天不放弃抓我,就永远是我的敌人,我黑豹子绝不会束手就擒的!」
一夜难以成眠,玉竹只想着尽快和敖俊离开郊县,免去两兄弟可能的自相残杀,熬到天亮,她迅速的整理好细软,不料,敖俊却决定不走了。
「我要亲自会会他。」他冷笑。
玉竹心头一惊,「你要认他?」
「当然不是,我要以黑豹子的身分去见他,这些年他对我穷追不舍,这笔帐迟早都要算的。」敖俊早就想和他来场生死决斗。
她失声叫道:「你疯了!他有可能是你的亲兄弟……」
「是不是无所谓,既然他是京畿总捕头,我们就注定是敌对的,你别担心,我还不一定会输。」
「不管你们谁输谁赢,这么做都是错误的,我不能眼睁睁的看你们兄弟杀个你死我活,敖俊,我们走,算我求你!」玉竹泪眼婆娑的哀求。
敖俊寒着脸,紧抿双唇。
「我求你不要做出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事。」她哽咽道。
他表情有些松动了。
叩、叩,门板上霍然传来剥剥啄啄的声响。
玉竹一脸惊悚的瞪着门,「是谁?」
一大早会是谁来?在这里她并没有认识多少人,会上门来的寥寥可数。
「在下战戎。」屋外的人应道。
惊骇的倒怞一口气,玉竹暗暗叫糟,见敖俊的脸色难看:心里更是恐惧到了极点,真伯两人当场打了起来。
敖俊一脸陰森,「哼!来得正好,居然自动送上门来了。」
「我不准你动手!」她先警告他。
他几乎要把眼睛瞪凸了,恶狠狠的质问:「你是我的女人,干嘛替他说情?怕我打不过他吗?」
「我知道你不怕,可是我怕。」玉竹这下只好使出最后的撒手锏。「万一你们打了起来,我在旁边看得一下子太激动,不小心动到胎气,你承担得了后果吗?」
「胎气?」敖俊傻傻的喃道,好像生平头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玉竹羞涩的瞠他一眼,「你要当爹了。」
「你、你、你有了?!他嘴巴张得好大,都可以吞下一颗鸡蛋了。「我不是在作梦吧!快捏我一下,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她往他手臂上重重掐下去,「痛不痛?」
「不是很痛,可是有感觉,所以不是梦。」敖俊张臂想抱她,可是又怕自己力道拿捏得不好伤了她,吓得又缩了回去。「哈哈……我当爹了、我当爹了!」
叩、叩,门上又传来轻敲。
「实在抱歉,一大早就冒昧来打扰,在下可以跟夫人说几句话吗?」他不愿放弃任何可以找到孪生兄弟的线索。
敖俊实在很不爽有人这时候来打搅他们。「我去赶他走……」看见她担心的眼神,「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好了,我不会跟他起冲突的。」
「你确定要见他?」玉竹仍是不太放心。
他嗤哼一声,「见就见,没啥了不起。」玉竹心上像吊了十五个水桶,一时七上八下的。「不要惹事知道吗?」
「只要他不惹我就好了。」敖俊没好气的哼了哼,迈着步伐上前开门。
这实在是个相当怪异的景象,若不是先有心理准备,还真会被吓一大跳。
当门扉一开,敖俊和战戎两人彷若照镜子般,瞠眸盯着眼前的男人,半晌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敖俊,他说话向来直来直往,喜怒全写在脸上。「这里不欢迎你,你可以滚了!」
「不准对大人无礼!」玉竹真想一脚踹过去。
「你……」战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本能的朝他伸出手。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个男人就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他粗声斥道:「不要碰我!」
玉竹偷掐他一把,「敖俊,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哼!」敖俊气呼呼的踱了开来·她尴尬的笑了笑,「大人,对不起,我家相公脾气不好,遗请见谅。」
「不,没关系。」战戎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敖俊,「他叫敖俊?」
「是的,我家相公姓敖,我问过他,可惜他也不清楚自己亲生爹娘的事,所以也无法确定和大人是否就是亲兄弟。」
战戎眼眶泛红,喉头微梗,「如果不是,怎么可能长得如此相像,这就证明他的确是我的亲兄弟。」
「喂!你不要半路乱认兄弟,我没那么倒霉。」他愠怒的斜睨,「没其它事的话就快滚,我们这种烂地方不适合你总捕头大人,怕会污了你的脚,」未了还不忘嘲讽一番。
「你不相信我们是亲兄弟?」无视他的无礼,战戎只在意这件事。
敖俊撇唇嗤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好。」战戎出其不意的扣住他的手腕,敖俊也不甘示弱,马上予以还击。「我会让你看证据。」
「去你的狗屁证据!」他掀眉毛瞪眼睛的叫嚣。
玉竹闭了下眼,「敖俊,你刚才答应我什么?」
想到她有孕在身,禁不起刺激,只好把牙一咬,收起拳脚。
战戎撩起他的袖口,在他右边的手腕上,赫然有块铜钱大小的胎记,接着卷起自己的,也有同样的记号。
「如果只是长相,可以说凑巧,那胎记呢?」幸好那位亲戚还记得这种小事,不然今天他们兄弟就无法相认了。
「够了没有?」敖俊火大的挥开他的手,「你干嘛非要找什么兄弟不可?如果我真的是,你打算做什么?」
他正色的说:「我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毕竟他是我的亲人,我当然希望找到他,一家人能够团聚。」
敖俊冷冷一笑,目光如炬的逼视他。「你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好,我告诉你,他是被个土匪头子养大的,从小就跟着大家一块打家劫舍,甚至也杀过人,在世人眼中是个十恶不赦的土匪、强盗,请问总捕头大人,你要逮捕他吗?」
在他咄咄逼人的质问下,战戎痛心疾首的倒退数步。
「怎么样?人人都说『铁面神捕』」刚正无私、不惧强权,是在这个乱世中唯一值得百姓信赖的好官,那么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打算大义灭亲了?」敖俊就是看他不顺眼,不断刺激他。
他脸上血色尽退,满眼痛楚的瞅着敖俊。
「说不出话来了是不是?哼!就光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让人听了就想吐,这种兄弟不要也罢。」敖俊不屑的撇开脸。
玉竹可以看得出战戎心里也不好受。「敖俊,不要再说了。」
「你以为我喜欢说吗?姓战的,要抓我的话就趁现在,否则以后没机会了。」
战戎脑子乱烘烘的,根本无法思考。
「大人,认亲是不能勉强的,既然你现在已经见过他了,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以后各过各的,免得让你为难。」玉竹开导的说。
「你说我让他为难?」敖俊嗤之以鼻,「笑话!到底是谁让谁为难了?」大家要是知道他黑豹子居然是「铁面神捕」的亲兄弟,那才是天下一大笑话,以后也不必在江湖上混了。
她听了为之气结,又伸指掐他,「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你这女人是掐上瘾了是不是?我不吭气并不代表默许喔!」他火爆的吼道。
玉竹霍然两手擦腰,「那我让你掐回来好了。」
他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自认倒霉。「你是我孩子的娘,我哪敢啊!」现在就属她最大,要是对她动手,恐怕就没老婆孩子了。
「知道就好。」她余怒未消的冷嗤。
敖俊叹了好大一口气,早知道激发她的本性,会让小媳妇变成母老虎,他就是死也不干这种蠢事,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么悲惨的下场。
「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滚?」所以,他把气全出在战戎身上。「还是你真打算逮捕我归案?」
战戎不禁语塞。「我……」
「拿不定主意了是不是?也好,看在我们拥有同样脸孔的缘份上,我来帮帮你好了。」敖俊泛出一抹诡谲的冷笑,可是眼神却冰冷至极。
「敖俊,你不要乱来!」玉竹一阵战栗,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他一把揪起战戎的前襟,陰森森的望进他眼匠。「你想知道那个狗皇帝派来的钦差怎么泯灭人性吗?」
「因为他和两省总督勾结,侵吞朝廷的赈银。」战戎不由自主的说。
敖俊扯高一边的嘴角,「错,这罪名只是其一,这个狗官生性,从京城一路前来赈灾,每到一处,就要县太爷献上一名年轻女子陪寝,而且还非要处子不可,害得那些未出嫁的姑娘被糟蹋后,最后只有走上上吊自尽或服毒自杀的路,他造了这么多罪孽,却死得这么干脆,现在想想实在太便宜他了。」
「你……」战戎瞠目结舌。
「也只有你这种笨蛋,才会相信那个狗官真的是来救人的,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这狗皇帝识人不清,连你也一样,我看你也只会唱高调,其实根本就是帮凶。」
「放肆!」战戎反过来揪住他,「不准你出言侮辱皇上!」
「看来你不只瞎了眼,连脑袋也有问题,居然还替那个狗皇帝说话。」
战戎低斥,「再怎么说,他都是皇上,你辱骂皇上,罪加一等。」
「少在我面前摆出总捕头的架式!」敖俊指着他的鼻子唾骂着,「如果他是好皇帝,会搞得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如果他是好皇帝,为什么听信奸臣的谗言,诛杀无辜的老百姓?他们只是想要有一口饭吃,过着安定的生活,谁也不想造反,这一切全是被他逼出来的,他根本没有资格当皇上!」
战戎高声大吼,「住口!不许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好个大逆不道!姓战的,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两省总督临死前是怎么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吗?他不断的向我磕头,整个人吓得屁滚尿流,只求我别杀他,还想用银子贿赂我,只要我放他一条生路,他可以帮我安插个大肥缺,保证这辈子吃喝不尽,金银珠宝滚滚而来,像他那种贪生怕死之辈,根本不配当父母官。」
「不!」战戎大叫一声,面如死灰的瞪视他。
不会的,这不是真的!他不可能是……不可能……
敖俊冷酷的斜瞅他震慑不已的表情,「很讽刺是不是?我们竟然会在这种情形下见面,你这个『铁面神捕』不是一心一意想缉拿我归案,好向全天下证明没有你抓不到的犯人,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可以动手了。」
「不可能……」战戎几乎快站不住脚,一脸挫败的摇着头颅。
「天底下没有不可能的事,我们不就是最好的证明。」敖俊面罩寒霜,咬牙切齿的哼了哼,「我黑豹子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抓人就冲着我来,休想动其它人一根寒毛。」
战戎跟舱的扶住墙,全身不住的颤抖。
「为、什、么?」
「或许我们这辈子注定只能当敌人。」敖俊冷冷的说。
「不——」战戎声嘶力竭的低吼一声,情绪崩溃的夺门而出。
玉竹捂住哽咽的唇,「你这样对他太残忍了。」
「我最讨厌拖拖拉拉了,要嘛就统统告诉他,至于该怎么作,就让他自己作决定,我可没空跟他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敖俊表面上佯作不在乎,其实他也是希望战戎赶快跟自己撇清关系,谁也别害谁最好了。
「你说他会怎么作?」她问。
他嘴角一撇,「我管他。」
为了尽快和正义之师会合,当天敖俊和玉竹便离开郊县,他可不会笨到再和战戎见面,谁晓得他那颗耿直顽固的脑袋会不会开窍。
走了几天的路程,来到下一个城镇,可以看见到处都是受饥饿之苦、无家可归的老百姓,玉竹心生不忍,两人只好留下来,用仅有的银子买了几袋米,可是僧多粥少,救不了所有的人,敖俊只好又走了一天一夜的路程,到山上去摘野菜、挖地瓜,凡是可以吃的都尽量利用。
「你不要太累了,有粗重的活我来做就好。」敖俊粗鲁不失温柔的帮玉竹拭汗,心里挂念着她月复中的胎儿。
玉竹用力搅绊着大锅菜,冲着他微哂,「我知道,你再去砍些柴火来。」
「好。」他赶紧提起斧头干活去。
破庙里收容的都是些老弱妇孺,他们逃过骇人的水患,却即将面临饿死,人人脸上都是听天由命的惨澹表情,仿佛已经放弃了生存·「大叔,我叫爷爷他都不应,他会不会死?」失去双亲的孩子睁着饱受惊吓的眼睛问着敖俊·他将瘦骨如柴的孩子抱得高高的,「不会的,爷爷只是肚子饿,没有力气,等一下吃了东西就好了,你是男孩子要勇敢一点喔!」
「嗯,我长大以后要孝顺爷爷,赚很多钱买好吃的东西给爷爷吃。」
「我也是……」
「我要当有钱人,就不会饿肚子了……」几个穿着破烂的孩子围了过来,仰起一张张小脸,说着童言童语,却也是他们此刻最大的心声。
敖俊拍拍他们的小脑袋瓜子,「你们不但要当有钱人,还要当好人,这样才能帮助那些没有钱买东西吃的人。」
「好,我们要当好人。」
「大叔,我也要抱!」
「我也要。」
他咧开大嘴朗笑,「好,一个一个来,每个人都有份。」
孩子们开心的大笑,一时忘了现实的残酷。
「呵呵……好高喔!」
「换我了,我要再高一点……」
敖俊索性将他抛向空中,惹得一千孩子兴奋得又笑又叫,这就是战戎来到破庙第一眼见到的画面。
在他食古不化的固有观念中,正与邪可说是壁垒分明,正就是正,邪就是邪,就像黑与白,绝对没有中间的灰色地带,可是敖俊却让他产生怀疑。
多年来他追捕「狂天四兽」,只因他们杀人掠货,挑战朝廷的公权力,自己职责所在,必须担负起缉拿的责任,但是眼前的敖俊和孩子们玩成一团,亲切的安抚他们受惊的情绪,和妻子两人为这些毫不相干的人们张罗吃食,又有谁看得出他其实是一帮强盗的首领?这样的男人,究竟该说他是好人?还是恶人?战戎不由得茫然了。他不是不明白当今皇帝的昏庸,宠信奸臣,才造成国家动荡不安,让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可是身为人臣,发誓要为朝廷效命,为皇上尽忠的他能违抗圣旨吗?于公,他该说服敖俊自首,好减轻罪刑,若再不从,便亲手逮捕他;于私,敖俊是他的亲兄弟,他没办法做到大义灭亲,因为他是人,不是神。
眼尾扫到一个不想看见的人,敖俊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你们快进去看婶婶煮好东西了没有。」他说。
听到吃,孩子们一哄而散。
敖俊懒得理这名不速之客,自顾自的劈着柴。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战戎尝试着跟他交谈。
敖俊眼神不善的瞄他,「你要是真想帮忙,就给我闪远一点,这里不是你这种大人物来的地方。」
「我是真的想帮忙。」
「帮忙不是光用嘴巴说说就可以了。」敖俊口气鄙夷,「要是你真有心,就用你的职权,逼那些为富不仁的商人捐出米粮来救人,如果办不到,就不要在这里说大话,那只会让我看不起。」
战戎一时无言以对。
「办不到是不是?既然这样,就只有用老方法解决了。」看那些奸商是要钱还是要命。
战戎失声大吼,「不行!你不能一错再错!」
「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这些老人孩子饿死?我不像你冷血,而且我的事你也管不着。」
「我是认真的!」战戎两手揣住他的衣襟,全身的肌肉紧绷,「如果你再犯一件案子,我发誓绝对会亲手逮捕你!」
敖俊一拳挥向他的睑,「有本事就阻止我啊!」
「我会的!」他也朝对方饱以老拳。
两人在地上打成一团,即使双双挂了彩,谁也不肯先歇手。
「你们两人在干什么?!玉竹闻声出来制止,拎着裙摆冲到他们中间,「敖俊,你再不住手,打到你儿子我可不管。」
他大惊失色的抱着玉竹跳开,「你这女人疯了是不是?看我们在打架,不会闪远一点吗?」
玉竹被他惹毛了。「你连亲兄弟都敢打了,还会在乎儿子吗?」
「谁跟他是亲兄弟!」敖俊抵死不承认。
她关切的睇着一脸狼狈的战戎,「你要不要紧?」
战戎甩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渍,「我没事。」
「你管他有没有事,我又没请他来。」他口气快快不乐,「男人说话,女人不要插嘴,你也忙了一天,到里面休息去。」
「好让你们再打架是不是?难道不能好好说,非要用暴力才能解决问题?」
他轻蔑的斜睐,「他那颗脑袋里装的都是僵化的律条,早就认定我双手血腥,是恶贯满盈、罪无可恕的大恶人,只有一死才能赎罪。」
玉竹定定的看向战戎,「大人,我知道杀人偿命这句话的道理,可是身处在乱世中,早已没有正邪、好坏之分,那些人若是不死,将会有更多无辜的老百姓受害,我想那也不是你乐见的。我不敢说敖俊是在替天行道,也不能保证他没有杀过不该杀的人,但是他已经在赎罪了,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一个死字就能解决的,我不是在替他开月兑,只希望你能暂时把身分摆在一边,用心来看他。」
她的话就像当头棒暍,敲醒了战戎。
「我也希望我能。」一下子要改变从小就被灌输的观念并不容易,但是他愿意去尝试看看。
敖俊一脸嘲弄,「不用这么痛苦,只要你少来碍我的事,你还是可以照样当你的总捕头。」
「我决定辞官。」他霍然说道。
「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敖俊气急败坏的揪起他胸前的衣襟咆道。
战戎不畏不惧的迎视他那张恶脸,「我会马上回京面圣,辞去京畿总捕头的职务,只有这样,我们兄弟之间才能没有隔阂。」
他铁青着脸大吼,「你这王八蛋!少在我面前装好人了。」
「敖俊,有话慢慢说!」玉竹也没想到战戎会做出这种决定。
「跟他这种临阵月兑逃的卑鄙小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凶暴的瞪着拥有和自己相同睑孔的男人,一阵冷嘲热讽,「你以为你辞官,我就会感激你了是不是?呸!我只会更加看不起你。」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满意?」战戎嘶哑的逼问。
敖俊打鼻孔喷出一团怒气,「问你自己,」
「问我?」
「虽然我不想承认,不过,你这个京畿总捕头至少当得满称职的,既不贪污,也不索贿,名声还算不错,要是连你都辞官不干了,那么天下黎民不就更没希望,再也没有人敢出面制裁那些贪官污吏了。」
战戎喉头一梗,「你这样夸奖我,真让人受宠若惊。」
「不要高兴得太早,我还是很讨厌你,最好不要再让我看到,否则我不会再手下留情。」说完,他便搂着玉竹的肩,往破庙里面走。「我快饿死了,再不进去,等一下就没得吃了。」
玉竹回眸一瞥,「可是他……」
「别管他了,填饱肚子要紧,可不要饿坏我儿子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