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迟迟不动筷子,聂廷军夹起一块三鲜鲍鱼放进嘴里咀嚼。
'这样可以证明菜里没有毒了,吃!'他命令似的低喝。
'我……吃不下。'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下,教她怎么有胃口?'而且你不是说只要敬你一杯酒,我就可以回去了。'
聂廷军诡笑一声,'没错,可是我也没说不吃饭,要知道空月复喝酒可是很伤胃的,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她找不出理由反驳,暗恼在心,不得已只好动筷子。
屋内沉默了好一会儿,两人各怀心事的吃着桌上的山珍海味,却又如同嚼蜡般,食不知味。
他不知何时放下筷子,静静的打量宋雨蔷细致无瑕的五官,素净的脸上脂粉未施,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未,温婉淡雅如一株雪中的白梅,即使已为人妇,仍有股少女的羞涩,他看着、看着不禁痴了。
始终垂着眼睁的宋雨蔷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只想赶快结束这个酷刑,好回到安全的家中。
聂廷军月兑口问道:'你过得幸福吗?'
'你问这个作什么?'这么私人的问题,她没必要回答。
他马上低沉的笑了笑,'我只是在想,自己还有没有机会。'
'你……'宋雨蔷不能离开,只得板起小脸斥责他。'请你放庄重一点,不要太得寸近尺!'即使是言语上的轻薄,她也不能容许。
无视于她的愠怒,聂廷军的眼光益加放肆,'有没有人说你生气的样子很美,就像株火红的蔷薇?'
'下流!'宋雨蔷涨红了小脸,忍无可忍的跳了起来,'我要回去了。'
他不为所动,'请便!明天聂某便会派人上门讨债。'
'你……'她咬着下唇,含悲忍辱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聂廷军心情矛盾又复杂,她的泪让他心疼,却又不想太快放她回到她丈夫的身边。
'二千两可不是这么好赚,再忍耐一下,待会儿酒就会送来了。'这是他做过最愚蠢的事!此刻她必定对他深恶痛绝,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宋雨蔷僵硬的又坐下,这回不再动筷,垂下羽睫静候,根本理都不理他。
他这是在干什么?聂廷军在心里嘲笑自己,何必自讨苦吃呢?天底下的女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让他爱上一个不能碰的女人?
'叩!叩!'门上适时传来敲门声,展骁端着刚烫好的酒进来。
聂廷军嘲弄的问:'丁少夫人,可以为聂某斟酒了吗?'
她颊上浮起狼狈的红晕,匆忙之间就用手直接去碰触瓶身,结果被烫个正着,'呀!'的一声她缩回手去。
'烫到手了是不是?'他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没有多想便拉起她的手检查,这番举动吓着了宋雨蔷。
'放开我!'她不知是羞还是怒,红着脸将手扯回。'我……没事,多谢聂老板关心。'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好快。
他深吸一口气,将情绪稳定下来,'没事就好。'
宋雨蔷这回学聪明了,用布隔着烫热的瓶身,在两人的杯中注满酒。
'我……敬聂老板。'她怯怯的举杯。
'干杯!'聂廷军仰头先干为敬。
辛辣的酒汁一灌进喉咙里,令她咳得满脸通红,'咳……现在我……可以走了吧?'她迫不及待的抄起挂在衣架上的斗蓬,火速的往外冲。
聂廷军蓦然大喝,'等一下!'
'你还想怎么样?'宋雨蔷戒备的娇斥。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这是你丈夫的借据,你不想要了吗?'
'呃……谢谢。'她不敢多瞧他一眼,抢过那一张价值二千两的纸后便夺门而出。
展骁尾随着她出门,目送她坐上马车离去后才返回厢房。
'爷,你就这样让她走了?'二千两就这么飞了,他实在觉得不值。
'要不然呢?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干了一件蠢事?'聂廷军只能苦中作乐,惆怅的低喃,'只要她还是丁家媳妇儿的一天,我就动她不得……'
他现在终于能领悟到李白在'长相思'一词中写道,'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相思、摧心肝'中既无奈又深刻的感情了。
宋雨蔷逃难似的回到家,立刻直奔寝室,心脏好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一直到冲进房里才得以喘口气。
'娘子,你总算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丁书恩确定外面没有人,抓着她冷冰冰的小手直问:'聂老板怎么说?那二千两是不是真的不用我还了?'
她一边喘气,一边睇着结褵三年的丈夫,心中一阵酸楚,'相公,你要问的就只有这些吗?'
'怎么了?是不是聂老板反悔了?我就怕会这样,二千两不是小数目,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这下怎么办才好?'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转。
'不用担心,借据我已经要回来了,二千两确实不用咱们还了。'宋雨蔷将东西交给他,口气萧索!毫无生气。
丁书恩拿着他亲手签下的借据,一颗心才落了下来,吁了一大口气,'太好了,今晚我终于可以安心的睡觉了,娘子,多亏有你帮忙,不然我可惨了……娘子,你怎么了?'
她幽怨的睨着丈夫,'相公,你关心的就只有这些吗?你为什么不问问那位聂老板有没有对我怎么样?'
'呃……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他这才反应过来,顺着她的诘问。
宋雨蔷凄楚的摇了摇头,'没有。'就算真的有什么,说了又有什么用。
'我就说嘛,那位聂老板虽然是开赌场的,不过看起来很正派,一点都不像那些地痞流氓。'他的心思又回到借据上,将它们一张张丢进火炉中烧成灰烬,毁尸灭迹。'白白赚到二千两,我的运气真好!'
她半威胁半恳求的说:'相公,你要跟我保证,绝不会再跑去赌钱,不然我就把这事告诉婆婆。'
'好啦!我答应你就是了。'他敷衍的说。
'少爷、少夫人。'锦绣这时敲了门进来,'少爷,夫人请你马上到大厅去。'
丁书恩免不了心虚,'娘找我有什么事?'
'奴婢不清楚。'锦绣不方便说实话。
'娘子,我到大厅见娘了。'赌钱的专应该不会传到娘耳中,那大概是为了别的事情,他边走边想。
锦绣将眼光调回到宋雨蔷的脸上,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问道:'小姐,你刚刚上哪儿去了?'
'我……出去办点事。'她随便找个理由搪塞。
'外头这么冷还跑出去,我去帮你泡壶热茶,好暖暖身子。'锦绣转身要出去,又被宋雨蔷叫了回来。
'你真的不知道婆婆找相公什么事吗?'
锦绣微微一征,'小姐,我……'
'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的吗?'宋雨蔷看得出她在隐瞒事实。
'其实……夫人找少爷是为了……商量少爷纳妾的事。'锦绣就是不想让她伤心才瞒着不说的。
宋雨蔷心往下一沉,脸上的血色也跟着褪去,'是吗?'明知道这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可是真来临时,她还是承受不住这种打击。
'小姐,你还好吗?'锦绣小心的问。
她露出让人瞧了会心酸的笑靥,'我没事,是我自己没用,不能帮相公生个孩子,又能怪得了谁。'
锦绣不满的发出怨言,'这怎么能怪小姐?说不定是少爷自己的身体有问题,搞不好是他不能生。'
'锦绣,别胡说!'宋雨蔷薄怒道。
'夫人不该把一切都怪在小姐身上,人家是不忍心见小姐受委屈嘛!'宋雨蔷温柔的抚模锦绣的辫子,'锦绣,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不过,这是我的命,再怨天尤人也没用,只有去接受它,才能让自己好过点。'
'万一娶进来的姨太太不好相处,或者跟小姐争宠呢?'这种事情时有所闻,不能不先做防范啊!
'或许没有你想得这么坏,我会试着跟她好好相处。'
'小姐太善良了。'锦绣在心中打定主意,看来以后只有靠她了。
住在兴来客栈的聂廷军已经决定慧剑斩情丝,等这一两天雪势转小,便要起程返回杭州。
'爷,老赵说今晚要在曲园酒楼为爷饯行。'展骁追上他下楼的脚步,转达赵诚的心意。
聂廷军戴上手中的毡帽,'那就先谢谢他,告诉他我会准时赴宴。'
'是。'主子决定回杭州,也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外头虽然白雪绵绵,店里的生意也还不错,仍有几个客人上门,坐在那儿喝酒闲聊。
'我听说丁家又要办喜事了。'客人甲瞌着瓜子说。
'哪个丁家?'客人乙问道。
'就是靠近朝阳门,专作木材生意的丁家,我听说不久他们又要讨媳妇儿进门了。'
'丁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而且三年前就已经娶妻,难不成是要纳妾?'客人丙艳羡的说:'唉!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可以大享齐人之福。'
'听说是丁家那个媳妇儿不能生,所以才要儿子再纳妾,真是可惜啊!长得再漂亮、再温柔也没用,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娶来只能摆着好看而已。'
'对呀!换作是我,可能还会休妻再娶,更何况丁家三代都是单传,以后祖产没有人继承,不是要白白便宜了外姓人,像丁夫人那么能干的女人,是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的……'
展骁听得是心惊肉跳,再看主子僵硬的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爷,事情现在还没个准,您别听他们的。'天哪!主子该不会还没死心,又要淌丁家的浑水了?
'去查清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快去!'聂廷军黑着脸,难以置信丁书恩居然还有脸再纳妾,他把宋雨蔷当作什么了?有需要就利用,不需要就甩到一边去,这算什么男人!
展晓暗暗叫苦,'是,我马上去。'
聂廷军低咒一声,'该死!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如果她是他的女人,他绝不舍得让她受到半点委屈,他不会在乎她能不能生孩子,只会全心全意的爱她、疼她。
可是,她不是他的,也永远不会明了他的心!
两日后。
江玉芝又将儿子唤到大厅来,她有重大的决定要宣布。
'娘,您找我?'丁书恩乖顺的问。
'你先坐下,娘有话要跟你说。'她等儿子坐好,满脸慈爱的笑说:'恩儿,你还记得高大爷的千金郁青小姐,就是三年前,原本娘看中意的媳妇儿人选吗?'
他点了点头,'嗯!我记得。'
'当初她不过才十五岁,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至今都还未许人,前两天高大爷派人来说,人家郁青小姐仍然对你念念不忘,高家跟咱们可说是门当户对,而且高大爷的人面广,对咱们往后的生意有很大的帮助。
'想不到都过了三年,还是把你们凑在一块,可见得你和郁青小姐有很深的缘分。'江玉芝说得是眉开眼笑,'恩儿,你也见过郁青小姐,应该不会反对这门亲事才对。'
丁书恩想想只不过是纳个妾,没什么不妥。'我全听娘的安排。'
'好好好,真是娘的乖儿子。'她脸上堆满笑容,'只不过……高家开出个条件,这才是娘叫你来的原因。'
'什么条件?'
江玉芝说出了重点,'高大爷坚持要他的宝贝女儿当你的正室,也就是咱们丁家的少夫人,绝不跟别人共事一夫!'
他吓了一跳,'什么?可是娘子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你把她休了不就得了。'江玉芝说得很是轻松。
'可是……娘子又没做错什么?'丁书恩张口结舌了半天,觉得这样太残忍了,何况娘子对他真的很好。
'她怎么会没做错什么事,她犯了七出之罪的第一条"无子",单这个理由,咱们就可以休了她。'
'可是娘子她……'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江玉芝了解自己儿子的个性,'你是不是狠不下心?那让娘来跟她说好了,丁家绝不要一个不会生的媳妇儿!'
'娘,您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他还是很喜欢他的娘子,舍不得休了她。'或者您再挑别家的姑娘,一定有人愿意。'
'不行!娘就是喜欢高家的小姐,只有她才有资格嫁进咱们丁家。想当初娘听你的,让你娶雨蔷进门,结果是她自己肚皮不争气,怨不得别人,这回你要听娘的话,把她给休了。'她专制的说。
丁书恩好生为难,'娘,我真的很喜欢娘子,您不要让我休了她好不好?'
'恩儿,你是不是长大了,所以不听娘的话了?'她厉声的问。
'不是这样的,娘。'他怯懦的绞着手指,'我只是……舍不得她。'
'等高家小姐进门后,你就会发现她比宋雨蔷好上一百倍,很快的你就可以当爹,娘也能抱孙子,你爹地下有知也会很高兴,难道你要当丁家不肖的子孙吗?'她想抱孙子都快想疯了。
丁书恩被母亲一凶,不由得瑟缩一下,'我当然不想,只不过……'
江玉芝见宋雨蔷在儿子心中还是占有很重的分量,这下硬的不成,只好来软的,偷偷捏下自己的大腿挤出眼泪,掩帕啜泣。
'我就知道……你翅膀硬了,可以飞了,所以不再听娘的话了,呜……我好命苦喔……'
'娘,您别哭啊!'从没见母亲哭得这么伤心,丁书恩也慌了手脚。
她哭得呼天抢地,'老爷……您快来带我走……呜……我不想活了……'
丁书恩又是递手帕、又是拍哄,'娘……您不要这样……我听您的话就是了,您不要再哭了。'
'真的?你不是在哄娘而已?'江玉芝止住了泪,抬头问。
'是真的,我听娘的话,休了娘子就是了。'他可以失去任何人,唯独不能失去娘亲。
江玉芝破涕为笑,'这才是娘的乖儿子,娘真的没白疼你。'她马上让下人去请少夫人过来,心里得意不已,这下,她可以明正言顺的赶走不喜欢的媳妇儿了!
不久,宋雨蔷被下人请进大厅,她一眼就瞥见丈夫的表情怪怪的,看都不看她一眼,心中打了个突,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媳妇儿见过婆婆、相公。'她曲膝见礼。
江玉芝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我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恩儿的媳妇儿人选已经挑定了。'
宋雨蔷顿时眼热鼻酸,勉强绽出温婉的笑靥,'恭喜婆婆、相公。'
'最慢新娘子下个月就会进门了,但在这之前,我会派人送你回天津的娘家。'江玉芝还算含蓄的暗示。
'送我回娘家?'宋雨蔷呆呆的轻喃,脑子一下子变成空白。'婆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听懂吗?对方不愿意和你共事一夫,所以,我决定让恩儿休了你。'江玉芝狠狠的在她胸口插上一刀。
青天霹雳,宋雨蔷的脸条地白得吓人,哀伤的眸光缓缓的看向坐在一旁的丈夫,丁书恩愧疚的瞄了她一下,随即又低下头去,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相公,你真的要休了我?'她的身子、她的声音都在剧烈的颤抖。
丁书恩吞咽一口口水,呐呐的说:'娘子,我……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这么做。
'恩儿,你说错了,是她先对不起咱们才对。'江玉芝插嘴说:'如果你能帮丁家生个儿子,也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不要怪咱们无情。'
宋雨蔷整颗心都揪紧起来,泪珠沿着脸颊滚了下来。
'是……是媳妇儿对不起婆婆和相公,没能为丁家生下……一儿半女……是我不对、是我不好……'
'娘子,你不要哭……'他到底还有点良心。'你不要怨我,我也舍不得你,可是娘她……'
'是我作的主,你要恨就恨我好了,反正事情我已经决定了。'江玉芝唯恐儿子又被宋雨蔷的眼泪说动了,专断的说。
'婆婆,求您不要赶我走……我求您让我留下来……'她跪下来抱住江玉芝的大腿,泪涟涟的哭喊,'我可以把正室的位子让给她……只求您不要赶我走,我求求您……'
那怎么行呢?江玉芝心想,儿子对她还有情,要是把她留下来,万一造成高家小姐的不满,将来难免夫妻会失和,那可是会后患无穷啊!
'不行,你非走不可!'江玉芝狠下心肠说。
宋雨蔷一边掉眼泪,一边朝她磕头,磕得额头都红了。
'娘子,你不要这样。'丁书恩忍不住开口替妻子说几句好话,'娘,娘子她都愿意让出位置了,您就答应她……'
'你别说话!'江玉芝扬声斥骂儿子,丁书恩赶紧闭上嘴巴。'宋雨蔷,你再求我也没用,咱们丁家不要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媳妇儿,这两天你赶紧把行李收拾收拾,我让工人来把房间重新装潢,好把秽气去掉,增添些喜气。'
宋雨蔷不再磕头,将泪眼凝住在丈夫身上。
'相公……'她一声'相公'包含了多少的悲戚和痛心。
'对不起,我帮不上你。'丁书恩不敢再惹母亲生气,立刻闪得远远的。
简单的两句话就判了她死刑,宋雨蔷一听,眼前一黑,突如其来的晕眩席卷向她,将她带往无边的黑暗……'咳……'宋雨蔷躺在锦被下,两眼无神的望着帐顶,她这种姿势已经维持了一天一夜,除了偶尔几声咳嗽,她连动也不动一下。
这段时间,江玉芝已经叫人送来一封休书,而丁书恩则没有再踏进房门一步,更不用说来安慰她了。
'小姐,我煮了一点粥,你多少吃一点,可不要饿坏了身体。'锦绣红着眼眶劝道,'小姐,你不要这样,要是你有个万一,我该怎么办??'
宋雨蔷万念俱灰的闭了下眼,蠕动着干涩的嘴唇。
'我真的……咳……吃不……下。'她一说话反倒咳得更严重。
'小姐,你怎么咳个不停,我倒杯热茶给你喝顺顺气。'说着,锦绣便先扶她坐起身,口中叨叨絮絮的念着。
'小姐,锦绣说句难听一点的话,就算你伤透了心,夫人也不会改变主意,她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巴不得把你休掉;那姑爷更不用说了,他根本没有胆子违抗夫人的命令。'
'这些我都……咳……明白。'宋雨蔷倚在床柱旁,花容已憔悴,却显得楚楚动人。
锦绣迅速的倒了杯热茶过来,'所以呀!小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咱们就回天津,相信老爷和夫人会收留咱们的。'
'不!咳……我没有脸回去见爹娘……'宋雨蔷干涸的眼眸又涌出水来,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
'嫁出去的咳……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即使被休了也一样,我怎么咳……还有脸回娘家……投靠爹娘,我不能让他们受人嘲笑咳……'
'小姐,你怎么越咳越厉害?是不是病了?'锦绣轻拍着她的胸口,'别哭了……要是把眼睛哭坏了那可怎么办?'
'我没事……咳咳咳。'这时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可是,咱们不回天津还能上哪儿去呢?'锦绣关心的是她们往后的日子。
宋雨蔷已心如死灰,'我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是无所谓,什么粗活都可以做,可是小姐不行……'她在心里琢磨着。
宋雨蔷举起手示意她别说了,'锦绣,你可以不用咳……陪着我,你在京城里不是还有咳……其他亲戚?你去投靠他们,不用管我了。'
'那怎么行?小姐,你心里在想什么?'锦绣心中揣揣不安,'你赶我走,是不是想做傻事?'
'我没有,咳……'宋雨蔷低垂项颈,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锦绣用力摇晃她的肩头,'不要骗我了,小姐,我伺候你这么多年,还不了解你的性子吗?小姐,想开一点,除了一死了之,一定还有其他路可以走。'
宋雨蔷再也挡不住悲怆的心情,嚎陶大哭,'哇……'
'好了、好了,我不再说就是了。'锦绣噙着泪水,两手紧拥住她轻哄着,'小姐不要忘了,你还有我啊!老天有眼,祂不会让咱们饿死的。'
宋雨蔷听了哭得更大声,将心中积压已久的委屈和不安,全化做泪水宣泄出来。她不像锦绣那么勇敢,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外界对她的眼光,更怕自己撑不下去,觉得此时她就像大海中的一艘小船,不晓得该往哪个方向划去。
这一刻什么都不要想,就让她尽情的哭泣吧!
又过了一夜,宋雨蔷的精神仍然不好,还咳了一整晚,让锦绣担心极了。
'小姐,我看还是先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只是咳嗽而已,多喝热茶就够了。'她不想再替丁家添麻烦。
'行李都打点好了吗?'
'都弄好了,可是……小姐,我看咱们还是等你身体好了点再走,我想夫人也不会叫人来赶咱们离开,你看你气色这么差,我真的不放心。'
宋雨蔷啜了一口热茶,将咳意暂且压住,'早走晚走都一样,这儿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锦绣,帮我拿笔墨过来。'
稍后,锦绣在桌上备妥文房四宝,扶她坐了下来。
宋雨蔷两眼盯着白纸,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写些什么好,呆坐了半天,最后终于下笔——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筊心事,独语斜拦;
难!难!难!
人成名,今非昨,病魂长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这阙'钗头凤'是陆游的妻子唐氏所写,当年陆游的母亲强迫儿子休了不喜欢的媳妇儿,一对相爱的夫妻就此被拆散,如今这阙词正吻合宋雨蔷的心情。她好羡慕唐氏,虽然被迫与丈夫分离,至少知道丈夫对她有深厚的情爱。反观自己的境遇,相公仍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无法月兑离母亲的怀抱,却又不能要求他当个不孝子,她心中即使有怨,也只能往肚里吞,'怕人寻问,咽泪装欢',又有谁了解她的苦?
她叹息的放下笔,把它与休书放在一起。锦绣将斗蓬披在她肩上,两人一起环顾生活了三年的家。
宋雨蔷不禁又回想起当初编织着美梦嫁进丁家,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已非,这儿将成为另一个女人的新房。
她哭肿的泪眸在房门合上前,不舍的再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