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虹再醒来时,天色已略显昏暗,钟价炜坐在床沿,床头柜上摆了一杯水和几颗药丸。
“醒了就把药吃了。”他看了她一眼,没有要扶她坐起来的意思。
向虹坐起身,拿起药和着水吞下。
见她吃了药,钟价炜才再开口,“你为什么一个人蹲在那里?”
果然……该来的总是会来。向虹垂眼思索着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你好一阵子不见人影,却在下雨的晚上坐在那边等……你在等什么?”
想起那一幕,钟价炜就一肚子的不爽,还好他突然想到什么回去一趟,这才发现她蹲在墙角淋雨,连他将她拖上车她都没反应。如果他没有出现,她会那样折磨自己多久?
见她没有回答,钟价炜有些不高兴,他知道只要是牵涉到她家的问题,她总是选择不回应。
“怎么不回答?”他捺着性子追问。
“我不想回去。”向虹终于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宇。
“他们到底对你怎么了?”
钟价炜的眉间打了个结,光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过得不好,她瘦得皮包骨,脸上永远都是那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想也知道她家庭出了状况。
“没什么……只是我不想回去而已。”
“没什么?”她只会闪避问题吗?“你背上的淤伤哪里来的?你手上的刮伤又是哪来的?”
昨晚是他帮她月兑掉身上的湿衣服,她身上出现多处的伤痕,都是新的。
“昨天我爸到我打工的店里跟我要钱……”这要她怎么开口?向虹讲了一句又住了口。
“他打你?”他眼里出现了火气。
她没否认,只是将目光移到别处。
“他之前常打你吗?”
“我每天课后时间很少待在家里,他没那个机会。”钟价炜该知道她都是跟他在一块。
“所以这阵子你就是留在那里挨打?”这阵子她的消失都是因为被打罗?
“不,只有昨天。”
她并没有他想像中的无能愚蠢,她又不是没有反抗能力的三岁小孩,只会站着给人打,她会保护自己,若不是昨天父亲找到她打工的地方,她没办法丢下工作就跑才会挨打。
钟价炜的手突然落到她脸上,转过她的小脸要她看着自己。
“所以你不敢回去?”才会蹲在墙角淋雨?
“是不想。”不是不敢!
她不想再听见那些争吵的声音,或许他根本不会懂那种感觉,就算不是跟那些人面对面,只要待在那屋子里,听见摔东西所发出来的爆裂声,也足以让她心跳停止。
钟价炜深深的看了她许久,在她倔强的表情里的确找不到害怕,便放开了她,伸手到口袋里掏出钥匙。
“以后你觉得烦就来这里,别待在那里淋雨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进驻了钟价炜的秘密基地?
但这小套房的确成了向虹的避难所,看见她鼻青脸肿的待在屋里,钟价炜也见怪不怪了。
也只有在受伤时她才会躲到这里,她从没哭闹过,就安静的坐在角落里看她的书。
时间过得很快,就在她升上高三那年,钟价炜也大学毕业了。
“我要回美国了。”
钟价炜拿的是美国护照,他也申请到美国知名大学的研究所,在钟家人的坚持下,他得回去念几年的书。
向虹的表情没有太大的讶异,这阵子她从他和其他人的谈话里得知这项消息,其实他不需要向她重复-次。
但是她觉得很不好受,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打从知道他即将返美的消息后,她每天都觉得不舒服,昨晚她又失眠了,心里有种恐慌不停在漫开,即使她告诉自己不会有事,毕竟钟价炜不可能一辈子陪着她,但是她已经习惯了有他的存在。
看着他收拾东西的身影,她张开嘴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听着他交代琐事。
“我会把屋子留着,你可以待在这里。”
所以她的避难所不会消失……向虹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很挣扎,轻咬着嘴唇,终究还是没开口。
“阿慎他们知道我在哪里,你有事情就告诉他们……”
他这话一出口,便看见向虹眼睛看向一边,知道她不可能向任何人求援的,但这回他很坚持。
“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不回来吧?你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有能力保护自己,就别让我发现你身上又带着伤。”
“我……”向虹想开口却被他阻止。
他把那把被他没收的刀塞进她手里。
“知道怎么用吧?”虽然佑二已经教过她,但他仍要问清楚。
向虹点点头,她不喜欢这种即将分别的场面,而他所说的话都是在做临别的交代,这让她很难受。
收拾完东西,钟价炜在她面前坐下,不再说话,只是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着她,看得她浑身不对劲,接着他朝她倾身靠近。
向虹要自己不要恐惧他的靠近,她知道只要稍稍对钟价炜透露出一点畏惧,她所伪装出来的坚强都会跟着崩溃,她不会让他掌握住自己的弱点,虽然他知道她命运多舛,但那并没有养成软弱的性格。
她不会让自己变成那样……
钟价炜伸手抚上她清丽的脸庞,顺着脸颊缓缓而下,从她的颈到她的肩,再到她的手臂,进而握住了她的小手。
英俊的脸庞朝她靠了过来,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唇边,挑动着她最细微的神经,跟着一个轻恬……
向虹只希望他没有发现她倒怞了一口气,即使他曾帮她不少忙,她应该感谢他的,但这都不构成她得沦为他的玩物……她只是有些不希望他走而已,她不会因此就配合他做些什么。
但她没办法想太多,因为他的唇轻轻的贴上了她,屋里的气氛跟着变得暧昧,诱惑着她像是要向她宣告些什么,他的手再度往上移,轻轻的覆上他曾经抚模过的少女隆起……
“你是我的……别让我知道有人碰你……”
随着这句话,冰冷的刀子冷不防的贴在他的手臂上。
向虹的脸上有着伪装出来的冷然,如果真不许任何人碰她,那任何人当中也包括他。
钟价炜低头望了眼锋利的刀刃,脸上有着不屑,完全不把她使刀的力道放在眼里,像是在宣示着自己的决心似的,手掌不曾稍停的探入她的衣里,任凭刀锋划开他手臂的皮肤。
她不肯放手,而他也坚持着。
他的手指有一股难言的温柔,轻易的穿进了她的胸衣掳获了她的心房,来回的轻柔着……
“我会杀了你。”向虹逼自己吐出这句话,他的血已经滴到她手上。
“我知道。”他不疾不徐的回答,手劲却缓缓的加强,直到感觉到她敏感的顶点在他掌心里挺立着。
“我真的会。”向虹的声音仍维持着平稳,但她知道钟价炜一定很清楚她的心跳有多快,她几乎不能承受这样煽情的动作。
“我知道。”
向虹怀疑他真能理解,因为他根本不把她手中的刀当一回事,但接下来她再也无法思考,钟价炜低头吻住她的唇,重重的吮吻着,像是要将她的一切都吻进他的身体里。
他的拥抱很温暖,但她不停的打着哆嗦,她不知道手上的刀何时被移开,她甚至无法计算他到底吻了多久,只在他离去时,看见他的手臂上多了一道渗着血的伤口,而她则是坐在原地看着手心里多了几颗未开的茉莉花苞,闻着那清新的气味,目送着他关上那道门。
他说过他会回来,但是接下来的六年,向虹再也没有钟价炜的消息。
她的生活也没有给她太多时间去想念钟价炜,向雪国中念了一半就辍学,跟着没多久就带了小娃儿回家,女乃女乃又气又怒的指责她,怪她这个姊姊没做好榜样,成天跟人混在一块,妹妹才会有样学样,年纪轻轻就跟着男人跑。
当向雪抱着小娃儿回来探望女乃女乃时,女乃女乃又是眉开眼笑好不满足,只是这情况维持没多久,和向雪在一起的小混混在外头欠了一债,两人就带着小娃儿一走了之。
这回女乃女乃也没有力气喊叫咒骂,接着她们居住的违建引来拆除大队,女乃女乃最后一次声嘶力竭的紧抓着拆除人员大哭大闹,直到房子拆了,她哭叫的声音也跟着消失,坐在一张旧藤椅上,女乃女乃再也没有出声,安安静静的死了。
全世界好像只剩她一个人,而她还抱着一个信念,想像着钟价炜就要回来了,每次想到他时,她的心总会莫名的隐隐作痛,她甚至猜想着他是否也曾想起她,那期待的心情让她的心发疼。
但是几年过去了,他并没有回来,阿慎说他接手了他父亲的事业,所以还没办法回台湾。
她并不相信阿慎的说法,知道他一定是找到了另一个有趣的事物,而他舍不得放手。
她回到以往等着钟价炜出现的小巷,发现围墙内的大宅子正在改建,走进那个有着花园的房子,忙进忙出的工人没有人拦阻她,她只是逗留了一会儿,站在当初引着她来的茉莉花丛前,久久不能言语。
工头热情的将他摘下的茉莉花送给了她,向虹对他说了声谢,走出了钟家,然后走向那条臭水沟。
站在水沟旁,把那几颗泛着香味的花苞,连同她口袋里那几颗已经干燥的茉莉花苞洒进臭水沟里。
这样也好,她告诉自己,她应该把所有心思花在学习如何独立上,而不是记挂着那一个离别的初吻。
父亲没有回来过,向雪也不知去向,向虹在钟价炜的屋子住了一段时间,直到阿慎帮她找了个兼差的工作,让她有了收入,慢慢的开始学着自己生活。
每到夜深人静时,她的脑子里总会重复听见钟价炜在离去前说的那句话——你是我的。
他的表情、他的声音、甚至是他吻着她的情形,她都记得那样清楚。
醒来后,她总得花费很大的力气告诉自己,她不是任何人的!
她不想被贴上苦情孤女形象,她开始学会反击,只要有任何有可能伤害到她的情形发生,她总是不顾一切的率先回击。
只是她的改变并没有获得所有人的认同。
“价烽是要我们好好照顾你,但可没要我们把你训练成太妹啊!”
阿慎每回看见向虹总忍不住要叹息,这六年里发生了太多事,刀子一旦回到向虹手上,事端就跟着增多。
虽然向虹不会主动去惹事,但红颜毕竟是祸水,她还没满十八就已经有一大堆苍蝇成天绕着她转,他和其他人帮她赶人就已经够忙了,哪有办法二十四小时盯着她呢?
再说,向虹也不可能去麻烦他们,她最讨厌麻烦了。
还好她自己手脚俐落,也没几个人敢对她动手动脚,只是自从她被贴上不好惹的标签后,接下来的敢死队也一个比一个强悍,虽然他们几个兄弟都不是泛泛之辈,但上次十几个人包围向虹的事件发生后,他再也不敢大意。
再怎么说价烽离开时有交代,他们哪会弃自己兄弟的“东西”于不顾。
虽然价烽没说过向虹是他的什么,但他说过向虹是他的,既然是价烽在意的人,他们当然不能视而不见。
“这么多年了,价烽也该回台湾了吧?”
志灿忍不住要抓头,虽然他们不混黑道,但却莫名其妙的闯出名号,跟着来的便是一连串的挑衅。
尤其是价烽到美国后,有些不长眼的人想趁着他们的头头不在来闹事,就算他们平常不怎么跟人打交道,不过一旦事情牵涉到向虹,他们不可能不插手。
举凡能得罪的他们几乎都得罪了,能杠上的也都杠了上,向虹依旧安全无虞,可他们却成了人人的眼中钉,甚至还因此闯出一番名号来,老天爷啊!他们可是爱好和平的人,个个都是好青年,只是常路见不平,拔了刀相助后,就胡里胡涂的变成人家眼里的英雄。
“我觉得再这么下去,我们可能会被迫走入黑道。”
原本开咖啡厅的佑二,这几年转为代理进口咖啡豆的生意,店越开越多,生意也越做越大,向虹虽然跟他没什么瓜葛,但终究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即使他向来秉持明哲保身,但真遇到了事,他还是跟着下海打。
“佑二,我倒觉得你把打架当成嗜好。”志灿没好气的望了眼总是衣冠楚楚的佑二,想起他每次打架时脸上带的笑意,他实在看不出他有哪里不爽了。
“你还天生就爱飙车咧!还敢讲我?”佑二一脸不服的瞪着志灿。
和钟价炜一样出身富家,志灿就爱那些极限运动,在台湾还没开始风行前,他已经上山下海玩透透,大学毕业后成立了一家滑板店,很快便开了分店,因为生意太好了,后来索性就进口名牌运动用品,跟着又开了运动场,找了些差点误入歧途的中辍生去当教练,还能发泄过多的精力。
阿慎也没闲着,开了间快递公司,台北街头那些骑著名牌脚踏车、一身豪华装备的“赛脚踏车手”全是他手下的人,甚至还有电视台为他旗下的快递手做专题报导,也有摄影师帮他们拍月历,现在只差没进军演艺圈。
“咦,向虹呢?”
本来大伙聚在一块是要跟向虹再做一次没啥效果的精神训话,希望她下次打架至少知会一下在座关心她的大哥哥,不要一个人就硬上,以免他们得知后被吓出心脏病。
哪知道才一坐下,大家就习惯性的开始闲磕牙,而女主角竟然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该死!”
阿慎瞪着窗外那个快步离去的女子,见数名穿着西装的大汉朝她走去,顿时发现事情不对。
几个还在优闲喝咖啡的男子瞬时从座位上弹起,往外飞奔。
“向小姐,我们老大想请你去喝杯咖啡。”一名大汉有礼的说。
向虹脸上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表情,没有出声回应。
“向小姐……”
其中一个男的被她惹毛了,要不是老大交代向虹这女人吃软不吃硬,要是直接跟她来硬的,她绝对不会领情,但是他们客客气气的邀请她,也没见她回一个字。
“向小姐,我们真的是很诚心的来邀请你……”
“无聊。”向虹总算开口吐出两个字。
话一说完,她便往路边走去,拦了辆计程车就要走。
她上回去参加阿慎新店开幕茶会,在茶会上和这几个家伙的老板打过照面,说不到两句话,没想到那肥嘟嘟的凯子爹就像发了疯的对她穷追不舍,加上前几天跟一家电子公司的少东有了点小过节,最近她简直烦透了。
本以为那些烦人的事情会随着她年纪的增长而跟着平静,她已经不再是没有自主能力的小女孩,她有能力养活自己,她有属于自己的安全小天地,她再也不是那个等著有人来带她走的女孩,她会主动离开她不喜欢的地方。
可是烦恼依旧存在,那些人总是喜欢来烦她!
才上了计程车,车门还没关上,又被人拦住,向虹想也不想,美腿一伸,狠狠的将那人踹出去。
“东区。”她简单的告诉司机目的地。
后头传来阿慎他们追出来的呼叫声,向虹没有回头,她自己的事情她自己会处理,她已经给阿慎他们带来不少麻烦,而她也很清楚他们只是闲着没事干,所以才老是喜欢插手她的闲事,她可以轻松摆平的,他们几个加进来只会让事情越变越大条。
而且他们一插手,只是显示她依旧是钟价炜的人。
他们不都是看在钟价炜的份上,才鸡婆的想帮忙的吗?
如果不是那家伙在离开前丢了那些话,她现在也不会多出那么多的麻烦,钟价炜可以一走了之,但她却得留在这儿接受他之前的仇家上门来找“他的东西”的麻烦。
这世界就是这么的不公平!他大爷倒好,一个人在美国逍遥,可是她呢?
她等了六年,他不回来也就算了,她还得扛著“他的东西”的标签到什么时候?
她向虹才不会这么傻!
随着钟价炜的离去,所有人也会渐渐遗忘曾经有他存在的事实,她需要的只是时间,总有一天她会向所有人证明,她是她自己,而不是任何一个人的所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