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助理放下电话,转头看向沙发上那个一脸疲累的女孩,她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一副快睡着的模样。
“陶小姐?”汪助理连唤了好几声才把她唤醒。
陶-琼没精打彩的睁开眼,只觉得眼冒金星的情况更加严重,一起身眼前突然一片黑,她连忙抓住椅背稳住身子。
“你还好吧?”汪助理担忧的问了一声。
这女孩看起来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实在让人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似乎不是很好。
“我还好。”陶-琼无力的微笑,跟着站稳身子。
她下午请了假,走到这研究室花了一个半小时。为了不迟到,她有一段路几乎是用跑的,满头大汗的她一走进这里,被冷气一吹,不禁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等坐上沙发后,她更是自动昏睡过去。看来这回病得不轻,不过也好,反正她已经请了假,办完事回家睡一觉也许会好些。
“贺先生现在有空,你可以进去了。”汪助理指指办公室的门说。
“好。”陶-琼朝她点点头,感觉自己又要打喷嚏,她连忙掐住鼻子,怪声怪气的问:“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给我几张面纸?”
汪助理从桌底下怞出几张面纸给她。
陶-琼接过,迅速的擤了擤鼻子,跟着打开办公室的门。
她是为了愿宏的事来的,眼看开学在即,她的钱却给迷信的老妈偷光了,如果有人愿意提供愿宏奖助金,她当然愿意配合对方的要求。
贺-渊是医生出身,后来又去念生化科技,教授或医师的职称都不算是他的正职,他领导的那间研究室才是真正的金鸡母。贺-渊虽然愿意提供陶愿宏奖学金,但是他要求先见家人一面,了解陶愿宏的家庭状况再做评估,这也就是今天陶-琼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打开办公室的门,贺-渊低头做着记录,听见开门声,他抬头和陶-琼四目相对,两人的脸上同时浮出讶异。
陶-琼虽然已经病得头昏眼花,但还是看得出来眼前这位先生是位帅哥。
不过,此时她无心研究对方的长相,她只想快快把事情解决,带着支票回家睡大头觉。
“你是陶愿宏的姊姊?”
他对陶愿宏的印象一直很不错,只是眼前这个女孩活像个滑板妹,实在看不出来她会是陶愿宏的姊姊。而且像这种会面,应该是由真正的家长,比如父母出面才对吧?
“是的,我是陶-琼。”她拿起面纸又擤了一次鼻涕。“这里冷气有点强。”
“你该不会是感冒了吧?”办公室的温度适中,冷气并不会太强,眼前的女孩一脸不正常的潮红,不太像是尴尬或是害羞,倒像是生病。
“可能是我刚刚流汗,外头真是热死人了。”陶-琼摇摇头以示对天气的不满。
“聊完天气的话题,我可以跟你谈谈陶愿宏的事吗?”贺-渊不想把话题拉得太远,直接导入正题。
“当然,我就是为了他来的。”陶-琼将用过的面纸塞进裤子口袋里,然后掏出没放钱的皮夹,从里头拿出她和陶愿宏的身分证递到他面前,“这可以证明我们是同一个父母生的,我父亲在我们小时候就过世了。”
贺-渊快速的看了一眼,知道她二十六岁了,只是穿着打扮看起来不太像。
“我知道愿宏的能力不错,原本我也有能力负担他的学费,可是之前出了点事……”陶-琼解释着情况。
“你母亲呢?”
“我妈啊,她偷了钱后就不见人影了。”
“偷钱?”
“她把我的存款都偷光了,其中也包括了愿宏的学费。”
“喔。”贺-渊没再多问,他知道这对姊弟的家庭有问题。陶愿宏曾和他提过姊姊有工作,他本身也有打工,生活没有问题,但是学费却超出他们能力所能负担的范围。
“你有工作?”
“对,所以我们有足够的能力还款。如果你愿意额外提供愿宏的生活费,我会很感激,毕竟我不希望他去打工,以免影响学业。”陶-琼试着在混乱的脑海中找寻适当的字句,还好身体不适不至于影响她的应对能力。
贺-渊望了她一眼,这滑板妹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不正经,但说起话来,却有条不紊。
“你母亲在外面有很多债务吗?”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债务,但是在她的认知里,她认为那是她天生的原罪,需要以金钱去换取内心的平静,所以她只是把钱拿去孝敬神明而已。”陶-琼一手按着太阳袕,希望能减轻晕眩感。
“孝敬神明?”
“也就是捐钱盖庙之类的。”陶-琼将旧皮夹塞回口袋。“但那纯属我母亲的个人行为,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和愿宏会和我们的母亲一样。我有正当的工作,收入还可以维持我跟弟弟的生活,只是我们最近有点困难。”
贺-渊再度望了她一眼,看见她的额间渗出了汗水。“你还好吗?”
“我很好。”她肯定的点点头。“还有什么需要我回答的问题吗?”
贺-渊发现她并没有像其他女孩那样,见到他时会露出痴笑,本以为像她这样穿着打扮的女孩应该会很注意那方面的事,谁知她说起话来倒是正经八百。只是相对于她的外表而言,诡异得让人忍不住想跟她多说几句话。
“请问你是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我任职于网路商购公司,担任研发统筹规画的职务。”
“很时髦的行业。”
“新兴的行业都有其风险,除了要提供品质好时商品外,在自由的网路世界里更要有令人信任的商誉,才能吸引客户安心的交易。”
怪了,这女孩讲话真的跟她的人很不搭。
贺-渊点点头,按下内线电话。
“汪助理,等一下把文件交给陶小姐签名。”
他拿出支票簿,拿起笔还没写下半个字,只听见“咚”的一声,原本站在桌前的人不见了,他连忙站起身,这才发现陶-琼昏倒在地上了。
“还好不是感染SARS,只是感冒加上一点营养不良。”见陶-琼醒来,汪助理总算松了口气,不过跟着摇了摇头。“你们的母亲也真是的,哪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小孩,光是求神拜佛有什么用!”
在陶-琼醒来前,汪助理从贺-渊那里听说了陶家的情形,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母亲会做出这种事,把孩子的钱偷走拿去孝敬神明,却让孩子饿到营养不良,这算什么母亲?
“贺先生交代我把支票给你,这里还有几万块现金,你拿去应应急吧,等有钱再还。”
“这就是人生啊!”陶-琼再度拿出那句她的人生哲学。“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
既然事情已经办妥了,现在她的体力也恢复了一些,就没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
“请帮我向贺先生道谢。”
“这是贺先生交代要给你的药。”汪助理拿起药包递给她。
“只是小感冒而已。”陶-琼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过来。反正是免费的,吃点药也许她的感冒会好一些。“那我先走了,谢谢。”
“记得要多休息。”汪助理叮咛道。
“我知道。”她轻应了一声。
对于眼前这位年纪和母亲相彷的女人温柔的态度,陶-琼有些无法适应,太多的温情让她难以承受,尤其是当她要联络家人却联络不上任何人时,她心里有些发酸,还好学校通知了陶愿宏。
玻璃门被人推开,陶愿宏的头探了进来。
“姊!你没事吧?”在学校里接到通知时,吓得陶愿宏赶紧冲了过来。
“没事。”陶-琼伸手向弟弟挥了挥。
“把我吓死了。”陶愿宏向汪助理不停的道谢,一手接过陶-琼的背包,扶着她走出去。
刚巧研讨会也在此时结束,贺-渊走出会议室,往窗外一望,正好见到姊弟俩走出大楼,陶-琼望向弟弟时,脸上有着浅浅的笑容。
汪助理一见他回来,便感叹道:“他们姊弟俩还真可怜。我看那女孩根本没吃饭,整个人瘦得跟什么似的,我念国中的女儿光体重就是她的两倍。”
“你女儿该减肥了吧?”
“哪减得了!现在的小孩都被宠坏了,又爱吃高热量的速食,一没注意就又大了一号,发育期又不能不给她吃。”汪助理无奈的双手一摊,“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幸福,没事还会闹闹别扭,哪像陶家两姊弟,书念得好又懂事。”
“这就是人生啊!”贺-渊淡淡的说了一句。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一样的。
“咦?”汪助理忍不住望了他一眼。
“怎么了?”
“陶小姐刚刚也这么说,你们俩真有默契,还一字不差咧!”汪助理眼里闪动着促狭的光芒。“老板,这算不算是缘分?你也许可以试着和陶小姐交往看看。”
“你觉得我跟那种看起来不正经的女孩子有可能吗?”
光是想起她那身宽管裤子、过大上衣的装扮,他怎么带得出门?两个人站在一起,任谁都看得出来不相衬。
“我不觉得她不正经啊!陶小姐看起来或许是不修边幅了些,但她如果再胖一些,衣着正常点,应该也是美人一个。”
“我记得养猪好像不是我的本业。”
“什么养猪……真是的!”汪助理挥挥手,没好气的坐回位子上,拿起行事历看了一眼,“明天早上九点要跟院长见面,你可得早点出来。”
她提醒贺-渊,免得他等会儿一进研究室又忘了一切,每回总得要她进去催人。
“我尽量。”贺-渊回头对她笑了笑。
若不是他足足比自己小了十几岁,遇上这般迷人的魔鬼笑容,汪助理肯定会把持不住。
贺-渊是个标准的美男子,高大英挺的外貌,加上又是个会赚钱的黄金单身汉,要是看上哪个女人,相信没几个逃得了他的魅力。
不过刚刚那个昏过去的女孩子,似乎不是被他给迷昏的。
这倒稀奇,也很可惜了,两个衣着品味完全不同的人,难得有着相同的想法,真要不来电,旁人也没办法。
口罩满天飞是SARS风暴卷起后的社会常态,尤其在飞机的机舱里更是人人口罩遮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由于飞机减班的关系,陶-琼早早订好的回程机位也被取消,转至其他航空公司,为了弥补所造成的不便,航空公司提供她升等商务舱做为补偿。
虽是头一回搭商务舱,陶-琼也无暇观望,她只想快点回到家休息。
此次会被公司指派到香港参加会议全是意料之外,拜SARS风暴所赐,许多人不敢出门购物,连带使得网路购物成了热门行业,业绩大幅增加不少,加上香港的结盟公司成立,她这个平日在老总面前不得宠的眼中钉自然被派了出来。
行前老总还请同事帮忙张罗衣物,破天荒的为属下打理门面,只差没替她整型而已,不但要她穿上套装,还要化妆,那个平日像打杂的女孩立刻变身成为商界女英豪。即便陶-琼不习惯这样的打扮,但是一想到差事结束后她就有几天的假期,只好硬着头皮同意。
所谓人要衣装,麻雀经过打扮也是可以伪装成凤凰,只可惜这只小麻雀一上了飞机,便戴着口罩呼呼大睡。
贺-渊走到自己的位子,看见那位飞机还没起飞就已经睡着的女子时,眼里闪过了一丝狐疑。
虽然有两个月不见,她看起来也有些不同,脸上还挂了个大大的口罩,但他依旧认出是陶-琼。
坐人她身边的空位,看了眼她手上的资料夹,上头写着她任职的公司名称,再望一眼她疲惫的容颜,不难猜出她是去洽公。
从香港飞回台湾的旅程中,陶-琼一直睡着,直到飞机落地才醒过来。
她看了下窗外,确定飞机的确已经着地,才匆匆的起身,跟在贺-渊身后走出机舱。
除了随身的背包加上一个公事包外,她并没有多余的行李,一向要大排长龙的入境队伍因为传染病影响,人潮不如以往那么多,快速的通关,她心里只想赶快找个地方吃顿饭,她可是饿坏了。
走在她前方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使得一路低着头走的她差点撞上。
“陶小姐。”
听见有人唤她,陶-琼抬起头,对上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眸子。
“需要我载你一程吗?”
贺-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项建议,原本他只是想载她回家,没想到他却开口约她一起吃饭。当她真的坐在他眼前吃着小笼包时,他却为了自己的反常而有些食不下咽。
“你不吃吗?”陶-琼望着他那宠还没动过的小笼包问道。
“我吃饱了。”
“你可以多吃点,这一餐我请客。其实除了那个月比较难过外,平常我们的生活还遇得去。对了,谢谢你提供我弟奖助金,还好你在支票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所以即使支票被我妈拿走也没有用,要不然就对你无法交代了。”
陶-琼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就像是在讲述一件平凡无奇的事一样。
“支票被你母亲拿走?”
“是啊,要是那天我没有昏倒,就可以赶在三点半前去银行,把支票轧进去的。”她在意的是那天她昏倒的事。“我把支票放在身上,哪知道我妈趁我昏睡时,从我身上模走了。”
“她为什么要那么多钱?”
“听说是哪家庙要扩建,所以她又要去捐柱子,求个心安吧。”
“只是为了求心安?”
“事实上我无法为她找太多借口,求心安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人求心安的方式有很多种,有的人以为用金钱去证明自己的虔诚就可以获得回报,其实说穿了只是一种‘交易’,而我母亲喜欢和神明做交易。”
“你的意思是……她把钱全拿去捐掉吗?”
陶-琼耸耸肩,“是啊,上回是为了修坟,这次是为了盖庙。”
“听起来你母亲是个很迷信的人。”
“应该说是种心理疾病吧。”陶-琼抬头望他一眼,她的眼神很平静,眼里没有什么对他欣赏或是不欣赏,只是望着他,单纯的望着,没有任何的情绪。“你是医生,或许可以从医学的角度来解释这种行为。”
“你讲话的方式和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很不一样。”贺-渊忍不住说道。
她分明就不像是个正经的人,所以当她说着正经的话时,他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会吗?那我应该怎么样?”
“我也不确定……你真奇怪。”
“每个人都有独特之处,我并不是最奇怪的一个。”陶-琼毫不矜持的吃着第二笼小笼包。
“不过你是胖了一些。”比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惨况,她现在看起来好多了,虽然还是很瘦,至少脸色好了许多。
“那时候我已经饿了好几天。”陶-琼按着肚子说,“其实也不错,算是个经验,大多数的人不会有那种经验,至少我想你应该就没有那种饿肚子的经验。”
这算不算是种轻蔑?贺-渊望着她,突然觉得她很有趣。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可是我听出一些弦外之音。”这答案并不是他想到的那个。
她微微一笑,“我承认我将你归类为衔着金汤匙出生的那种人。”
她的笑容令贺-渊看得有些失神;即使她笑了,但看起来却不是开心的。
“我说错了吗?”见他没有反应,陶-琼敛起笑容问道。
“不,你没有说错。”他并不否认自己出身豪门。
“我并没有恶意,我相信你一定也非常努力才有今日的成就。每个人的命运不同,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人出现。”陶-琼喃喃的说,发现自己多话了,只得低下头玩着餐巾纸,直到听见贺-渊说的话。
“是啊,这就是人生啊!”
她猛然抬起头,眼神讶异的看着他。
贺-渊笑了笑,“虽然没有一模一样的人,可是人们却常用着相同的台词,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