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
“娘娘,温水来了。”琴儿和棋儿捧着水盆进来。
“好,来,我们帮太子擦拭身体吧!”雪葵拧了条手绢,擦拭太子的脸蛋,婢女则负责为他擦拭身体。这几天太子都处于半昏睡状态,睡睡醒醒的,醒来时只能喝点清粥,元气不佳,因此无法沐浴。
帮太子擦拭全身,并为他换了套干净的衣裳后,雪葵忧虑地望着他昏睡的脸。已经第四天了,虽然说,发烧的状况已经控制住,但是身体的疹子却还没消失,太子的精神也很差,大多时间都处于昏睡之中。
值班御医固定时间会进来看诊,他们虽然嘴巴上不敢说,可都以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尤其是一些资深的老御医,更是打从心里不相信她这个年轻女子居然会医术,而且还一口断定太子罹患的绝不是天花。而且,私底下人人都在谣传,说大王真是被美色蒙蔽了,才会把太子的性命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任她胡作非为。
雪葵轻探太子的额头,再度确定温度没有攀升。秀眉轻锁着,她知道御医们全都不服她,认为她耽误了太子的病情,迟早会出乱子。她心里也很焦急,可是,在护校所学的专业知识和实习的经验告诉她——这个病急不得,皮疹必须五、六天才会完全消退,只要皮疹一消退,病情就好了大半,整个人也会慢慢恢复活力的。
“娘娘……”一旁的琴儿忿忿不平地道:“娘娘这么辛苦,每天衣不解带,不分日夜地亲自照顾太子,睡也没睡好,吃也没吃好,可是那些御医却在娘娘背后乱编派谣言,说娘娘是什么……不懂医术的妖女,打算害死太子,再来就要迷惑大王,让祈国灭亡了!听到这么可恶的谣言,真是令人气愤!”
“我知道他们不服我。”雪葵淡淡一笑。“无所谓,反正我现在只想赶快让太子痊愈,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幸好太子的病情已经获得控制,他不再发烧,脸上连一颗疹子都没有,再度证明他绝对不是罹患天花。“太子今天一直在昏睡,差不多待会儿就会醒来,醒来后一定会肚子饿。琴儿,你先去御膳房,交代他们为太子准备清粥和清淡的小菜。还有,请太医院继续送调理身体的汤剂过来。”
“是。”
琴儿退下后,雪葵感慨地望着因病而消瘦的太子。“这孩子真可怜,这么小就失去了娘亲。棋儿,太子有其他的手足吗?”
“没有。”棋儿摇头。“太子的母后——长孙王后生下太子之后,因为身体虚弱而得了大病,没几个月就去世了,太子是她唯一的亲生骨肉。娘娘,您知道吗?大王虽然看起来粗犷不羁,但其实是个很重情义的男人呢!”
“是吗?”一想起那男人的灼热逼人的视线,雪葵的心跳又乱了。她强迫自己收敛心思,故做冷漠。
“是啊!”一提起最崇拜的大王,棋儿眼底全是爱慕。“长孙王后是本国大臣的掌上明珠,听说也是大王的初恋情人呢!虽然大王后来拥有许多嫔妃,可是最爱的人还是长孙王后。长孙王后病危时,大王非常悲痛,他召来最厉害的太医,不惜花费巨资也要挽救王后的性命。只可惜,王后的状况却日薄西山,她知道自己来日无多,再加上娘家在朝中的势力已趋薄弱,担心自己倘若一走,襁褓中的太子更是无依无靠了,可能会被虎视眈眈的旁人加害,所以,她哀切地恳求大王善待太子,并要大王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要保护太子的安危。大王郑重地允诺了,还告诉王后,这辈子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太子的,太子是‘东宫殿’的主人,也是王位唯一的继承人,病入膏肓的王后这才放心地含笑九泉。”
雪葵怔怔地听着,很难想像那个看似霸道无理的男人居然会有如此深情的一面。
棋儿继续道:“大王真的是一言九鼎呢,王后仙逝多年了,可大王却不再立后,后位一直虚悬着,为的就是要巩固太子的地位。很多嫔妃想尽办法争宠,希望能夺得后座,然后废掉太子,转立自己的儿子为王储。只不过,她们没有任何人得逞,大王依旧信守对长孙王后的誓言。”
原来如此。雪葵眼底兴起波澜。原来那男子也懂得真爱,懂得死生契阔的爱情。这几天,祈尧峰几乎每天都会来探视太子,确定他的病情已获得掌控,不过,两人不曾独处,他们的身边不是有宫女太监就是有御医。可,每当他以那深不可测的黑眸扫过雪葵时,她的心湖还是会掀起微妙的涟漪。她知道自己很没用,只要这男人出现,她的呼吸就紊乱了,喜怒哀乐全被他牵着走。
这很危险。她知道自己不可以在意那个男人,应该牢牢管束自己的心,可是……可是……一个问题蓦地涌到唇边,她月兑口而出。“你说王后仙逝后,有很多嫔妃想尽办法争宠,那么……大王……嗯……大王他目前最疼爱的妃子是谁?”
说完,她脸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粉颈,羞得不敢直视棋儿。喔,她真没用!口口声声说要远离那男人,但却还是很在意他的三宫六院,很在意现在最得宠的妃子是谁?很在意他现在人在何处?是否醉卧在哪个宠妃的膝上?喔……她真是笨蛋,笨到想一拳打昏自己!
棋儿慧黠地笑笑,假装没有看见主子脸上的粉红云朵,语气平淡地道:“以前大王最宠爱的就是梅妃和丽妃,这两个妃子都姿色过人,长袖善舞,很有心机也都有为王产下王子,所以在后宫的地位崇高,平时都互相斗得你死我活,想尽办法要铲除对方。不过啊,自从大王狮头山春狩回来之后,听说这两个妃子好像都失宠了,大王很少到她们的寝宫过夜,任凭这两个妃子使出浑身解数想讨好大王,大王还是对她们兴趣缺缺,把她们给急坏了呢!”
“失宠?为什么?”
棋儿笑得眉眼弯弯,意有所指地望着雪葵。“皇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大王喜欢上一个女人了,为了她神魂颠倒,所以对后宫佳丽完全失去兴趣。”
谁?话已到了舌尖,可雪葵就是问不出口。
“棋儿,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棋儿那灿烂的笑容让她的粉脸发烫,红晕加深,越来越不自在。
棋儿笑咪咪地道:“娘娘,您明明知道我说的人就是您啊!虽然您对大王非常冷淡,甚至躲到‘东宫殿’好避开他,而且还坚持不肯当他的妃子,不过啊,我们这些下人都看得很清楚,大王对您很特别呢!这从他看您的眼神就知道了。喔,倘若大王用那么炽热专注的眼神凝视我,我想,我一定会幸福得昏倒吧!”
雪葵心慌意乱地道:“棋儿,不要胡说!”
“我不是胡说。”棋儿很认真地道:“大王的确是对您另眼相待,您一回宫,他就安排您住入刚刚落成、最精致的‘揽月宫’,要不是您坚持留在‘东宫殿’,您就在早就是‘揽月宫’的主人,也被大王封为贵妃了。娘娘可知道,贵妃可是后宫的最高权力者呢!这些年来,梅妃和丽妃拚命争宠,就是希望大王能封她们为贵妃,主掌后宫,可大王一直没答应。”
雪葵双手绞着手绢,她不想听这些,不想听这些的后宫争斗,更不想成为后宫中没有灵魂、没有自我的女人,那太可悲了。
棋儿想起了什么,突然严肃地道:“不过,娘娘,奴婢还是要提醒您一件事,虽然大王现在很宠爱您,但您还是要多小心。听说前一阵子,由少数民族自治区送来了一位寒云族的公主,那公主据说长得清灵高雅,像仙女一样。”
“寒云族?”雪葵一愣。“那是什么地方?”
棋儿解释道:“祈国境内拥有很多高山,高山区居住着许多少数民族,其中寒云族住在最北边的高山,因为语言和风俗文化都非常特殊,所以大王将那一区规划为自治区,允许他们保留古老的语言和文字,不过,还是要臣服于祈国,定时纳贡。除了进贡珠宝外,每十年,寒云族还会献上一位公主入宫,代表永远的臣服。”
寒云族的族长也是十年轮替一次的,族长的女儿就是公主。倘若族长没有生公主的话,便寻找族长的亲戚中有没有适合的闺女来收养,当成公主嫁入祈宫为妃。
棋儿的表情很紧张。“娘娘,听说寒云族专出美女,那些女人个个眉目如画、婉约多情,男人一看就会失了魂呢!对了,宫里最得宠的梅妃也出身自寒云族。娘娘,您再这样对大王不理不睬,小心被那个寒云族公主乘虚而入啊!听说大王已经见过那位公主了,还封她为婉妃呢!”
雪葵冷笑,如果他喜欢那个女人,那尽管去啊!反正他是高高在上、左右逢源的大王,永远有享用不尽的各地佳丽,就算没有这位寒云族公主,也还会有其他的美女不断地被送入宫中,他喜欢谁就尽管去啊!去啊、去啊!发现自己心头居然弥漫怒火,雪葵更加烦躁不安了。她疯了吗?何必为了他的事把自己搞得心烦气躁呢?真是的。
她匆促地道:“棋儿,我头有点昏,出去洗把脸。这里先交给你,我待会儿就回来。”
说完,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雪葵加快脚步走回自己的寝室,洗完脸后,还是觉得心头惶乱。
大王对您很特别呢、大王对您很特别呢……棋儿那些话不断地在她脑中盘旋。
可另一股尖锐的声音也不断地响起——听说寒云族专出美女,那些女人个个眉目如画、婉约多情,男人一看就会失了魂呢!
够了,她快疯了!她用力地摇头,告诫自己——他会觉得我特别,只是因为得不到,只是想满足坏男人的征服罢了。一旦我跟后宫那些女人一样臣服于他,他才不会再多看我一眼呢!而且他的后宫佳丽那么多,环肥燕瘦,一应俱全,他永远不会只为一个女人停留的。
所以,她不能再被他影响,她一定要把自己的心紧紧看管好!心绪乱纷纷的,雪葵干脆绕出回廊,朝外头走去。正要踏出‘东宫殿’时,正巧遇到书儿和画儿领着一群宫女,抱着洗干净的衣服被单,打算进屋子整理。
她们赶紧欠身问安。“娘娘吉祥。这么晚了,娘娘要去哪里?奴婢陪娘娘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只是去附近散个步,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书儿、画儿,你们整理好衣物后,就让宫女早点就寝吧!”
“是。”
婉拒婢女的提议,雪葵一个人慢慢地沿着湖边散步。御花园非常大,楼阁亭台间植满奇花异卉,月色澄澈美丽,微风吹过,带来一阵又一阵的花香,还可以听到虫鸣的声音。雪葵的心情总算慢慢放松了,信步往假山旁走过去。绕过那个假山,有一处精致的凉亭,她想坐在那边发发呆,让心情平静后再回‘东宫殿’。没想到,经过假山时,却听到里面传来啜泣声,起初雪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她放轻脚步,仔细聆听,发现那哭泣声越来越清晰。
怎么了?会是哪个宫女挨主子的责打,所以伤心委屈地躲到这里来痛哭吗?雪葵一时之间进退维谷。倘若真的有人在里面痛哭,也许她应该先避开,留给对方一个空间。她脚步轻旋,打算离开,结果却不慎踩到一个小石头,再加上假山旁就是瀑布,地面潮湿,她滑了一下,低呼一声,赶紧扶住石壁,可脚还是轻轻地拐了一下,脚踝还被石头给撞伤了,好痛。
躲在山洞里哭泣的人也听到雪葵的声音了,紧张地冲出来。“是谁?”
两人一照面都愣住了,雪葵呆呆地望着一身雪白宫纱,气质典雅清灵,美丽得像是月光仙子的女孩。她好小,年纪绝对不会超过十七岁,但却长得好漂亮,精致的五官带着一股灵秀月兑俗的味道。
云婉儿匆匆拭去泪痕,怔怔地望着这个穿着御医白袍,五官清妍,明艳照人的女子。这女人好漂亮,五官娇艳夺目,眉宇之间尽是自信风采。由她身上的御医白袍,她知道对方的身分了。
云婉儿低头行礼。“娘娘吉祥。”
雪葵一愣。“你知道我是谁?”
云婉儿温柔地微笑。“婉儿虽然刚入宫不久,不过已经听说了宫里有位可以妙手回春的女华佗。听说你独排众议,坚持太子绝对不是罹患天花,而且还有效地控制住太子的病情,让太子逐渐恢复健康,我真的好佩服你呢!”
刚入宫不久?原来这个女孩就是寒云族的公主——婉妃。
雪葵细看她的五官,果然柔美秀气,肌肤莹女敕,有一股弱不禁风的特质。她酸楚地想着,只要是男人,都会被这么婉约娇弱的女子所吸引吧?所以,他一定也会非常宠爱这个婉妃的……
婉妃望着她,双眸满是崇拜。“我真的好佩服会医术的人呢!五岁那一年,跟我感情最好的小妹妹因为罹患重病而去世,握着她那变得冰冷的小手,我的心好痛好痛,一直在想,倘若我会医术就好了,就可以治好我最心爱的妹妹了……唉呀,我只顾着说话,刚才好像有听到你低叫一声,脚是不是扭到了?来,快坐下,我帮你看看有没有伤口?”
“不用了……”雪葵想婉拒。
“没关系的。”婉妃盈盈一笑,弯子道:“虽然我不是御医,但也知道如果受伤流血了,要先用手绢包起来,避免伤口感染。我看看……幸好,你的脚踝虽然有被割伤,不过伤口极浅,也没流血,应该不碍事。”
婉妃欲站起来时,一个东西蓦地由她的宽袖滑出来,雪葵本能地帮她捡起来。“婉妃娘娘,你的东西掉了。”
啊?看到雪葵手上拿的书信,婉妃的脸先是一白,紧接着,痛苦弥漫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头突地泛红,泪滴慢慢地坠落。她面白如纸地接过书信,注视了一会儿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噙着泪,两手一用力,打算撕毁书信。
雪葵被她的动作吓到了,反射性地大喊:“等一下,不要撕!”她不解地望着婉妃。“由你的表情,我可以猜出你一定很重视这些书信,为什么要撕毁?”
“重视?”婉妃的表情飘忽,泪滴串串坠落,苦涩地道:“有什么用?留着这些东西只会让我更痛苦、更绝望……”紧紧捏着信纸,婉妃蹲子掩面痛哭,藉由不断崩落的泪水来释放她的忧愁、她的绝望。
“别哭了……”雪葵焦急地轻拍她的背。“你别这么伤心,不管发生任何事,都有办法可以解决啊!要不,你说说看你遇到了什么困难,也许我可以帮你。”
雪葵发现自己还满喜欢接近这个寒云族的公主,也许是因为她的身上有股很单纯天真的气息,又或者是她那纯净无垢的漂亮眼睛很像江甜甜,楚楚动人的神韵则近似江丝绮。唉……她好想念甜甜和丝绮啊!在婉妃身上,雪葵好像同时看到了自己最要好的两个姊妹,因此很喜欢她。
闻言,婉妃却哭得更加悲伤,柔肠寸断。“没有人可以帮我,没有人……是我笨,我不该爱上他,爱上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即便我一点儿都不想嫁给祈王,但为了那个男人,我愿意被送入祈宫来,因为我好想见他,好想好想……我一定要见他一面,问他为什么不回寒云族找我?为何要遗弃我?他不爱我吗?我在他的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吗?”
雪葵听得心惊胆颤。天啊,这位祈王新纳的妃子,心底爱的竟不是祈王,而是另一个男人?!“你说的男人……到底是谁?”
婉妃泪流满面,凄楚地望着被泪水渲染的书信,幽幽地道:“他是个将军……”
“将军?!”雪葵呆住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大王的嫔妃居然爱上个将军?老天,这事万一传出去,铁定是满门抄斩啊!
婉妃流着泪,抓住雪葵的手,悲痛地道:“娘娘,由你这几日衣不解带,尽心尽力地照顾太子的举动看来,我知道你定是个宅心仁厚的好人,你不会害我的。我之所以大胆地告诉你这个秘密,是祈求将来有一天,倘若我服毒自尽,或是被大王赐死后,请你可怜可怜我,将我的遗体送回那遥远的北边高山,送回我的家乡。我希望能静静地长眠在那片山,我的魂魄不愿停留在这座陌生的皇宫里。”她知道,倘若她成为一具尸体,只有身为御医的人可以帮助她,将她的遗体运回故里。
雪葵更加震惊了。“为什么你要服毒自尽?”
婉妃凄楚地微笑,笑容无比苍凉。“大约一年前,我们寒云族和其他的少数民族发生冲突暴乱,暴乱越演越烈,为了平定边疆,大王派了大将军前往高山区镇守,在那里,我见到了他,朝夕相处之后,便爱上他了。”婉妃的泪水滑落脸颊。“他是爱我的!离别的时候,他心痛地抱住我,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回高山区接我,娶我为妻,我们甚至交换了信物,互许终生。他说,他要回将军府禀告高堂,再来寒云族向我的父亲提亲,让我风风光光地嫁入将军府。我以为一切都会很美好,我等啊等,盼啊盼,但却没有盼到他,反倒盼来了一纸朝廷的诏书,上头说明已届十年,根据约定,我们寒云族必须献上一名公主给祈王,宣示永远效忠的决心。”
她的眼眶盈满痛楚。“我是寒云族唯一的公主,不管我如何哭求,爹娘都不肯理会,坚持要把我送入祈宫,而且还很严肃地告诉我,这是身为公主的使命,为了族人的长治久安、为了寒云族,我不可以任性,只能乖乖地进宫,成为祈王的嫔妃。”
婉妃拭着不断淌下的泪水,低切地道:“我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命运,势必入宫,所以我乖乖地接受安排,但我还是不肯认命,仍然对我们两人的爱情怀抱着希望。我希望在宫中能想办法联系上他,告诉他,这辈子,除了他我谁都不嫁,也绝不委身于任何男人。也许,我真的很不懂事,不懂国家大事,但,我懂得要对心爱的男人忠诚……我要跟他一起跪在大王的面前,求他宽恕我们,我们愿意被发配边疆,一世为奴,只求拥有相爱的权利。就算再苦,我只当他的女人,就算要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雪葵动容地听着,眼眶泛起薄雾。她真的没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婉妃居然如此坚强,如此勇敢地捍卫属于她的爱情。她被她感动了,真心希望这个小女人可以得到幸福。只要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她很乐意尽全力帮助婉妃。
婉妃眉锁千愁。“可是,将军的态度却反反覆覆,他先是派人偷偷给我一封信,原本说好要带我私奔的,但是两天后却又送来这封信,说他身为祈国的臣子,三代都蒙受国恩,不能做出任何背叛祈王的事,否则他无法原谅自己。他说他非常痛苦,整个人像要被两股巨大的力量撕裂了。他要我忘了他,忘了在高山区发生过的一切,忘了我们的海誓山盟,他还要我当一名乖巧的嫔妃,好好地侍奉大王……”
婉妃悲愤地痛哭。“我做不到、做不到!我明明就深爱他,为何要构伺候另一个男人?倘若不是为了争取跟将军在一起的机会,我根本不会踏入祈宫。他好狠心,他以为凭一封信就可以斩断过去的情爱,可以把我推给别人吗?他……他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眼看婉妃哭成泪人儿,雪葵心疼地安慰她。“你别这么伤心,也许将军有他的难言之隐。对他们男人而言,家庭的荣誉是比自己的性命和爱情都重要的事,所以他宁可忍痛放弃你,也不能背叛他们三代效忠的朝廷,抢走大王的嫔妃,做出让家族蒙羞的事来。”
“我不管,我只是一个很单纯的女人,我不懂国家朝廷这些复杂的事,我只想好好地爱他,这一生一世都守在他的身边服侍他、爱他!”婉妃眼里除了泪,还有浓浓的爱。“我明白将军的立场为难,所以一时无法下定决心,但我可以等,等到他终于有勇气带我走为止。可是,我不会让任何人碰我的,我已经准备好绝命丹了。”
雪葵大惊。“绝命丹?那是什么?”
婉妃取出随身配戴的项链,打开精巧的链坠,拿出一粒白色的药丹,淡淡地道:“这是毒性很强的毒药,服用后不消片刻便会气绝身亡。打从知道要被送到王宫那一刻开始,我就准备好了这丹药带在身上。我想过了,万一大王真的要我,我只好吞下丹药保住清白了。我当然渴望能跟将军白头到老,但,倘若要失去清白……我宁可一死,也不能带着残花败柳的身躯去见将军。”
雪葵倒怞一口气,心疼地摇头。“你……你真傻。”
婉妃抹着不断淌出的泪。“是啊,我好傻。我也知道这样可能害了族人,可是我真的办不到……除了他,我不准任何人碰我。幸运的是,大王似乎对我没有兴趣。”
那个野兽般的男人会对这么清纯高雅的公主没兴趣?不可能吧?雪葵分辨不出此刻内心究竟是什么复杂的滋味?好像甜甜的,有点开心……讨厌,这又不关她的事,她到底在开心什么啊?笨蛋!
婉妃继续道:“前几天,大王第一次到我的寝宫时,我紧张得都快昏倒了,看都不敢看他,紧张到双手都在发抖,但大王根本没有多看我一眼。大王命令宫女准备了很多酒菜,但却一直喝酒,我只好一直为他斟酒,后来他喝到醉醺醺之际,突然盯着我的脸,自言自语,讲了一串好奇怪的话。他说——不是她,不是。真可笑,我乃堂堂的祈国君王,居然会去在意一个讨厌我的女人?她宁可躲在‘东宫殿’也不肯见我,哈哈哈……真可笑!然后,大王往旁边一倒就沉沉睡去,从头到尾根本没有碰我一根手指头。”
听到这里,雪葵的粉脸胀红了,心跳扑通扑通跳得好快。他……真的那么说吗?他很在乎她吗?她在他心底占有很特别的地位,对吗?对吗?她可以这么想吗?
这时,外头传来宫女焦急的呼喊声——
“婉妃娘娘?婉妃娘娘,您在哪里啊?”
“小红,你去那边找,得快点找到婉妃娘娘才行。”
“是。”
婉妃不安地看着外头,仔细收好信。“宫女在找我了,娘娘,我先出去了,今天的事,求求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雪葵郑重地点头。“你放心,我谁都不会说的。不过,你也要答应我,要爱惜自己的性命,不要寻短。多给将军一点时间,我相信他是爱你的,他一定会找到解决事情的办法。”她真怕婉妃哪天想不开而吞下毒药。
“谢谢你。”婉妃感激地道:“跟你聊过之后,我的心里轻松多了,我会坚强的。那我先出去了。”说完,她匆匆走出山洞。
雪葵一个人怔忡地站在原地。唉,情关难过啊!不过,她真的很佩服婉妃的痴情,也可以了解那份捍卫爱情的决心。她默默地发誓,倘若有一天婉妃身陷危机,她一定要尽力救她,救她的恋人!
☆☆☆
这一夜,雪葵看太子的情况满稳定的,连胸前的疹子都慢慢消褪了,便要这几天下来也累坏的琴儿和棋儿先到隔壁的厢房好好睡觉,白天再来跟她换班,自己则睡在一旁的软榻上,方便随时可以照顾太子。
夜里,她因困极而迷迷糊糊地睡去,却感觉到有双软软的小手一直摇晃她的手。“我好渴……”
啊?她立刻惊醒,睁开眼便看到太子抓着小被子站在她的软榻边,稚女敕的脸上还有朦胧的睡意。
“我要喝水……”
“好,我去拿水。你不能下来喔,夜里很冷,这样会着凉的。”她赶紧下床,先抱着太子回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后,再取来温水。“来,慢慢喝。”
太子喝完水后,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以童稚的嗓音问:“你是谁?负责照顾我的御医和女乃娘呢?”
“我叫雪葵,现在由我来负责照顾你,御医他们白天会来探视。”雪葵避重就轻地道,她不忍心对这个只有七岁的孩子说,其实负责照料他的女乃娘非常害怕太子罹患的是天花,所以这几天都装病在家,不敢踏入“东宫殿”。
“喔。”也许是因为生长在皇宫的关系,祈浩濬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早熟,他转转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继续追问女乃娘的事,仅是好奇地看着她。“你负责照顾我,那你会医术吗?你不会害我病死吧?”
这几天,他处于半昏迷的状态,睡睡醒醒的,可每次睁开眼睛时,都可以看到这个漂亮的大姊姊。而且,大姊姊每天都用干净的手绢为他清洁全身,照顾他的动作也好温柔,在心底,他已经喜欢上这个大姊姊了。
雪葵微笑道:“殿下放心,我懂得医理。”
“是吗?对了,我该不是得到了天花吧?你要据实以告,我不喜欢被欺瞒。”他的表情很严肃,年纪虽小,酷似父王的稚女敕脸上却已可看出储君的气势。
雪葵也很认真地回答他。“绝对不是。”
“太好了。”祈浩濬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喃喃地道:“我就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倒霉,我可不想死,也不想变成一个满脸疤痕的丑八怪。”天花的疹子都在脸部,病患会忍不住去抓破脓包,因而留下永久性的疤痕。
雪葵忍不住噗哧一笑,她觉得这个小太子好可爱,明明满脸未月兑的稚气,可讲话却故意装得很老成。
“你笑什么?”祈浩濬不悦地皱着眉头。
俊秀漂亮的小脸搭配那紧锁的浓眉……感觉好可爱喔!雪葵发现他们父子俩皱着眉毛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她敢打賭,太子长大后一定也是个英姿焕发、俊美无俦的男人,不知要迷惑多少女人的心哪!就像……就像明明知道祈尧峰是个危险的男人,自己还是悄悄地为他动了心哪!雪葵眼神一凛,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祈浩濬很固执地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刚才在笑什么?”
“没事。”雪葵摇头,赶紧转移话题。“对了,请问太子身体还有没有任何不适?头会痛吗?身上的疹子会痒吗?”
“不会。”祈浩濬明确地回答,抓起床上的小玩偶,专注地盯着她。“我觉得自己这几天好像一直在睡觉,睡得好饱好饱,现在睡不着了,你要负责跟我聊天。”
“好啊!”雪葵嫣然一笑。她觉得人生真有趣,不久前,她还是一个很普通的台湾女孩,每天忙着找工作,或是跟甜甜和丝绮去找房子,没想到,现在她居然来到一个遥远的时空,在皇宫里跟年仅七岁的小太子秉烛夜谈,还真是奇妙啊!
祈浩濬好奇地问:“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耶!”雪葵笑笑。“我只能说,最近才因缘际会地进宫的。”
“那你认识字吗?”
“当然认识啊!”
“所以,你现在在太医院当差吗?”祈浩濬又摇头。“不对,我从来没有听过女子可以当御医,你不是御医。”
“严格说起来,我的确不是御医,不过你的父王亲自下命,由我来照顾你。”雪葵慧黠地望着他。“如果懂得医理,又可以妥善照顾病患,为什么女子不可以当御医呢?”
“……”小小年纪的太子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歪着头、皱着眉,很认真地思考。“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耶!可是,在皇宫里的女人,倘若不是我父王的嫔妃,就是负责打扫的宫女,女人似乎只能做一点都不重要的工作。”
“错了!”雪葵毫不客气地纠正他。“谁说女人只能做不重要的事?太子,你知道,只有女人可以生小女圭女圭,男人不会生孩子吧?倘若这个世界没有女人,只剩下一群男人,人类早就灭亡了,对不对?”
祈浩濬更严肃地思索着……好像没错耶,至少,男人真的不会生孩子。
雪葵继续说道:“还有啊,这次太子生病,太医院的御医都以为是天花,搞得大家很紧张。可是,我却独排众议,坚持太子罹患的不是天花,而是一种突发性出疹,并坚持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医治你。你瞧,倘若不是对症下药,而是让你一直喝治天花的汤剂,你的病情也不会迅速好转。”她可不是要夸耀自己,只是啊,她真的很讨厌男尊女卑这种古老又错误的观念。她想告诉年幼的太子,不管是男是女,只要肯努力,每个人都有无限的可能。
小太子乌黑发亮的眼眸闪啊闪,思索过后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好,等到我以后继承了王位,我会改革立法,让女人也可以参加朝廷考试,进入太医院成为御医。”
“谢谢你。”雪葵笑得很开心。“我相信太子殿下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位非常英明的君主。”这孩子真可爱,虽然早熟,却不骄纵,而且很喜欢思考。
被她夸赞,小太子粉粉女敕女敕的脸蛋漾起一抹红晕,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你刚刚说,你是最近才进宫的,那么你跟你爹娘分开时,是不是很伤心?”他知道宫女一旦进宫,至少十年内都不能出宫见家人,只能在皇宫安排的小别院里做一年一次的简单会面。
雪葵沉默了一会儿后,淡淡地微笑道:“我不知道亲生爹娘是谁。”
小太子瞪大眼睛。“他们都死了吗?”
“不是那样。我是孤儿,一出生就被人遗弃了,后来被好心的人收养。活到这么大,我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爹娘,他们也不曾来找寻过我。”
“啊?”小太子低呼一声。“我没有娘亲已经很可怜了,没想到,你连爹爹都没有。你的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嗯,小时候当然很难过,毕竟别人都有亲生爹娘疼爱,就我没有。不过,收养我的人很疼爱我,再加上后来我认识了很多好朋友,所以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真奇怪,跟一个才七岁的小孩聊这些事,雪葵却不觉得突兀。也许是因为小太子的眸光极为温暖单纯吧。雪葵问道:“太子,你有好朋友吗?”
简单的问题却让原本活泼的太子瞬间安静下来,天真无邪的脸蒙上轻愁,闷闷地望着手里的小玩偶,低声道:“本来有。以前,我常常跟二皇弟浩炀一起在后宫玩捉迷藏,可是有一天,浩炀突然不理我了,我去找他,他都不肯出来见我。后来他才跟我说,他的娘亲说我是坏人,是我抢走了属于浩炀的太子之位,还说我登基后,一定会杀了他们母子。”
他眼眶发红,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淌在小小的脸颊上,拚命摇头。“我不会的!我不会杀浩炀,也不会杀害任何人,他们是我的皇弟啊!我只会保护他们,怎么可能伤害他们?后来,居然连三皇弟浩纬也跟我说一模一样的话,他们都不理我,不肯跟我玩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当了太子后,所有的人都不理我,害我一个人孤孤单单?这种太子谁爱当就让给谁当吧,我一点都不希罕!不希罕……”
雪葵听了好难过,不明白这些后妃为何要让丑陋的后宫斗争蔓延到纯净的孩童身上?小太子脸上的孤寂让她的心好痛,她很了解那种寂寞,那份说不出的苦。
她温柔地为他拭去泪,认真地道:“太子,这不是你的错,因为这里是皇宫,所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能比较复杂。唉,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人世间充满了无可奈何的事。”
祈浩濬无比专注地望着她,突然开口,很认真地道:“那么,你可以当我的朋友吗?”
“我?”雪葵一愣。
“不行吗?”童稚的小脸迅速蒙上忧愁,瘪起小嘴。
“当然可以啊!”不忍见那充满期盼的小脸失望,雪葵扬起更灿烂的笑容。“可以当太子的朋友,是我的荣幸呢,我很开心能当你的朋友喔!”
“那就这么说定了!”小太子满意地微笑。“那么,以后我要如何称呼你?叫你御医姊姊吗?”
“我不算御医,你还是直接叫我雪葵姊姊好了。”
“好,雪葵姊姊,以后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小太子笑得好开心。“来,打勾勾,盖印章!”
“好。”雪葵笑着伸出小指,两人一起喊:“打勾勾、盖印章,说到要做到喔~~”她笑盈盈地望着小太子充满期待的脸蛋,在心底叹息。真是一个好可爱又单纯善良的孩子啊,令人忍不住想要多多疼惜他。
这时,小太子打了个呵欠。
“你困了,睡觉吧。”雪葵微笑地为他盖紧丝被。“太子病体初愈,应该多多休息。睡吧,我睡这里陪你。”她把自己睡的软榻更拉近太子的大床一些。
两人一起躺下,太子睁着乌黑晶灿的大眼睛望着她,兴奋之情全写在小脸上,似乎很满意自己终于有了朋友。
“快点睡觉喔!”雪葵柔声哄着。“小孩子要多睡觉,才会长得又高又壮。”
一双细女敕的小手从丝被底下伸出来,拉住她的手,小小声地问:“雪葵姊姊,我可以拉着你的手睡觉吗?”
看到那么孤单的眼睛,雪葵的心又被拧疼了。“当然可以啊!”
他讲得好小声,还把丝被拉到接近鼻子的地方,不想让雪葵看到他害羞发红的脸。“你保证,你会一直陪着我?”
她笑得很温柔。“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除了‘东宫殿’,哪里都不去。”
“不会偷偷走开?”他是个早熟的孩子,心底隐约知道女乃娘不想来见他,他的心里好难过。其实,从小到大,他已经历经很多次离别了。
“不走开。”雪葵郑重地点头,在心底发誓,她绝不会伤害这个孩子。就算有一天,她真的要离开皇宫了,她也一定会花很长的时间跟太子解释清楚,让他了解离别不是他的错。
“你保证吗?”软软的童音已经加入浓厚的困意,他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是固执地要求一个允诺。
“我保证。”
小太子这才放下心,抓着雪葵的手,脸蛋在枕头上蹭啊蹭的,很快地进入梦乡。
就着柔和的烛光,雪葵微笑地望着小太子天真可爱的睡脸。真是个可爱的小女圭女圭,睡着后还会发出像猫咪一样的呼噜声呢!
她躺在软榻上不敢乱动,就怕一动会吵醒太子,半晌后,才确定他已经熟睡。
尽管已熟睡,可太子的小手依旧牵住她的手,像是牵住一个遥远却温暖的美梦。
雪葵轻柔一笑,抓起被子覆盖住两人的手,另一手轻轻抚模太子熟睡的小脸,水眸漾满怜惜。“乖,睡吧,我会在这里陪你的。”
听着小孩规律均匀的呼噜声,雪葵也困了,轻轻闭上眼睛,很快地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