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廊里的修剪区里,一“只”毛毛虫不安地在修剪位置上“蠕动”,一会儿看向设计师休息室,一会儿透过镜面看向身后的男人,全身上下没一根安静的骨头。
“你够了没?”何佑纬以臂环胸,闲适地倚着墙面,冷眼观察“毛虫蠕动生态”。“只是叫你剪个头发就扭成这样,你是长痔疮吗?”
说来蔚甘琳那女人硬是了得,他劝了好久都不肯剪发的房蔌筑,竟让甘琳三言两语就“拐”来发廊;由甘琳口中,他得知房蔌筑的自卑心态与他预计的八九不离十,所以在她好不容易点头首肯之后,体贴地想说些“笑话”让她放轻松。料不到,竟是冷得令人尴尬的冷笑话!但他毫无所觉。
“长……”房蔌筑胀红了脸,没想到他的用词竟会如此“粗俗”。“才没有!”
“那你干么扭来扭去?”好奇地走到她身边,微低下头近距离审视她的红脸蛋。“还是身上长了虫?要不要我替你抓抓?”他纯粹是体贴,没别的意思。
何祜纬的大掌复在她身后的椅背,立时让她警觉地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了。
“不、不必了!”她两眼圆瞠,几乎由位置上跳起来,却又被他一个反手硬压坐好。“我没长虫,只是……”
“只是害怕?”他挑起眉,满脸戏谑。
“才……才不是!”倔强地咬了咬牙,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脸红心跳。“不过是剪个发,我没胆小到那个程度!”
“那你就别东扭西扭。”站直身躯,正巧看到设计师走出体息室。“设计师来了,你乖乖的别乱动,当心她剪掉你的耳朵。”带着恶作剧的心态,他坏心地威吓她。
房蔌筑果然没敢再乱动,直到设计师走到她身后站定,她已经紧张得全身冒出冷汗,胃部微微紧缩,似乎有点痉挛。
没事、没事,不过是剪个发而已。她不断在心里自我催眠,可惜效果很有限,只能让汗水集中在额头,逼得额前的发微微汗湿。
“May,麻烦你为她修掉那‘堆’碍眼的刘海。”没注意到她的紧张,何佑纬兀自与设计师攀谈起来。
“哎呀!这个头发怎么会留成这个样子!?”来不及搭上何枯纬的话,May一见房蔌筑额前那堆“乱草”,便不加遮掩地惊叫起来。
“有必要这么夸张吗?”房蔌筑不满地撇嘴小声咕哝,透过镜面狠瞪身后的设计师。
“所以才要麻烦你‘大刀阔斧’的为她‘修整门面’,让她隐在头发后面的眼睛‘重见天日’。”感谢老天,他终于可以看见她那双一直以来总是“垂帘听政”的眼睛。重见天日?太严重了吧!房蔌筑暗叹一声,找不到任何言辞加以评论。
“好好的一张脸,这么遮起来多可惜?”May不由分说地撩起她那厚重的刘海,大方地看清她的脸。“瞧,这样好多了。”将发由两旁拨开,她的双眼确实“重见天日”了。
何佑纬吸了口气,就是那双大眼——晶晶灿灿、闪闪发光。若不是她羞怯地半合眼睑,May又恰巧在镜里挡住她半边脸,他会看得更加清楚。
“你的发质很好,又黑又亮,应该没有烫过或染过吧?”May似乎对她的头发情有独钟,手指一再流连地在她的发间穿梭。
“没有。”她才不会做那么引人注目的事,这次是“空前”的头一遭;倘若成效不彰,从此使成“绝后”。
“她的脸蛋小,为了衬托她的小脸,我打算将她的头发剪至齐肩长度,没问题吧?”May而询问何佑纬的意见,没忘记这回是他第二次带朋友来,而且都是女人。
“嗯?”何佑纬愣了下,拉回乱七八糟的心绪。“你怎么做都好,只要能让她露出眼睛。”
房蔌筑心里不断犯嘀咕。明明是她的头发,为什么要问他的意见,分明枉顾人权!
“何先生似乎很在意这位小姐的眼睛?”May觉得好笑,忍不住多问一句。
“这样比较有精神。”随意抓个理由搪塞,何佑纬依旧不想和设计师谈太多。
“安太太也常来我这儿修整发型呢!”蔚甘琳已成了May的固定客户,从何枯纬带她来的那时候开始;顺手抓起剪发围巾,将之套上房蔌筑的脖子。
“喔。”可有可无地应了声,他的眼胶着在镜面里房蔌筑的脸上。
“何先生常和安太太见面吗?”想当初,她原以为蔚甘琳是他的女朋友,想来好笑的是,那个“女朋友”最后另嫁他人,所以这次她可没敢乱加猜测。
“还好。”一个月一、两次,但他没必要详加解释。
“她是个好客户。”剪子一动,一小撮厚长的刘海落了地。
“嗯。”何佑纬目不转睛地盯着房蔌筑落在地上的发,胃部一阵怞紧,仿佛May正在剪的是他的肉,却变态地有丝块感。
“以后你可得多带些人来照顾我的生意哦!”她的收入靠的是业绩怞成,顾客自然是越多越好。“我在这里先谢过喽!”
“唉。”他终于觉得不耐烦了,为了让心脏不随着房蔌筑落下的发而丝丝怞动,他决定先行“退场”。“May,你慢慢剪,我先到休息区看看杂志。”
“怎么你不在这里等吗?”好可惜,她还想跟他多攀点关系呢!
“不了,记得剪漂亮点。”撂下话,他匆匆闪离修剪室。
“奇怪,上回不是赶他都不走,这回怎么好像逃跑似的自己躲开?”M真y动作不曾稍停,就跟她的嘴巴一样。“简直莫名其妙。”
耳边充塞着May没有建议性的叨念,房蔌筑沈静地看着一撮撮发丝由眼前坠落,就似她理不清的、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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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在地拉了又拉,刚“厶《·力々”好的头发让房蔌筑拉得有些走样,但仍无处遮掩地露出她整张脸蛋,看起来神清气爽。
“别拉了,头发长长的速度没那么快,当心‘揠苗助长’。”何枯纬凉凉地说了句,却止不住心头的亢奋。
无法形容当她走出修剪区,自己第一眼看清她脸蛋时的震撼;他不得不承认,May的手艺当真无可挑剔。
中长度的发尾轻触她纤细的肩头,额际的刘海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全数剪短,却巧妙地以中分发线区隔开来,既不失青春的气质,更衬托出她那张小小却清秀的脸蛋,令他百分百满意。
“有人把‘堰苗助长,用在头发上的吗?”不习惯地又拉了下,房蔌筑忍不住嘀咕了声。
“怎没有?”拉开她控制不住拉扯的小手,他正经八百地解释。“你在那边猛拉头发,不但不会变长,反而会掉发,你难道想像下出那种‘惨状’?”天!太令人崇拜了,他的幽默简直是“出神人化”!
房蔌筑陡地瞠大双眼,才刚不经意举起的手定在肩膀的位置,久久才颓然放下。
她无力地回道:“谢谢你的提醒。”虽然他的出发点是好,警告性也够,但叙述方式实在令人……无法苟同。
“不客气。”完全听不出她话里的嘲讽,何祜纬推开精品店的门,拉着她往里头闪进去。“进来。”
“来这里做什么?”她头皮一麻,一阵心惊肉跳。
剪发一事,她是事前知晓,虽然不甘愿,却也有所心理准备;但现在上演的又是哪一出、哪个桥段,为何她心里完全没个底?
怪吓人的!
“买衣服啊!”他挑眉,说得理所当然。“甘琳不是说你答应了?”
“她是说什么‘变身’,可没说要买衣服啊!”穿惯了宽松的舒适衣着,这下子要她改穿这些精品店里绑手绑脚的衣物,她怎么可能穿得惯!?
“变身、变身,所谓变身呢,就是‘改变衣着妆扮的身体’,不买衣服怎么变?”他解释得理直气壮,并不怀好意地打量她。“你看看你,身上穿得花花又绿绿,全身上下就属那颗头还能看,不改变妆扮哪能交得到称头的男朋友?”
房蔌筑瞠目结舌,一根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头微微打颤。“我、全、身、上下、就、属、这、颗、头、还、能、看?”她气得差点没爆血管。
“从来没人点破你的盲点是吧?”何枯纬天真地以为她真心受教,领着她往柜台方向移动。“不用太感激我,来呀。”
不气、不气、不能气,气坏身体没人替。房蔌筑愠恼的火焰吞了又吞,心里不断暗念小时候常念的顺口溜,硬是压下冲上天灵盖的漫天怒气。
好,冲着他这句评语,她非得像蔚甘琳一样变身成功,跌破他的“大白目”不可!
她赌气地走向衣架,顺手挑了几件还算顺眼的衣服,却让他毫不留情地全数摇头否决,让她不觉气馁加沮丧。
他到底想要她怎么办嘛!
“Judy。”眼见她的审美观实在乎庸得令人发指,他不得不向柜台里浓妆艳抹的店员求助。
“哎呀!原来是何医生。”正修着指甲的Judy抬头一见来者,立刻扯开职业性的笑容,扭腰摆婰地由柜台里走了出来,大刺刺地攀上他的手臂。“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店光顾呢?”
“有件事可能要麻烦你。”不着痕迹地怞出自己的手,何佑纬笑得有点僵硬。“请你帮这位小姐找几件适合的衣服。”
Judy噘起唇,试探性地问道:“女朋友啊?”
“呃……”他支吾地不做正面答复,轻轻将她推往房蔌筑的方向。“麻烦你了。”
耸耸细眉,Judy扭着蜂腰往房蔌筑走去。“小姐,需要我帮忙吗?”Judy顶着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她。
“你不就是来帮我的吗?”她慧黠地勾起唇,当场令Judy哑口无言,开始动手为她挑选衣服。
这个何医师真是了不起,到处都有他认识的女人,还个个都是“漂亮”的女人,既长得不赖又会打扮,他就是想把自己“变成”她们那个样吧?
难道一定要有亮眼的外表才交得到好对象?她宁可相信“内在重于外在”这句老话,至于妆扮……在她眼里,只是“加分”的工具,毕竟男人都是肤浅的动物,只会由女人的外表来评定女人的价值。
接过Judy递过来的衣服,在何枯纬的催促下,她不得不被动地走进试衣间。
她最讨厌试穿衣服了。刚由衣架上拿下来,还贴着标签的衣服,不晓得让多少人试穿过了;而且还得面对落地镜里自己不甚姣好的身段,实在令人厌恶到极点。
就像头上的新发型一般,她扯扯尚嫌太过贴身的土黄色V领羊毛衫,又拉了拉略具弹性的深蓝色小喇叭裤,连瞥一眼镜中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吸了口大气,她硬着头皮走出试衣间。
何佑纬原本不经意地翻看摆在架上的各类衣物,听到开门的细微声响,下意识抬头看向她;这一看,让他狠怞了口气。
“好看吗?”天!她从没穿过这么合身的衣服,感觉好似自己全身的缺点全给暴露出来了,害她好想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
“呃,好看。”游移的眸始终没能对上她清澄的大眼,在他看来,想的绝对跟她南辕北辙;至少就视觉效果来看,绝对跟她天差地别。V领羊毛衫并不紧身,却恰恰托出她“饱满壮观”的胸围;到腰间微微收束,正好点出她不盈一握的蜂腰;由于小喇叭裤略带弹性,更是将她的两条腿包里得笔直而修长,与先前给他的感觉全然不同,非常不同。GOD!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某部位”竟“冲动”了起来!这下子,他不得不承认,男人果然是“视觉系”动物,绝对是!
“怎么样?我的眼光不赖吧?”Judy扭着腰靠近他,麻花手攀上他的肩,整个人半倚在他的手臂上。
“咳!”他轻咳了声,颧骨微微发烫。“很、很好。”不知怎的,他竟无法将话说得平顺,喉中间仿佛梗了颗大螺丝。
房蔌筑咬了咬唇,很想把整家精晶店的物品全扔在他头上!
那个Judy搂着他,他很高兴是吧?瞧他脸红得什么似的,根本是偷吃鱼骨的猫!
“裙子,再帮她弄几条适合的裙子。”很好,他看到长裤的“效果”了,但裙子有存在的必要,非常必要。
“我不要穿裙子!”她抗议。
“女孩子本来就该穿裙子。”他瞪她。
“我不要!”她撇开头,索性不看那女人紧攀着他的模样。
“我说裙子!”这妮子怎么回事!老有激怒他的本事!?
“不要!”她也恼了、火了,胸口随着怒气的堆积而上下起伏,制造出她完全料想不到的“效果”。
何枯纬吸气再吸气,一张俊脸胀得火红,分不清是生气,还是因为她不经意释放出来的天真性感。
“这件、这件,还有这件!”他一口气捞了好几件衣服、裙子,不管她适不适合,全部塞进她“壮观”的胸前。“进去试穿!”
房蔌筑狠瞪了他一眼,没忘记自己之前在心里下的决定,她要变身成功让他惊艳,绝对要让他惊艳!瞪了他好半晌,她才不甘心地走进试衣间。
“哟!干么这么生气嘛!”Judy再次像只无尾熊般攀上他的手臂,修长的指尖挑逗地顺顺他的发。“别生气,气坏了多划不来?”
“别碰我。”睨了她一眼,何佑纬推离她一臂之遥。“你最近没回医院做定期谘商,是不是哪里又不对劲了?”
没错,Judy正是他的病人,有躁郁症倾向。通常躁郁症大致上分为两类,一类为躁症、二类则为郁症。
躁症的病情较为特别,病人会显得烦躁、不安,会有某种特定行为宣泄自己的不安情绪,除非病状较为严重,不然一般人不太容易发现病人的怪异举止。
Judy就是属于躁症的一种,她的行为模式很特别,一旦发起病来,会不自觉地搔首弄姿、挑逗男人,所以何佑纬直觉以此推断。
“你!”Judy气恼地一跺脚。“人家好得很,不劳何医师费心!”讨厌!没情趣的大木头!
“那就好,别忘了回医院复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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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很蓝,蓝得看不到任何白云,偶尔几只飞鸟掠过,发出吱吱鸟鸣。
“大姊姊,为什么换人了呢?”小娴拉了拉帽檐,神情有点羞怯。“蔌筑姊姊不喜欢我们了吗?为什么换你来陪我们玩呢?”
女人的双眼微微瞠大,没有给她答案。
“我不是说你不好啦,可是人家很想念蔌筑姊姊嘛!”刚过周休就换了个姊姊,而蔌筑姊姊都没事先通知他们,人家不习惯嘛!
女人的眼又瞠大了些,眸底渗入一丝诡异及……好笑?
“是啊,大姊姊,为什么蔌筑姊姊不来了呢?”小贤总喜欢为小娴帮腔,这次也不例外;大大的眼直视眼前的漂亮姊姊,圆圆脸浮现丝微赧色。
这个姊姊好漂亮,跟蔌筑姊姊完全不一样。虽然蔌筑姊姊很好,但换个漂亮姊姊也不错啊,所以——对不起了,蔌筑姊姊。
“大姊姊,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是新来的吗?以前我们都没看过你耶!”
“你会陪我们玩、说故事给我们听,就像蔌筑姊姊那样吗?”
常聚在一起的病童见有人起了头,纷纷耐不住好奇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绕着女人说个没完。
“你们……不认得我了吗?”当当!身分公布,这个美美的女人就是房蔌筑。她不是不回答孩子们的问题,而是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自己的改变这么大,大到连小朋友都认不出来是她。
小朋友们个个瞪大眼睛,一双双明亮的眼里皆闪过些许疑虑——
“姊、姊姊,你的声音……跟蔌筑姊姊有点像耶!”小舌头有点打了结。
“你们做社工的人,声音都很像吗?”另一个怀疑冒出头。
“蔌筑姊姊的声音跟你一样好听,可是她跟你长得不太一样……”
“她也没你穿得那么漂亮,好奇怪哦!”
“真的好奇怪哦——”这句是齐声大合唱。
房蔌筑温柔地拍拍孩子们的头。这些孩子就像她的小孩,每一个都在人院后跟她混得很熟,没想到他们竟认不出自己来,她直觉好笑,也深感不可思议。
原来打扮真会改变一个女人。蔚甘琳说得没错,世界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以往她贪图方便、简单,加上自卑心作祟,让自己躲在不起眼的外貌之下,因为她觉得安全;可没想到变装之后,满足了别人的眼也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她开始觉得人生充满无限可能,如果仅是改变就能得到这么大的快乐。
“傻孩子,我就是蔌筑姊姊啊!”带着一丝得意,她笑着公布答案。
“唉!?”孩子们的惊叹声足以媲美管弦大乐队。
“小声一点,护士长会骂人哟!”俏皮地眨眨眼,她笑得好生快乐。
原来除了样貌改变,心情也会随之改变。现在的她,感觉很轻松、很随意,往日的自卑心态就像褪去的厚重外衣,只留下轻便简单的心情。
“哇——你真的是蔌筑姊姊吗?”
“真的耶!只有蔌筑姊姊知道这个秘密。”
“因为她跟我们一起被护士长骂过呀!”
“可是……她变漂亮了耶!”
“漂亮、漂亮,漂亮的蔌筑姊姊!”
“好棒!我们有个漂亮的姊姊了!”
“那么,漂亮的蔌筑姊姊会不会教我们更漂亮的游戏呢?”
“笨蛋!什么叫做‘更漂亮的游戏,?”
“就是更好玩的游戏嘛……好痛!”。我要玩、我要玩!”
“我也要、我也要,快点快点!”
“快来嘛!蔌筑姊姊,我们要开始玩喽!”
房蔌筑抬头看着天际,天很蓝,真的很蓝,就像孩子们天真无垢的纯洁心灵,还有她单纯快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