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然的搅动汤瓢,锅里的清粥滚烫得啵啵作响,佘郁禾至今还没从见到韩桦的震撼里爬出来。
那个男人长相不俗,但一开口,讲话却很粗鲁,让自己从报上得到的对他的第一印象打了八……不,对折。
什么叫做「对她胡作非为」?她可不是随便的女人,哪能任由他胡来?
如果真遇到那种状况──坦白说,她还没想到自己会如何反应,因为她懒得浪费脑力去思索假设性的问题。
不过,她心里约莫有个底;就是以后遇到韩桦,能闪多远闪多远!免得到时她真的得去思索那个问题。
「郁禾,夫人请妳去一下。」就在她关掉炉火的同时,秦伯突地出声唤她。
「夫人找我?」
夫人是韩桦的母亲韩琇若,一位温柔慈蔼的妇人。
她赶忙将汤瓢放到炉边的碗里,两手在围裙上略做擦拭。「秦伯,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秦伯微哂。「我又不是夫人,怎么知道夫人找妳什么事?」
「喔。」说的也是,可见她问了个蠢问题。「秦伯,我先去找夫人,麻烦你帮我把粥端到餐桌,等等我就把小菜也端出去!」然后就一溜烟的往夫人的房间跑去。
秦伯好笑的摇摇头。
看来他当初的决定并没有错,佘郁禾这丫头不仅机灵,还挺勤奋的,或许……会为这稍显清冷的家加入些许不一样的动力哩!
「夫人,今天心情好吗?」一走进韩琇若的房间,佘郁禾第一件事就是把厚重的窗帘拉开。
「噢——好亮!」韩琇若以臂挡眼,一时不太适应突来的光线。
「一会儿就好了。」上前扶起半坐在床上的妇人,佘郁禾的动作轻柔且熟练。「我煮了清粥,适合一早开胃,妳梳洗一下就可以开动了。」
「清粥吗?我好久没喝到清粥了。」韩琇若不由得泛起浅笑,口腔唾液成灾。「郁禾,有妳在真好。」她感性说道。
「有夫人在更好。」佘郁禾开心的笑了,她是真心喜欢这个慈祥的夫人。
她的记忆里并没有母亲的影像,从小是由老爸一手带大的。老爸说,妈妈在生下她之后就难产死了,所以她完全不晓得妈妈应该长成什么样子?有妈妈又是什么样的感觉?但这些,她却在韩琇若身上稍稍感受到了。
或许一开始,她对韩琇若还带有些许忌惮──毕竟她没有太多机会接触这种年纪的女人,但相处过后,韩琇若的温柔婉约却令她深深著迷,和她相处也觉得分外愉快。
「妳这丫头小嘴真甜。」韩琇若轻易被逗笑了,走到梳妆檯前瞧了瞧自己的脸色。「郁禾,可以麻烦妳帮我拿衣橱里那套灰色的针织衫吗?」
「夫人今天气色不错耶,穿紫色这套怎么样?」这样看起来气色会更好一点,灰色好像太陰沉了。
「紫色吗?」沉吟了声,韩琇若睐了眼她由衣橱里拿出来的那套衣服,认真考虑她的提议。「我好久没穿那件了,对我的年纪来说,会不会太年轻了点?」
「不会啦夫人。」她不禁泛起微笑,可见女人无论是哪个年纪,都很在意自己的穿著呢!「夫人还年轻,应该多穿鲜艳点的衣服才是。」
「妳这丫头!」韩琇若佯装愠恼的斜瞪她一眼,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洩漏了她愉悦的好心情。「我都快六十岁了,哪里还年轻?」
「人生七十才开始,夫人还不到七十岁,当然还年轻。」笑嘻嘻的将手上的衣眼为韩琇若换上,佘郁禾满意的让她看看镜中的自己。「夫人妳看,很漂亮耶!」
韩琇若像个少女般,带著些许害羞的神情,在镜子前左转右转,未几,终于露出开心的笑容。
「郁禾,妳的眼光真不错,他喜欢我有精神的样子。」
他?佘郁禾心下打了个突,小心翼翼地问:「呃,夫人今天要出门?」
「没有啊,我没有要出门。」韩琇若睐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问。「妳怎么会这样问?」
「没、没有啦,我只是觉得夫人好像……跟什么人有约似的。」她支吾的低语,没敢诚实说出韩璘若看起来就像即将要赴情郎约会的少女般雀跃。
韩琇若愣了下,随即轻笑出声,上前拉住佘郁禾的手。「妳要这么说也行,我儿子今天要回来了,等等要跟我一起用早餐呢!」
咦?那傢伙不是昨天就回来了吗?怎么没跟夫人见面就又失踪了喔?还是……她昨天看到的是幽灵?!
她狠怞口气,忙不迭的拍拍胸口──
镇定点余郁禾,别自己吓自己,还是先搞清楚再说。
「夫人,我……我听秦伯说,少爷不是昨天就应该到了吗?怎么妳还没见到他啊?」虽然秦伯什么都没跟她说,但,善意的谎言应该可以被原谅的,阿们!
「是啊,他是昨天就回来了,不过他哥有事找他,他就又出门了。」他们母子俩只通过电话,并没有实际打照面。
「他哥?!」佘郁禾越听越糊涂了,她来韩家好些天了,并没有听说韩桦还有个哥哥啊!「少爷不是独子吗?」
「呃……这可就说来话长了。」韩琇若面有难色的看她一眼后,浅嘆口气。「都怪我年轻时不懂事,才会造成现在这个状况……」
「夫人如果愿意说的话,我很乐意当您的听众。」说来话长是吧?那太好了,她最爱听故事了。
「哎——」韩琇若重重的嘆了口气。
这事儿压在她心头够久了,她又没有什么朋友,成天关在家都快闷出病来了,倘若这丫头愿意听她诉诉苦,或许是个不错的抒发管道。「我在女人最浪漫的年纪里,遇上了桦儿他爸爸……」
一见韩琇若肯说「故事」给她听,佘郁禾赶忙先让韩琇若在床沿坐下,自己则大剌剌的坐在梳妆椅上,掏掏耳朵认真且专注的倾听──
「妈,妳今天气色很不错喔。」挟了些青菜放到母亲碗里,韩桦很高兴她的气色较他出国前红润。
「吃得好、睡得好,气色自然好。」这该归功于郁禾帮她挑了这件紫色的衣裳,让她的皮肤更显白皙,较看不出苍老肌肤的暗沉。「都是郁禾每天煮好吃的满足我的胃,加上跟我聊天让我开心,全都是她的功劳。」
「喔?」韩桦斜睨了站在餐桌旁的佘郁禾一眼,有点怀疑母亲对她的称赞有灌水的嫌疑。
「没、没有啦,是夫人不嫌弃啦!」突然被点名,佘郁禾惊跳了下,连忙扯开僵笑应对。
想起夫人提过的花心情人,也就是他的老爸,还有他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她终于明白他这个人为何会这么难相处。
人家说儿子通常会跟老爸一个样,如果他也像他老爸一样花心,对女人应该呵护有加,才不会像昨天那样对她没礼貌……
不过这也难讲啦,说不定他是看不起她这个小小的女佣,懒得对她放电也说不定……
佘郁禾突地挺起背脊,暗骂自己无聊。
她才不需要他对自己放电呢!这么跩的男人她才不喜欢,就算放几千万瓦的电都没用,她才不会那么轻易就被电到咧!
「夫人说是妳的功劳,就是妳的功劳。」他垂下眼帘,端起碗喝了两口粥。
其实他挺惊讶母亲会特别夸证她,毕竟打从家里开始聘用佣人以来,母亲鲜少提及佣人们的好坏,她,绝绝对对是第一个。
这女人若不是心机特别重,工于心计的讨母亲欢心,就是真如母亲所见那般贴心,能陪母亲聊天,让她开怀。
「……喔。」什么跟什么嘛!人家讲场面话也不行喔?她又没要求夫人讲自己好话,根本就是欲加之罪嘛!
无奈的睐了眼站在夫人身侧的秦伯一眼,发现秦伯像隐忍著什么情绪似的憋著,她的心情更闷了。
臭秦伯,想笑就笑嘛,反正他和她都是韩家的僕人,一起挨骂也比较有伴咩,唉——
「没大没小,回答只有『是』跟『不是』,什么叫『喔』?」又挟了块菜心到母亲碗里,他仰头再喝了口清粥──好吧,他承认她粥煮得还不赖,就这样。
「……」如果手上有棒槌,她无法保证自己不会把那棒槌直接往他头上敲去!但,忍住!她还有任务没达成,重点是拿到他的作品啊!「少爷说得是。」
韩桦微微勾起嘴角,却因头颅微低,没让她瞧见他的得意。
他发誓,那女人是咬著牙根称是,他甚至还隐约听见她磨牙的声音……这算不算阳奉陰违呀?
「你这孩子干么跟郁禾过不去?」韩琇若不是听不出儿子的刻意刁难,她喜欢郁禾喜欢得紧,可捨不得儿子这般挑剔。「你可得对她好一点,万一把她给气走了,我看你到哪儿生一个郁禾来还给我!」她没好气的瞪了儿子一眼。
「咳!」他轻咳了声,突然唤道:「妳,去泡杯咖啡来给我。」
「是。」佘郁禾翻翻白眼,不怎么甘心的往厨房走去。
清粥配咖啡?这傢伙的品味还真弔诡!
怪人就是怪人,就算他有令人同情的家庭背景又怎样?怪就是怪,以后她一定要离他远一点!哼!
「少爷,我需要迴避吗?」秦伯不愧在韩家待久了,轻易看穿韩桦遣走佘郁禾的目的,八成有事想跟夫人私下说说,搞不好他这老管家也该识相的退下。
「不用。」他从没将秦伯当外人,自然也不需要他迴避,他稍微振了振精神道:「妈,妳这样我要怎么管理下人?妳只差没将她当自个儿的女儿看待。」
「嗯?」韩琇若挑起眉,她倒很希望有个这么贴心的女儿,弥补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的遗憾。「你没说我还没想到,如果郁禾愿意的话,我倒是很乐意收她做我的乾女儿。」
「不行!」韩桦想都没想就否决了,速度之快,不仅母亲和秦伯一起瞪他,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他清清喉咙,藉以遮掩自己的失态。「我是说,此例不可开,不然以后请一个女佣,妳就收一个乾女儿,我怎么吃得消?」
「我哪有见一个收一个?就郁禾这丫头特别顺我的眼而已。」韩琇若抗议的犯嘀咕。
「总之不行就是不行。」
他已经无法抗拒的多了三个异母的兄弟,可不想莫名其妙再多个妹妹!总之,他就是不要,理由就这么简单!
韩琇若觑著他颧骨上可疑的红晕,忍不住打趣道:「桦儿,你不是在吃醋吧?」
「妈——」他简直要哀号了,恼火的瞪了眼站在母亲身旁、低头闷笑到浑身打颤的秦伯。
「好啦,不逗你总可以了吧?」偶尔看看正经的儿子失态也挺有趣的,不过经他这一提,她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你不要我收乾女儿可以,不过你总该找个对象定下来,好让我早点抱孙吧?」
「拜託——」吼!又拿这个来压他,明知道他最……算了,儿子不跟娘计较,不成体统。「缘分还没到啦,目前没有让我心动的女人。」
佘郁禾端著咖啡走出厨房,无巧不巧的将他的话听进耳里。
缘分?
这么坏心眼的男人,竟然会相信如此传统的缘分说?跟他的外型和表现一点都不搭轧。
偷偷敛去唇边的笑意,她把刚冲好的咖啡送到他面前。「少爷,咖啡。」她没敢多看他一眼,就怕自己因他矛盾的形象而发笑。
这个男人时而霸道不讲理,时而又传统得令人发噱──好吧,或许她对这男人的评价有些误差,谁教他昨天给她的印象实在糟糕透顶。
不过人是群居的动物,搞不好再过一阵子,她会察觉这男人的真性情也说不定;所以她愿意把对他的评分格空下来,等到真的了解认识他这个人之后,再来评分也不迟。
「嗯。」母亲突然提及的话题过于尖锐,让他口乾舌燥,正好咖啡送上桌,他连忙端起微微吹凉后,就口啜饮。
孰料韩琇若可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冷不防的丢了句:「谁说没有缘分,老天爷不是送了个郁禾来我们家?」
「噗——」韩桦差点没将刚入喉的咖啡全吐出来,好险因为咖啡的热度,他并没有喝太大口,不然恐怕整个桌面都会遭殃。
「夫夫夫……夫人,请别开玩笑了!」佘郁禾的反应可没比韩桦镇定到哪儿去,她手上的托盘差点没拿稳的直接砸到韩桦的腿,好在她急忙用仅存的虚软力量将之护在胸前。「这一点都不好笑,对,一点都不好笑!」
她只差没尖叫了。
夫人怎会异想天开的想把她和那个坏傢伙凑在一起?那是太恐怖的想法,她连一秒都无法忍受。
韩桦怞了张面纸擦去唇边的咖啡渍,耳里听著她的反驳,突然说不出来的心生烦躁。
靠!他有这么差吗?
让她说得好像避他唯恐不及似的,呿!
「谁说我在开玩笑了?」韩璘若是现场唯一表现正常的人……秦伯还算镇定,只是会频频掏出胸口的白色手帕,偷偷擦拭眼角。
「既然不能收她当乾女儿,那她当我媳妇儿更好,往后你要是忙于工作,我也不怕没人陪我了。」
一句话让韩家客厅陷入沉寂,所有人的脸色全僵住了──
没错,韩桦不忙的时候很慵懒、闲散,但一忙起来可说是不见人影,不是整天关在温室里研究,就是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参加研习,为各国欣赏、延聘他的人士卖命。
那时,就是韩琇若最寂寞的时刻。
儿子虽不比女儿贴心,什么话都能讲,但至少是打从她肚里生出来的肉,就算儿子一天下来跟她讲没三句话,她心里就是觉得踏实;毕竟儿子就在她身边,在她看得到的地方。
当儿子忙得昏天暗地之际,似乎连空气都变冷了,多吸几口都觉得胸肺发疼,所以她是真心想要有个人陪伴。
「夫人,有我在啊!」佘郁禾眨了眨眼,走到韩琇若身边,弯身抱了抱她的肩。「只要少爷不把我辞退,妳随时都找得到我,我哪儿都不去。」
韩桦狼狈的瞪她一眼。
这女人是藉机在向他示威吗?
但他却无法否认她贴心的举动,连自己都觉得有点感动,更何况是极喜爱她的母亲。
「嗯。」满意的拍了拍佘郁禾环著自己的手臂,韩琇若愉悦的扬起浅笑。「郁禾,有妳在真好。」
韩桦和秦伯互看一眼,秦伯连忙飞快的转开视线:韩桦则是神色复杂的凝望著眼前温馨的画面,心里某个结冻的区块,似乎正在悄悄融化……
仰躺在书房里那张略有弹力的椅子里,随著喇叭传出节奏分明的雷鬼音乐,韩桦放任自己的身体随著音乐的节奏轻轻摇晃。
昨天他一回国,才到温室晃了一圈,就被他那无缘的大哥巩羿宸约了出去;令他料想不到的是,巩羿宸那傢伙竟然真找了个女人想定下来,让他心里狠狠的冲击了下。
表面上,四个兄弟里,他和羿宸是最不对盘的两个,每次见面总免不了槓上两句,但只有他心里清楚,其实他和羿宸的想法最为接近。
他们两个都为老爸的花心感到不齿,也因自己身上流有和父亲相同的血液,而拒绝接触爱情那种虚幻的东西。
他记得好像曾经听人说过,爱情那种东西根本是费洛蒙作祟,让两人彼此互相吸引,效力最高可以维持两年,然后就不再具有任何影响力。
那么爱情呢?是否就此消散无踪?
即便当初谈恋爱的时候是那么的轰轰烈烈?;
真讽刺!既然爱情注定会随著时间消失,那又何必谈恋爱呢?在他看来,这只是多此一举而已。
男女之间即使没有感情也能够在一起,双方都有需要就各取所需,根本无须触碰那种没有半点建树的感情不是?所以他认为巩羿宸根本是个笨蛋,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但他跟羿宸有过约定,只要羿宸能找个女人真心定下来,那么他一样也能做到……这样的他,更是个不折不扣的超级笨蛋!
当初他怎会答应羿宸这么无聊的约定?
现在可好了,人家火辣辣的在公园表演了一场「热吻秀」给他看,他不好好的交个女朋友,似乎对羿宸说不过去……
哎哟!烦死了!怎么才出国不到半个月,回来就这么多事缠著?这临时要他到哪找个女人来交差啊?
烦躁的闭上眼聆听音乐,激昂的乐音强烈的刺激他的感官,彷彿身上的每根神经都随之律动,包括脑袋。
可是模糊间,脑海竟浮现一抹倩影……
他倏地瞠大双眼,身体紧绷的由椅子里弹跳而起。
靠!他怎会想起佘郁禾?!那个刚来家里帮佣不久,却深得母亲喜爱的女佣?
打从他成年开始,流连在他身边的女人都是温柔多情、娇艳妩媚型,哪一个像她那样粗粗鲁鲁、没大没小、不恭不敬又没礼貌?为何他哪个不想,偏偏会去想起她?!
该死!一定是他被老妈影响了,又或者是他被羿宸那呆子给弄糊涂了,总之他就是不该想起她!
坐回原来的位置,仰躺回原先的姿态,他命令自己的脑袋放空,只准嚣张的音乐进入他的脑海里迴盪,却怎么也抹不去才窜进脑海不久,那张教他又恼又烦,却不怎么令人讨厌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