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雪初晴,到处亮晶晶一片的喜人白色。
厚厚的雪象毯子一样覆盖大地,蕴育明年的种子。
王宫正门次第大开,众官在一夜的惊心动魄和狂欢后,恢复了平素的庄严面目。回头看看鱼贯走进大殿的同僚,少了几张熟悉的脸,多了几张陌生的脸。
昨日清晨也许还在一起聊天讨论国事的人,也许昨夜已经被秘密处决。祭师院的余孽被毫不留情的快速铲除,谁都知道这是何人的手段。
东凡王正坐中央,头顶上王冠庄严肃穆,祭师院被铲除后,大量的权利已集中到他手中,今日起,东凡之中至少再没有人敢当面顶撞这位年轻的君主。
东凡王左右分别设有两个位置,右边坐着不动声色的鹿丹,左边的位置,却是空着的。那是祭师总长当初的位置。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行过大礼后,众人分成两列,站回自己的位置。
“各位爱卿,祭师院亵渎神灵,伤害受神灵庇佑之人,遭到神灵的惩罚,连累我碧蓝圣湖被化为乌黑一片,这件事大家都应该知道了。”东凡王扫一眼底下的众位大臣,温柔的视线停在鹿丹处,开口道:“祭师院祸乱朝政已久,国师辛苦了。接下来的事,就由国师宣布吧。”
鹿丹眼中晶莹的光芒如海中央动人的涟漪,朝东凡王极有默契地微一点头,站了起来。
“祭师总长和各位祭师,自知触犯神灵,已经自尽谢罪。祭师院中侍卫及侍女一同殉院,都已处理完毕。圣湖被毁,是我东凡永远无法洗刷的羞辱。祭师院招致这样的大祸,虽说是因为祭师院伤害了神灵庇佑的贵人,但也和祭师院一直以来作恶东凡不无关系。朝廷众位官员中,也有不少和祭师院勾结的祸乱分子,如天音长、同文书使、工务书使……”鹿丹徐徐念出数十人的名字,字字清晰,冷笑道:“这些人不尊王室,伙同祭师院扰乱东凡朝局,已于昨夜伏法。”
众人偷偷抬头观看左右,果然不见鹿丹所说的任何一人。想起这些平日得罪鹿丹的同僚此刻不知尸首被扔到哪里,胆子小的官员手脚打颤,拼命回想是否曾经做过令鹿丹不悦的事情。
鹿丹不顾下面人惨白的脸色,又浅笑着道:“祭师本来是侍侯神灵的仆人,应该隐居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专心侍奉神灵,而不是进入大殿左右大王的决定。我东凡是最得神灵宠爱的国家,不能一日没有祭师。因此,我将这些犯罪官员中原本应该处死的家人留下一批,让他们进入天地宫侍奉神灵,希望他们以赎罪之身,尽其所有的报答神灵和东凡。”
说到这里,手掌在空中击了两下。
一群脸上带着稚气,但表情呆滞的少年男女分成两排,鱼贯走了进来。
“这些就是东凡未来的祭师,他们将不被允许踏出天地宫一步,敢擅论朝政者,将被处以极刑。”鹿丹环视众人,柔声问:“这样做,大家可有意见?”
众人早已胆寒,哪里还敢作声。
偶尔有德高望众的王族权贵对鹿丹不满,但他们也遭受过祭师院的压迫,知道祭师一旦再次干预朝政,后果不堪设想,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和鹿丹计较。
宽敞的大殿上一片沉默,无人异议。
鹿丹的声音在头顶上悦耳地传来:“另外,天地宫中使用的祭奠物品已有多年没有更换了,那些大鼓的鼓皮太陈旧。我已经下令,将昨夜被剥皮的罪人留下的完整的人皮,制成鼓面,让神灵知道我们惩戒罪人的决心。”
大殿上众臣齐齐震动。
除了少数的几个人,谁也不知道昨夜被处死的官员,竟是被活活把皮剥下来而死的。此等酷刑,实在令人心悸。看向鹿丹的眼神,又多两分畏惧。
“这件事,大家可有异议?”鹿丹的声音还是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一阵沉默。
“如果没有异议……”
“国师请慢。”一把苍老的声音沙哑地传来。专门负责农业的天庆司慢吞吞道:“天地宫是清净圣洁的地方,用人皮当鼓面,似乎……”感觉到众人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压抑的空气越来越沉重,天庆司的声音渐轻。
“似乎什么?”鹿丹给他一个甜甜的微笑,耐心地看着他,红唇里淡淡吐出两个字:“说吧。“
“老臣……老臣觉得,还是普通的牛皮为好。请大王定夺。”咽一口唾沫,天庆司不敢与鹿丹对视,瞧了对面站得挺直的军令司一眼,才将目光恭敬地移到东凡王处。
东凡王脸上保持着一贯的宁静:“神灵宠爱有仁慈之心的君主,天庆司的考虑不无道理。不过国师此举是为了警告一切有叛乱之心的人,此乃保证我东凡安定的一条重要措施。国家安定百姓才能活得更好,想得深一点,国师的决定才是真正对我东凡无辜百姓仁慈的举措。”
大王说到这个份上,众臣更明白鹿丹如今的分量。
“这……”天庆司抖动着胡子,还欲再说,猛然瞅见军令司的眼色,微微一顿,把话吞回肚子。“是,大王思虑深远,国师想得周到。”低头站回人群中。
鹿丹见台下再无异议,露出动人的微笑:“既然大家都无异议,祭师院和罪官们的事就决定如此处理。接下来,诸位有事可以启奏大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作声。
“怎么,没有国务要奏报?那……”
“慢。”人群中走出一个神采高大,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表情冷冽,十足军人模样:“大王,臣有一言。”
鹿丹唇角微动了动:“军令司有事请奏。”
军令司扫鹿丹一眼,向东凡王问道:“请问大王,祭师院中人不能再参与朝政,祭师总长辅政一位现在空了。”伸出食指,指向东凡王身侧空出的座位。“臣以为,现在最重要的是选出新的辅政。”
军令司掌管整个东凡的军力,这个位置世代由军家嫡系继承,东凡著名的将领几乎都出自军家。这一代的军令司军青不苟言笑,作风踏实,一直以来行事不偏不倚,连当年的祭师总长都不敢轻易招惹他。现在他一发言,连东凡王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有国师一人,胜无用者千人。”东凡王轻轻笑道:“辅政的事,交给国师就好。”
军青身材高大,站在大殿之上挺拔过人,听了东凡王的回答,硬邦邦道:“大王身边至少要有两位辅政,此乃东凡百年来的国法,不可违逆。现在除了国师,尚欠一名。”
此言一出,众人都知道军青在打压鹿丹的气焰。
东凡王身边的位置,谁都知道那是过去的祭师总长的宝座。得到这个位置的人,等于得到在东凡朝局中可以和鹿丹并肩的地位。
假如此位空悬,意味着鹿丹在东凡再无敌手。
清除了最大的对手祭师院后,如今鹿丹的权势正如日中天,敢在这个时候出来打压鹿丹气势的,东凡里除了军令司,恐怕再无人有这么大胆。
众人偷偷瞧鹿丹脸色,见他抿唇不语,表情不恼不急,看不出个所以然。
东凡王被军令司驳了话,知道他一向是这样的性子,也不气恼,温和道:“军令司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个辅政的人选,倒不是一会就可以选定的。匆忙选择,说不定还会再出祭师总长祸乱朝政这样的事。寡人看,日后再商量的好。”
“大王,”军青拱手,恳切道:“辅政的人选固然不容易选定,但国务长期只让一人辅助,对国家危害甚大。臣请大王不要延迟此事。”
他说得斩钉截铁,东凡王再驳就伤了他的脸面。
“军爱卿,这……”军青毕竟掌管全国军力,东凡王不能太不给他面子,他心里当然知道一旦同意选人,就相当于同意他们打压鹿丹,瞅没有反应的鹿丹一眼,不禁为难起来。
稍一犹豫,下面一名年轻官员迈出一步,站到军青身后:“大王,臣赞成军令司的意见。”
“臣也赞成军令司的意见。”
“臣也是。”
“臣也是。”
“……”
十数名武官站了出来,都是隶属于军方系统的人。
这些人赫然代表了东凡军方的意愿,与炙手可热的国师鹿丹站在对立面。大殿之上悄然无声,众人屏息,看向东凡王。
东凡王悠悠闭上双眼,片刻后缓缓睁开,向站在身旁的鹿丹看去,柔声道:“国师以为如何?”
鹿丹红润的薄唇轻轻勾起,逸出一丝极有深意的微笑,用全殿官员都能听见的声音朗声答道:“军令司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仓促之间,鹿丹实在想不到好的人选。此事还请大王定夺。”
他没有积极阻挠,忽然变得这般好说话,连台阶下的军青等军官都觉得惊讶。
“大王,”大将苍颜跨出一步:“臣愿推荐军令司军青为辅政。军令司对东凡忠心耿耿,行事公正严明,处理军务从不苟且,臣认为,大臣之中只有军令司有这个资格。”
他一出头,军方系统的人自然都站出来。
“臣愿同荐。”
“臣也是。”
“军令司多年来对东凡贡献良多,对王室一向忠诚。”
“请大王考虑。”
众人积极推荐自己坐上东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政之位,军青并没有丝毫得意的表情,以一贯的军人姿态直挺挺站在台下,等待东凡王的表态。
“臣等愿共同推荐军令司为辅政。”
不但军方将领,连文官也似乎察觉这样隔岸观火不妥,这个表态的时候假如不作声,万一将来真由军青当上辅政,清算起老帐来岂不糟糕。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怕得罪鹿丹,又恐得罪军青,混身不自在地听着殿上众位将领一力推荐军青。
只有鹿丹恍如未闻,伸出葱花似的十指,仔细地打量一番,忽然眼也不抬地轻轻唤道:“天庆司……”
天庆司正心神不安,猛然听见鹿丹点自己的名,打个哆嗦,老态龙钟地小步挤出来:“国师有何吩咐?”
“你是老臣子,先王曾夸你见识甚高。”鹿丹抬起头注视他,两眸黑宝石似的闪烁着温润的光芒:“辅政之位,是否只有军令司一人有能力担当?”
“这个……”天庆司左右看看,鹿丹浅笑得高深莫测,军青一言不发猜不出个究竟,这两个都是不可以得罪的人物。天庆司苦恼了半天,小心地答道:“辅政人选是关系国家的大事,老臣觉得还是请大王定夺为好。”把烫手山芋轻巧推回给东凡王。
鹿丹点点头,霍然转身,向东凡王深深一躬:“臣也认为军令司是东凡所有大臣中,最有资格成为辅政的人选。”
此言一出,全臣哗然,尤其是军方系统的人,更是一个个目瞪口呆。谁不知道鹿丹和祭师院多年来斗个你死我活,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今日刚刚大权在握,怎么可能这般轻易让东凡出现一个可以钳制自己势力的人?
东凡王“嗯”了一声,赞许的目光飘向军青,开口道:“军令司多年来为东凡王室效力,极少差错,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选。”略停了停,又问:“依国师的意思,应选军青为另一位辅政?”
鹿丹沉吟:“臣认为军令司是个适当的人选,是因为他确实是东凡大臣中最杰出的人。不过……”
他忽然改变语气,拖长着吐出“不过”这两个字,沉浸在欣喜中的将领们忽然生出不妙的警觉。
“……军令司的能力在于保卫疆土,训练士兵,以军令司为辅政,东凡平安是一定平安的,但说到要扩展富强,鹿丹却并不抱多大希望。”
军青一直默默站着,闻言不愠不火,用干练的声音回道:“军青的才能,自然比不上国师。”
“军令司误会了。”鹿丹善意地笑对军青:“鹿丹虽然自负,但还不敢如此自夸。大王,臣指的是一位正在东凡的贵客,此人智计天下皆知,无人不服,若得此人为我东凡辅政,则是我东凡大幸。”他转身,对东凡王恭敬道。
东凡王顿时了然,笑道:“国师推荐的定是西雷鸣王。”
“容恬已死,凤鸣无处可去,这是神灵赏赐给我东凡的良才。”
苍颜见事情急剧变化,知道东凡王对鹿丹一向言听计从,忙道:“鸣王并非我东凡大臣,怎能成为东凡的辅政?请大王千万三思。”
“苍颜将军所言有理,这也是鹿丹一直没有推荐鸣王的原因。”鹿丹叹道:“才干虽好,却不能用,可惜,可惜。大王,为了保险起见,臣还是觉得举荐军令司为辅政的好。”
“那么,寡人就……”
军青向来心高气傲,怎会听不出鹿丹的意思,这样当了辅政,说不定一辈子都背个不如西雷鸣王的名声。他出生东凡世家,对名誉极为看重,这种吃苍蝇似的升官最叫人难受,猛然跨出一步,道:“大王,臣有一请。”
“哦?爱卿有何话要说?”
“辅政对东凡极为重要,一定要选择适当人担任才合适。今有天下闻名的鸣王在我东凡,白白不用,太过可惜。”军青见东凡王微微颌首,语气一转:“可鸣王的神机妙算,臣等都是听传闻而来,并没有亲眼见识。世上以讹传讹者众多,假如东凡选了一个只有浮名的人来当辅政,岂不更让人觉得可笑?”
东凡王点头,柔声道:“爱卿说得很有道理,依爱卿看,应该如何处理?”
“臣认为,先仔细考察鸣王的本领,假如他真有通天之才,又验明他对我东凡的忠心,自然该选他成为辅政。如果结果令人失望,那就要再行商讨辅政的人选。”
军青虽然没有明言,但众人心里都明白,一旦再行商讨,这个位置肯定是军青的。
“爱卿说的对。”东凡王夸了一声,视线转到鹿丹处:“国师以为如何?”
鹿丹浅笑着躬身:“全凭大王定夺。”
“那好。寡人给你们三个月时间。”东凡王宣布道:“三个月内,予鸣王参与东凡军务的权利,让我们看看在鸣王的努力下,是否能令我东凡军力胜于从前。”
军青道:“鸣王对东凡军务不熟,请大王允许军青在一旁配合。”
“当然。”东凡王点头答允。
从辅政的位置争斗延续到军方系统的权利控制,一场德高望众掌握军权的军令司和陌生来客鸣王的军务较量,慢慢拉开了序幕。
凤鸣前夜思绪万千,几乎一个晚上没有合眼。
下定决心后,放开一切,居然无梦而眠,到第二天下午才起床。他生性豁达,说难听点就是神经比钢筋还粗,把所有的烦心事扔到脑后,确定自己要好好在东凡打拼,斗志便燃点起来,再没有开始患得患失的难受感觉。
在床上懒洋洋打个哈欠,眼帘里跳入鹿丹含笑的眸子:“鸣王让鹿丹久候了呢,有个好消息,心急着要告诉鸣王。”
鹿丹有条不紊地将今天大殿上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吓得凤鸣从床上坐起来,脸上变色道:“国师不是说笑吧?这是什么好消息?你不是想我代替你的位置保护东凡王吗?怎么我还没有挨到东凡王的边就得罪了一个听起来似乎很厉害的人物?”
鹿丹道:“军青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所有军方的人都听命于他。假如他想杀你,就等于整个东凡所有的军官士兵都会要你的命。”
凤鸣倒吸一口清凉气:“既然如此,你还叫我和他争什么官位?”
“鸣王先别埋怨,鹿丹是在帮助鸣王呢。”鹿丹徐徐分析:“第一,我虽然是东凡国师,也不能一人决定所有朝局大事,尤其是象辅政这样的重要职位。只有用计激怒军青,使他自己钻进圈套,将来才能促成鸣王在东凡举足轻重的地位。军青这个人很要面子,三个月一过,只要鸣王可以成功证明你比军青有能力,他绝对会信守诺言推荐鸣王成为东凡辅政。又因为他控制着东凡军权,只要他和我支持你,东凡再没有敢反对你出现在东凡大殿上。”
凤鸣依然没有放松,翻白眼道:“三个月?我能不能活过这三个月还是个问题,就怕军青的小弟们围上来喀嚓喀嚓两刀,就把我对付了。”
“这正是鹿丹为鸣王考虑的第二点。”鹿丹微笑,明眸皓齿分外好看:“鸣王想一想,假如两个人要进行三个月的比赛,其中一个人不公平竞争,而是利用自己手中的势力把对手偷偷干掉,鸣王会如何评定这个人?”
“卑鄙、无耻、混蛋、自卑的家伙、庸人……”凤鸣这方面反应奇快,也许联想到自己就是那个被人干掉的家伙,更加义愤填膺,最后竟爆出两句英文形容词。
鹿丹对凤鸣那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不予置评,点头道:“正是如此。有了这三月之约,军青为了避免被人说他能力不如鸣王,或心胸狭窄,一定不会让鸣王遭到任何不测。有了整个军方系统的保护,即使在现在复杂的情况下,对鹿丹心有怨恨的人也不敢对鸣王下手。”他压低声音道:“不瞒鸣王,祭师院刚刚荡平,表面上虽然大致平静,底下仍是波涛汹涌,这个王宫中,除了有限的几个心月复,连普通侍卫侍女都不能完全信任。危险就在身边呢,假如没有这三月之约,军青认定鸣王你是我这方的人,为了打压我,说不定会下令除掉鸣王。这宫廷中的侍卫,十有八九是军队里的精英,夜里无声无息下手,鸣王逃得过吗?”
凤鸣斜眼看看远处站得笔直的侍卫,想象这些侍卫到了晚上几十几百个的涌过来,乱刀齐下……生生打个寒战,暗道:好险。
又蹙起清秀的眉,不满道:“三个月之内生命虽有保障,但三个月之后又怎么办?总不能叫东凡王延期吧。”
鹿丹还是一副淡然安静的模样:“那就是鸣王你自己的事了。我只能提醒你一句,假如三个月后你无法对付军青,军青极有可能奏请大王处死你。没有用处的人,根本不值得留着,何况你参与过东凡军务,军青不会不灭口。”
那不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吗?难得他刚刚才立下大志要在东凡有一番作为……凤鸣恼得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忽然想到一事,得意地笑起来:“国师别忘了,我与大王分持无双剑,你不顾我的性命,难道连东凡王的命也不顾?”
“鸣王误会了。”鹿丹并不惊慌,欣赏着柜上的雅致花瓶,淡淡道:“鹿丹只说另一把剑在大王那里,并没有说大王已经佩上此剑。鸣王放心,当鸣王通过三个月的考验,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对东凡王室的忠心后,大王就会将无双剑配上。那个时候,所有忠于大王的臣子都会拼死保护鸣王了。”
凤鸣象被人在头顶用锤子狠狠敲了一下,傻傻道:“国师不会在和我开玩笑吧?”
“鹿丹不喜欢开玩笑。”水银似的眸子转向凤鸣,鹿丹柔媚的声音传来:“大王是鹿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鹿丹绝不会把他轻易交给别人。幸好,鸣王已经通过鹿丹很多测试,只要再过了这道生死之关,就可以成为鹿丹心目中最适合的人选。”
“我从来没想过成为你的人选……”凤鸣虚弱地**。
谁能想到,大权尚未在握,要他小命的考验就来了。容恬不在,容虎烈儿等都不在,西雷远在千里之外,只能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凤鸣瞅着淡然若定的鹿丹。这位东凡的国师果然老谋深算,一步一步地,已使凤鸣陷入复杂的政治斗争中,逼迫得凤鸣为了自己的安全而和他站在同一战线,用自己的知识为他打压重要敌人。
假如真的在三个月内对付了军青,国师鹿丹的声名将更加如日中天。
这样的人,幸亏不是生在离国。
不知离国的若言和妙光,最近怎样了。
西雷兵变,繁佳蠢蠢欲动,永殷太子弃位,离王昏迷,东凡祭师院被灭……这个十一国的动乱时代,什么时候才能大统?
当天夜屏未临,东凡王的王令已经到了凤鸣所在的宫殿。
“大王有令,凤鸣今日起参与军机秘要,一切事宜,由军令司安排辅助。”东凡王派来的使者从容读完聊聊数字的王令,笑眯眯对凤鸣道:“大王说了,鸣王的封号还保留着,若真能三个月内有所建树,你就是我东凡真正的鸣王。”东凡王宫中没有中国古代的陋习,并无太监这种不男不女的角色,使者一般都在二十岁左右,样貌清秀。
凤鸣接了王令,想起三个月的生死考验,愁眉苦脸,晚饭略微吃了一点,沐浴后便挨在床边。
夜深时,有开始降雪。凤鸣没见过军青,单从鹿丹口中的叙述看来,已知此人不好惹,怎么想点现代军事技巧,把这个军青吓唬一番,立威扬名才好?
想了大半夜,才觉得困意泛上来,闭上眼睛。
睡到朦胧间,耳边似乎有人轻唤。
“鸣王?鸣王?”压低了的男声,带着几分熟悉的稚女敕。
凤鸣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眼皮却象有千斤重,睁不开来。
“鸣王?快醒醒。”
肩上被人急切而小心翼翼地推了推。
“谁在里面?”守卫在外的侍卫似乎察觉到什么,断喝一声。
喝声入耳,凤鸣猛然挣扎着睁开眼睛,面前空荡荡一片,屋中诸般摆设依旧,月光被外面的白雪反射,地上亮灿灿一片,哪有半分人影。
珠帘丁零作响,两位指派侍侯凤鸣的侍女举着若明若暗的小灯,用灯中的火点燃了屋内的油灯,掩嘴打着小小的哈欠,轻问:“鸣王有吩咐?”
凤鸣坐起上身,愣了两三秒,摇头道:“没有,大概是我在说梦话吧。”
方才耳边的声音,依稀想来倒有几分象容虎,只是沉睡间恍恍惚惚,凤鸣又有点不敢确定。难道思念西雷的众人过甚,做了什么怪梦?
负责保卫凤鸣的侍卫小头领进门来仔细查看了一番,对凤鸣冷冷道:“鸣王放心,我等一定会好好保护鸣王安全的。有我们在,鸣王只管安睡。”说完退了出去。他是军方的人,心目中直把军青当成天神一样崇拜,对凤鸣这个和军青争夺辅政位置的“外来人”说话的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夜深了,请鸣王早点安寝吧。”侍女向前,将凤鸣安置好,帮他掖好被边,吹熄烛火,也悄然无声退下。
凤鸣被这样一搅,如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湖被人猛然投下一颗石子,哪里还睡得着,按捺了一会,压低声音向四周道:“是不是你,快点出来?”
周围寂静无声。
凤鸣倾耳听了许久,又小心唤了几声,依然毫无回应。他这才停了声音,不由又惦记起西雷种种事,想起容恬等人,叹了几口长气,拍额小声骂道:“不是说过集中精力对付眼前的事吗?徒然感叹猜想,有什么用?”这才缩回被窝躺下,可又偏偏不能入眠,一夜翻来覆去地翻身,折腾了一夜。
晚上没有睡好,天气又冷,凤鸣第二天继续补眠的计划却被人中途破坏。
一大早,刚刚鸡啼,侍女便进来请安,娇声笑道:“鸣王该起身了,军令司派了苍颜将军来,请鸣王参加会议呢。”
“这么早?”凤鸣有气无力地**。
“鸣王快梳洗穿衣,听说军令司为人极严厉的,曾试过将参加会议迟到的将领打断腿呢。”
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睁不开眼的凤鸣被五六个年轻侍女从被窝里拉出来,七手八脚为他梳洗,换了里衣小裤,外面是一套纯白棉袍,还选了几样鹿丹送来的饰物戴上。
凤鸣睡眼惺忪,随她们摆布了半天,见打扮停当,乖乖向外挪步。
一名侍女抿唇笑道:“鸣王别急,还没行呢。”
捧出一席色泽鲜红的披风,对凤鸣道:“这是国师昨天过来时留下的,说鸣王怕冷,若是出外,一定要穿厚实点。”
披风不知什么料子织就,触感极佳,围着脖子的一圈皮毛似乎是希罕的白狐狸毛,穿在身上果然又暖和又舒服。
凤鸣虽明知鹿丹在收买人心,也不得不佩服鹿丹的心思周到。
在侍女们簇拥下出了寝室的门,转过回廊,远远看见一名身着东凡高级将领服饰的男人站在前方,背影流露几分军人的傲气。凤鸣心道,这一定就是那个什么苍颜将军。
从现在开始,每个东凡军方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敌人,瞧见那个绝不好惹的背影,凤鸣虽未睡饱,也立即清醒几分,腰骨一挺,掩去一脸惺忪,以被容恬教导多时的高贵姿态走向那人。
“这位一定是苍颜将军。将军久等了。”凤鸣绽放一个灿烂亲切的笑脸。
苍颜霍然转身,犀利的目光直射凤鸣,瞧清楚那张年轻俊美的脸时,也不禁楞了楞。他并没有参与那晚的王宫宴会,关于凤鸣的事大多是听说而来,见常有人评他俊美,直接地认为是鹿丹那种陰柔毒辣,不料现在一看,竟是个风度翩翩,颇有英气的青年。
令人难以起恶感的开朗微笑毫无虚伪痕迹,和鹿丹皮笑肉不笑的陰森成截然对比,五官虽比不上鹿丹,却温和地呈现了一种自信的风采。
凤鸣让苍颜上下打量自己,灿烂地扯着嘴角笑问:“苍颜将军高大威猛,看起来一定是审问敌军奸细的好手,呵呵,因为只要被苍颜将军这样的大眼睛一扫,什么秘密都保不住。”
苍颜不自在地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道:“军令司大人已在军务议厅中等候,请鸣王随我来。”他在军纪森严的军队里呆了二十多年,养成一丝不苟的习惯,转身带路。
凤鸣的灿烂笑容外交碰了个硬钉子,看着苍颜笔直的背影吐吐舌头,伸手拉紧脖子上的狐狸毛围脖,冒着从昨夜开始就没有停过的风雪去了。
地上已有积雪,相当不好走。凤鸣这次可没有和鹿丹在一起的福气,有人为他抬轿子。一脚深一脚浅跟着苍颜走了几乎小半个时辰,凤鸣累得气喘吁吁,不由月复诽道;东凡国家不怎么大,怎么王宫建得这么大?真是劳民伤财。
其实东凡王宫当然比不上西雷王宫宏伟广大,但建筑风格上与西雷中正肃穆的设计不同,道路往往崎岖蜿蜒,所以走起来分外不方便。
“将军等等!”凤鸣叫道:“别走这么快。”
苍颜听见声音,放缓脚步,不耐烦地等在路旁。凤鸣小跑几步跟上,皱眉道:“还要走多久?”
“前面就是了。”苍颜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回答了一句,手向前指。前面果然有一所大房子,四周并无相邻房屋,门外和四角上都站了神情警戒的侍卫,大门正中上方写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军务议厅。这就是东凡军方讨论军务事宜的最高场所。
凤鸣打起精神,随苍颜跨入大门,掀开厚厚门毯,一屋将领赫然已经挤了满屋,分左右两边整齐地排列着,似乎等级较高的将领都有位置,他们身后站的应该是属下将领或者副官,大多数非常年轻,个个朝气蓬勃。
中央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双目深凹,显出旁人无法比拟的自信。他正低头细看一份文件综卷,左肩上佩着一根紫带,说明他是东凡目前最高级的军方统领。
凤鸣和苍颜一进去,所有的视线无声无息移到凤鸣身上,这些人都是沙场上打拼出来的,目光犀利远胜常人,被他们这样集体围视,连见惯市面的凤鸣也觉得空气骤然沉重,呼吸困难。
唯一没将目光投向凤鸣的,是端坐中央的军令司军青。他这么显眼的位置和独特的大将风范,凤鸣不用人介绍也知道他是谁。
苍颜禀道:“军令司大人,鸣王已到。”
军青似乎对这位敌手并不在意,好一会才徐徐放下手中综卷,抬起头向凤鸣望来。
凤鸣昂然站在对面,直接迎上他的目光。电光火石间,目光在空中如利刃交锋,稳稳碰了一击,才各自收回视线。
军青略动了动,抬手道:“鸣王请坐。”
早有侍卫搬上桌椅,不知是否出自军青授意,摆放位置竟就在门槛附近,使凤鸣必须正对军青,两侧是众位将领,这样的位置,将凤鸣和军青对持的形势完全表现出来。
凤鸣在这个极不舒服的位置坐下,表面上从容,心里其实一直打着小鼓,对军青笑道:“军令司这么早叫我来参加军务会议,不知想讨论什么?”
斜眼看看前后左右,都是军青的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自己。自从与容恬在阿曼江边甜蜜嬉戏沉沉睡去后,霉运似乎就没有离开过凤鸣,现在情况比当初被关在天地宫时相比,实在没有多大进步。
“这么早?”一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将领轻蔑道:“哼,我们已经等了一个足足一个时辰。”
“邪光,鸣王是大王亲自指定来参与军务的客人,不可无礼。”军青淡淡开口,那将领立即闭嘴,不再作声。
苍颜的位置在军青左侧,看来地位仅在军青之下。他对凤鸣道:“今日会议,主要是为了讨论练兵事宜。众将都早已将各自想到的练兵计划写成条陈,上递给军令司大人。”
凤鸣在肚子里翻个老大的白眼,不愧是军人,做事雷厉风行,第一天就把人从被窝里拖出来考究练兵策略。他虽然从前对武器军队什么的有点兴趣,但古代方面通常看的都是漫画,里面的士兵飞天遁地,个个都会相当于降龙十八掌这样的高级武功,现代方面更不能随便说,打死军青也不会明白什么是航空母舰。
兵法也就算了,最多找两个历史上著名的大战把过程告诉他们,练兵确实实实在在的东西,匆忙之间,真的很难想到什么惊人的点子。
“练兵?军令司是东凡著名猛将,说到练兵,一定有很多方法。”凤鸣的大眼睛东转西转。
军青怎么会被这种装傻的话糊弄过去,直视凤鸣道:“今日的军务主题是讨论练兵方略,各位将领已各自递上条陈,现在就缺鸣王的条陈了。”
身上聚集几十道充满危险的目光的滋味并不好受,凤鸣看看军青严肃的面孔,知道避无可避,只好打叠起精神,摆出一副悠然微笑的模样,唇角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军令司莫急,先让我说说你们的练兵之发。各位将军想到的练兵之法,无非是加紧训练,整理队列,严肃军纪,明确赏罚,将领应该身先士卒,保持士气这几条,对不对?”
众人脸色微变。
凤鸣说出的这几条,其实都是从容恬那里学来的,不过猜想各国练兵方法都应该差不多,果然一猜就中。这些技巧在现代看起来没什么,在古代几乎可以属于国家军务方面的机密。凤鸣轻轻松松随口道来,怎能不让这些一直把他定位在以色狐媚西雷王的角色上的将军们大感吃惊?
军青最为从容:“听鸣王这么说,我们的练兵之法尚有不足之处,请鸣王赐教。”
凤鸣在这敌人四绕的环境下如坐针毡,这时才更深入明白鹿丹的心机。
到了这种地步,就算明明知道会对鹿丹有益,他也将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办法给军青制造点强烈的挫折感出来。
“我怎敢说将军的练兵之法不足,”凤鸣潇洒一笑,索性站了起来,在众人目光中,踱步踏上中央通道,仿佛超级世界名模穿著最新时装展示一般,威仪高贵,风流倜傥,边走边朗声道:“如果光从小方面着眼,当然可以练出一支军纪不错的队伍。但这却不是创造,真正上乘的练兵之法,是可以创造出一支天下无双的军队来的。”
充满自信和高傲的步伐缓缓踱到军青面前,凤鸣停下,低头审视军青没有一丝表情的方正面孔,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军令司想不想知道,什么才是真正上乘的练兵之法?”
军青傲然抬头,对上凤鸣的目光:“正想请教。”
“那就是……”红润的唇间,吐出两个字:“制度。”
“制度?”军青皱眉。
“制度?”屏息等待答案的众位将领满头雾水,面面相觑。
“不错,制度。”凤鸣站在议厅中央,大方面对左右两边将领,徐徐道:“大家都知道士气的重要,却不知道如何才能使一支军队的士气达到顶峰。赏罚、躁练、每日不停的重复基本功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改革军队中的制度,使每个士兵都力争上游,不断鞭策自己。”
“鸣王说了这么多,一直没有说到点子上呢。”忽然,有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虽然娇女敕,却带着和军青极相似的冷冽语气:“士气的问题,我们早已知道。而鸣王所说的制度,到底为何制度,是不是真的能令士气大振,又是不是真的能令东凡的军队作战力快速上升,这些问题鸣王一个都没有回答清楚。天下无敌云云,更象无知者夸下的海口。”
凤鸣被人一针见血点出问题,心里连做几个鬼脸,转身朝发问者看去。那人显然地位特殊,是唯一一个站在军青身后的年轻将领,身着和众人一致的将服,肤色白皙,眉目秀气,可惜眼中闪着冷冷光芒,一看就知道从小受到极严苛的军式训练,绝对不苟言笑。
军青见他打量自己身后那人,开口道:“这是小女军亭,现任东凡十三军军佐。”
原来是个女孩,怪不得声音清脆娇女敕,模样也生得秀气。
“军亭姑娘,你好。”凤鸣友好地对她笑了笑。
“这是军务会议,鸣王请称呼我十三军佐。”军亭冷冷道:“小将刚刚提出的问题,还请鸣王回答。”
凤鸣不气不恼,答道:“阐述制度很容易,创立制度并使之有功效却绝不是易事。十三军佐刚刚问了我一个很中肯的问题,我的方法是不是真能令士气大振。假如我现在将方法说出来,大家并不能看到实际效果,所以,我要用一个更好的方法证明给大家看。”
“什么方法?”这次提问的是苍颜。
实际上,他是代表众多已经被吊起胃口的将领问的。跟容恬和鹿丹这两个善于玩弄心理战术的人在一起,凤鸣怎么也学到一点心理策略的皮毛。
“事实胜于雄辩,结果才能看出效果。”众目睽睽下,凤鸣腰背一挺,拿出抖擞慷慨的气势,向军青拱起双手,昂然道:“要验证我的练兵之法,请军令司拨给我一队人马,由我全权负责躁练,三个月后,军令司就可以查看躁练情况。”想了想,又道:“我不会要求拨给太多人数,军令司不放心的话,只要一百人便足够。”反正三个月后的刑期一到,要死的总要死。先拿到一点兵马在手,和人接触机会多了,出门的机会说不定也有了,到时候要是适当使用心理策略,也许还可以把这一百人当成帮助自己逃跑的本钱。
有改变就有机会呀。
军青是东凡军方最高统率,杀伐决断不比常人,沉吟一会,痛快道:“只有一百人,怎能看出练兵成效?我将十三军三千士兵拨给鸣王,由鸣王全权负责躁练,十三军佐辅助。另外,不能三月后才看效果,我们一月演习一次,就以我的亲兵营三千人和十三军为对手,用三次比较的结果评定鸣王的练兵之法。”
十三军?十三军佐辅助?一月演习一次?凤鸣脸色微白。
军亭才不管凤鸣脸色,中气十足应道:“小将听命,一定好好辅助鸣王练兵。”
“那好,今日讨论到此为止,散会吧。”
军青站起来,各位将领整齐一致站起,向军青行礼。
众人纷纷和同僚们讨论着退出,临走前都斜眼看看夸下海口的鸣王。苍颜似乎有话和军青说,尾随着军青离开。
凤鸣站在大厅中,正懊悔不假思索吹了牛皮,好端端三个月才露馅的事,怎么现在好像变成一个月就会露馅?
肩膀忽然被人用手指戳了戳,他回头,看见一张秀丽但没有丝毫花季少女该有的表情的脸。
“十三军目前就在王宫后山的牧场中修整,每天从寅时开始躁练,鸣王记得明天要早起。”
“寅时?”凤鸣瞪大眼睛,几乎哀叫起来。
“身为军人,怎能偷懒。寅时点人,无论兵将,迟到者一律受二十军鞭。”军亭不屑地冷哼一声,掀开门毯离开。
这位军家的女儿,和她老爸同样极不好惹的样子。
第二天天还黑漆漆一片,凤鸣就被侍女们摇醒。
“十三军佐大人派人来催了,鸣王快起来。”
冬天冷风刺骨,被人从热被窝里挖起来实在可怜。凤鸣叫苦连天,自从到了这个时代,还很少有人敢打搅他睡懒觉,哪次容恬不是轻手轻脚自己离开去处理政务,留他甜甜美美地享受睡懒觉的幸福。
来请他的并非军亭本人,而是军亭派来的十二名彪壮大汉,个个雄纠纠气昂昂,对比起凤鸣明显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更是个个显得精神抖擞。
“军佐大人已经到了练兵场,请鸣王立即过去。”带头的那汉子不知道是不是也姓军,说话字里行间都是属于军家冷冽的语气。上下打量了凤鸣身上裹得紧紧的华丽披风,皱眉道:“练兵的将领需着将服,幸好军佐大人早有准备,鸣王现在没有正式的军职,请先着军佐等级的将领服装。”手一抬,身后同来的人立即递上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军佐服饰。
凤鸣瞪大眼睛:“不穿军服可以吗?”
“不行。违反军中服饰规定者,受军鞭二十。”
“好好,我可以穿这件外套,但是内衣绝对不换。”有谁会大冬天把又暖又软的绸衣月兑下,换上粗棉布的?
“不行,军中规定,不得奢华浪费,军服必须穿戴完整,胆敢有所玩忽者,受军鞭二十。”
“天啊,你那是纳粹军吗?”凤鸣有气无力道:“这至少这件披风……”
“军佐自有绣上军佐标记的披风。”他指指那席和军服放在一起,看起来一点也不暖和的披风。
军亭一定选了军中最冷血无情的家伙过来。
对上凤鸣可怜兮兮快傻掉的目光,大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鸣王请不要再磨蹭,迟到的话,按照军规,受……”
“受军鞭二十嘛,我知道。”凤鸣接过口。
看来军亭真的很想用军鞭怞他这个鸣王一顿,好为老爸出气。凤鸣当然不能给她这样的机会。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别看他现在地位看起来似乎很高,又有鹿丹在一旁照应,他敢肯定,如果在十三军中犯了什么差错,肯定任何人都会同意扁他一顿并且拍手称快。就算鹿丹事后发怒,对于他这个已经吃了大亏的人来说根本就是无济于事。
衡量过后果,凤鸣决定遵循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古训。在几个大汉似乎随时打算动手的凌厉视线下,凤鸣乖乖回房,将华丽精致保暖的宫廷服饰扔到一边,套上又硬又扎人的军服。
在风雪中小跑着折腾了快一个时辰,才到达王宫后面的牧场。草早枯死大半,空旷的草地上并无多少积雪,想来是士兵们打扫过了。
凤鸣赶到的时候,已经听见士兵们演练的喊声。天灰蒙蒙的,太阳尚未露脸,正是应该好好睡觉的时候。
凤鸣叹一声,为他夭折的懒觉哀悼。
军亭带着几个亲兵骑马过来,在凤鸣面前勒住缰绳:“鸣王迟到了。十三军中,将领违反军纪与普通士兵同等处罚,念鸣王今日初犯,又是大王指定参与军务的贵客,二十记军鞭先记着。我明日不会再派人去请,从明日起若再迟到,和今天的二十记军鞭一起处罚,要打四十鞭。鸣王可要小心了,到时候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清早见面就挨了一通训斥,凤鸣受了一肚子气,却也不能发作,眨眨眼睛,不置可否道:“十三军佐现在打算去哪?”
“当然是视察躁练情况。请鸣王和我一同去,正好也具体听听鸣王的练兵制度。”军亭命身后亲兵道:“给鸣王一匹马。”
身后一名亲兵立即下马,将缰绳递给凤鸣,自己和另一名亲兵共乘。
凤鸣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刚刚坐稳,那匹高大的骏马不知为何缘故,竟猛然长嘶一声,提起两个前蹄,人立起来。
军亭吃了一惊:“鸣王小心!”
凤鸣的马术由容恬亲自教导,早不是当年那低级身手,感觉身下异样,立即紧握缰绳轻盈挺腰,就着马势翻身落马,干脆利落,姿势优美。背脊刚着地,骤然发现两只马蹄在自己上方,耳边传来军亭的惊呼:“快闪!”
凤鸣就地一滚,避过足可以踏出人肠子来的马蹄,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
这边,亲兵们早已拥上,制服骏马。
凤鸣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胸口:“好险,多谢十三军佐出言提醒。”
连军亭也稍微有点惊讶于凤鸣的身手,点头道:“鸣王没事就好,我受家父严令,要好好保护鸣王安全,不料第一天就发生这种事情。”眉间忽然掠过一丝怀疑,别过脸命令各位亲兵道:“你们都退开。”
她亲自下马,围着刚刚发狂的马匹绕了一圈,忽然将秀气的眉深深蹙起,向前将手伸入马鞍与马皮的中间,凝神模了半晌,似乎抓到什么,将手缩了回来。
军亭握手成拳,缓缓打开,掌心中赫然是一块尖锐的石子,已经隐隐带了血迹。凤鸣坐上马背时,马鞍压力加大,这个刺痛了马匹,马匹才会忽然发狂。
军青目视亲兵们,脸上带了怒气,喝道:“这是什么?”
几名亲兵都低头不语,一人狠狠瞅了凤鸣一眼,正是刚才将马匹让给凤鸣的人。
“在马鞍里放石子暗算骑马的人,这是军家的行径吗?荒谬!”军青将石子狠狠往地上一扔,当即叫来负责掌刑的军士:“军晓受四十军鞭,其他人每人二十军鞭,立即执行。”
刑罚当场进行,并不需要到特殊的地方去。军士们拿来染着暗黑血迹的军鞭,命各位亲兵跪下受刑。
亲兵们并不畏怯,自动把军服月兑了,露出精练的脊背,等着鞭子下来。
凤鸣最怕这种场面,比亲兵们更紧张,不由看向军亭:“十三军佐,其实我也没什么事……”
“替受罚的人求情,与受刑者同罪。鸣王最好想清楚才开口。”军亭淡淡扫他一眼。
这也行?凤鸣目瞪口呆,咕噜一声,把话吞回肚子里。
最先挨打的是那个名叫军晓的亲兵,石头九成也是他将缰绳交给凤鸣时候偷偷在马鞍里放置的。
军士下鞭极重,看不出丝毫留情,鞭子在空中咻一声,准确落在脊背上,带起一道血花。那军晓很硬气,咬牙不吭一声。
打了十数下,脊背上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受刑人仍挺直脊梁跪着,凤鸣已看得胆战心惊,摇摇欲坠。
咻!又一鞭。血珠溅到周围白皑皑的积雪上,分外鲜艳。
咻!又是一鞭,凤鸣手上微有异感,低头一看,一滴鲜红沾在肌肤上。
凤鸣心脏猛跳,忍不住喝道:“停!”喝止挥鞭的军士,转向军亭道:“姓军的,你还讲不讲人权?”
军亭奇道:“何谓人权?”
凤鸣语塞,在这种没有开化,会把青春少女送去当祭品,其家人还觉得无比荣幸的时代讲人权,那和猪头讨论人体DNA一样荒谬。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讲人权,总得讲点什么。
凤鸣瞪着眼睛想了半天,露出个不轮不类的笑脸:“军佐大人别误会,我不是想求情,只是有一个疑问,放石子的事,明显只是一人所为,惩罚军晓就足够了,为什么还要惩罚其他人呢?”
“鸣王相信其他人不知情吗?”军青冷笑道:“知情者同罪,根据军纪,不论是否出手,只要知道罪行而未向长官报告,就必须承受相当于主犯一半的惩罚。”
凤鸣奇怪地问:“你口口声声说军纪,这到底是谁规定的军纪?动不动就惩罚这个惩罚那个,具体的文件条款有多少条,具体情况写清楚了没有?”有空一定要拿回去好好研究,免得犯了什么规矩而不自知。
军亭有趣地打量他:“军纪当然就是十三军的军纪,需要什么条款?我是十三军的军佐,只要我认为需要处罚,就可以处罚,哪个军队不是如此?”
“你是说……没有具体的法律规定?”凤鸣张大嘴巴。
“怎么可能有?”军亭理所当然地反问。
果然是未开化的时代……
持鞭的军士上前问:“军佐大人,是否要继续行刑?”
“且慢!”凤鸣倒不是真的想替这些亲兵求情,主要是为了自己的纯洁眼球和弱小心脏着想,思索半日,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十三军佐,用鞭子这种普通的刑罚太无趣了。其实,刑罚也是练兵的一种,应该讲点策略。不如我们的制度改革,就从他们开始?”朝跪在地上的各位亲兵一指。
军亭露出轻微的疑惑表情,她父亲指明要让凤鸣实践他所谓的独特练兵之法,凤鸣提出要求,当然不好一口回绝,而且她也确实想看看凤鸣有什么绝招,当下沉着脸问各位亲兵道:“你们可敢接受鸣王的惩戒?”
“军佐有命,属下定然遵从。”众口一词。
军亭冷笑道:“既然答应了,可要好好听从吩咐,不要再生旁的心思。若有别的事端,小心我禀告父亲,将你们逐出军家家卫队列。鸣王请说出你打算用的刑罚。”视线转到凤鸣处。
凤鸣咳嗽两声,走到众人面前,见他们在北风中赤着脊背,虽然个个铁打似的精干,也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也不忙说自己的方法:“你们先把衣服穿起来。”
众人见他出言温和,都觉意外,抬头看看他,又看看军亭,都低头没有动作。
“你们聋了吗?照鸣王的吩咐做。再有指令,不许犹豫。”军亭命道。
几个亲兵碰上军亭,都向老鼠见了猫一样驯服,这才乖乖穿上上衣。
凤鸣道:“石头是军晓放的,这点大概不会错,但提出这个想法的人是谁?你们把这个人指出来。”目光从亲兵们脸上一个一个扫过去。
这几个都是军家的家卫,从小一块长大,亲如兄弟般,与普通士兵截然不同。怎会听凤鸣一言就供出自己人,都挺起胸膛迎向凤鸣的目光。
“放石头的是我,提出这个想法的也是我。”军晓开腔。
凤鸣打量他一眼,微笑道:“是吗?”眸子深处闪过淡淡笑意,和军亭眼神轻轻一碰,随即转头宣布道:“有道是法不责众,可纵容又只能滋生腐败。我不愿惩罚所有人,也不能一个人都不惩罚。所以,我会在你们中选一个人出来,接受严厉的惩罚。”
军晓道:“鸣王不用选,一切责任都由我担当。”
“军晓已经受伤,鸣王所说指使之人,是我。”另一名亲兵走上来。
“军程你下去,与你何干?”
那叫军程的青年也是二十上下,对军晓瞪大铜铃似的眼睛怒道:“你还逞什么能,鞭子挨得还不够吗?”
“是我。”
“错了,是我!”
几人纷纷向前,打算把事情揽上身。
军亭蹙眉道:“你们都下去,让鸣王评断!请问鸣王,你打算选择哪个人进行惩处?”她看向凤鸣。
“当然是用一个有趣的方法选择。”凤鸣轻描淡写道:“听说军家的家卫个个武艺高强,杀敌勇猛,比一般士兵强上十倍。我要你们从普通士兵中各自选择一个对手出来。”
“对手?要我们和普通士兵打斗?”亲兵不屑地问。
“错了。”凤鸣微笑:“是单对单的教导。”
“教导?”众人愕然。
军亭若有所思地打量凤鸣。
“我给你们十天时间,你们各人必须努力将一身本领教导给自己选择出来的那名普通士兵。这十天里,他就是你的徒弟。十天后,你们的徒弟将代表你们,也就是他们的师父,开始一对一的打斗。比赛采取循环淘汰制,赢的人的师父就是我要惩罚的对象。”凤鸣狡猾地笑笑:“你们感情这么好,一定不愿意自己的朋友受罚,所以想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就好好教导自己的徒弟吧。”
说罢,走到早已安静下来的马匹旁,模模马背翻身上去,转头对军亭道:“十三军佐,十天后,你军中就会多出十名精兵来,岂不过瘾?其实锻炼士兵,重在策略,单凭鞭子是没有用的。明天开始我不会过来,我要留在宫殿里好好筹划十三军需要的军法军规。十天后,我会准时过来检查他们的教导成果,另外,让你看看我具体的计划。我回去了,不用送我,再见。”一夹马肚,循着原路回宫去。
军亭也不阻挠,使个眼色,早上来接凤鸣的几个大汉连忙催马赶上,前后左右将凤鸣围在中间,领头者道:“十三军佐有令,我们护送鸣王回宫。”
凤鸣知道自己是完全没有人身自由的,也不在意,在众人簇拥下,浩浩荡荡回到宫殿。
没想到鹿丹正在里面等待,见凤鸣风风火火从外面进来,鹿丹站起来笑道:“鹿丹又猜对了,鸣王没有被军家的小猫困住呢。”
他今日穿了一套纯黑镶金边的缎袍,袖边上一圈上好的皮毛围着,也许是一直靠在炉火边上取暖,脸上显出一圈娇媚的红晕,细致的五官仍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凤鸣现在对这个心机深沉的国师感觉复杂,却又有种说不出的亲切,见面嚷道:“等我一会。”钻进房中,把讨厌的军服月兑下来,让侍女们换了柔软舒适的宫廷服饰,这才惬意地松了一口气,走出客厅,一坐在火炉边,把手探过去享受炉火的温暖,发牢蚤道:“国师现在可高兴了,军方所有人都当我是敌人,第一天就有人往我的坐骑里塞石头。”将今早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鹿丹奇道:“军亭这么容易就让你走了?她是军青唯一的女儿,将来也许就是军令司一职的继承人,军青从小对她非常严格,把军法当成家法来用,所以军亭虽是女孩,整治军队却凶狠毒辣,人见人怕。”
他另有深意地打量凤鸣一番,忽然逸出一丝淡淡笑意:“不过鸣王利用这次意外,不但不报复地责罚亲兵,反而力争为十三军提高普通士兵的素质,大有远见。虽是小事,也可看出鸣王在对待练兵一事上的基本态度。军亭如果因为此事而对鸣王生出好感,那对我们会很有用。这女子性格倔强,眼界又高,极不容易勾引。”
凤鸣被他诡异的笑容弄得心惊肉跳,愕然道:“国师不会怂恿我用美男计吧?如果打算通过军青的女儿和军青达成妥协的话,我看还是国师亲自出马比较妥当,世上还有比国师更俊美的男人吗?”
他只是随口说说,不料鹿丹的反应竟大出意外。
他苦笑道:“鸣王以为我没有试过吗?若能得到军青支持,我何苦和祭师院缠斗这许多年?军亭连眼角都不看我一眼,鸣王是否觉得我有些丢脸?”
凤鸣张大嘴巴:“那东凡王……”
“大王不会反对。”鹿丹幽幽道:“只要是我决定的事,大王从不反对。”
凤鸣暗道:是反对不了吧?
这是他们小两口的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干涉,挠头强笑道:“国师打算用什么方法争取军青与我无关,我只告诉你,美男计我是万万不会用的。”
“鸣王别慌,难道鹿丹会强迫鸣王不成?”
两人正交谈中,珠帘微晃,一名侍女掀帘走进来禀道:“军令司派了一位亲兵来,说有紧急军情,请鸣王立即到军务议厅。”
凤鸣变色道:“刚刚才敷衍了女儿,老爸现在就杀上门来了。糟糕,看来他们是打算用疲劳战术,天天把我当推磨的驴子一样使唤,风里来雪里去,还要穿那笨重难受的军服,恐怕不到三个月我就呜乎哀哉。”
鹿丹轻笑道:“鸣王真幽默。既然是军令司亲自派人来请,恐怕不是小事,还是快点去吧。东凡军纪,重大军务会议,金鼓敲击三十下还不到达者,一律杖责。”
凤鸣瞪大眼睛,猛跳起来:“怎么你们东凡军队这也要罚那也要罚,动不动就滥用私刑,不行,我还是快点去好。”抱怨着进了内室,匆匆换了军服,跟随亲兵向军务议厅去了。
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军务议厅,果然听见外面有侍卫在击打金鼓,幸亏每隔多时才击打一下,凤鸣赶到时刚好数到二十九。
走进厅内,各位将领已经到齐,凤鸣又是最后一个,聚集到他身上的目光难免又带着不屑。这方面他的脸皮出奇的厚,而且自认为并无迟到,也没有什么过错,进门朝军青点头示意,大模大样坐回了那张位置显眼的椅子上。
“赶得好急,”气氛紧张,凤鸣只好尽量活跃一下气氛,故做轻松地和左右将领打个招呼,还朝军青身后表情严肃的军亭眨眨眼,才问:“有什么事需要召开紧急军务会议?”
叙述事情来龙去脉这种事当然不需军令司亲自出马。军青咳嗽一声,朝苍颜点点头。苍颜站起来沉声道:“半个时辰前,在城门的驻军发现了一个企图潜入军营的奸细,此人身上藏有好几张北旗国的王宫密函,其中某些字句表明,北旗另有间谍渗入我国军队中。此事事关重大,因此军令司下令立即召开军务会议。”
“拷问奸细,有没有得到什么情报?”有将领问。
苍颜摇头:“那奸细一见即将被活擒,立即吞毒自尽了。”城门驻军由他掌管,出现这样的事情,当然脸色难看。
军亭到底是女孩,比较细心,思索着问:“苍颜将军刚刚说的密函中的某些字句,指的是什么?奸细的来意,可还有其他线索?”
“有一个不是线索的线索。”
军亭奇道:“什么叫不是线索的线索?”
苍颜道:“奸细身上的密函,曾有提到渗入东凡军中之人的字句,但具体的名字,藏在哪个军中,是何职位,如何联络,却一点头绪也没有。不过,奸细临死前,奋力要把怀里另一份文书撕碎,幸亏我们阻拦及时,从他手中抢了下来。”
另一位将军名叫严频的动容道:“那份文书一定相当重要,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写当然是写了很多东西,”苍颜苦笑:“可是我们却一点也看不懂。”
众人愕然。
军青徐徐开口:“据我猜想,那上面也许是一种古老的文字,也许是北旗国最近约定使用的暗语,召集大家,就是为了让大家想想办法,看是否能读懂里面的内容。我已命人将文书抄写了多份,你们各人手持一份,仔细看看。”
苍颜身后亲兵捧出刚刚抄袭好的文书,每人都发了一份。众人拿到手上,看见上面古怪的连字都称不上的笔迹,都眉头大皱。
凤鸣接到自己那份,刚一展开,立即浑身大震,幸亏身边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各自手上的文书吸引,并没有注意他的动静。凤鸣连忙收敛惊态,按捺着心底的激动,低头看着手上的文书。
长长短短,短短长长,有点有横,看似莫名其妙的笔画,布满了整张白绸。包括军青在内所有东凡将领都不可能看懂的东西,换到任何一个现代人眼里却是无论如何都会有点概念的基本常识摩尔斯密码。
最最原始,最最简单的现在密码的基础。
这是世界上他只把这个教过给容恬,这是他们两个小情人之间的秘密,往常只有一两次拿来翻译过一些肉麻话。
容恬,是容恬来了!凤鸣的手暗暗发抖,紧咬下唇,几乎想猛跳起来大喊。
这个混蛋,居然敢光明正大把讯息传进东凡王宫,不过这确实是值得夸奖的好办法。
他和容恬联络使用的密码方式很简单,以普通点横方式表达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然后将字母用汉语拼音拼出来,就可以知道大概的意思。
当然,如果凤鸣英语到家的话,就可以不用这么麻烦,直接用英语联系了。
凤鸣隐藏雀跃,表面上强挤出愁眉苦脸的模样,脑子里迅速转动,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将手上的点横转换为字母,再拼出读音。
一个一个字母,再一个一个读音。
长长的占满整个白绸的密码,转换过来,不过寥寥数字我在你附近,等我。
我在你附近,等我。
我在你附近,等我。
我在你附近,等我…………
这一定是凤鸣这辈子看见的最令人感动的信。
心脏象被人猛然捏紧,又痛快地松开来,凤鸣读到“等我”两字,一阵酸气直冲脑门,几乎放声大哭起来。正紧紧攥着文书不能自己,耳边忽然传来军亭的声音:“鸣王神色激动,莫非看出了什么端倪?”
凤鸣霍然抬头,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军亭扯到自己身上,大叫不妙。知道容恬传来消息,整个人顿时心旷神怡,脑子立即灵活了何止十倍,哪把军亭放在眼里,淡笑着反问:“十三军佐有空闲观察我的神色,是否也已经看完文书,看出了端倪?”
军亭轻轻哼了一声,别过眼睛,显然什么也看不出来,被凤鸣问到丢脸处。
军青却没有军亭这样容易瞒过,仔细审视凤鸣,锐目稍稍眯起:“鸣王眼眶微红,双手颤抖,不似对文书内容一无所知的样子。鸣王不会打算隐瞒什么吧?”
凤鸣怎么知道自己激动成这个样子,暗中吃惊。抬头环视周围,大家都等着他的合理解释,他当然不能把容恬的事说出去,大脑又开始高速运转。
“唉,军令司眼力果然厉害。”捧了军青一句,凤鸣再度发挥自己的表演天分,站起来走到中央过道上,作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良久才咬牙道:“本来我不打算说的,但如果此事真的有关东凡军机,不如实禀告怎能报答大王对我的深恩?实不相瞒,这种语言我曾经在很多年前见过。”
一说出这话,众将都露出关注表情。
苍颜忙问:“那文书上写的是什么?”
凤鸣耸肩:“我虽然见过,却也不知道如何识别这种古老的文字。师父曾经说过,这种语言是神灵与人间直接沟通所使用的,通常会出现在高山之颠或者悬崖峭壁上,昭示一些重大的时代变动或国家之间的机密。”
看来他已经沾染了容恬他们的坏习惯,弥天大谎说多了,越讲越顺口,从诚实的好青年堕落为奸诈的西雷鸣王。
“神灵与人间直接沟通?”
“昭示机密?”
东凡是笃信神灵的国家,用神灵做靶子应该百发百中,何况他曾作出令伟大的圣湖一夜变黑的惊人举动,如此荒谬的解释说出来,凤鸣一派安然,各位将领面面相觑,竟似信了几分。
军青皱眉道:“即使是神灵的语言,也该有凡人看懂才对。不然神灵何以将机密传给人间?”
这个问题凤鸣早想到了,点头道:“不错,确实有人懂得这种文字。”
“谁?”
“我师父,孙子。”凤鸣心情舒畅,看见军青等人奇怪的表情,几乎笑断肠子,表面上一本正经道:“关于师父的本领和来历,军令司如果怀疑我说谎的话,尽可以去问国师。”
有鹿丹先入为主的误导,还怕军青不同样被误导?军务会议结束后,各人怀着自己的难题散去。苍颜因为无法破解文书中的内容,也是郁郁不乐,问凤鸣道:“鸣王的师父,可否请到东凡?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文书中,隐藏着一个关乎东凡国运的大秘密,这说不定也是北旗要派奸细将文书带入东凡交给在东凡的间谍的原因。”
凤鸣肚子里笑得发疼,嘴角怞搐着回答:“我师父的下落早已告知国师,国师正竭力请他老人家出山呢。不过师父神仙一样的人物,喜欢到处云游,未必这么容易找到。”傻笑着回到自己宫内,端在炉火边上放声大笑了一会,想起终于有了容恬消息,又簌簌掉了几滴眼泪,唯恐暗中监视的侍女察觉异常向鹿丹报告,便收敛了激动的情绪,向侍女道:“今天一早被军亭的人吵醒,睡得不够。让我先沐浴小睡一会,再起来吃晚饭。”
沐浴后,挥退众侍女,自己爬上床缩进被窝,想一会容恬,落一会眼泪,开始一直担心他遭遇不测,现在知道这人安然无恙,想到他没心没肺让自己白担心,又咬牙切齿,考虑见面时怎么报复。
其实心里的高兴,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如此反反复复,最后红着眼睛沉沉睡去。到了傍晚,侍女到床边请安,道:“鸣王,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凤鸣睡得正好,不肯起来,连晚饭也不吃了,继续在梦中与容恬缠绵。不料到了第二天清晨,鸡刚蹄,侍女竟然又来打搅他的懒觉,凤鸣怒道:“不是和军亭说了我十天内不会去看什么躁练吗?告诉她派来的人,我要潜心写练兵方略,进行军队制度改革,这是她父亲大人给我的权利,如果不服气找她父亲去,或者找国师也行!”
“鸣王,来请的并非是十三军佐的人。”
侍女娇滴滴的声音回道:“国师说有重要事情,请鸣王立即到大王寝宫的侧殿去。”“国师?他有什么重要事情?”“国师说,他已经将鸣王的师父请到东凡王宫了。”
凤鸣猛然从床上直挺挺坐起来:“你再说一次?”“您的师父孙子,正在侧殿呢。”凤鸣傻了眼。有没有搞错,这也能请来?再一次大冷天一早就从热被窝钻出来,凤鸣这次倒挺心甘情愿,因为他也很想看看何方神圣竟连孙子也敢冒充。虽然这个时代的人未必知道孙子其人的厉害,不过冒充鸣王的师父,也算一件具有冒险精神的事,被发现可是要杀头的。
这个人,会不会是容恬?不可能,鹿丹见过容恬,他本人就是易容高手,即使容恬经过高手化装,还是不可能瞒过鹿丹。这样推算的话,也不可能是烈儿、容虎等人,就连西雷中被鹿丹见过的各位重要官员,也不可能瞒过鹿丹的眼睛。鹿丹到底从哪里把这个冒充的孙子给找到的?难道……是鹿丹的敌人暗中打探了凤鸣给鹿丹的地址,然后派人假冒孙子进入王宫,企图谋取某种利益?那他们的胆子真大,因为凤鸣会随时拆穿。
不过,如果真是鹿丹的敌人冒充的,到底拆不拆穿好呢?凤鸣对目前与鹿丹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状态,实在头疼得很。心潮起伏地入了侧殿,迎面见到满面春风的鹿丹。
“鸣王让我好等。这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我的人到了鸣王指名的高山徘徊多时,都找不到令师的踪迹,正打算无功而返,不料竟然碰上了。令师本来不肯来,后来听说你在东凡王宫,才动了心,答应来一趟。”鹿丹和凤鸣快步走进殿中,罕见的眉飞色舞。
凤鸣疑道:“国师怎么能肯定他是我的师父?”“鸣王放心,我怎么会是随便被骗的人?”鹿丹边走边答:“我刚刚已向令师请教了孙子兵法,令师不愧高人,竟讲解得比鸣王更清楚更深入。”凤鸣愕然。“令师就在里面。”
鹿丹掀开帘子,向里面笑道:“让孙大师久候,令徒凤鸣已经到了。”凤鸣一只脚跨进门,视线往里面一扫,“啊”一声惊叫,象被当头打了一棒似的,整个愣住。
房中人雍容高贵,虽身着布衣,却掩盖不住令人仰慕的尊贵气质,对凤鸣的笑容亲切中带着少许责怪:“凤鸣我徒,多久不曾上山拜见师父?若不是我特意来寻你,只怕你十年也不会想到师父吧。”凤鸣发楞了好一会,才失魂落魄似的,呆呆走到“师父”面前,真的象久久流浪在外的徒儿,忽然见到教导自己的师父般,眼圈一红,双膝跪倒,大哭道:“师父……师父,徒儿不孝,您老人家竟然为我入宫来了!师父啊!”嚎啕起来。
连鹿丹也不由为师徒相见的场面微微感动。这位冒充的“孙子”,赫然就是西雷王宫中唯一不曾被鹿丹见过面或见过画像,一直被外界认为对西雷政局毫无影响,可以忽略的太后。鹿丹怎能料到,一向远离世事藏在西雷王宫中,目前应该被瞳儿控制的太后,会居然出现在派人前去寻找“孙子”的高山上?
太后完全换了平日装束,布衣打扮,在东凡王宫中仍然仪态不凡,弯下腰,轻轻抚模着凤鸣的脑袋,慈声道:“好徒儿,国师已将你的事稍微告诉为师。别怕,军令司虽掌握军权,却也不是无法对付的。”
她历经西雷两朝,在动荡频繁复杂无比的政治斗争中存活下来,护住了自己唯一的儿子登上西雷大王的宝座,说起这番话来绝对没有夸口的感觉。鹿丹叹道:“没想到鸣王的师父竟是一位女子,真令本国师大吃一惊。”凤鸣将太后恭敬地扶到椅子上坐下,乖乖谨守师徒之礼,站在太后身后,笑道:“国师这就不对了,小看女人,很容易会吃大亏哦。”也许潜伏在西雷深宫中不为人知晓的女人,才是最厉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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