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危影 第七章 作者 : 风弄

已经停止厮杀的战场还残留着血的味道,殷红渗入泥里,仿佛几个世纪都会持续这种瑰丽的颜色。

三路厮杀过后的人马在狭道另一头集结。血战过后,军队还算整齐,士兵们按照队形坐下休息,有的挨在战友膝上呼呼大睡,有的正为战友包扎伤口,进食的进食,喂马的喂马,一部分仍持剑肃立,负担起警戒的责任。

深夜突袭,都是轻装上路,他们连帐篷也没有带一个,容恬这个主帅静静坐在崖下的一块大石头上,似在闭目深思。

周围的心月复侍卫散开一圈,都在两三丈外,人人屏息静守。

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打搅大王的安宁,不安的气息在这片混杂着血腥和胜利的树林深处飘荡。

脸上平静的大王,却给人以难以抵受的庞大压力,这种压力从他所在的地方辐射至四面八方,连桀骜不驯的山风,到了他呼吸的地方,也不敢稍做妄动。

凤鸣一路过去,直过四五道哨岗。

侍卫们都认识他,又见他脸色不对,谁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向他查问,自动自觉让开一道口子,一声不吭地让他往里走。

他在容恬面前站定。

“秋月什么都告诉你了?”闭目沉思中的容恬嘴角微动,化成一丝苦涩的笑意,瞬间消失在如刀刻的刚硬轮廓上。他睁开眼睛,忽然皱眉,“你的额头怎么了?”

“别管我的额头。”凤鸣吐出一口气,用少见的严肃语气说,“容恬,我们要回援。”

“回援?回援哪里?”

“营地。营地里面一点兵力都没有,全部怞调一空。如果我们不去援救,他们必死无疑。”

容恬眼神清冷,淡淡反问,“我们去援救,他们就可以活吗?”

“至少有希望。”凤鸣见他态度冷淡,伸手握住他双肩,急切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若言也许已经攻下营地,那个地方易守难攻,我们可能要面对一场苦战。而且……而且说不定他还会设下新的陷阱,但是容恬,为了容虎他们,我们至少尽力而为。立即回援,没时间了!”

情急之下,凤鸣用尽力气。容恬高大的身躯被他摇撼得晃动了几下,脸上却没有一丝动摇,只是将凤鸣双手从肩上抓下来,握在手里端详,隔了一会,看着凤鸣,“凤鸣,你真天真。我就喜欢你这样天真。”唇角动了动,似笑,却丝毫笑的感觉也没有。

凤鸣听得浑身发冷,结结巴巴道,“容恬,你说什么?你真的忍心放弃他们?”

容恬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沉痛瞬间转过,如一抹快得令人心碎的流星,“就算匆忙赶回去,若言想必已经攻陷营地。就算我们兵力相当,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靠武力将所有人救回来。一个不慎,还会掉入若言的陷阱。”

凤鸣仍不死心,努力分析道,“但如果我们赶回去,至少可以使若言忌惮三分,若言很有可能会暂时留下容虎他们的性命,把他们作为人质。也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和若言谈和,交换人质?”

容恬凝视凤鸣。

目光里,藏了说之不尽的深意。

几年的时间过去,眼前人虽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浴池里被吓昏过去的青涩少年,但此刻握在掌中的手,却还是纤细柔软。

一如当日。

眼看着个头慢慢地长,从马儿都不会骑,到如今已经可以随着他一道深夜疾奔,也一点一滴把自己教的剑术学会五六成,可脑子里,却永远抹不去他单薄脆弱的样子。

他已经成了西雷王心脏里一块最柔软的地方。

容恬痛恨任何人触碰这块地方,尤其是若言。

那个为了再次得到凤鸣,而亲自领兵袭击大营的离王,他对凤鸣近乎疯狂的执拗让容恬深感不安。

假如回援,若言确实会将容虎媚姬等作为人质,这一点凤鸣完全没有想错。

但若言惟一肯交换人质的条件,只可能是凤鸣。

只会是凤鸣。

一个容恬绝不会同意的条件。

“容恬,下令吧。”凤鸣几乎是哀求了。

晨曦从林间交错的枝木间洒落,金黄一片,看在凤鸣眼中,却是如血一般惊心动魄的颜色。

本应代表美好和新生的清晨,现在却残忍地昭示着流逝。

时间,还有营地里所有人的生命,都在一点一滴流逝。

永殷毕竟不是离国地盘,若言攻陷营地后,如果没有遇上西雷援兵,很快就会大模大样的撤走。

决定撤走的一刻,也许就是媚姬等被杀的时候。

“容恬,容恬……”他焦急地呼唤着容恬的名字。

容恬把他的手握得很紧,隐隐发疼。

这里面隐藏着的决绝,令他胆战心寒。

“我们不回援。”

“为什么?”凤鸣不甘地大叫起来。

容恬把悲痛藏在眸底,深至凤鸣无法看见的地方。

单纯有时候是一种令人欣慰的保护,容恬深深庆幸凤鸣至今仍然拥有它。

武力不能取胜的情况下,回援的后果可想而知。若言会用媚姬等作为人质,以求交换凤鸣,一切就会变成僵局。

一个使凤鸣受尽煎熬的僵局。

交出凤鸣是绝不可能的,但若言却极有可能利用这个机会伤害凤鸣。

以若言的狠毒,他甚至可能在凤鸣面前将人质逐个杀死,把他们的尸首悬挂在高高的营门上,让残忍的画面永远留在凤鸣眸底。

那将让凤鸣终此一生痛苦内疚,夜夜噩梦。

容恬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容恬,求求你,我知道这样回援很危险,我们兵力不足,但是至少尝试一下,救救他们……”

凤鸣苦苦哀求。

他悲鸣的声音像一只哀伤的小鹿,容恬曾经希望自己永远不会看见凤鸣这种悲伤的表情。

他没有猜到会让凤鸣露出这种表情的人,竟然是自己。

“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连尝试一下都不愿意?”凤鸣跪在他脚下,无力地哭喊,“你为什么不发兵?为什么不救救他们?为什么?西雷王!”

这一刻,他深爱的人,仿佛只是至高无上的大王。

即将发生的一切不管多残忍,依然可以从容镇定地安坐在这里。那些会失去生命的人,也许只是可以舍弃的棋子,失去了也许可惜,但却不会有撕裂般的心疼。

此时此刻,凤鸣痛恨自己根本无用的鸣王身份。

他何等无用,竟然连指挥一兵一卒的能力都没有。

他猛然抬起头,盯着容恬,“难道容虎他们的性命,对于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吗?那么秋蓝呢?媚姬呢?对你有救命之恩的媚姬呢?”

容恬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淡淡的看不清的表情,开口道,“重要。”

“那你就发兵回援。”

“不。”

这个字从容恬口里说出来,充满了震慑的力量,就仿佛一个钉子,钉进了最硬的岩石里。

“为什么?”凤鸣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片刻后,嘶吼起来,“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容恬英俊的脸猛然怞搐一下,像是一个尊贵而轻蔑的笑容一闪而过,“因为我是西雷王,我决定一切,而不是你。”

凤鸣僵硬。

仿佛天空骤然撕开一道口子,从朗朗晴天闪下霹雳。

他露出茫然的神色,有一阵子完全忘记了容恬刚才说了什么,眼前的身影忽远忽近,宛如梦中。不一会,那句让他凉透了心的话忽然从脑海里清晰地冒了出来,像一阵冰雹打在头上。

额头隐隐作疼。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容恬伸手要扶住他,却被他狠狠地摔开。

“好,你不去,我去。”他站稳了,眼前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毅然转身,“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会抛下他们。我不会看着他们死去。”

容恬在他身后问,“你一个人,又能用什么救他们?”此刻,他的声音无情而冰冷。

“有什么,就用什么。”凤鸣冷笑,沙哑着嗓子,“用我的拳头,我的剑,用我的命……”

肩膀忽然一阵大力涌来,他身不由己地转了回去面对容恬,还没有看清容恬的表情,脸上已经挨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啪!

令人惊恐的声音出奇的大,传遍狭道,惊得几只黑色的鸟儿簌簌飞起。

容恬的力道岂是说笑的,一掌下去,凤鸣整个向旁边摔去。

容恬一把抓住了脚步趔趄的凤鸣,反手又是一掌,打得凤鸣眼冒金星,恨声道,“用你的命?你的命,岂是可以这样儿戏的?”

凤鸣连捱了两下,视野一阵摇晃,脑子里嗡嗡乱响,刹那间仿佛什么都被打散了,只剩一片空白,直愣愣看着容恬。

裂开的嘴角,一抹殷红缓缓溢出,蜿蜒到了下巴,凝聚成血珠,滴在衣裳上。

容恬陡然一惊,伸手把凤鸣紧紧搂在怀里,“没事,没事的,有我在,没人敢伤你,没人敢碰你……”

他认识凤鸣这么些日子,从没这样动过手,此刻心里惊惶,不下凤鸣。凤鸣被他搂在怀里,像是傻了一般,不动不喊,好像冰块一样僵硬。容恬只觉得心里也塞了一块冰,渐渐的,连自己的身躯也冰冷僵硬起来。

仿佛处身一片寒冷中,忽然又有马蹄声由远而近。

一人一骑飞驰靠近,袖边上绣了一道蓝边。侍卫们知道是派去查探的人回来了,这是容恬早就有命直接过来报告消息的,都自动让路允他飞骑过去。

那探子满面尘土,气喘吁吁,到了容恬面前,滚鞍下马,跪伏在地上,悲声喊道,“大王,若言不见我们回援,已经撤兵离开。临走前,若言把俘虏全部赶进媚姬姑娘的木屋,封死门窗,淋上火油。所有人都被活生生的给……烧死了!”

探子禀报的余音在林间消隐。

沉默,霎时笼罩整片丛林。

烧死了,所有人。

重伤的容虎,乖巧的秋蓝,温婉动人的媚姬,都消失了。

关进木屋,封闭门窗,淋上火油……若言点燃的火焰,一寸一寸,侵蚀他们的肌肤,生命……

那会有多疼?

残忍的惨烈,骤然从看不见的远方营地被带到这里,凝固在每一寸空气里。

厚重的无奈和悲愤,压在每个人心头,连呼吸也无法顺畅。

异常的安静中,终于有一把声音响起。

非常沉稳,让人安心的声音,低沉的,平和,温柔得让人想起春天阳光下的暖风。

“凤鸣,你在发抖。冷么?”

“嗯。”像叹息似的**,微弱地从伏在容恬怀里的人嘴里发出。

“不怕,我抱紧你,不会冷的。”

“容恬……”

“嗯?”

“抱紧点。”

容恬沉默了片刻。

他打个手势,把探子和心月复侍从们打发得远远的,把凤鸣抱到大石上坐下,搂着他,轻轻抚模他的指尖。

死死抓住容恬袖子的手指修长美丽,用力过度的指节煞白。看起来依旧单薄的肩膀轻轻怞动着,宛如急切觅地疗伤的小兽。

容恬觉得心在一阵阵涨疼。

凤鸣一点也不适合争霸天下这种残忍的游戏,但因为自己,他却注定参与其中。

身不由己,尝尽从千百万人伤口中流出的苦涩的血味,真切体会生命流逝的无奈。

容恬像抱一个受伤的人一样,温柔地抱着他。

臂膀中这副身躯,已经渐渐结实,滑腻的肌肤,覆盖着线条极优美的肌肉,稍用力点,还可以感觉匀称的骨骼。

可容恬觉得他还是当初那个凤鸣,那个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被他国四处围捕,让他日夜都不能放心的凤鸣。

凤鸣在他怀中,浑身都散发着悲哀的气息。

容恬不喜欢这种气息从凤鸣身上散发出来,那不是属于凤鸣的味道。

但……

他用指尖轻轻缠绕凤鸣耳边的短发。

如果可以像现在这样,一生一世都这样,凤鸣平平安安地靠在他怀里,已算最好的一种归宿了。

凤鸣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仿佛伤心地哭泣着,睡去了。

容恬也一动不动,他知道凤鸣并没有睡。凤鸣需要安静一下,他还未曾学会怎样面对这种灾难后的彷徨和无助。

沉默充当了适当的角色,守卫在他们旁边,挥手,让时间无声无息走过。

很久,声音从容恬的怀里传出。

“如果回援的话,他会在我面前杀死所有人吧?”凤鸣已经没了哭音,略为沙哑的声音低低的说着,多了一种思索后的沉稳。

“谁?”

“若言。”剧痛之后,一切都变得有些迟缓,凤鸣用很慢很慢的语调,轻声问,“你是为了我不回援的,对吗?”

“不对。”

“是为了我。”

“不是。”容恬斩钉截铁的回答,抚模凤鸣的手,却很温柔。

“他们是为了我死的,我害死了他们。”

“不。”容恬的目光清冷如霜。瞳仁,像太阳照射下的冰,即使遇上阳光,也绝不会融化的千年之冰。

冷而毅然。

“他们是为西雷而死的。为了我。”他低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缓缓靠近,用他的热气把温暖带给他的宝贝,“凤鸣,在这个世上,你能害死的人只有两个。”

“两个?”

“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我。你如果不好好爱惜自己,我就会为了你心疼而死。”

凤鸣沉默,他问,“那你呢?你可以害死多少人?”

“很多。所有令你伤心难过的人,我都可以让他们死。”

“包括若言吗?”

“包括若言。”

凤鸣把自己压进容恬的胸膛里,他仍然觉得身体寒冷。

容虎秋蓝他们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翻滚个不停,理智却分外残忍地提醒他,远方营地正烈火熊熊。

三公主和博陵,到底还是真正的同生共死了。

千娇百媚而一生凄苦的媚姬,终于为她心爱的男人付出生命。

烈火熄灭后,一切都将渺无痕迹。

百年只如白驹过隙,人的生命,如此脆弱。

容恬的生命,也会如此脆弱吗?

凤鸣抬起头,不安地模索容恬棱角分明的脸。

“容恬……”他急切地唤了一声。

“嗯?”

凤鸣嗓门像是噎住,懵懂一下后,又放软了绷紧的身子,重新伏进容恬怀里,低声道,“你打得我好疼。”

容恬万分懊悔地模了模他肿起来的脸蛋,却认真地发誓道,“你以后再敢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我会打得你更疼。”

虽然有容恬在旁安慰,但失去容虎等人的哀痛岂是一会就可以平息的。凤鸣和容恬低语一番,没有开始那样无法自制,不再流泪,神色却依然黯淡。

他见容恬一直关切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再不振作,只会使容恬百上加斤,勉强自己在大石上坐直身子,沉吟一会,开口道,“烈儿在哪里?这件事他知道吗?”

容恬低叹一声,“审问瞳剑悯的时候他也在场,你说他知不知道?”

凤鸣心里一沉,“他在哪?”

“烈儿从小聪明,不用多说,已经明白如今的局势。”容恬道,“审问了瞳剑悯后,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到那边巡视看顾伤兵去了。”他顿了顿,抿着薄唇苦笑一下,“也许是害怕再留在我跟前多一会,也会像你一样哀求我回援吧。”

凤鸣沉默良久,才自嘲地笑了一下,“连烈儿也比我懂事。我忽然想起了……”他忽然止住。

容恬问,“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鹿丹。”凤鸣叹道,“鹿丹临死前,曾经和我有过一番长谈。他问我,鸣王知道什么是大势吗?”

请问鸣王,知道什么是大势吗……

鹿丹温润的声音,仿佛响在耳边。

有的人,往往在化为烟尘后,才让人一次又一次的想起。

国师鹿丹,正是这样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人。

大势。

就好像一艘大船,在急流上行走而没有可以控制方向的船舵,船上的人就算聪慧到可以计算出大船会在哪一刻撞上礁石沉没,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扭转局面。

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船走向毁灭。

此时此刻,凤鸣终于可以明白当鹿丹说出这番话时,心中的无奈和悲痛。

感同身受。

有的悲剧,即使可以预见,却无力改变。因为插手的后果,也许是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凤鸣至今难以接受这种过于现实的残忍。

容恬沉声道,“天下之大,要再找出另一个鹿丹来,却是不可能了。生在东凡,实在可惜了此人。”

显然,鹿丹给他的印象,也极其深刻。

“他却觉得生在东凡,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幸运。只有生在东凡,才可以遇上东凡王。”凤鸣摇了摇头,站起来道,“对了,有一件事要求你,秋月虽然忍不住把事情告诉了我,不过那也是迫不得已,秋蓝和她情同姐妹,已经够伤心了。你不要再为了这个责怪她。伤兵在哪里集合?我过去看看烈儿。”

容恬抬手一指,“那边有一条小山涧,烈儿应该在那里。”看着凤鸣要走,忍不住拉了他一把,让凤鸣转身过来面对自己,炯然有神的眸子打量着他,“要安抚别人,自己首先要沉得住气。你见了烈儿,可不要自己先大哭起来。”

凤鸣咬了咬牙,沉默无语,半日,才低声道,“我就算有眼泪,也已经在你面前淌干了。”

容恬点头道,“好。”松手放开了凤鸣。

凤鸣朝着容恬指点的方向过去,不一会就见到那条小山涧。虽然只是细细一条,但山水清澈,只看一眼都觉得清爽。这块最不错的休息地盘让给了伤兵们,让伤兵们挨在树下水边惬意地享受战后安宁。

营地被毁的消息已经传回,但大部分的低等士兵与媚姬等隔了几重天,连好好偷看一眼的机会都未必有过,纵使是容虎,也是容恬的心月复大侍卫,没有攀交情的余地,听说了若言杀人的事,都只是痛骂几句“残忍”,悲切之情却并没有凤鸣等人那么深重。

也对,一场深夜的血战后,能伤而不死已经是大幸,对于这群受伤的小兵们来说,应该是为生命感到欢欣的时候。

见到凤鸣过来,众人纷纷从草地上仰起脖子,“鸣王!”

“鸣王来了!”

凤鸣心情沉重,但看见这一张张斗志昂扬的脸,也不得不朝他们露出一点微笑,点点头,弯腰拍拍他们肩膀,“伤口还疼吗?”

一路慰问过去,忽然看见秋星独自坐着,对着水面拭泪,赶紧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秋星?”

“啊?”秋星满月复愁思,不防有人忽然在身后说话,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凤鸣,拿手帕擦了擦脸,“鸣王怎么过来了?你……你已经知道了吗?”

“嗯。”

“是秋月和你说的?”

凤鸣点点头。

秋星哭得久了,眼睛肿得桃子似的,吸吸鼻子,勉强笑道,“秋月真是的,说什么如果我去侍候鸣王,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她自己也不是一样,忍不住把事情告诉了鸣王?”

她本是故意轻松地说这一句,到了后面,却不由自主泄了哭音,抬头看凤鸣一眼,咬着颤抖个不停的嘴唇问,“秋蓝……也被若言烧死了吗?”

凤鸣心里大疼,面上却越发沉静。这个时候,难道还要秋星等伤心透顶的侍女来安慰他吗?

他点点头,低声道,“目前还不能下定论。等我们返回营地,清点……清点尸体之后,才可以确定。”喉咙一片干涩

“都烧成灰烬了,还能看出谁是谁吗?”秋星知道他只是安慰之言,怔怔道,“为什么?秋蓝不过是个侍女,她又不能上沙场打仗,也不会伤人,何必杀她?她只会侍候人,煮好吃的东西,就算留下她的命,又碍着若言哪里?”

一阵轻微的山风掠过,拂动她的衣袖。秋星却似乎异常单薄,身子晃了晃,仿佛连这样微不足道的风也可以将她吹倒。

凤鸣半跪下,伸出双臂,将秋星紧紧搂了,沉声道,“你想哭,就放声哭吧。强忍着会伤身的。”

秋星却摇头道,“刚才我已经哭够了,眼泪流得再多,也不会变成剑刃,杀不了若言那个暴君。鸣王不必为我担心。我倒是有点担心烈儿。”

凤鸣没料到秋星如此刚强,既诧异又宽慰。拍拍她的柔肩,目光朝山涧一带扫了一眼,“烈儿在哪?容恬说他在这里安抚伤兵,可是却连影子都不见。”

秋星道,“他本来在这里的。自从瞳将军说出若言另领一军去袭击大营后,大王担心会出事,叫我跟过来。”

凤鸣了然。

容恬不回援的决定下得非常艰难,心情沉重之余,竟还周到体贴,派秋月过去侍候自己,同时吩咐秋星照顾烈儿。

这里负担最重,最辛苦的人,其实是劳心又劳力的西雷王。

秋星又道,“刚才探子的消息传了过来,烈儿听了之后,骑上一匹马,朝着山那边的方向冲去了。”她朝山边出口指了指,幽幽道,“我想他需要独处一下,就算我跟上去,也……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凤鸣凝视了那边片刻,“我去看看他,容虎已经遇难,绝不能让烈儿也出事。”

秋星脸上泪痕已经半干,站起来道,“我也陪鸣王一道去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两人走到山脚下,向东边一转,眼前景色乍变,不但没有清澈山水,连稍大一点的树都没有,地上青草断断续续,勉为其难似的这里冒一茬,那里冒一茬,其余地方都露出黄色的泥土,一直蔓延到远方。

秋星道,“不知道烈儿跑哪里哭去了。”

话音刚落,凤鸣忽然指着前方道,“那个小黑点是不是?”

两人翘首以望,不一会,小黑点变成大黑点,原来是一人一骑,马蹄声渐渐越来越大。

秋星看清楚了,对凤鸣道,“是烈儿。”

凤鸣皱眉,“骑得那么快,真的很危险。他心里悲痛,这种时候不该让他骑马泄愤,要是摔了怎么办?”

交谈中,烈儿已经到了眼前,猛扯缰绳。

骏马长嘶一声,前蹄踏起,人立片刻,才重新下地,啪嗒啪嗒在原地踏着蹄子。

“鸣王!秋星!”烈儿翻身下马,见了凤鸣和秋星,露出一个大笑脸,“没想到第一个碰见的竟是你们。是不是知道我从这边过来,特地来找我的?”

他眼睛红红肿肿,显然不久前才痛哭过一场。此刻脸上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分外诡异。

凤鸣和秋星古怪地打量着他。

凤鸣担忧地问,“烈儿,你还好吧?”

“当然好,好极了。”烈儿一脸压抑不住的喜悦,抓住凤鸣的肩膀,“鸣王,我有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我哥和秋蓝还活着!”

凤鸣见他欢喜若狂,大叫不妙,看看秋星,秋星也是满脸惊惧不安。

难道烈儿疯了?

烈儿笑了一阵,又奇怪地看着凤鸣,“鸣王,你干嘛这个表情?我哥没死,秋蓝也没死,你听见没有?你一点也不高兴吗?”

看他这般模样,凤鸣一颗心直往下坠。

“高兴,很高兴。”凤鸣口不对心地敷衍,朝秋星打个眼色,一左一右将烈儿夹在中间,柔声哄到,“容虎没死,秋蓝也没死,我们当然高兴。烈儿,容恬在找你,你快过去?”

“大王找我?”烈儿愣了一下,很快又兴致盎然的点头,“好,我这就过去。这个好消息也要告诉大王听,我亲自去禀报。”他心情急切,率先走在前面。

凤鸣和秋星在身后小心地看护着他,窃语道,“你看烈儿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大了?”

秋星却似乎忍不住有点为这个“好消息”动心,半信半疑道,“鸣王,你说……有没有可能烈儿说的是真的?也许容虎和秋蓝真的逃了出来?”

“我也希望啊。”凤鸣沉默着,叹了一口气,“要是真的就好了。”

但像若言这种级数的沙场老将,如果下定决心筹谋围捕,必定布置周到,不留一丝破绽。

离国一方有大王亲自指挥,营地却只有一个恐怕仍在昏迷中的容虎,双方将领等级悬殊。即使两军兵力相等,侥幸的希望仍只有一丝之微。

更何况营地的兵力,根本不堪一击。

那定是铁桶一般的,铺天盖地的围剿。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逃过若言的魔掌?

秋星虽然不懂这些,但看见凤鸣的脸色,想起若言可怕的名声,也明白自己的猜测只是自欺欺人的安慰,暗叹一声,抬起眼看前方兴高采烈的烈儿的,“见了大王后,大王一定有方法让烈儿回复清醒。可是……烈儿这样高兴,真不忍心看他清醒过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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