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很快展开。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封旗在大军休息一天后就决定进攻敌营。想到夜寻也许就在不远的地方奄奄一息,令封旗的神经紧绷得象快断掉的钢丝。
清晨,达也门前的平原忽然刮起奇异的狂风,仿佛预告着决战的来临。一队接着一队,连绵如山的骑兵缓缓移动,以训练有素的队形,向淙亢国的大营靠近。
封旗的王旗飘扬在最前端,如同天神般威武的王,骑在披上辉煌盔甲的宝马上,身边追随着一排大将。演薛和开龙,也精神奕奕地跟在后面。
集合了帝朗司大陆三十六族的力量,正式以对抗的阵容出现在淙亢大军面前。威严的阵势和一往无回的沉重,使在入侵以来不断取得胜利果实的淙亢兵也开始战栗。
自从封旗建立帝朗司帝国,宣布索尔族凌驾于其他种族之上后,这样的各族团结的情形还是第一次出现。
淙亢大营也严阵以待,迎风竖立淙亢国的王旗,与封旗的帝朗司王旗遥遥相对,摆出最后一战的架式。
两军对阵的时刻,终于来临。
狂风肆无忌惮地呼啸于两军中,拉扯着在空中无力挣扎的旗帜,象随时可以将持旗的士兵也一起带着拔地而起。一眼看去,从中间分明的空地下去,是延续到后无法看得清楚的人头。虽然人数众多,却被这沉重的气氛压制着,没有人发出声音。每个人的眼睛,都不由看着自己的统帅,只要他手中的宝剑一挥,就是拼命的时候。
心脏开始渐渐加快,似乎感受到即将满满溢在鼻尖的死亡味道。
演薛勒住马头,凝视前方的封旗,心潮澎湃。
封旗就站在大军的最前方,突出的位置和头顶上飘扬的王旗,凸现出他无人可比的气势。他的从容沉着,和冷淡中散发出来的强大自信,令每一个帝朗司人为自己的王折腰感叹。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王者啊。演薛真心地臣服着,却神色黯然地想起了昨晚的谈话……
在军事会议结束后,演薛被封旗单独召见。
“演薛,你觉得明天胜算如何?”封旗辟头问的就是这句。
“以王的实力,淙亢军毫无胜算。”
“是吗?”封旗英俊的脸庞出现一丝自豪的笑容,随即消散,他忽然落寞地叹气:“如果没有顾虑,我确实必胜。”
封旗的顾虑,自然是夜寻和夏尔。
对于这个用军的大忌,演薛无法提出建议。夏尔也就算了,夜寻却是一起从平等军出来的好兄弟。但通常在这个时刻,作为主帅的人必须强硬地将所有私情砍断。因为战争中,他的决定牵掣着整个大军的安危。
以封旗的刚毅和骇人的战绩,居然也到了不能狠下心肠舍弃两人的地步。演薛为自己刚刚开始付出忠心的王担忧着。
安静的淙亢军前阵,队形出现忽然变幻。微小的躁动从后及前,最前的一排忽然分开来,涌出数十名淙亢王家侍卫。
天梦,全副武装地骑在战马上,出现在封旗面前。虽然是一介女流,却丝毫没有露出面对帝朗司最著名帝王的惧态,反而唇边带笑地打量着封旗。
对着意料不到这般英勇的帝朗司王和帝朗司大军,淙亢军已经有点胆怯。天梦的出现,不啻于给淙亢兵们打了一阵强心剂。淙亢国众人见自己的王妃如此勇敢,而且不顾自己身孕亲自出阵与帝朗司王对垒,都发出一阵阵兴奋的叫声。十余万人的欢呼掺和在一起,连大地都被震得微颤。
面对这个变化,原本安静肃立的帝朗司大军开始微微躁动起来。封旗遥遥盯着天梦,冷笑一声,忽然缓缓举手。
无与轮比的帝王气势在此刻显现出来,仿佛理所当然被天下人臣服般的封旗,不过只是将手在空气中挥动一下,象在一个最适合的地方传达一项简单的指令般,就令帝朗司大军神奇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心悦诚服地屏息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命令。这样的情绪,居然也感染到对面的淙亢军,使不断欢呼的淙亢军渐渐安静下来。
“天梦,你是帝朗司的一份子,为什么背叛帝朗司,带领淙亢国使帝朗司生灵涂炭?”
封旗低沉的嗓音,用不高的声调缓缓说出责问,让所有站在前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天梦冷冷瞪着封旗,怒火烧上心头,用宝剑远远指着封旗道:
“封旗,不要妄用帝朗司的名义。你们索尔族欺压我们这些弱族多年,我带人推翻你的暴政,有什么不对?”
“不错,我是暴政。”封旗毫不在意地承认:
“但是今天的帝朗司,已经没有一族凌驾于另一族上的事情。我曾在大军面前断箭为誓,从此以后帝朗司各族平等。而你呢?带领淙亢国屠杀帝朗司平民,杀戮无数,难道还以为自己是帝朗司的救星?”
天梦一愣。封旗颁令帝朗司各族平等的事她只大略听闻,觉得并不可信。而淙亢国屠杀平民,是原淙亢王的指令,意图尽量减少帝朗司的人口,将帝朗司大陆占为己有。此时此刻,当然无法作出解释。
封旗见天梦一时无言,又凛然道:
“你带领这些淙亢兵远来,又能带多少人回去?为了你的野心,他们有多少要死在这一片土地?看看我的大军吧!”
封旗勒马侧身,向后一指,赫赫帝朗司大军屹然入目。人人战心高涨,枪锋刀利,当即打击淙亢兵的军心。
夜闯敌营,大杀四方的事迹已经让淙亢兵对这位无敌的帝朗司王心寒。
封旗显出征战多年的豪勇气概,大喝道:“与我的大军对垒,这里所有的淙亢兵,将永远倒在这片土地上!”
宣言一样的吼声,掀起如山洪爆发般的呼应。全军高举着武器为自己的王欢呼。
“封旗陛下!封旗陛下!”
群情激动的吼声,分外衬托出淙亢兵苍白的脸色。
天梦嘴角泛笑,平心静气待帝朗司的欢呼渐渐平缓,抬头直望封旗。两道锐利的目光,发出远远胜于兵刃交碰的光刺,交错在一起。
“封旗,你看看这是什么?”天梦用她清脆的声音笑了起来,举手潇洒一招。
身后的淙亢军早有准备,立即让开一道足以四马并行的通道。
帝朗司众人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这一处来。
一个高立的活动木台,被数十个淙亢兵推了出来,在通道中由远及近,停在天梦的身边。在木台的顶端,高高绑着一人,形色憔悴,长长银发散落两肩,脸色苍白。
封旗一见,立即顿在当地,揪心般疼痛起来。
“夏尔将军!”身后的将领大声喊了起来。
“是羽圆将军!他受伤了?”
夏尔,带着浑身的伤,被捆在高台之上。美丽的凤目微微闭上,象经受不住长期的折磨,露出支撑不住的衰态。
夏尔,我的夏尔……
四肢的血液开始叫嚣般沸腾起来,涌到封旗的心脏,将它朝不同的方向拉扯,分割。封旗持剑的手,紧紧嵌入剑柄,似乎要把剑捏成粉末般用力。
沉默的封旗更增添让人恐惧的威严,忽然变得幽黑深邃的眼睛如同深潭一样死死盯着天梦。天梦一声命令,数百精兵立即团团围绕在木台旁,拔剑护卫,以防封旗出手夺人。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封旗的反应。
“天梦,夜寻何在?”终于,封旗平静地发问。
天梦原以为封旗一见夏尔,必然阵脚大乱,闻言脸色变道:“你问夜寻为何?还是关心一下你的羽圆将军吧。”
封旗听了天梦回答,忽然闭目微笑,良久才道:“感谢上天,还活着。伤势……应该不久就会痊愈吧?到底是小日族的紫眸王子啊。”
天梦笑意尽去,没想到一句话就透出夜寻的消息,这封旗真不可小看,当下咬着银牙喝道:
“封旗!你最好立即下马投降,否则,我将夏尔烧死在你面前。”
帝朗司军顿时大哗。哪有王为了臣子而在阵前下马受死的?这绿妃真是昏了头了。虽然夏尔将军重要非常,但……这不可能。
封旗摆手,制止所有的喧哗。他不作声,抬头远远望着高台上的夏尔,神色满是怜爱,仿佛正用目光一遍一遍抚模着心爱的人儿。
演薛满心惶恐,看见封旗矫健的马上背影,昨夜与封旗私谈的话,又回荡在脑里……
“夜寻和夏尔,都是本王的爱人。”
“王万万不能为了私情而不顾军情。”
“难道我能忍心让他们留在淙亢军手中不顾?大战一开,他们必定先遭毒手,夜寻还有天梦照顾,可夏尔定无生机。”
“决战就在眼前,请王决断。”
“我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淙亢人伤害他们。如果他们都去了,我的生命又何必留下?这么多年,这样的滋味不想再尝试。”
封旗终于下了决心,转身盯着演薛:
“明日,我若身死,由你负责统帅大军,继续决战,直到将淙亢人赶出帝朗司。”
演薛大惊:“我?我怎么可以……”
“索尔族根深蒂固,势力庞大,要守住各族平等的誓言,就要选一个非索尔族的王。你的谋略心胸,在他族已算佼佼。我会暗里命令心月复将领,助你掌握兵权。若我明日出了事故,你要利用哀兵之势,取得胜利。”
演薛仰头望着封旗的侧脸,轻颤道:“王……竟然是打算徇情?可是,这样又有何益?”他激动得不顾是在君王面前,大声吼了起来。
“确实无用。”封旗对演薛的激动不以为意,遥看远处点点星火:
“明日的决战,天梦一定会利用夏尔要挟。我没有办法把夏尔救回来,而对于天梦来讲,无论我是否答应条件,她都会把有实力威胁淙亢军的夏尔除掉。”
“王明知夏尔将军必死,应该不再顾虑,发兵攻陷敌营,为夏尔将军报仇,而不是自己一同送掉性命。”
“是么?”封旗蓦然低头,沉默片刻后淡淡一笑:“我只是想,这么多年的亏欠。让夏尔在死前倚靠在我的怀里,他会幸福一点吧。”
深情得几近失去理智的话,让演薛呆住了。
王,真的只为了让夏尔死前的一点轻微感觉,而舍弃生命?
演薛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封旗,那在颠峰上孤寂落寞的背影,此刻还是挺立如标枪般。真的会在两军阵前下马送死?想不到居然也会有一天如此为封旗的安危焦虑。
无数双眼睛仰望着帝朗司的王。封旗冷然的气势间散发的怜爱和不舍,撼动所有帝朗司士兵的心。
“封旗!你决定如何?”天梦针一样的声音刺破空气,逆风而来。
淙亢军的士兵,将枯草在高台下堆得高高,淋上一桶桶火油。
决定……
“慢!”
淙亢国后方传来阻声。由于失血而显得苍白的俊美面孔,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伤口的扯动令夜寻捂着伤口痛苦地咳嗽,血丝顺着嘴角逸了出来。
天梦愣了一愣,着急道:“夜寻,你重伤未愈,为什么来这里?”
是夜寻!封旗眼里隐隐闪动渴望的光芒。心急速跳动,是夜寻。心上的小人儿啊,苍白的脸色可是因为那支可恶的暗箭?
夜寻没有转头望封旗,他抬头,幽幽看着天梦:“天梦……要杀夏尔和封旗吗?”凄凉的语气,溢出绝望的味道。
心无来由地一颤,天梦握剑的手微微一震,带着解释般的为难:“夜寻,那个是封旗啊,你忘了吗?你所受的痛苦煎熬。”
“天梦,真的要杀他们吗?”夜寻的视线越过严阵以待的淙亢军,寻找到夏尔所在,片刻木然后,又缓缓移动,与封旗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杀了他们,你的痛苦才能结束。”
“不错,杀了他们,我再也不必痛苦。”夜寻轻轻道:“因为我不会独自活在世上。从此以后,我也不想再欺骗自己的心。”
不再欺骗自己的心……
往事,无声无息掩上心头。达也门那清澈的池塘边上,盛开的梅林……还有王宫中,即使在严冬也荡漾热气的帝朗司湖。封旗戏谑着,将帝朗司湖第一美景的桂冠,转而戴在他的头上;夏尔却在漆黑的夜空下,拥抱着他狂奔而去……
忘记了是在一触即发的战场上,忘记了耳边呼啸的狂风,全心全意倾听心里的点滴声音。夜寻叹着气,徐徐用清朗的嗓音,唱出小时候天梦最喜欢在枕边唱的一句小曲:
“爱神至此,山中灵,为何不躲……”
夜寻虽然重伤,歌声却优美之至,缓缓轻唱,神色哀怨中沾了半分无悔的决断。他容貌本就无人能及,此刻深情尽露,目中满满是对封旗夏尔的眷念。两军数十万人皆屏息细听,都觉打搅这天地间难得的美景,是一种亵渎的罪过。
爱神至此,山中灵,为何不躲……
封旗心中一阵苦尽甘来的心酸,虎目几乎掉下泪来。
“不要唱了!”天梦忽然尖叫着停止一切,她不忍再看伤心绝望的夜寻,狠狠去瞪对面马上的封旗:
“他只是玩弄你,夜寻,封旗从没有爱上你。他喜欢的是夏尔,不是你!”
夜寻停止歌唱,转头痴痴地看着封旗。有生以来第一次,毫不掩饰对封旗的爱意,也不回避封旗眼里的渴望,直视封旗。
“是么?”夜寻问。
封旗无言。
同时爱上两个人是不能被原谅的,是么?所有痛苦盘旋在一切之上,吞噬原本该降临的幸福。爱上夏尔又不肯放开你的我,原来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们。
让你们受伤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心。如今,要把命也一起陪上?不能否认,当我听见你要与我和夏尔同死时,心里溢满的,居然是幸福的感觉。
请原谅我的自私吧……
不能让他们把夜寻也带到天国,要想个办法让夜寻对他们死心。天梦抬头望望高台上的夏尔,忽然扬声道:
“封旗,为了夜寻,给你一个机会。我现在以淙亢国王妃,未来淙亢王之母的名义放弃征服帝朗司。只要你下马,单独来到我的阵前。你可以选择带走夜寻,或带走夏尔,重新做你的帝朗司王。”
各族已经平等,而身为绿妃的天梦,决定利用此刻的机会把也许无法控制的天性嗜杀的淙亢兵领回本国。
先解决封旗,再与帝朗司大军决战一场,趁帝朗司元气未复的时机,带上战利品撤退,无论从哪方面说,都算不错的安排。
但在此之前,必须先解决封旗。帝朗司的王,确实有能力将侵略他土地的淙亢军一个不留追杀。
“不,这太残忍了!”夜寻出言反对。
天梦微笑:“夜寻,你既然相信封旗爱你,那你就看看他的选择吧。”
夜寻的眼睛,转到封旗处。封旗坚毅的脸,没有露出痛苦神色,反而从容地对夜寻一笑:
“夜寻,我是爱你的。无论你相信与否,我爱你,远远胜过我的生命。”
瞬间的笑容,俊美得如同忽临人间的天神。
夜寻失神,睁着不间断闪烁亮光的眼眸,深洋般的爱在其中翻滚波浪。
在帝朗司众人的怞气声中,封旗翻身下马。
演薛飞扑阻拦:“王,那明明是诈兵之计……”
封旗将手中的宝剑,交到演薛手中,眼中的含义,尽在不言中。演薛犹拿着宝剑发呆,封旗已经抬腿。
沉稳的身影,一步一步向淙亢军走去。仅仅独自一人,就牵制了整个淙亢军的气势,每一人都突如其来地想起,他手下的夏尔,也曾经独自一人,杀向淙亢国的大军都是为了心爱的人,才同样具有令世人折服的气概。
值得所有人臣服的王……
封旗稳步走到夜寻面前,看着怔怔的夜寻,双臂一伸,将夜寻拥在怀中。
听啊,血在歌唱,奔腾在四肢,咆哮在五脏。天神啊,我能听见他的心灵,不再对我紧闭,从此以后,我的心声将有人倾听,我的世界不再荒芜……
夜寻若有所失地被封旗拥抱在怀里,许久,才勉强抬头:“封旗,天梦她不会遵守……”
下一刻,封旗松开了双臂,他端详着夜寻熟悉的轮廓。无数次,用身体感受的娇媚,动人依然。
“带着爱我的心,带着爱夏尔的心,存在于世上吧。”封旗低头,轻吻:“我的爱……”
唇边还带着微热,夜寻看着封旗转身。高大的背影,述说着毫无余地的果断和坚决,洋溢着最后一分的幸福充实。
众人惊呼下,封旗走到高台下。火油呛鼻的气味飘荡在空气中,被封旗无畏的姿态所惮,守卫高台的淙亢兵抓着武器连退几步。
我来了,夏尔……
千万人的注目下,登上高台。这被枯草火油围绕,一点燃就会成为葬身之地的高台,在封旗眼中,居然若摘取幸福的云梯。他的神情宛如要去拜会仰慕的天上仙子,庄严无比,期待无比。
多年,你的身影一直缠绕在此我的心。
如果爱上两个人是罪过,请让我拥抱着你赎罪。绝对不愿意,再让你孤寂着承受,如当年,将你独自驱赶到达也门。
呼啸的狂风中,封旗登上最高的地方。
半昏迷的夏尔,双腕缚于木架上。封旗靠近的刹那,仿佛听到呼唤般,夏尔挣扎着醒来。
“陛下?”夏尔一怔,随即担忧万分:“陛下为何在此?你……”
封旗解开夏尔手上的绳索,将夏尔横抱在怀中。
“夏尔,再不要怀疑,我有多爱你。”前垂的黑发飘在额前,君王的眼睛发出魔魅的光。封旗唇边忽绽笑意:
“我愿为你而死,只求你不再独自伤心。”
“陛下……”
“叫我封旗。”
“封旗……”
“即使是哭泣,也有我陪伴在身边,不是你的愿望么?”
“封旗……”
“看,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们,帝朗司的王封旗,和帝朗司的第一名将夏尔,这将是帝朗司大地上永世不灭的神话。”
“可……可夜寻……我们要扔下他……”
夜寻,就站在高台下。他优美的身躯颤抖着,静静仰望两人的眼眸,已经转成暗红。
封旗叹气:“让我们,一起思念着夜寻而去吧。”
高台下,天梦举起芊芊玉手:“点火!”
战将最注重信诺,虽然知道天梦必然食言,但此言一出,还是人人侧目,连不少淙亢将领脸上也出现不自在的神色。
“慢!”夜寻昂头高声问:“天梦,你答应封旗选择一人,可以离去,为何食言?”
天梦爱怜地端详夜寻,叹气:“傻夜寻,封旗爱的不是你,他选了夏尔,何必再为他伤心?我又怎能让他平安离去?”
绿妃失信!她要烧死王!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还是无法接受。
对面的帝朗司大军鼓噪起来,决战在即。
“点火!”天梦发令。
“不!”夜寻狂吼。
持着火把的淙亢兵,却犹豫起来。虽然是敌国的王和将军,但这样精彩深情的人物,真要付之一炬活活烧死?真把他们烧死,淙亢军面对失去王而疯狂的帝朗司大军,能取得胜利吗?
“点火!”天梦看着帝朗司大军的进逼,焦躁起来,干脆策马冲到持火把的淙亢兵旁,一鞭将淙亢兵打翻,取过火把,决定亲自点燃草堆。
扔下火把的一刻,眼前刀光忽然一闪。夜寻挺胸挡在马前,手中,居然持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剑。
“夜寻,你要杀我?”
夜寻微微摇头,忽然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反手将剑架在自己项上:“天梦,你变了,我也变了。我不对你失望,请你也不要对我失望。”
他一字一顿轻道:
“我已经爱上他们。不是封旗或夏尔,而是封旗和夏尔。无论少了哪一个,我都不想再生存。”
“你疯了吗?”天梦尖声大叫,手中的火把却没有勇气扔下。
局势忽然停滞,定格在瞬间。所有人都在等着事情发展,这个时候,任何轻举妄动都是不智的。
可是有人轻举妄动了。一声高昂的马嘶,接着是马蹄踏在黄土上急促的蹄声。单人双骑,此人手中还牵着另一匹骏马,从淙亢军后方冲了上来,淙亢兵人人都全神贯注注意着前面帝朗司军的动向,措手间无人能拦住这不速之客攻到高台下。
“封旗,快跳!”
高声大吼的,竟然是封旗夜寻的师父素堂。他因为是夜寻的师父,一直被极有礼貌地软禁在淙亢营中,关键时刻,那些派去看守的淙亢兵如何是素堂的对手,被他看准最好的时机冲了出来。
封旗绝境处忽得生机,欣喜若狂,抱着夏尔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刚好坐到素堂带来的另一匹马上。那马儿是素堂从淙亢王族专用的军马里精挑出来的,受封旗抱着夏尔高处落下的千钧之力,居然没有倒地,还抬起前蹄高嘶一声,似乎激起无限斗志。
“抓住帝朗司王!抓住帝朗司王!”
看见封旗逃下高台,围在四周的淙亢兵纷纷叫嚣着举起武器。但封旗神勇之态早入人心,谁敢当真到他面前阻拦。众人被他们痴情感动,统帅天梦当众食言,此刻又没有发令追杀,更是无人冒死向前。
天梦眼睛盯着夜寻不能动弹,听见封旗逃月兑,心内大焦,她知道这小王子性格倔强之至,此刻转头下令围杀两人,只怕夜寻立即就对着自己胸膛毫不留情一刀刺下。她数年苦苦征战,带淙亢兵侵略帝朗司,说到底都是为了夜寻,怎肯让夜寻死在面前。
犹豫间,封旗已经抱着夏尔策马几乎冲出淙亢军包围。帝朗司大军早精神大震,迅速迎了上来,演薛一马当先,破入敌阵,高喊:
“陛下接剑!”
封旗交予他的宝剑在空中划个漂亮的弧形,朝封旗飞去。
封旗一剑在手,更无人敢拦截,马匹到处,淙亢兵居然无声让出一条空道。让敌国的王如此安然无恙凭一人之力出己方大阵,真是从古到今没有见过的奇事。
封旗冲出,与帝朗司大军会合在一起。君王之姿,无双豪态。轰天的欢呼,带着帝朗司人的自豪响遍平原。
忽然,高昂的男声穿越众人的呼唤。
“封旗!”
封旗震动一下,抱着夏尔忽然勒马,转过方向,对着夜寻。
“夜寻,我们已平安,将剑放下。”封旗镇定地劝道。
夏尔在封旗怀中张目,他受伤甚重,浑浑噩噩,忽睡忽醒,只感觉封旗紧紧搂抱着他前冲后挪,不曾放手。此刻发现前方的夜寻手中持剑对着胸膛,立即大震。这才知道为什么封旗可以带着自己逃出淙亢阵中。
“夜寻!”夏尔美目猛睁,挣扎着要坐起,被封旗按在怀里。
“放下剑吧……”封旗叹息。
夜寻看看前后,两方大军不下数十万,涌涌立于平原。只要这个纠纷一解,立即就是血肉横飞的决战。
封旗,夏尔,天梦……
“要我放剑,有两个条件。”夜寻晶莹的眼睛环视一周,冷然道:“第一,双方罢兵,淙亢国退回故地,帝朗司不发追兵。”
全军寂静。没有人愿远离妻儿,将性命留在沙场。
“不行!”大吼的不是天梦,也不是封旗,居然是涨红脸的开龙:“那演水的仇怎么办?”
双方刚刚稍微放松的兵器,立即又被紧紧攥在手中。
天梦冷冷道:“走豹妄自发箭,重伤夜寻,已经被我处死。平等军屠营,是走豹擅自决定,我本待收复平等军为己用的。”
走豹依仗自己的功绩,对身为王妃的天梦处处怠慢,此次不过给了天梦一个铲除他的借口。否则回到淙亢国本土,要杀他就更难。为了月复中儿子未来统一的王权,任何牺牲都是应该的。
夜寻目视天梦,柔声道:“天梦,帝朗司军力强盛,封旗天生将帅之才,淙亢国是无法侵占帝朗司的,何必多伤人命,消耗淙亢的国力?”
天梦低头不语,霍然转身对着淙亢国众人,高声问:“你们都听见了,你们决定如何?”她连问三声,全军静默,无人回答。
天梦叹气,转头道:“你都看见了,淙亢国征战多年,兵士已经战心溃散,今天见了封旗的大军……”咬牙道:“好,我退。”
回头目视淙亢士兵,居然脸上都隐隐带了即将回到故乡的喜意,不由叹息这数年的执着忍受。
夜寻的目光移到封旗处:“封旗,淙亢国已经决定罢兵回乡,你呢?”
封旗低头看看夏尔,抬头一笑:“如你所愿。”
本来要决战的两方,居然肯和解,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却又实在荒唐得有理。这样的情形,怎么适合继续打下去?
两军刚缓和下来的心还不及安抚,夜寻的声调忽然拔高:“第二……”
若有感应般,封旗和怀中的夏尔,忽然紧张地睁大了眼睛。
果然,夜寻缓缓开口:“从此以后,不许你两人再来找我,也不许你们派人打探我的下落。”
夏尔嘶哑着开口:“夜寻,你要到哪里去?”
“夜寻,刚刚舍你而取夏尔,是形势所迫,不要这样惩罚我!”封旗大吼,策马靠近。
夜寻手中的剑一晃,忽然刺入三分。天梦惊呼一声,封旗生生勒马停下,不敢前行。
“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夜寻轻问。
“我……”封旗紧握缰绳,身形不断轻颤,唇边居然逸出鲜血。
“答应。”回答夜寻的,是夏尔。封旗低头,对上夏尔悲伤的眼睛。
“陛下说过,即使流泪,只要有陛下陪在身边,也是幸福。”夏尔咬牙道:“爱上两个人的罪,还是要赎的。”
“爱上两个人,是罪么?”封旗深沉地望着夜寻,问:“夜寻,你真的要离开?宁愿一生痛苦,也不愿承认自己的心?”
夜寻忽然剧烈地颤抖,用不成声的音调答道:“对,我要离开。”
一生一世,不再被悲伤的感情左右。此刻,我的心还在潺潺流血,为了你停止拥抱我,走向高台时的决断和刚毅。
两双激荡着心碎色彩的眼睛,齐齐射向夜寻,如坚韧的网,将他瞬间包围起来。刹那间,居然能如此深刻地同时体会封旗和夏尔的失望悲伤。夜寻对这无声的折磨露出忍耐不住的痛苦,摇晃着头大吼起来:
“不要看我,你们走!快走!”过度的激动,使手中的剑失去平衡,在胸膛上划出更多的伤痕。
封旗久久凝视着夜寻,由于用力而使抓着缰绳的手指清楚地现出关节。夏尔伸手,紧紧捏着封旗的前襟,道:“陛下,我们走!”
最后的一个字,简直是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来般。
“走?”封旗抱紧怀里的夏尔,长长叹气:“做错的事情,是永远不可以奢望原谅的,对么?”
眼前,那曾在寝宫中哭叫挣扎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同时聪明的,用最残忍的方法报复了仇人。
爱上人的心啊,是最容易碎的。
怀里的,却是另一半的心。
“我们走。”
清冷的声音随着高举的手发出号令。帝朗司的众人仿佛也感应到王的落寞,无声地转身。手中的武器,已经低垂。他们伟大的王,保住了疆土,却失去了一半的生命。
封旗!夏尔!
看着他们转身,夜寻暗红的眼眸忽然转为惊人的紫色。岩浆一样的液体冲击上胸口,带动身躯无法抑止的剧震,象生命中的所有被人在一刻中完全取走。
不对!是我要离开他们的啊。不想这样继续下去痛苦的爱,痛苦的思念,痛苦的担忧和执着。
我是爱着他们的,却已经不想再承受这样的痛苦。
让我了断吧。
紫色眼眸怔怔望着远去的背影,忽然感觉喉咙一阵刺痛。两个有着血的联系的人终于离开,仿佛为了表示这悲壮的决裂,鲜血从夜寻的口中涌出,瞬间染红了前襟。一直强撑站立的身躯,终于摇晃着倒下。
“夜寻!”天梦发出凄惨的哀叫,冲到夜寻身边。
“夜寻?”听见天梦的哭叫,夏尔挣扎着在封旗怀里坐起,被封旗坚定地按下。
夏尔担忧地抬头:“陛下?”
封旗驾着马,直直望着前方:“不要回头。”按夜寻的意愿承受最痛的决定,也许,算了一种微小的补偿吧?
狂风中,帝朗司的大军,远去。
同日,淙亢国大军,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