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幻化成无数熟悉的脸,在脑中盘旋。
可怕的痛楚,蔓延在四肢,极高的温度,瞬间变成比冰还低的寒冷。一时仿佛被扔到熔岩中煎熬,一时又仿佛掉进冰窟。
“云霄!云霄……”焦急的呼唤,从不知名的远方隐隐传来,象极了大王兄的声音。
落云的脸,出现在面前,笑着说:“十三王子可起来了?今日新熬的红米粥,快吃一点吧。”
云霄想起来,却连勾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象被困在噩梦中一般。
隐约间不见了落云,另一个雍容华贵的宫装女子站在面前,哭道:“云霄,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
云霄不曾见过生母丽蓉娜妃,却依稀间知道那是自己的母妃。想扑过去搂着,母妃却簌然没了踪影。
恍惚间听见苏丽儿的哭声,她在被火烧着。
云霄着急地想救苏丽儿,奔入一座陰森的森林。
定睛一看,眼前居然围了一群眼露凶光的豺狼。他惊惶地想避,却使唤不了自己的腿。
豺狼争先恐后扑了上来,撕咬着云霄的身体。
一片一片的肌肤被生生扯了下来,无法形容的痛在全身乱撞。
看着自己的心肺被慢慢咬碎,云霄大叫:“不!不!不……….”
“十三王子,十三王子!”一把清脆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比刚刚听到的声音清晰得多。
隐约有人在轻抚自己的额头。
不知过了多久,云霄挣扎着,勉强从噩梦中逃月兑出来,微微睁开眼睛。
床边一女子穿着宫女服饰,正低头抹着眼泪。
是落云吗?
云霄摇头,落云已经死了。他稍稍动弹,惊动床边的女子。
那女子抬起头来。
她长得甚美丽,散发着千金小姐的贵气,眼睛哭得通红。云霄看清楚她的脸,不由一愕——原来是穆丽儿,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傲女孩。
“你……你醒了?”丽儿惊慌地站起来,伸手模模云霄的脸,心疼道:“你伤得好厉害,已经昏迷七天了。”她一边说着,泪珠一边潺潺落了下来。
我被救了吗?云霄想起昏迷前洛格的狂态,不由打个寒战。
缓缓转头,入目之处,尽是代表王的明黄色。只是窗台上儿臂般粗的铁栏,与这里的奢华毫不相称,显得陰森森。
“这是哪里?”云霄轻声问。
“亮宫……”
“亮宫?”云霄惊异地重复,亮宫不是这样的,亮宫的窗台也没有牢狱般的铁栏。
丽儿点头答道:“王登基后,重新修饰亮宫,以作寝宫之用,这铁栏……”哭得发红的大眼睛同情地望望云霄,咬着唇道:“这铁栏是王下令设的。”
知道身在洛格寝宫,云霄心里一凉。忽然又想到开韶,问道:“那四王兄……”
“四王子已经被救出雍赫军的包围。”丽儿倘泪道:“梅大将军以指挥失误,贻误战机的罪名将他押回都城。现在被关在天牢里,等着王判罪。王说,要等大军全部得胜,再论罪处决。”
云霄瞪大眼睛,失声道:“处决?”他一激动,身体稍动,触到伤处,不禁深深皱眉。
丽儿吓道:“十三王子!你千万小心,千万不要碰着伤口。”
云霄忍着额头疼出的冷汗:“丽儿,你为何还站这里,不快点找穆香妃想办法救四王兄?还有,你为何不叫我云霄了?”
“穆家上下几百口的性命都捏在我手上,我要她如何她就要如何。”冷冽的声音蓦然传进耳膜,敲在云霄的心上。“她现在是低三下四的宫女,自然不能直呼王子的名字。”
洛格高大专制的身影出现在房中。丽儿全身一震,低头跪下去请安。
没有理会跪在一旁的丽儿,洛格径直向云霄走去。压迫的气势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沉重,云霄不由挣扎着想向后退。
即使只能退到床角也是好的。
洛格却连这点空间都没有留给云霄,一把抓住云霄的手臂,将他扯到怀里,亲腻笑道:“云霄,你总算醒了,我好担心。”
云霄本想挣扎,见洛格语气温柔无比,忽然想起被洛格从穆香宫抢回亮宫的那段日子,洛格体贴伏小,殷勤关怀,温馨至不可言语。
近日连遭变故,身心累累是伤,对于当年被洛格尽情宠腻的时分,虽然嘴上不说,实际上却甚是思念。此刻追忆当日欢颜,心中一软,便靠在洛格怀中,默然不语。
他受伤甚重,全身酸痛不已,更是一阵阵怞疼,但听见洛格声音,如被安抚一般。明知道身上的伤都是拜这霸道的大王兄所赐,心中却燃不起憎恨之意,心道:是我答应的,原也不能怪他。
“你昏了这么多天,我天天都难过极了。看你躺在那里,恨不得替你受这些苦。”洛格小心地搂着云霄,喃喃不断,直如爱人蜜语。
云霄心中挂念开韶的事情,轻道:“大王兄,你将四王兄关起来了吗?你不会真的要处决四王兄吧?”
此言一出,洛格顿时僵硬起来,凌厉的视线移到跪在一旁的丽儿处。
丽儿头皮一阵发麻,微微颤抖起来。
云霄感觉洛格的怒气,原本轻搂着自己的手骤然用力,几乎将数处伤口弄裂。此刻才猛然想起这大王兄折腾人时如何可怕,心中刚开始荡漾的一点点柔情尽去,不禁低鸣一声,挣扎着想逃避再次的伤害。
“好快的嘴。”洛格一手紧紧搂着开始挣扎的云霄,一边瞪着丽儿,陰冷地说:“与其尽说无谓的话,还不如用它来做点有用的事。”
“大王兄………”云霄挣扎得厉害,却逃不开洛格的钳制,伤口隐隐泛出血色。所有的痛楚都被唤了出来,俊美的脸立即苍白一片。
洛格见云霄痛得额头上满是冷汗,爱怜地吻了一吻,眼睛斜了丽儿一下,下令道:“过来,用嘴侍侯我。”
丽儿浑身一震,胆怯地望望床上的两人。她原本天不怕地不怕,是穆家掌上明珠,现在家人生死悉在洛格手中,又被洛格滢威所制,居然发抖着缓缓跪行过来,为洛格撩起衣摆。
“丽儿!”云霄大惊,他先前挣扎不已,此刻居然停了下来……
御医早等候在门外,听了洛格的吩咐,立即进来为云霄诊伤。云霄数日前的伤,也是他包扎的,现在看见这般触目惊心的景象,不由偷偷望洛格一眼,心道:不知道这十三王子犯了什么大罪,王要如此折磨?
云霄容貌俊美纤细,极易惹人好感,见他被折磨得这般凄惨,御医不由也生了惋惜之心,包扎后壮着胆子对洛格劝道:“十三王子身体虚弱,实在经不起折腾了。请王让他好好休息,静心调养一段日子。”
洛格听了御医的话,望望安静躺在床上的云霄,确实伤得厉害,也心疼起来。
在他心中,再没有比这王弟更重要的人,若要宠他爱他,为他花尽天下的财富都无所谓。但一听见云霄绝情的话,便又恨不得见他活活撕碎,吞到肚里。
往往心疼之极,下手就不分轻重,势必要在云霄身上发泄了心中的愤恨。等回过头来见了云霄的惨状,又后悔不已。
他抚上云霄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冷,又俯子,用脸轻轻碰着云霄脸蛋,听他气若游丝的呼吸,神色中满是爱怜,眼光温柔似水。
御医在旁看得一呆。这新王比若演手段狠辣上十倍,喜欢轻笑间取人性命,屠人九族,想不到也有这样温柔怜惜的时候。
洛格轻啄云霄冰冷的唇数下,直起身子,威严地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以后不必管宫里其他人,专一为云霄诊病,就住在亮宫,随时等着传唤。先下去吧。”
遣走御医,洛格亲自为云霄喂药,又生怕其他宫女笨手笨脚弄疼云霄,亲自为云霄换了衣裳,令人将奏折文书统统搬到亮宫,伴在云霄床边批示。
入夜,洛格就轻搂着云霄而睡。
他怕熟睡中转身会碰到云霄疼处,也不闭眼睛,只悄悄望着云霄睡颜。云霄呼吸又轻又缓,洛格整夜都不断伸手探他鼻息。在他心中,实在害怕这虚弱的王弟在梦中悄然逝去。
如此一夜下来,洛格倒根本没睡。幸亏他身体很好,筋骨强壮,抹了一把脸,又精神熠熠处理朝务去了.
次日,洛格与众臣在启天宫商论朝廷大事完毕,刚想回去看看云霄,内侍小跑进来,奏道:“王,太后请见。”
洛格冷冷道:“你去回太后,我朝务繁忙。等事情少了,再去穆香宫向太后请安。”正要抬腿离开,启天宫外一阵嘈杂声传来。
随之听见纷乱的脚步声,居然是穆香妃带着侍从宫女闯了进来。
穆香妃头戴镶满玛瑙宝石的后冠,身穿双国太后服饰,腕上各有两只翠玉镯子,走动时叮当撞击声不绝于耳,被宫女们拱围着上殿,说不出的庄严华贵。
洛格下阶恭敬道:“太后有事,传人来唤就好了。怎么敢劳动太后大架?”
穆香妃听着洛格讥讽之言,环视身边众侍从,缓缓道:“你们都下去,我有话和王单独说。”
洛格点头,周围的内侍宫女纷纷行礼退下,只剩洛格穆香妃在偌大的启天宫中。
穆香妃见旁人尽去,方徐徐对洛格道:“王太忙,我不亲自来,只怕是见不到王的。”
“太后言重。太后掌管后宫,是父王亲册的一国之后,洛格怎么敢轻视?”
穆香妃望一眼这轻笑的英俊男子,长叹一声,真诚道:“我今日为何而来,王怎会不清楚原因。王已经登基为天下之主,穆家也已经凋零破落。往日我纵有千万般不是,任你报复,就算此刻赠我白绫,我也认了。”她颤动的睫毛轻扇,向洛格哀道:“我只求王看在骨肉情分上,放开韶一条生路。他…….他从未想过和你争任何东西。”她深爱开韶,为了这骨肉,再如何低声下气也愿意。
穆家军权一点不剩地被夺,所有人都被软禁起来,穆香妃早知道大势已去。开韶被关入天牢的消息传来,她就知道洛格要下毒手。
虽然身为太后,却远远不如表面上风光,事涉朝政,家人受殃,朝中亲信尽数被逐,她居然一点办法也没有。在穆香宫思前想后,惟有来求这掌了大权的洛格,求他放过自己唯一的儿子。
洛格见穆香妃哀伤之色,淡淡道:“太后放心,开韶是我兄弟,我怎么会害他?但军国大事,为王者不能徇私,这件事情,本王只能尽力而为。希望可以保他一个全尸。”他用词恭敬,话里却说不出的冷淡无情。
穆香妃大震,虽知哀求无用,拼了命也要试一试,走到洛格面前,提着金丝裙边,簌然跪倒。
“太后为何如此?快快请起,本王可当不起。”洛格嘴上悠然说着,一边弯腰扶起穆香妃。
穆香妃满脸泪痕,抬头求道:“开韶实在无辜,他性子暴躁,其实心里对王忠心耿耿。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错,求王开恩,现在就赐我死罪,不要牵连他人。”
洛格笑道:“我处理国事公正不偏,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怎么会牵连他人?太后莫忧,即使开韶处死,你还是双国的太后,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的。”见穆香妃摇摇欲坠,几乎当场晕倒,心中快意非常,又道:“宫中侍女服色偏红,我看着碍眼。请太后下令,都换成翠绿吧,绿油油满是生机,看着舒服一点。”
他咯咯一笑,别有用心续道:“当日我梅朵妹子,最喜欢着绿装呢。”
此言一出,穆香妃背上寒意顿起,悲呼一声,终于软倒在地。
洛格轻蔑地望了地上的穆香妃一眼,唤来侍从,吩咐道:“太后身体有恙,扶回去好好侍侯。”
不再看穆香妃一眼,昂头抬腿离开。
云霄睡睡醒醒,昏沉了几天,方缓缓醒来。
睁眼就见洛格坐在床边,戴着高高的王冠提笔处理文书,急忙闭目装睡,却哪里逃得过洛格的眼睛。
“醒了?”洛格将手中文书扔下,伸手扶着云霄靠在床头,低头去吻。
云霄怯怯偏脸避过,又用乌黑的眼睛斜洛格一眼。
原以为这霸道的大王兄会大发雷霆,不料洛格今日心情极好,吻不到云霄,也不强来,笑问:“饿了吗?你好几天没好好吃点东西了。”说着唤人端来膳食。
云霄确实饿了,几次想自己拿勺子,都使不上力。洛格脸上漾开微笑,将云霄双手摆回身体两侧,扯过锦被,将这王弟从头到脚盖个严实,只露出俊美的脸。
“我来喂你。”细心盛了一勺饭菜送到云霄嘴边。
云霄望望眼前的勺子,又望望笑得亲切的大王兄。素来平静无波的清澈眼睛,装了点警戒怀疑。
眼前的洛格,和以前亮宫中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的洛格一模一样。先前受的罪,仿佛在梦里发生似的。
“怎么不吃?烫吗?”洛格见勺子放在自己嘴边试试,点头道:“是有点烫。”又放在唇边微微吹了两下,再送到云霄嘴前。
被洛格喂饭是早就习惯的事情,云霄虽然满腔警备,还是乖乖张嘴,让洛格喂了起来。
洛格心中温馨之极,见云霄吃了小半碗饭,索性斜坐在床头,将云霄轻搂在怀中,低头慢慢喂他。
云霄迷迷糊糊,恍如回到当年,靠着的胸膛又热又结实,只想吃完饭后就这么窝着睡上甜甜一觉。
乖乖吃完一碗饭,洛格又唤人取热汤。
宫女小心翼翼将汤送端上来,微微抬头向云霄关切地看了一眼。
云霄一看,居然是丽儿。
如蓦然被刺了一剑,云霄身体瞬间僵直。
一见这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可怕的记忆排山倒海向他扑了过来。强烈的疼痛和耻辱如被忽然放出地狱的恶鬼般叫嚣。
被洛格强行充满,同时又被丽儿迫出高潮的景象赫然重现眼前。
“不!”云霄全身紧绷,反射性伸手,一把推开正沉浸在柔情蜜意中的洛格。
这一推用上云霄全部力气,洛格瘁不及防被云霄挣月兑。
热汤撒了洛格一身,御用的精致瓷碗摔在大理石地上,哐铛一声化为碎片。
“云霄,烫到了吗?”洛格猛站起来,惊慌地询问,伸手查看云霄动静。
云霄比他更惊慌,躲着洛格伸来的手,嘶哑叫道:“走开!我再不要看见你!”
这话正中洛格心病,让洛格瞪着眼睛呆在当场。
云霄也不看他,一味闭着眼睛拼命摇头:“再不要见你!再不要见你!再不要见你…….”他太过激动,到后来已经带着哭音。
洛格呆了数息,呼吸渐粗,冷然道:“再不要见我?”他轻轻哼一声,又重复道:“再不要见我?”忽然如追捕猎物的猛兽般扑上去,扣着云霄双手大吼:“你凭什么不见我?你敢违王令?”
见云霄根本没听进去,更加恼怒,威胁道:“你敢违抗王令,我就…….就…….”气极间,居然发现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威胁这个可恶的王弟,怒气更是燃得更旺。
云霄拼命挣扎,口中还是不让,不断哭叫:“不见!不见!不见…….”
洛格怒火中烧,全身热得无处发泄,索性将云霄扛在肩上,霍然走出房间。
如果落云还在,早就上来拼命劝阻,可惜芳魂已逝。旁边只剩一个自保不及的丽儿怯生生站着,哪里敢拦着洛格?
洛格将哭叫的云霄扛出房间,室外骤降的温度让云霄连连战抖,哭叫的声音低了下来。
这寒冷的温度却冷却不了洛格的怒火,走到结着薄冰的湖边,居然就这样将云霄猛然扔了下去。
这小湖,正是当年洛格迫着云霄去捡碟子的湖。
湖面被云霄一撞,立即裂开。刺骨的冰水,灌入云霄口中,堵住他的哭叫。
浑身被寒冷侵袭,骨头都几乎僵结起来。
云霄立即冻得脸色苍白,牙齿不断咯咯打颤。幸亏湖水很浅,求生的本能让他勉强站了起来,孤零零站在小湖中央,神色一片茫然,停止了哭叫。
洛格怒气还未平复,见云霄站在湖中不肯求饶,犹不解恨,也跳下冰冷的湖水,强悍地按着已经不懂得反抗的云霄,直到云霄平平躺在软软的湖底。
两人顿时都浸在刺骨的湖水中。
云霄又冷又怕,无法呼吸到空气,拼了命挣扎起来。任他用尽力气,却掀不走洛格牢牢按在他双肩上的手。
洛格气息悠长,在水中望着云霄神色痛苦,渐渐不再挣扎,心里怒火终于发泄完,才将他抱上岸,两人湿淋淋回到温暖的屋内。
自然是立即传唤御医,喂云霄喝下滚烫的怯寒药。
当夜,云霄发起高烧,身上烫得怕人。
开始只是高热,渐渐全身微战,说起胡话来。
洛格守在云霄身边,也不禁害怕,时刻不敢离开,不断喂云霄喝药,心里又恨又悔,心疼不已。
到了后夜,云霄烧得更加厉害。皮肤泛红,让人担心。
“云霄,云霄…….”洛格不断在他耳边轻唤,只盼他能睁开眼睛望一望。
云霄却一直在说胡话,口里轻喊着:“母妃…….母妃……”
喊了丽蓉娜妃一阵,又开始唤:“落云…….落云……”
秀眉紧蹙,眉宇间哀伤可怜。
洛格见药效不灵,传御医进来骂了好几次,斥他再配新药。
惶恐不安呆在云霄身边,嘴对嘴为云霄灌药。
天将近亮,云霄还在轻声喃喃,这次却唤着洛格:
“大王兄………大王兄……….”
他一生孤苦,实在没有多少人留在记忆里。洛格和落云,其实是他生命中极重要的人。
洛格不休不眠为他守了一夜,此刻听见云霄轻轻呼唤,几乎掉下泪来。伏在云霄身上应道:“云霄,我在这里,大王兄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