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航远精品公司。
这家公司规模并不算大,全省有二十几家店面,两百多位员工,约莫八、九亿的资本额,比起一般上市、上柜的那些大公司,它仅称得上中小企业。
但凭着它在精品业界建立良好的口碑,以及老字号的招牌,因此即使扩充缓慢,又加上老董事长滕宗亮的保守作风,它还是可算是一家体质极好的公司。
不过航远的保守作风在老董事长卧病,且接班人浮出?面接掌后,经营手法积极大胆起来。
这给了航远年轻积极气象的继承人正是老董事长的宝贝「儿子」--滕栉。
早在滕栉还是高中生时,每个寒暑假都是在公司度过的,大学一毕业后就到航远上班,即使一开始就担任董事长秘书的要职,也没有适应上的问题。
之后滕宗亮中风行动不便,滕栉更是一肩挑起代理董事长的重任。只是这位子并不那么好坐,像这种家族企业自有难处,随便一个经理、课长都是她的叔叔、表哥,加上滕宗亮的花心,连着去世的第一任夫人,他共娶了一妻三妾,因此外戚问题更是公司严重内哄所在。
又说句现实一些的话,滕宗亮虽称得上白手起家,可若不是已故夫人娘家有钱,他是不可能有钱创立航远,也不可能度过十年前的那次财务危机,更不可能有现今这近十亿的资本额。
就因为已故夫人娘家的势力早深入航远,因此前后代外戚更是明争暗斗得凶,尤其是后来因为一举「得子」,而被扶正的三夫人又不得人心,她娘家的人在公司也同样顾人怨所以滕栉这代理董事长的职位可是当得战战兢兢,多少双手虎视眈眈的想把她拉下马。
多亏她还有一些经商头脑,抱持老二心态把姿态压得够低,因此上任至今夹捧带棍的建言是少不了,除此之外,一切都算还好,没有被过分的恶整过。
人吶人,想要活得「安全」锋芒就不能太露,适时的弯腰哈背、阿谀谄媚绝对没有错,有道是好话人人爱听,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尤其是像她这种身分特殊、秘密太多的人,没事的话就别教人把目光集到自个身上来。
不过她纵使把老二哲学发挥到淋漓尽致,可她还是有张太显眼的脸,俊俏得太过,害女扮男装的她掩饰得十分辛苦。
她拥有一七四的身高,就男人而言算得上中等身材,发型维持着中规中矩的西装头,连时髦的烫、染都不敢。然而即使这样努力了,她还是有一张很……娘的脸。
怎么蹂躝都还是白得回来的白皙皮肤,标准的瓜子脸,唇红齿白的,从后头看,很多人会叫她「先生」,可迎面而来的人叫她「小姐」的人比叫先生多。
男人长得俊俏的不算少,有的甚至喜欢把自己弄得不男不女的,这叫「超视觉系」,可即使是这样还是给人美得不自然的感觉,顶着脸上的浓妆,有时还让人起鸡皮疙瘩,但滕栉的美却是很自然的媚。
看在一般人眼中,一个大男人貌美如花,感觉还是很怪异。
因为长得俏,喜欢她的女人不少,同样的,喜欢她的男人也很多,而且清一色是同性恋「1」号!
对于这些是非纷扰,滕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向来只有苦笑以对。
秋末冬初了,这种凉意中带着淡淡冬味儿的天气让一般人很容易赖床,不过可不包括滕栉,她准时在八点半就进了公司。
她这未来接班人提早上班没人称许,要是上班迟到了,一群早磨刀霍霍的叔叔伯伯可不会吝惜将手上的刀挥出的。
要不是因为这样,她还真希望这几天可以赖在家里不出门。
她现在的样子真的很狼狈,鼻子红中带青还肿得很,这也就算了,连眼眶都黑了一圈,眼白部分还充血,简直像只「贱狗」似的。
唉!她美美的脸会变成这副滑稽相,全拜「女祸」之赐,而这女祸正是她那小她五岁、昨天才满十八的乐祎。
而那个误以为她想「霸王硬上弓」吃了乐祎的男人,在骂了她一句「妳这死娘娘腔」后还出拳让她当场飞了出去,一觉醒来成了贱狗,这个不长眼的死男人正是企业界人称「韩阎王」韩映禧。
狠吶!他那一拳没敢打在他那粉雕玉琢的心上人脸上,倒是很阿莎力的往她这假男人挥来。
早知道找个后台太硬的人当烟雾弹不讨好,哪里想到会这么「呷力」。
第一次知道,男人的力道真的是一拳就可以把人打飞出去,还以为只有在黑社会电影或是武侠片才看得到,没想到真的发生在现实生活中了,而且遗憾的是,她就是那个体验者。
往好处想是,韩映禧会这么生气,那就表示他很在意乐祎。也许他们俩在昨天回家后,彼此的情意就明朗化了;往坏的地方想,为什么飞出去的是自己啊?
手帕交难当,女扮男装的手帕交更是难当,因为隐瞒身分的关系,她其实没有什么可以推心置月复的朋友。
认真说来,刘袖之还算称得上,像那时家中的姨太们忙着为她介绍女友之际,刘袖之也挺有义气的帮她说话。可别看他在航远只是个总经理,地位还略逊她,由于他是第一任夫人的侄子,在航远的派系地位中可高着。
刚开始她的确可以摆出眼高于顶的样子,又加上刘袖之挺她,情况还好。然而一次、两次……相亲了N次,再眼高于顶也有个限度吧?后来因为刘袖之老帮她,一些老人也把「关爱」的眼神分到他身上,害得他没事也得去吃相亲饭后,之后彼此就「各自保重」了。
为了相亲老失败的事,她还一度被怀疑是同性恋,甚至有人又开始注意到她老长不出胡子的下颚和没有喉结的脖子。
那阵子她还真的想随便挑个相亲的对象交往算了,不过回头又想,要是真的交了女友,一定很快就被识破假男人的身分,那结果也一样惨……不,会更惨!就在燃眉之际,乐祎回国了,一听到这消息,她感动得快落泪。
乐祎是少数几个知道她真正身分的人,而且她长得漂亮,后台又是KEN集团,两人站在一块真是再登对不过了。
就外在条件来说,乐祎的确比她相亲过的任何一个名门淑媛都年轻漂亮,这一点让人没话说,有些人甚至还认为,原来她早有了这样一个美人女友,怪不得对那些别人介绍的对象,谁也看不上眼。
而现实一点看来,乐祎相当于韩映禧的「掌上明珠」,要是真的和她交往,对航远来说是有利无弊,毕竟对KEN那种国际级的大集团而言,小小的航远精品还真是大大的高攀了人家。
于公于私上,和乐祎交往都是最好的选择,而自己对乐祎而言也是个再好不过的幌子,没法子,乐祎钟情的对象是那座名叫韩映禧的冰山,她总也得交个「男朋友」来气气他,顺道试探一下他的真心喽。
彼此是彼此的烟雾弹,一切都是这样的完美,而且安全。
因为对象是乐祎,她的相亲风波还真是暂告一段落了;也因为乐祎对象是她,韩映禧也开始有反应。不过,她却也因此倒大楣,差点让那个被醋淹死的男人打成贱狗。
哎……红颜果然是祸水。
进了公司,员工诧异的目光不时投来。
航远精品的总公司位在高级地段的某栋百货公司的四十八楼,同一栋大楼中,一到十楼是百货公司,其它的则是分租给一般的公司行号。
同栋大楼中有贸易公司、电子公司、精品公司,还有画廊、古董商……
航远在四十七楼仅分租了五十坪的空间做为上班和商品展示的空间。有财力在这栋大楼中租下一整层空间的公司不多,寸土寸金的房子租金高得令人咋舌。
不过听说楼上一整层前阵子让日商御东集团承租了这集团可是名列亚洲四大集团之一的大财团,有钱得很。
御东集团在台湾其实有自己的形象大楼,只是目前拆掉重建,这才会暂时落脚在此。
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在这种综合大楼就消息、八卦最多,每到午餐、晚餐时间,各家公司行号齐涌进百货公司的地下美食街,常不同公司的职员会坐在同一桌,只要仔细听,总会有新消息。
也正因为这样,想必她给打成贱狗的事应该很快就会传开了,像方才搭电梯时就遇到好几个男男女女,其中一个声名远播,她是中远贸易的职员,有名的广播电台。
她和她有过数面之缘,平时只是点头之交,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会过来说上几句话,提供最新的八卦。
今早她在一楼大厅等电梯之际,一听到她的大嗓门由后方传来,她忙把脸转开,希望能逃过一劫。没想到广播电台不只嗓门大,眼睛也利,大老远就看到自己,很亲热的往她直来。
「早啊,滕先生。」
滕栉在心中懊恼的低咒,脸上还是陪笑道:「早。」她主要伤在左边,而广播电台站在她右侧,只希望她没注意到。可下一刻她尖叫的声音粉碎了她的小小的愿望。
「喔!滕……滕先生,你……你的脸……你的脸好惨吶!」夸张的调调,一脸快昏倒的表情。「你和人打架了吗?不不不!这该是挨了哪个男人的拳头了吧!」
该死的!这大嗓门,她的声音不能「调」小一点吗?这下可好,原本没注意到她的人全回过头来了。死八婆!
滕栉扯动了嘴角。「没事,出了点小意外。」
「小意外?小意外鼻子会大得很有『钱』途,眼眶还会黑了一圈?」滕栉一向是许多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难得看他这么狼狈滑稽的,呵……真有趣!
对她而言滕栉太「幼齿」了,听说他好像才二十三、四,她都快三十了!而且他也不是她喜欢的型,嗯……怎么说呢?就她的感觉呢,男人可以是俊美,可美到……很娘就太过了。
滕栉真的太美了,比起女人简直有过而无不及。可以预期的是,将来要嫁他的女人想必会很有压力。虽说他不是她会喜欢的对象,不过,公司里可是有一堆他的后援会员哩,因此他的消息很有打听的价值。
广播电台压低了声音,「不会是女祸吧?」之前她看过他和一个年纪看起来很小的小美人走在一块,那女的一看就知道是红颜祸水型的。
一早到公司就遇到这讨厌的女人,真够倒霉的!滕栉的心情烦躁了起来。
她咕哝道:「所有的女祸加起来,都不会比遇到一个广播电台来得倒霉。」
「啥?你……你说啥?」她没听错吧?那个温文儒雅的滕栉会说这种话?!
深吸了口气,滕栉勉强挤出笑容,「没事,电梯来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没必要为了一个长舌妇徒惹是非。
之后他佯装闭目养神,把更多「关爱」的眼神谢绝在眼皮之外。
进到自家的公司又是另一波关爱的眼神,而且更直接、更理所当然,杜绝这种关爱的方法就是砰的一声,把自己关进十坪大的办公室里。
目送她进办公室的职员很恶质的笑了出来。「噗嗤……哈哈哈……好像成龙扮贱狗喔!」她们家「美少」又高又挺的鼻子怎会红肿了一倍半大?还有那贱狗般的黑眼眶……哈哈……好惨!
「喔喔……好大的圈『黑轮』!他是玩扯铃给『ㄇㄞ』到了吗?」即使滕栉一言不发的直接走进办公室并关上了门,还是杜绝不了一群女人的好奇。
「我看他是玩女人,给女人的男人的拳头ㄇㄞ到的吧?」
「那个乐小姐不是很爱咱们家滕董吗?前阵子瞧她黏他都黏到公司来了。」
「就是她爱他爱得要死,她的男人当然恨滕董恨得要死,滕董自然就给打得要死了!」
「有道理。」
「可……会不会打他的人是乐小姐本人?」
「她打他?除非她天生神力!妳嘛帮帮忙,那惨样一看就知道是给男人打的好吗?还有,乐小姐和滕董那么好,没事干啥把他打成这样?」
「也许人家有对象了。」女职员压低了声音。「说一句现实话,和KEN比起来,咱们滕董还真是高攀了人家。」外型登对并不表示一切都OK,尤其像KEN那种大财团更是重视门当户对,航远精品在他们眼中,只怕比「柑仔店」好不到哪里去。
「嗤!想太多!我想啊,也有可能是……」
「不对、不对!应该是……」
「妳们都错了,我认为是……」
外头讨论得热烈,里头的滕栉却是频频翻白眼。就是不明白,明明不干自己的事,就是有些女人可以讨论得活似自家发生的事一样。
近年来的八卦杂志会大卖,不无根源可寻。
她闭上了眼,柔了柔太阳袕,一想到昨天发生的事她除了心有余悸外,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这辈子还没给男人揍过,真荣幸!那记「阎罗拳」还真不是盖的,差一些她就给送去地狱见地藏王。
真他妈的够狠!
不过,他给了这一拳还真是应验了潘多拉婚纱会馆那位神算香景幽所说的话,她真的就是那个「无辜者」,为乐祎那任性的丫头所连累了。
那位香景幽先生还真是神吶!她听说过的一些算命的,能知道过去的不少,可能预知未来的,到目前就只有他一个了。
前些日子她和乐祎透过朋友介绍,找到潘多拉去,乐祎给化妆师Wind缠着画勾魂妆时,她曾给香景幽卜了姻缘卦。在卜卦之前,香景幽要她怞张进潘多拉的「规矩牌」。
那时,看着香景幽洗牌的动作,之后对于她怞的牌不置一语的模样,滕栉有些紧张起来。
「先生……」她听过朋友说过,香景幽对于客人进门怞的第一副牌通常是不解的。
「嗯?」
「我可以卜个姻缘卦吗?」
香景幽专注在将牌上,没多看滕栉一眼。「姻缘嘛,要以何种身分?是男,不必靠卜筮,便可断你今生无姻缘。」他笑,抬起头。「你妻宫上一片空白,今生注定不是太监便是假男人。」说到「假男人」三个字时,他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看了她一眼,惹得她一阵心虚。「是女……倒是可以卜个卦瞧瞧。」
「先、先生……」滕栉一阵脸红心惊,悄悄的回头看看有没有人注意。所幸乐祎要求Wind画的是男人一看就会被电四肢无力、直接瘫在床上任其摆布的勾魂,引起众人的围观,暂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先生果然是神算。」
「好说。」他这人褒贬皆不系于心的。凡人嘛五谷杂粮喂大的,若好坏皆入了耳,乱了一池湖水只见混浊,何必呢?
「只是颠倒陰阳在现代虽不致获罪,终究是不合常理。」他拿起龟甲和中间镂空的铜币,问了一些滕栉个人生辰八字数据。
「我……」滕栉在香景幽面前似乎是没什么隐私的。「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甩动了龟甲中的铜币并念了些祷咒后,他倒出了铜币,反反复覆数回。「嗯?妳自己倒是在无意间推动了姻缘齿轮了。」
「咦?」这话是什么意思?
香景幽看着卦象扬了扬眉。「露水姻缘到底还是烙了印了。」有了足迹,若加上有缘且有心,要循迹而来不是难事。
听到「露水姻缘」四个字,滕栉忽然心虚的红了脸。「这……这是……」她想装傻否认,三年前的那一夜该是神不知、鬼不觉才是。
可依她的直觉……在香景幽面前她还是诚实些好。几经挣扎,她吶吶的闭上嘴,选择了沉默。
「要是我给的忠告呢,一切顺其自然,别想逆天行事,该说实话就别满口谎言,一切反而好办些。」给忠告不外就是针对个人最大毛病而对症下药。不过要是三言两语就想能药到病除,那简直算是奇迹了--意思就是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丫头最大的问题就出在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为了守住秘密,她习惯活在谎言中,因此一旦遇到问题,她的直接反应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把问题藏起来,尤其当这问题是牵涉到性别时。
久而久之,说谎成了她的反射动作。
问题是,对有些人是撒不得谎的。
「神算,你……」他这话是说中了她的「毛病」,可她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啊!
有些话能直说香景幽不会拐弯抹角,只是若说得太见骨,他反而没好戏看。
这人世间男男女女的姻缘途是出出有趣的戏,他虽冷眼旁观,还是希望看出有高潮起伏的剧情,若甲女遇见乙男,两人从此以后过起幸福快乐的日子,那可是会大大的削弱他看戏的兴致的。
「老话一句,诚实是种美德。」提点到此,他算仁至义尽了。「顺道一提,近日内有朋自远方来,至于悦不悦乎,那得看妳自己喽。」
滕栉想问个明白,可这时乐祎已化好妆,好奇的过来凑热闹。有些事……在好友面前她还是选择保留。
之后她虽然还有陪同乐祎去潘多拉看新娘礼服,也遇到了香景幽,可碍于乐祎在场,她什么也没有问。而自己亲自去了潘多拉,香景幽却正巧都不在。
至今她心里还是有许多疑问存在,例如「露水姻缘到底还是烙了印」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又有朋自远方来,那个朋友又是何人?
滕栉叹了口气,露水姻缘吗?她的视线不自觉的调向办公桌右侧墙上的一幅裱了框的铅笔素描。
画里是东京深秋的街景,仅仅只是炭笔的线条,没有颜色渲染,可她却已能感觉出秋意瑟瑟。
这幅画算是那一夜的纪念,也可以算是……
她偷来的生日礼物吧?
二十岁的生日,她一个人醒来。在离开饭店之际,她发现伊集院彻忘了带走的素描本子。
也许是心情,也也许是在这样的季节相遇吧,她撕下了这张秋意浓厚的画带走,把本子交给饭店柜台。
她之于他也仅仅只是生命画册的某一天画下的荒唐一页,于是她擅自撕下它,其余的就交还给他。
外头好像快下雨了……
这样的天气和三年前东京深秋好像,像到她想到冷飕飕的秋风、飘逸的长发、突来的大雨、圆舞曲,然后是火辣辣的忘情交欢……
秋天果然是个容易想太多的季节,一些些和回忆相似的触动,都会漫撒成无际的愁思。
情绪多到她不自觉的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