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公馆。
原本在床上半倚着枕头翻阅着医学专刊的夏遴君,接到盛颖熙的电话,顺手将专刊阖上。
“……有,我有空。是吗?那半个小时后见。”结束通话后,裹着合身手工西裤的长腿从床上跨了下来,踩在厚毛地毡上。
对着镜子将敞开的衬衫扣子扣好,随意穿上外套。镜子中的男人长相斯文有型,是让人能在第一眼留下好印象的人。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只要被他一凝视,少有女人不脸红心跳的。
夏遴君十分高姚,一身简洁的手工西服,将原本瘦高的身材衬得更加修长。
又端详了一下仪容,大致上没问题后,拿起车钥匙就下楼。
夏母原本看着珠宝目录,丈夫的寿辰快到了,她正在找一款可以搭新做旗袍的翡翠项链,一抬起头正好看见儿子下楼。“遴君,过来一下。”
“妈,我有点事。”
瞧儿子拿着车钥匙似乎打算出门的样子。“林嫂,给少爷准备一杯咖啡。”
“不用了,林妈。我马上要出门了。”
“过来一下。”
看着桌上放了几张相片,夏遴君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我半小时后和颖熙有约,许久不见了,我不想迟到。”
夏母横他一眼,明显的看到了他眼底的抗拒,八成也知道她叫住他是为了什么事了,干脆直接切入主题。
“这几位小姐都是相貌出众的大家闺秀,你爸爸突然倒下后,你学有专精,不打算接手夏氏,反正还有你弟弟择彦,我也正努力说服你爸爸。可……婚事不能再拖了!”儿子是个出色的整形医生,他一向有自己的计划,但偏偏他老爸就是看不开。
“我还不打算结婚。”
“你三十二了,现在不打算,到什么时候才打算?”夏母有些生气的看着他。
“海菲走了一年多了,她不会喜欢看你这样的!”杨海菲是儿子医学院的学妹,两人交往了两年,是个善解人意又温柔的女孩,可惜一场车祸,如今天人永隔。
海菲死了不但儿子伤心,连她都难过了好久。可日子还是得过!
“……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但我拒绝相亲,不喜欢那种被安排的感觉。”虽然他是个温和的人,可一旦坚持的事,他比谁都固执。“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出门夏母站了起来,随手把相片塞给他。“只看一眼不会少块肉,你要不带着,否则今天休想出门!”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
夏遴君无奈,只得把相片带上车去。可一上车,他立即不爽的把相片往置物箱一放。那些相片他看都不想看,不就是一些相貌出众、拥有好的家世背景的千金女吗?
这样的女人不要,他要什么?
说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就像他和海菲交往,自然而然,毫不勉强。也许……他要的是一种命定的感觉吧!一种心动,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这女人是他要的!
颖熙就曾笑他,说他比女人更不切实际!可他还是遇到了海菲。
车子转出了别墅区不久,夏遴君戴上耳机,打算先打个电话给盛颖熙,说他会迟到个十五分钟左右。电话才拨出,他打了方向灯要右转,冷不防发现有个人正低着头打算过马路,待他看到对方要踩下煞车时已来不及。
“啊——”
叽——砰!啪嗒……
虽然他的车速极慢,可对方还是滚上了他的引擎盖,再落地。
夏遴君惊魂甫定,也不管什么东西洒得他挡风玻璃一片狼藉,马上下车查看,忙着扶起在地上挣扎要起身的女孩。“你还好吧?”
女孩蹙着眉,表情痛苦的抬起头来。
看清楚女孩的脸,他怔住了。“海……海菲?”
厚,全身痛,真的很痛欵!“没……没事。”柳无忧勉强站起来,她担心的不是身体有没有怎样,而是人家的车有没有怎样。
模了模,看了看……还好还好。只可惜了她的泡面!好不容易庆祝找到工作,她今天还买了碗平常舍不得吃的那种有调理包的牛肉面欵。那唯一一块的牛肉,现在就黏在车子的雨刷上。
“那个……你的车没事,我可以走了吗?”
车没事?车子当然没事,只是她……“我带你到医院看看。”
“不用了,我没事!”她很紧张。
“不行,我觉得你还是去医院做下检查比较好。”
“我真的没事!”
“外观没事不代表没事,最好做一下核磁共振,更何况你的膝盖和手掌都破皮了。”再仔细一看,女孩就不像海菲了,是某个角度或神韵像吧?她的年纪比海菲小,个头也娇小了很多。
“核磁共振?没那么严重吧?那好贵的!”更何况她又没证件,现在医院可诈了,没证件就要押保证金,就怕病人跑了。
“安全重要还是钱重要?”
“钱。”
“……那好吧,我有个朋友在这附近开业,向他借一下地方,我帮你做简易的包扎。”
才不要!现在坏人很多,谁知道跟着他走会怎样?她是没什么钱,可她还有器官是好的。唔嗯,防人之心不可无。
口上才这么说着,夏遴君半推开的车门内传出手机响声,他走过去接起手机。
“喂,颖熙啊,对不起,遇到了一些麻烦,我会慢个一个钟头……”
还有同伙!真可怕!只是颖熙这名字在哪里听过……不对,现在可不是管“颖熙”是谁的时候。趁对方继续讲手机,柳无忧慢慢的移动……再移动……用最后一口气奋力跑进巷子里。
听到奔跑声,夏遴君回头一看,错愕的看着像后头有鬼在追似的纤细身影跑离开他。“喂,你……”
柳无忧很快地消失在巷子里。
她为什么要跑?他做了什么吗?夏遴君一脸莫名其妙。
一家手艺精湛、名人常推荐的日本料理店里。
“我长得像猎犬吗?要不那女的干啥跑得那么快?”夏遴君同盛颖熙聊起一个半小时前的事,还是很纳闷。
听完好友迟到的理由,盛颖熙也忍俊不住的笑了。“你有跟人家要电话号码,或释放什么暧昧讯息吗?”
“就算这样,她有必要胞得这么卖命吗?”他又不会吃了她。
“你不是她的菜。不过,你真的跟她要了电话?”
“是有这个打算。”
“别告诉我,又是什么担心她伤势这种官方答案。”
“不是。”一想起那女的,夏遴君笑了。“那女孩虽然行为怪异,可是……感觉还不坏,个头娇小,还满秀气的。”
盛颖熙倒是有些讶异。有多少名门淑媛遴君都看不上眼,打从他女友意外往生后,不曾见他和谁交往,还真替他担心过。如今看来,他是走出来了。“听你这么说,还真想见那个女的。能让你看得上,想必有什么过人之处。”
夏遴君自嘲的说:“逃得特别快?”一想到那女的急着跑离他,他还是觉得很好笑。
“是你的就绝对逃不掉,一定会再见面;若不是你的,也只好放弃了。”用完餐,盛颖熙招来服务生清理桌面。
清好桌面,不久服务生奉上两杯浓茶和甜点。
看着好友捧着茶喝,夏遴君微讶说:“学生时代你最痛恨喝茶了,说那是老人家喝的东西。以前的你只喝咖啡,而且还是黑咖啡。”
“三十出头了,套句‘韩剧’用语,可以叫‘大叔’了。”盛颖熙自嘲。
“现在对咖啡还是这么痛恨?”他也想不透,咖啡原是颖熙生活中像米饭、面食一样非要不可的必需品,如今为什么会如此排斥?他高度怀疑可能和他的病有关,只是很难获得证实。
“那味道令我极度不愉快……”有时经过一些咖啡专卖店,即使他快步通过,心情多少还会受到影响。“不,仅有一次,我对咖啡……好像有那么一点好感。”
极度不愉快和好感?这是很极端的感觉吧?夏遴君疑惑,“我有点好奇。”
“之前家里来了个钟点女佣,咖啡加橙末的味道……我有点怀念,像是……曾经有人这样弄给我喝过。”
“你想起了什么吗?”
“没。其实……我连一口也没喝到。”
“为什么?”
盛颖熙把当时的情况说了,夏遴君听了忍不住大笑。
“老天!你脾气真坏,还有那女佣……哈哈……她的‘馊水说’很有创意。”
当时气炸了的事,现在想起来,也还好嘛。盛颖熙嘴角微微上扬,“也不想想我会对她怎样,还想帮我做功德!”
“通常欧巴桑都是这样的。”
“那少根筋的女人才二十来岁!”严正申明。
“咦?这么有趣的人真想见见。”
“她不在我那里做了。”
“终于因为神经太大条被你辞掉了?”夏遴君猜测。
“……”其实他曾找过她,在柳无忧不再到他那里制造麻烦的第四天。钟点女佣不再受雇对他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柳无忧的不再出现却令他感到困扰,早上七点没人叫他起床,盥洗好了也没有热腾腾的早餐可以吃。
以前的他,吃早餐不过就是维持生理机能而已。可打从柳无忧来了之后,他开始会期待——今天吃什么?
并不是她做的早餐有多特别、多美味,不可否认,她的手艺是不差,但那并不是他如此盼望的原因。
而是因为她的早餐给他一种熟悉且怀念的感觉,会让他一整天的心情都特别的好!感觉上,像是内心深处最沉重黑暗的重石变轻了,轻到……像是重石随时会被搬开似的。
而且,他喜欢每天回家看到家里有一些些不同的改变,那让他觉得原本一成下变的沉闷生活仿佛有了些不同,冷冰冰的房子开始有了生气。
他也喜欢看见她在白板上留下的申请经费明细和今日消费的发票或收据,那让他知道明天她还会出现……
自她离开之后,他才发现她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影响他,多不可思议!于是他试着找她回来,可帮佣会的人也不知道是怕惹麻烦还是怎么的,都说不知道她的住所。
他找不到她,要她自己回来是不可能的事。也许……她已经忘掉他,忘了他家里的一切,毕竟像她那种期待自己的每天都是风和日丽的人,对于他这种刮风下雨外加打雷的恶主该是首要忘记的人吧?
其实,找不回少根筋的恶仆也没什么不好,以前没有她的日子不也是这么过的吗?每次一想到她,他总是要对自己说上这么一回,但还是很想再见到她。
见盛颖熙沉默,夏遴君说:“延续先前的话题,那你呢?”
“我?”
“我有个期待能再见面的小姐,那你呢?和邱雪蔷有进展吗?”
“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该和她有进展?”他笑了,啜了口茶。
“别告诉我,‘每个人’中不包含阁下在内。”
盛颖熙似笑非笑的回答,“包含进去多无趣。”
“你到美国的那段日子是她一直陪着你,我看得出来她为你改变不少。”他和邱雪蔷、颖熙是史岱文森高中的学生,之后,他选择了约翰霍普金斯寻他的史怀哲梦,而邱雪蔷和颖熙则选择了哈佛。
高中时代的印象,邱美人是自负骄纵的,不但是邱明光纪念医院董事长千金,且是跃东集团总裁的外孙女,背景雄厚、聪明、美丽,加上年轻,这样的人很难想到自己以外的人。可经历了很多事,她和颖熙的分合,又加上年纪渐长,他看得到她为了颖熙的努力。
“我和她分手了,好多年前就分了。”
“分了一样可以复合。”
复合?是可以复合,但他没有想过。“我和她分手后,隔了几年她进公司当约聘律师,之后我们的关系改善了些,但仅止于公事上的合作。我知道近年来她一直想复合,甚至因为我生病而一直陪在我身边照顾我,可是……”
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他到底生了什么病,只知道彷佛遗忘了什么,可他为什么会长期逗留美国?为什么每个人对他的态度都小心翼翼?直到回到台湾,他仍没有解答。
“你不喜欢她?”夏遴君问出疑惑。
“我感激她。”
“她要的不会是感激,你明知道她要什么。”
“那一部份……我心有余而力不足。”盛颖熙一笑。“她努力所追求的那个部份……一直是空着。可奇怪的是,当我有心让雪蔷安置在那个位置时,潜意识却一直在排斥、抗议着,像是那个位置早属于某人,那个人不在,不代表任何女人可以取而代之。
“我想……在那些我想不起来的记忆里,我可能很爱很爱一个女人,虽然雪蔷说那个女人是她,可直觉告诉我,那人不是她。”
“那你觉得是谁?”有些事只能靠颖熙自己找答案,他的大脑机制知道何时想起什么对他是最安全的,旁人最好安于旁观者的角色,别硬插手干预。
盛颖熙摇了摇头。“不知道。想起那个人对我而言……有很大的障碍。我很好奇她是谁,可又怕真的想起她的一切。”露出苦笑。“有趣吧?以我的性子,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哪来这么罗哩巴唆的考量,可唯独对于那一段,我变得畏缩婆妈。”
“你生病了,别那么勉强。”
他又啜了口渐渐变凉的茶。“是啊,你不问起,我原本都忘了这件事了。都过去,不重要了。”可当他这么想时,他的心为什么会痛?他无法给自己答案。
“也好,人都要往前看,不是?”
“……可不是。”
“等一下去哪里喝一杯?”
盛颖熙扬了扬眉,模样有些恶作剧的说:“你说呢?”
“……看来是个不得了的地方。”
真是个……不得了的地方啊!
灯红酒绿,美女如云,好一个……酒池肉林!
夏遴君第一次涉足这种“不良场所”,面对美眉的大献殷勤,还真有些不知所措。左边三个,右边两个,明明是如花似玉、身材一流的美人,可当女人比男人多时,场面就很恐怖。
好不容易拉开一位对他很感兴趣美眉的无骨柔荑,他尴尬的移靠到盛颖熙的身边,压低嗓音,“你常到这种地方小酌?”
“不常,但某些客户喜欢这里。有时适时的对症下药,这里比会议桌上,面对一群杀气腾腾的企业悍将,更容易让对方弃甲曳兵。”
夏遴君对于他的话讶然。“你带我来这里……想我弃甲曳兵?”
“帅哥,你们在讲什么悄悄话?人家也要听!”一个美眉又挨了过来。
“对嘛!”又一娇嗲的声音,令人软骨。
“很过份耶,人家也要跟你们咬耳朵——”这位的声音和身材都神似那位“杀很大”。
这个地方连说个话都会被打断。盛颖熙扔出一把大钞。“不用招呼我们了。除了之前开的酒外,再开两瓶酒,骰子比大小,喝得最多的那位,另外打赏。赏金六千起跳。”
美女们一阵欢呼,大伙儿围着另一张桌子开始厮杀,终于没人凑过来对他们毛手毛脚。
“选这种地方要你投降?”盛颖熙失笑。“这地方只会激起你扞卫的意念。”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好友,他是那种宁缺勿滥的人。若会在这种地方投降,那就不是夏遴君了。“要让你弃甲曳兵,也许那位‘很会逃’小姐胜算还大些。”
“为什么来这里?不会是带我来开眼界,见见场面的吧?”
“有个日本大客户,他性喜渔色,每回来我都会叫楚经理招待他,可昨天他一直抱怨没看到我。方才出门前,楚经理打电话给我,要我最好露个面。”
“那干么拖我下水?”
“有你我才有藉口走人呐。”
他倒忘了,依照颖熙严肃的性子,也不喜欢这种声色场合的。“那位日本客户呢?”
盛颖熙扬眉。“这家酒店每间VIP包厢都有一至两问相通的套房,方才我们进来时桌上开了不少酒,一桌子杯盘狼藉,你觉得呢?”
“……”
“放心吧,不会等太久的。”
一想到他的话中意,夏遴君突然笑了出来。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洗手间。”
洗手间在迩廊左转到底,分男女。盛颖熙正要进男厕时,突然听到自通廊底右转的房间里傅出女人的对话,让他止住迈入厕所的步伐。
“这丫头真漂亮!我说你啊,别在厨房帮忙了,当小姐赚的钱可多着。”
“不……不要!这衣服有穿跟没穿一样,而且……我身上的疤那么多。”
“没关系,你瞧,围了条羽毛围巾就都围住了。”
“不要,方才有个男的一直拔我身上的鸡毛,一直拔一直拔,怎么也说不听!
他当我是鸡吗?毛拔光了可以烤来吃!那男的西装笔挺,看起来还人模人样的,没想到超可恶的,还偷亲我,对我毛手毛脚,很恐怖欵!”要不是方才妈妈桑一直要她帮忙,说得诚恳又可怜,她才不要穿成这样去招呼客人,现在想起来,妈妈桑根本是居心叵测。
“而且,这衣服布料太省了,背部洞挖那么大,我很冷欵,我要换回原来的衣服,厨房还有好多碗筷要洗。”明明是旗袍,为什么大腿的开衩要开那么高?最不可思议的是背部的大镂空。那洞挖到婰上,若穿一般内裤非见到裤头不可,怪不得要穿丁字裤。最奇怪的是,丁字裤还是绑带的。
方才有个小姐的丁字裤掉了,客人还赏金五千块!这地方的文化真是……真是太猛了!
害得她在防止定光的同时,还得偶尔偷模一下绑带的丁字裤,防止它突然消失于无形,平白给塞了五千块。
“你这丫头……”
盛颖熙平时没有偷听人家说话的习惯,更何况是偷听妈妈桑利诱小姐下海的对话。只是那丫头的声音……
柳无忧!他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确定是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对了,方才好像听到她在厨房帮忙,那又为什么会被迫当小姐?
才这么想,有个小姐匆匆忙忙越过他,去敲妈妈桑的门,然后一推开门就说:
“唐姊,方才第五包厢的客人,就那一位宋总似乎很喜欢小忧,一直在找她,还开了高价要带她出场哩。”
出场?盛颖熙握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浮现。
“听到没听到没?高价喔!”
“天价也一样,我要去换衣服了。”柳无忧不理会妈妈桑的劝说,门一推就往外走。看了杵在男厕前的盛颖熙时,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听到后头的妈妈桑还在叫她,她加快脚步想离开。
她忘了他?不到十天呐!他心惊,心中还有厘不出的滋味。
“柳无忧。”他低唤她的名字。
原本越过男人,要到另一间房换回自己的衣服,却听到有人叫“柳无忧”,她本能回过头去,对上一张好看却陌生的脸。“先生,我们认识吗?”
“丫头!你慢点儿,咱们再谈谈,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呃,泛达亚集团的盛先生。”妈妈桑追了出来,看到他时,怔了一下。
盛颖熙向她点了下头。
妈妈桑凑近柳无忧小声的问:“你和盛先生认识?”这一位可是大金主,得罪不得。他本人几乎不怎么来这里,可是他的客户喜欢,于是公司的大把交际费都砸在她这家酒店。
柳无忧摇了摇头。“不认识。”见唤住她的人也没什么表示,她又往前走,想赶快换上这一身奇装异服。
盛颖熙则踏入男厕。对于一个早忘了他的女佣,他在意什么?她下早说过,不刻意记,她记不住任何人事物,所以忘了他很正常。可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先生,我们认识吗?
她眼神里全然的陌生,她真的不记得他,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忘了她煮过咖啡,差一点被他解雇的事;她忘了在他家阳台上种了栀子花,还说要一起看;她忘了他叫盛颖熙,忘了她在慢慢习惯他的坏脾气后,却因为是幽灵人口而被辞掉的事……
她忘了他一事令他生气;她在这种场合工作一样令他下爽;还有妈妈桑游说她的话,寻芳客对柳无忧的轻佻……反正很多事他都看下顺眼!
盛颖熙将水笼头的水开到最大,洗手的动作也越来越粗鲁,倏地转身,大踏步离开男厕。在通廊上,他突然快步的追上准备回更衣间换上自己衣服,却仍被妈妈桑缠住游说的柳无忧。
她压低着头,坚决的摇了摇。突然一阵飒风吹来,眼前黑影一晃,肩上多了件西装外套,然后整个人被拖着走。
一抬头。咦,方才的高个儿?唐姊说他叫什么来着?啊……盛先生。
“喂……你……你要带我去哪里?我又不认识你!”他个头高,又迈大脚步,先生一步她得定两步欵!
盛颖熙突然止往步伐,柳无忧煞车不及的整个撞上。
“嗅……”会得内伤!撞痛了鼻子,她更生气。“喂,你……”她还没发表完高论,大腿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一路往下滑……她低头一看——
欧买嘎!她的丁字裤终于也“撑”不住了吗?她的脸红成猪肝色:心想蹲下捡,可是……一蹲下来旗袍便会往上拉,开衩点也会往上提,婰部会见光啦!用手固定裙摆,后头的大镂空会被她往下拉,在没丁字裤的情况……一样是“南半球”失守!
盛颖熙正奇怪一团黑黑的东西是什么,眼明手快的捡起。一这是……”
“啊——别看!你……你会长针眼!”一把抢回,胡乱往身上放。见他奇怪的看着她,柳无忧脸红得更透彻。现下也只好虚张声势蒙过再说了。“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又不认识你,要……要带我去哪里?”转了转被拽疼的手。
“你不认识我?”盛颖熙看着她。
“是啊!不认识就不认识,你……你又不是钞票,为什么我一定得要认识?”
这男的明明长得很好看,可感觉上不好惹呢!
“闭嘴!你敢说你不认识我?”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你再说一次!”
是不认识啊!只可惜,这话她只敢在心里说。
“没有你,我已经吃了十天外面的早餐了。”
“咦?”
“你的总汇三明治……我有点想念。”
“……”那是她拿手的东西。这个高个儿帅哥可能真的认识她吧?
“只要……只要你愿意回来,我愿意破例试喝你煮的奇怪咖啡。”
“奇怪咖啡?”
“加了东西的。”
“橙末?”
“对啦!”
柳无忧笑了。应该可以很确定,她在这高个儿家帮佣过吧?她仔细的看着他。
这张脸……她真的好像在哪里看过!
“还有……阳台上的栀于花开了三朵了,你……不是要和我一起看?”
她住处后头院子撒下的栀子花苗少了十几颗,是跑到他家了吗?
她喜欢栀子花,花苗不会随便给人,所以她……是喜欢这个雇主的吧?
柳无忧选择沉默,直盯着他看。
盛颖熙一向讨厌别人打量他那张过度偶像的脸,向来也没人敢这么放肆。可当柳无忧直盯着他瞧时,他却任由她看。如果经由这样细看,她能记住他的话,那就看吧。
他希望被她记住——这种奇怪的想法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如同柳无忧将他遗忘,竟然会让他发怒一样。
柳无忧看着他,看着看着,许久后突然开口,“你笑起来,右边是不是有个梨涡?”
盛颖熙看着她一笑。“我不知道,你帮我看看。”
她双眼一亮。“啊!有耶,真的有!”她开心的笑了。只是,她为什么会记得呢?
他从皮夹中拿出之前她在离开他住所时留下的字条。
皱皱的纸上有着柔掉后又摊平的痕迹,一如他想放弃,却被没来由的心情所阻挡而留下的挣扎。“这是你之前留下的,记得吗?”
柳无忧看了不上头的文字。“是我的字。可是……”盛颖熙?有洁癖……栀子花……她闭上了眼睛,像是由味道抓住了些什么。“盛先生是不是有早上淋浴的习惯?”
“对。”
“你用的沐浴侞有栀子花的味道……啊!你有个阳台,我……我在上头种了十几棵的栀子花……花……花快要开了。”
“已经开了三朵。”
“我记得……好像和一个男的约好要一起看花……”她抬头看盛颖熙。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她双手和土种花,有个高瘦的男子站在她身后,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是……是你!”
然后陆陆续续有很多对话和画面奇迹似的都回来了。
“啊!你你……你就是那个老是会叫我恶仆的盛先生。”
盛颖熙突然有股冲动,想将她拥入怀中,可下一秒他克制住了。
这个拥抱他该界定是什么?这样的冲动又是为什么?“恶仆,明天之前想起所有的事,六点准时上班!”
“可是……我的来历……”每到一个新的地方,身份的问题就一直困扰着她。
“敢用你,那就成为我的问题。”
也就说……他不介意,她可以安心的待在他家工作喽?柳无忧开心的大笑,一把抱住他。“耶!盛先生,你真是好人!”
盛颖熙被她突来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身子僵如大树,难得连耳垂也红了。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咳……明天不要迟到了。”
“好。”她转身要去更衣,想到了盛颖熙的外套还搭在她身上。“这个还你,谢谢。”
盛颖熙想起方才有个寻芳客似乎对她很有兴趣。“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我要去厨房洗碗,要很晚才能走。”
算了,经过方才一些“肢体语言”,一直在另一端看好戏的妈妈桑八成会以为他和柳无忧“交情匪浅”。在她以为她是他的人的情况下,柳无忧会受到某个程度的保护才是。更何况,之后他还有事。“那么……明天见。”
柳无忧微笑向他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更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