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做了心理准备,看到照片,她还是难掩心慌。
居然有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跟她流着相同血液、有着相同的遗传基因,她们却从不晓得彼此的存在。
纪亚把照片还给殷殷,蜂拥而上的思潮让她半晌说不出话。
「爸爸把妈妈的照片丢掉了,我只剩下这一张。」说着,殷殷珍贵地把照片压在胸口。
「爸爸很气妈妈?」纪亚问。
她怎能搅进这团混乱?
「妈妈回来就好了呀!慢慢的,爸爸就不生气了。」殷殷安慰她。
会吗?她不认识这个男人,无从批评。可真要留下?这不在她的计画内,她只想来看看传闻中的姊姊,然后回老家探访叔叔伯伯,最后搭上飞机,花掉这些年汲汲营营攒下的每分金钱,哪知道变化永远走在计画之前?
怎么办?她能不顾殷殷的伤心,按计画前行?或她能留在这里,把生命的最后一段,贡献给殷殷?
突然,殷殷尖叫,纪亚忙低头,急问跳脚的她:「你怎么啦?」
「毛毛虫!」她吓得缩进纪亚怀里。
「毛毛虫?在哪里?」
她指向身旁,半人高的柠檬树。
纪亚松开殷殷,低头寻找毛毛虫踪影。「找到了,哇!是柑橘凤蝶的宝宝耶!我们来养它好不好?」
「妈……」殷殷犹豫。
「怎么了?你害怕?」她把毛毛虫攀附的柠檬叶,连同枝条一块儿折下。
「妈,你不是很讨厌毛毛虫?」她不理解母亲的大转变。
「为什么讨厌?它很可爱呀,来,我表演给你看。」说着,纪亚从草地上拾起一根小树枝,刺刺毛毛虫颈后,瞬地,毛毛虫吐出一根红色的。「殷殷,快闻一下。」
殷殷表情嫌恶,却为了巴结纪亚照做了,下一秒,她弹开,捏着鼻子说:「好臭、好臭。」
「说对啦,这是它的武器,当敌人来时,它就用这个把敌人薰跑,是不是很好玩?」望着殷殷,两人同时笑开。
「妈妈……」抓抓头发,殷殷迟疑。
「怎样?」
歪歪头,她想半天,才挤出这句话:「妈妈变勇敢了。」
「怎么说?」
「你以前很怕毛毛虫。」
「因为我长大了呀!」她的答案给的很搪塞,但五岁的小孩不会跟她计较。「殷殷,有没有饲养箱还是盒子?」
「真要养它?」
「你不想吗?」说着,她又把毛毛虫在殷殷面前晃两下。「它长大,会变成很漂亮的柑橘凤蝶哦!」
「那……我进去找管家妈妈要盒子。」
「好,我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的毛毛虫。」她们分工合作。
纪亚没注意,她们的一举一动全落进世泱眼里,他在不远处的树下作画,在听见殷殷的尖叫声时放下画笔跑过来,然后她们的对话,一句句全传进他耳里。
殷殷跑进主屋时,他从树后走出来,捡起殷殷掉在地上的照片。
「你不是宋巧菱?」他说。
相处多年,他清楚巧菱对昆虫有多敏感厌恶,昆虫、动物是促使她歇斯底里的重大原因。他相信人会演戏,但不信人会掩饰本能,所以,她对毛毛虫的表现让他怀疑起她的身分。
耸耸肩,她回答:「我从来没说自己是,我叫作余纪亚,早上,我已经自我介绍过。」
世泱低头看照片,再抬眉对照她的容颜。
纪亚抢在前头说:「她不是我,我笑不出这样的万种风情。」
「我同意。」世泱答。这是在观察她近十个小时后的结论。
她们的确不太像,多数时候她正经八百,而巧菱的举手投足间总漫着一股娇媚风流,她擅长沟通、假设、解释,而巧菱温柔安静,面对他时小心翼翼。
「我本来以为是你恶作剧,你要求所有人陪你演戏,我以为你想创造一个『楚门的世界』,观察人类在掉进完全不同环境时的反应。」她笑笑。
「然后?」世泱手横胸,专心听她。
当他不再认定她是贼,她的眼光、她的举止、她的说话语态,统统不像贼了。人的主观意识很可怕,一个观念转变,他改变对她所有看法。
「午饭后,我收到一封信,是给宋巧菱的,但我拆了。」说到这里,她叹气。突然出现的亲人对她而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然后?」他冷淡口气中加了几分温度。
「然后我知道事情始末,包括我为什么出现在此、为什么所有人会对我错认……」很扯、很戏剧、很不真实,却真实发生。
「信呢?」
大大手掌伸到她面前,纪亚看见他有一条很长很长的生命线,和一道弧度优雅的婚姻线,这种男人没道理失去婚姻。
她从口袋里把信掏出,连同前一封,交到世泱手中。
展信,他看得很仔细,半句不遗漏,纪亚的恍然大悟同样地出现在他脸庞,他们一起掉进爱丽丝梦游仙境中。
抬眼,他问:「你可以再自我介绍一次?」
就这样,他接受这种荒诞故事?很显然,他适应意外的能力不坏。
「我叫余纪亚,今年二十八岁,老家在台南玉井,我们家有很大的芒果园、文旦园和水稻田。我是典型的乡下小孩,所以毛毛虫吓不倒我,更正确的说法是——它们是我的童时玩伴。」她扬扬枝桠。
「不是所有乡下小孩都喜欢昆虫。」宋巧菱就对它们痛恨无比。
「或许吧,高中时期,我离家北上求学,毕业后我进入广告公司工作,我的工作能力不错,去年被升为企画经理。」
「年纪轻轻就升到经理职位,你的前途看好,为什么要辞职?为了寻找失散多年的姊妹?」这原因太薄弱。
「辞职原因嘛……我想我们的交情太浅,不需要谈得太深入。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叫余纪亚的话,我有驾照、身份证、健保卡和存款簿,来证明我的身分。」
「我相信你不是宋巧菱。」不需要驾照身份证,他信了她,再不怀疑。
「然后呢?」轮到纪亚来问「然后」了。
「然后什么?」他不懂她的疑问。
「在我……我姊姊离开之后……」说到姊姊两字,她很难习惯自然。「殷殷的情况真的很坏?」
「比信上写得更坏。」
「怎么说?」
「殷殷天天哭闹,夜里常惊醒,偶尔还会梦游,我带她看过很多医生,才慢慢改善情形,但她还是经常吵着找妈妈。最后没办法,我只好每天带她到火车站等候。我实在不懂,宋巧菱这样对待她,为什么她非要母亲不可?」难道母女天性,真是任何人都离间不了的感情?
「然后?」纪亚又问。
「什么然后?」
「你还是想赶我离开?」
这是个大问题,如果她会对殷殷造成伤害,他一定赶她离开,只是……她的表现不像伤害,反而是安慰,安慰殷殷对母爱的殷切。
「你想离开吗?」他不回答反问。
「留在这里,不是我的原订计画。」
挪挪身子,这回他主动用高大身量,替她挡去刺目阳光。「你的计画是什么?」
「我本打算来这里做客几天,见过姊姊就回乡下老家……」
「回老家长住?」
「不,待一两个星期吧。」
「然后?」显然,两人都对「然后」两字有特殊偏爱。
「我计画带着这些年存下来的钱,周游世界各国,把它们花光光。」
「钱对你失去意义了?」
「钱对任何人都不会失去意义,我只是觉得自己蹉跎岁月,把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实在不够聪明。我要善待自己,要带给自己不同的视野和生命。」
「说得好。」
这是他放弃都市,选择乡村独居的原因,他再受不了大都会的生活节奏,彷佛每分钟都在为旁人而活,他不像人,反像机器。第一次,有个女人和他有相同的论点,真了不起。
「你同意?」冰男也会同意别人?纪亚讶异。
「你需要人家的同意?」她比他骄傲十分。
他说完,她大笑、他莞尔,这天,他的冷峻不见,孤傲消失,悄悄地,寂寞整理行囊,不道别,静静离开。
也在这天,他对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爱上同她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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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山遍野的野花,红的黄的粉的紫的,串串朵朵,像极外国风景画片。
远处,家庭教师的笑声似银钤,稚女敕的童音唱和着儿歌,一下子尖叫、一下子大笑,这个下午,欢乐在文家后山散播。
「我喜欢金黄色的油菜花田。秋收后,爸爸会用耕耘机翻土,播下新种子,短短几个月,油菜花发芽怞穗,开出耀眼的金黄色泽。春风吹来,花朵摇曳,我在金黄色的花海里和堂哥堂弟玩躲迷藏,他们抓不到我,就说我是田鼠转世。」停下话,她回头望他。
「为什么离开家乡?」他倒给她牛女乃,她嫌恶地看一眼,摇头。
「那是爸妈的希望,他们希望我到外头见世面,别像他们,一辈子待在乡下,当农夫农妇,做辛苦粗活。」
「你不同意他们的看法?」
「家乡已在我生命里扎了根,拔除不去,不管身处再远,我总幻想着,将来存够钱,要回到老家,买一块地,种花种菜,种上满满的一大片油菜花海。」
「不爱当经理,爱当农妇?」世泱爱听纪亚说话,她是个有内涵的女人,思想成熟,看法独特。
「工作让我有成就感,我用心且卖命,若不是发生一点小插曲,我想,我会继续待在工作岗位上,直到退休。」
这个插曲颠覆她的人生,她尚未想到解决方案,就被迫接受。咬唇,她发过誓不叹气,发誓要比意外之前更快意。
把三明治递给她,那是厨师的精心制作,听说里面有「太太」最喜欢的鲍鱼块。
余纪亚厉害吧,才当几天「太太」就和全家上下成了零距离朋友,对于太太的转变,下人们比他适应得更好更快。
「你呢?为什么隐居山区?」纪亚问。
咬一口三明治,果然是人间美味,很了不起的厨师,听说他之前是饭店主厨,但居然肯委身替文世泱工作,他到底是怎样的男人?
「为了殷殷。」
「不对,为孩子教育着想,你该留在有竞争的大都会而不是乡下山区。」她反对。
「这辈子她不必和任何人竞争,我会留给她足够的资源。」
世泱再拿一份三明治塞给她,他总觉得她太瘦,虽说流行骨感美女,但她的瘦看在他眼底,不顺意。
纪亚摇头,「吃不下。」
「咬两口,剩下的我帮你解决。」
她依言咬两口,味道很好,但胃容量有限,把三明治递给他,他不多想,张嘴解决。
她赧颜。
几时起,他们那么熟悉?纪亚调开眼光,假装没发觉两人的「间接接吻」。
找来话题,她避掉尴尬念头,「我妈妈很早就去世,爸爸把我当成妈妈的替身,加倍宠爱,他从没把我当女孩子看待。」
「怎么说?」
「他让我跟着他上山下田。」
「上山?」
「对,爷爷留给爸爸一块山坡地,爸爸在上面种芒果、荔枝和龙眼,还挖一潭水养草鱼。爸爸开货车上山时,我坐在货车后面吹风;爸爸施肥除草时,我坐在树梢拔龙眼吃,种子一颗一颗朝下吐,种子打到爸爸,他也不生气。我成天在外头野,太阳把我晒成黑炭,但在爸爸眼中,我仍是全村里最漂亮的小孩。」
「很有趣。」
「我喜欢站在稻田中间,风吹过来,一阵阵绿色浪海翻飞,我在绿波间游泳、畅快,爸爸由着我玩,不怕我把稻子弄坏,要是换了别人家小孩,肯定要挨骂。
我记得稻子结成穗,爸爸常托起累累饱满的稻禾告诉我,越饱满的稻穗越往下垂,结不出好米粒的稻子才会直挺挺地与天争,爸说越丰富的人越懂得谦卑,我懂的大道理都是爸爸和大地教给我的。」
「你有个好爸爸。」
「你没有吗?」纪亚反问。
「我印象中的父亲沉默寡言,很少对我说话,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书房。」
「他是学者?」
「大学教授。」世泱折下一朵紫花,递给她。
收下花,她直觉地闻了一下,没味道。
「你的功课一定很棒。」
对于她的直觉,他莞尔,并不是美丽的鲜花都有香味,这是人类的主观与偏执。就像当年,他看见面容姣好的宋巧菱,便认定有这种容貌的女性,肯定有一副好心灵。
「他不帮忙我的功课,他认为那是我的人生,要有本事自己走。」
「你母亲呢?」
「她是传统妇女,一生中有三分之二的时光在厨房度过,她疼我,却不敢当着父亲面前表现,父亲对她非常吝刻,于是我常告诉她,等我长大,要赚大钱,给她过贵妇生活。」
「听儿子这么说,所有母亲都会很开心。」
「对,她笑眯眼,为我煮一根玉米,她总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
「现在呢?她没有和你住在一起?」
「她在五年前往生了。」世泱又折下野花,这回他不交给她,直接替她插在鬓边。
她没推开,歪着头,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没关系。」世泱摇头,事情过去很久了,悲伤情绪不再。
伸手调整她耳边红花,他只注意到鲜花美人相得益彰,却没发现自己的动作已称得上亲昵。
「你父亲呢?」纪亚问。
「他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去世,出殡当天,学校的校长、老师、学生全来了,我和几个学生谈过,在他们眼中,我父亲是个值得敬佩的人物,在父亲正式离开我们那天,我重新认识父亲。」不胜唏嘘呵,倘若时光流转,他希望重头来过,认识父亲除严肃之外,令人钦敬的一面。
纪亚听完,自己接道:「我爸爸很爱妈妈,他常说我有双和妈妈一模一样的眼睛,他说我遗传妈妈的聪明,只是妈妈失栽培,才会嫁给他这个乡下农夫。现在我才知道,我哪里能遗传到妈妈的聪明,我又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垂眉,她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讯息。
握握她的手,他说:「他是在鼓励你,想好好栽培你?」
「对,国小时期,爸爸就替我请了家教,乡下地方找不到好老师,爸爸找来同村里很会念书的姊姊教我注音符号,厉害吧!季末,收了米、送到农会换到钱,爸爸就带我走一趟农会,要我自己把钱存进去,他说,那是要让我念大学的钱,他希望我将来念美国阿佛。小时候不懂,阿弥陀佛怎么跑到美国办学校,后来才晓得,他要供我念的是哈佛。」曾经,她羡慕父母的感情,盼望自己拥有同样的婚姻。
「你念了?」
「爸爸得到肝癌,过世前把土地卖给叔叔伯伯,然后把钱存进农会交给我,他要我尽全力读书,将来光耀门楣。
十六岁时,我离开家乡进入北一女,后来考上台大念企业管理,哈佛很贵,听说每年学费至少要一百万元以上。我计画过,工作几年存够钱,再到哈佛念研究所,但现在……」语顿,现在的她不能朝这方面做规画。
「还想念?」他很乐意资助。
「不想!等我进天堂,见到父母亲,再对他们负荆请罪吧!」
「希望你能给出漂亮解释。」
「放心,天下父母亲都会对儿女妥协,哪个小孩子刚出生时,爸妈不是希望他成为伟人或总统?等孩子上了国小,父母觉得当银行家、音乐家不坏;念国中之后,心想孩子要是能当上老师、护士、电脑工程师就行了;大学毕业后,孩子找不到工作,父母还不是一样展开双臂,笑咪咪对孩子说:『乖孩子,家是你永远的避风港。』」
纪亚的话惹出他一阵笑,没错,所有父母都在作梦和梦碎间学习成长。
「我只要殷殷在我替她搭起的城堡中,当个温室公主就行了。这样的梦,总不会破碎了吧!」瞧,他多不替孩子预设目标。
「殷殷慢慢长大,她会发觉外面的世界虽然需要冒险,但却有趣得很。你希望她快乐,却难保不会有个男人来伤她的心。你的梦早晚要碎的,放孩子自由吧,承认他们是不同于你的个体,给他们天空,别想用自己的希冀绑住他们的羽翼。」她做出总结。
「你真残忍。」他斜眉看人。
「生命本来就是一连串残忍的过程。」扬眉,欺负他,她得意。
「我觉得你不该念企管,应该念宗教,你善于同人说教。」
「我说动你了?你愿意让殷殷学习独立,不依赖你给她的财富?你愿意教导她解决问题,不伸手为她推开问题?你愿意培养她勇气,让她即使失去你,仍然活得精采?」
「你在给我出难题?」不爽,他折下十几朵小花,全数插进她的秀发。
她由着他去玩,不拨开。
「再难,你都必须学会解题。每个人都是从当了父母之后,才学习如何当父母亲。」
「你要留下来帮助我学习如何当父亲?」
一句话,打断纪亚的理直气壮,她有什么能力帮忙?最需要帮忙的人是她自己!别开眼,她尴尬起身,奔往家教和殷殷的方向,回避他的提议。
世泱凝视纪亚远去背影,淡淡的甜晕染心田。
三天,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满一百个小时,说过的话却比他对任何一个人讲得都多,他不明白这种情绪,因它来得太莫名。
不过,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她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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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子,像不像?」纪亚问。
「像,太阳花呢?像不像?」殷殷把面团花挪到兔子身旁。
「像,我们做一大堆太阳花好不好?」
「把太阳花吃下去,我们肚子里就有很多颗太阳。」
「太阳在我们肚子里烧啊烧、烧啊烧,好热哦!」纪亚顺着殷殷的想像力延伸。
「好热好热,热到肚子爆开了,砰!」殷殷抓起面团往上丢,瞬间,面粉撒得她们满头白雪。
看着对方的狼狈,她们大笑。
「别怕,妈妈拿针线来缝肚皮。」纪亚用面团柔出一根针,凑到殷殷肚子前,撩起她的衣服。
「不要、不要,好痒……」殷殷尖叫,把手中的面粉四处抛。
下一秒,厨师厨娘加入战争,厨房里,大伙儿玩得好起劲,笑声、叫声,热闹非常。
纪亚的存在,驱散了城堡里的沉闷寂寥,偶尔,笑容爬上人们脸上,朝气活力慢慢滋长。
「你们在做什么?」世泱开完视讯会议,走进厨房,皱眉,不到十二月,家里居然堆起雪人!
「我们在做饼干,太阳花的哦!厨师伯伯说,烤起来会比外面卖的味道更好,我们拿去市场卖,好不好?」殷殷捧起仅存的太阳花说。
世泱走近,替纪亚抓起发尾的小面团。
「爸,里面有加小桂花,很香哦!」她把饼干凑到世泱鼻尖,饼干未烤好,殷殷先学会推销,这女孩,将来肯定是做生意的料。
「桂花谁种的?」纪亚趁机教育。
「园丁叔叔种的。」
「面团谁柔的?」
「厨师伯伯。」
「殷殷有好吃的饼干要感谢谁?」捧起殷殷的脸,她问。
「厨师伯伯、园丁叔叔,还有种麦子的农夫、磨面粉的工人、卖我们材料的商人,我们必须对整个世界感恩。」殷殷的一大串句子,像从书上背下来一般。
「你开始教育她了?」世泱问。
「我的作法和你不同,我要她学习感恩,要她有能力和人们和谐相处,我不希望她只能活在安全天空下,当个不解世事的『温室公主』。」她强调了温室公主四个字。
「你不赞成我的教育方法?」斜眉,他佯怒。
挑眉,对于他的假装,她更加嚣张,「我有更好的方法。」
「你确定自己的方法是『更好的』?」长手搭到她的肩,他想用气势凌人。
「没错,我的教育方式『才是』王道。」挥开他的手,在嚣张之后,她加入摇摆。
「骄傲。」他被打败了,亲亲殷殷的额头,他说:「钢琴老师在等你了。有没有练琴?」
「有,妈妈说我弹得很棒,对不对?」她仰头问纪亚。
「嗯,殷殷是天才宝宝。」
纪亚的夸奖满足她,于是她洗手离开厨房。
接着,世泱也把纪亚带离厨房、走入庭园。园里有一组荡秋千,那是纪亚最喜欢的地方,秋千常让她想起父亲在大树下为她绑的轮胎,想起夏日黄昏,她在上面荡啊荡,以为荡得够高,便能飞上天堂,她要找到母亲,告诉她,纪亚很乖很好。
「明天,我们回你老家。」世泱宣布。
「台南?」停下秋千,她转头望他。
「那不是你的计画之一吗?」他笑笑,把她的头扭到正前方,把停下的秋千重新推出弧线。
「计画……」她为殷殷,已暂停下所有计画了呀!
「我订了饭店,这次陪你回南部,顺便度假,到府城玩几天再回来。」他爱上这种生活,她像他真正的妻子,像殷殷真正的母亲,他衷心希望日子持续。
「你要跟我一起去?你的工作没问题?」一天当中,他总有七、八个小时关在大房间里面,不晓得在做什么,只听殷殷讲过,爸爸在里面工作,不能打扰。
「都安排好了,不必替我担心。」他决定的事,不更变。
「你的工作是什么?」纪亚问。
看吧,就说她像个真正的「妻子」,巧菱从不过问他的工作性质,只要求他提供无上限的金卡,其他的事,她不关心也不在乎。
「我开几间旅行社、饭店。」世泱轻描淡写,没提到自己的饭店单位是以「百」做计算。
「为什么你不必镇守饭店、旅行社?」
因为他没有几百个分身,最后他给了敷衍答覆:「我信任我的员工。」
「你不怕他们卷款潜逃?」纪亚越问越心惊,哪有人用这种态度经营事业?
「在你当员工的时候,你有过这种念头?」
「我是诚恳正直的好员工,不能和一般人相提并论。」她离开秋千,站到他面前。
「那么我的运气不错,聘了一群品德躁守和你相当的好员工。」抓起她的发丝,她的头发够长够黑,也够柔顺。
「人的运气不会永远优秀。」她反对他的过度乐观。
「至少眼前,我运气不错。」不错到能在火车站里绑票到余纪亚,把她变成一家人。
他真固执,不过……她也真是的,别人的事业她那么热衷做什么?
纪亚拉回原话题,她问:「殷殷要去吗?」
「你希望她去?」他的指头在她额上刷一刷,拂去她刘海上的面粉。
「当然。」她抓住他的手,不爱黑影在眼前晃。
然,碰触瞬间,她松手,因为……触电感觉很诡谲……
「我会带她去,也请林老师同行,我们回你家时,由司机和林老师陪她去悟智乐园玩。」他对她的反应感到好笑,反手,她不牵他,由他来握,他才不管她触不触电。
「你不希望殷殷见我的亲戚?」纪亚想怞回自己的手,又怕太刻意,她僵在原地,红潮悄悄爬上脸。
「我不希望她听见我们讨论的事。」听过习惯成自然吗?现在起,他要她习惯自己。
「你要她一直误认我是她的亲生妈妈?」
「没什么不好,这星期是殷殷从出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宋巧菱从没对她好过。」推她坐入秋千,他摇晃起「他的妻」,第一次他觉得婚姻美丽。
他的温柔教人好贴心,当纪亚确定病情,她遗憾自己没有走入婚姻,没有热爱一个男人,没有生一个宝宝,享受身为母亲的乐趣。
「晚上我们来烤肉放烟火好不好?」她临时动议。
「为什么?」很久……他忘记热闹的味道。
「今天是农历十五,月亮很圆很美。」每次找藉口,她总是敷衍得很糟糕。
「再美都不是中秋节。」他不爱被敷衍。
「为什么非要中秋节?难道情人只能在七夕送花、只能在圣诞传递情意?文世泱,你太迂腐。只要值得珍惜的人在身边,天天都是中秋节;只要情爱在,不用鹊桥,你也能横渡银河,寻找爱人的行踪。」她说得振振有词。
「你说服我了,好吧!晚上举办烤肉大会,明天清晨,你会在床边收到一束玫瑰。」
「我又不是你的情人。」
跳下秋千,她带着笑意,心情愉悦。
他追上前,在夕阳余辉中,长长的影子罩上她的身子,他乐于当她的阳伞,为她护起白女敕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