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曼雪待在她尽是洋女圭女圭、蕾丝、闪亮亮装饰品的粉红色房间里。
头发吹整出优雅的鬈度,梳了等同乖乖女标记的公主头,穿着母亲为她添购的香奈儿套装,百无聊赖地翻着流行杂志。
距离上次见到穆琮,已经一个星期过去了。
她天天打扮成这副模样,哪儿也不敢去地等在家里,就怕他突然造访扑了空。
原本以为他在知道误会她之后会迫不及待登门道歉,就算没有正式登门拜访,好歹也约她喝个咖啡为自己的失礼解释一番,毕竟两家还有生意上的往来;谁晓得他只送了束花、一张卡片和短短一句道歉,那字体看来还是女秘书写的,不是他的亲笔,根本没诚意。
“厚——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一点社交常识?到底知不知道本姑娘是凌董事长的掌上明珠,到底懂不懂如何维系客户关系?”凌曼雪气急败坏地在房里走来走去,愈想愈闷,见他一面有没有这么难啊?!
亏她拟好了完美计划,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她要穆琮在约会三次之内爱上她,两个月内将她娶回家。
她想了很多,就是没料到他根本不出现。
看样子,不能守株待兔,得主动出击!
凌曼雪握紧拳头,说做就做,立到从皮包里找出穆琮的名片,打电话约他见面。
两个小时后,她人已经到了淡水的一间咖啡厅,原因无他,就是穆大少爷正在这附近谈公事,想见他就得大老远从板桥奔过来赴约。
这男人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吧!难怪身家外型都满分,三十一岁了,至今却没半则暧昧绯闻传出,看来,现在的女人也不是笨蛋;男人,不是有钱就天下无敌。
凌曼雪坐在咖啡厅窗边的位置,一边张望穆琮来了没,一边坏心眼地消遣这个她气到牙痒痒又发誓非嫁不可的男人。
等了约二十分钟,才见他穆大少爷边讲手机边推门而入。
“……这件事我来联络张董……接下来没什么重要的行程,我会尽快回公司处理。好……先这样。”穆琮挂断电话,坐进凌曼雪对面的位子。
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对着电话说“接下来没什么重要的行程”,意思是——此时此刻,他跟她的约会一点都不重要?
凌曼雪开始担心两人新婚的第一晚,她可能就会因控制不住怨念,半夜爬起来掐死他。
“凌小姐?”穆琮向服务生点了杯浓缩咖啡后,回头询问一脸怪异表情的凌曼雪。
他请人初步调查过了。凌董事长膝下确实有三男一女,最小的女儿叫凌曼雪,很少出席公开场合,据说个性乖巧温婉,深受家人宠爱;而资料上的照片就是一个星期前在宴会上遇见的那个女人,也就是现正坐在对面的她。
事实证明,他判断错误,说了不该说的话,为此,他特地请秘书订束花向她致歉。
不过,事情理应就此落幕,她还有什么事非见他一面不可?
“穆大哥,”凌曼雪将注意力从想像画面中拉回,给了穆琮一个如冬阳般暖暖的微笑。“你送的花我收到了,我很喜欢。那天因为太狼狈了,匆匆离开,回家后想到你为我解围,我却一直没有正式向你表达谢意,真的太失礼了。”
“别客气,那天在言语上对你有所冒犯,还要请你原谅。”既然她提到那天的事,他便再次为自己的唐突道歉。
“哪有……我只记得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话的时候,是你出来帮我,我真的好感动……”她假装完全忘了他误会她从事“特种行业”的诬蔑,表现得既善解人意又甜美可人。
“嗯……那就好。”他仔细观察她说话时的每个细微表情,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她的真实个性应该不是这样,但这个直觉毫无根据,事实上他并不了解她。
“自从那天遇见你之后……我经常想起你……”她佯装害羞地垂下脸,憋住一口气,让脸色变得红润。“一直期待还能再见到你……”
穆琮听完,呆愣了几秒。她是来表白的?就见那么一次面?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还是这女人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出门就发花痴?
“哎……我怎么说出来了……”凌曼雪悄悄瞄他一眼,挤命用手指扇去脸颊的热度。“穆大哥一定觉得我太厚脸皮了……”
她得演出既娇又憨的神情,不能太露骨但也不能不把目的表达清楚,这很高难度的,一般没经过正规演员训练是抓不到其中精髓的。
“谢谢。”穆琮听完不予置评,也不觉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只能谢谢她的厚爱。
她不是他的菜,而且他也没空陪这样扭扭捏捏的小女生扮家家酒。
穆琮一向公私分明,不会因为两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就虚伪逢迎;会答应赴约全是因为她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半天表达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事,只说非得见个面不可。
“不客气……”凌曼雪听到这个回答,心凉了一半。
怎么可能,他对她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要说……”他一口喝光咖啡,拿起帐单,准备离开。“我公司还有急事要处理。”
“等等——”凌曼雪瞬间已经明白若这次出手没成功的话,以后的希望更渺茫,心一急,按住他拿帐单的手。
穆琮瞄了眼她净白的小手,挑了挑眉。这会儿就忘了矜持?
她知道自己的举动太突兀,不过没办法,现在不是担心男女授受不亲的时候,她没时间慢慢表演欲迎还拒,想吃又装害羞的戏码。
最后的机会,她得立到改变策略,而且,必须下猛药。
他瞅着她,静待下文。
“我……”她回视他,先握紧拳头,接着非常有力地说出她的最终目的——“我们结婚吧!”
凌曼雪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整颗心高悬在半空中,眼睛盯着穆琮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线条变化,大气不敢喘一个,就怕自己下了错误的赌注。
幸好,他没有被她的惊人之举吓得落荒而逃,甚至还慢慢地坐回椅子,一副饶富兴味的样子。
够沉着!凌曼雪不禁有点佩服他了。
“结婚!”穆琮从她坚定的眼神中可以确定她是认真的。“理由呢?”
这不是他头一次被女人倒追,但这么直截了当、晴天霹雳的求婚方式倒挺新鲜的,尤其这个女人前一刻全身还扭得像株含羞草,下一秒居然就变成当代豪放女?
他的直觉没错,这个女几接近他,没那么简单,而他,愿意再花一些时间听听她的解释。
“因为……”凌曼雪迟疑着,拿捏不准该以何种性格、从哪个角度切入来说服他;当千面女郎不难,难的是太多面不知道要变哪一面。“无论从家庭背景、能力、外型来看……你都是我最理想的结婚对象……”
她企图从他眼中读出他对她的理由是否满意,但是这家伙城府好深,完全面无表情的。
这让她处于下风,每一步都踩得胆战心惊。
“你知道的,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对于婚姻其实没有很多的自主空间,就算不是企业联姻,也得注意是不是门当户对。我知道再过两年,我父母就会开始留意适合我的结婚对象,我猜……你应该也有相同的困扰……”
她注意到了!他的喉头微微地动了下,像有话要说却又克制住,继续不动声色。
“那天见过你之后,我从大哥、二哥那里知道你的事,他们十分欣赏你的能力与人品,我对你也很有好感……于是想再多了解你一点,所以才约你见面。”她停顿了下,观察他的表情。
说不出是好是坏,但至少还没走人。
“我知道你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在工作上,既然工作这么忙,一定没有时间深入了解一个女人、好好谈场恋爱,就算有女人主动向你示好,搞不好你还会怀疑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穆琮撇了撇嘴角,听出来她拐着弯在算他误会她是应召女郎的那笔帐。
“我是个怎样的人,我的家庭背景、成长过程很容易打听到,而你又是我认为最理想的结婚对象,综合以上理由,也许你愿意考虑看看我们结婚的可能性。”凌曼雪愈说愈顺畅,愈说愈有信心,因为观察到他不经意透露出感兴趣的眼神。“我很清楚如何扮演一个你需要的妻子角色,相信我,娶了我对你的事业有绝对的帮助。”
“所以,你可以接受只是门当户对却没有任何感情的婚姻?”穆琮终于开口。她说到了重点,他需要的确实是对他的事业有加分作用的妻子。
“至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对象,而不是被父母逼着一定要接受的婚姻。”她闪着慧黠的黑眸,就要按捺不住高歌欢呼的冲动。“更何况你很帅,我也不丑,郎才女貌,两家人财力相当,谁也不吃亏。”
“不想谈恋爱?”他拿到的资料上写着她才二十五岁,这么认命?
“那种不管双方家庭背景的差异,坚持要自由恋爱或许很浪漫,但问题很快会接踵而来,我很清楚自己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嗯。”难得,他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么“实际”的女人或许缺乏美感,也让男人倒胃口,不过,穆琮喜欢直截了当的沟通方式,节省时间。
“你觉得可行吗?”见他点头,她简直心花怒放,仿佛明天就要走进礼堂、走进婚姻,开始她光明的未来人生。
他揶揄的说道。“你现在跟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个性好像截然不同啊。”
“穆大哥觉得女人是聪明的好,还是笨一点的可爱?”她试探地问,以便拿捏走进礼堂前要用多少智商应付他。
“我没见过笨蛋是可爱的,愚蠢跟天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辞汇。”凡事不经大脑的人经常干蠢事,傻笑两声后饭照吃、觉照睡,那些帮他们收拾善后的人可笑不出来。
“哈、哈——”她喜欢他这个答案,喜欢到想拍手叫好。“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之前那些乖巧的样子是装给我爸妈跟长辈看的,这只是一种生存技能。你一定也懂,有时候跟长辈顶嘴只是自讨苦吃,反而被管更多,更不自由,不如卖弄点小聪明,大家都开心。”
“那我是不是该提防你,先弄清楚你对我有什么企图?”他嘲讽地说。
虽然对她这种把别人当笨蛋的小聪明不以为然,但不可否认,比起脑袋空空的千金小姐,肯动动脑筋、有点想法的女人比较好教。
“如果担心我的聪明才智可能威胁到你,那当然要提防。”她也开玩笑地回答他,还故意眯起眼,贼贼地挑了挑眉。
“呵。”他笑了,笑她的不自量力。
“你放心,我既不为你的财,也不爱你的人,只是你长得还不错,结婚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当然要找一个看得顺眼的,相信你能理解女人这种‘外貌协会’的心态。”
她表现出“大愚若智”,满脑袋草包还自以为聪明的样子松懈他的戒心,实际上是为严守自己的计划,确保万无一失。
她不会轻易相信能在商场上获得如此成就的男人,他太敏锐,一不注意就可能识破她的企图。而没有人喜欢被利用,尤其男人更无法接受自己是女人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老实说,你除了‘长得还不错’以及我们两家‘门当户对’外,真是一点也不合我胃口,不过,我还是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
“女人只需要这两个条件就天下无敌了,不是吗?”她眨眨长睫毛,尽量不让自己的笑客露出咬牙切齿的狠劲。
没关系,就让你耍耍嘴皮子,做大事的女人要不拘小节,等你把我娶进门,我再好好的“侍候”你。
“看来是这样没错。”他冷笑。
要不是她的提议切中他的需求,也节省他不少时间,这么让人厌烦的女人他连看一眼都嫌多余。
“其实我也不是非你不可,我还有其他人选,只不过你是我目前的口袋名单里最帅的男人,基于优生学考量而摆在第一顺位,所以我希望能尽快听见你的答案。”
既然己经大概模出他的需求,凌曼雪就有足够的自信拿捏底线,一步一步引他上钩。
“我会尽快给你答案的。”他起身,拿起桌上的帐单。“因为公司还有‘更重要’的事,就不送你回去了。”
“我有司机,不劳烦您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回他。“路上小心。”
“你也是。”他朝她礼貌地点点头,随即结帐离开。
第一回合,两人都看对方极度不顺眼,但对于结婚一事,暂无异议。
其实,结婚对象是谁、长相如何,对穆琮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但是,他深谙“门当户对”的必要性,也晓得自己未来的妻子一定得从这些名流商贾膝下的千金挑一个,所以,当凌曼雪出现,向他提出符合双方需求的“婚姻合作方案”,他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凌家的财力和事业版图与穆家相结合,绝对是足以撼动台湾经济的利多消息,而且她容貌出众,受过良好教育,家教严谨,虽然实际性格不若外传的那么讨人喜欢,但这对只在乎事业成功与否、只在乎能否得到父亲重视的他根本无关紧要。
当天,凌曼雪提出结婚的想法时,他就已将所有的利弊得失全精打细算过了,完全符合双方利益,他之所以没有当场同意,是出于小心谨慎的性格。
虽然早在两家合作山东建厂一案就征信过凌家的财务状况,但他还是仔细再调查一次,因为愈是看来单纯无害的事,背后愈可能隐藏容易使人掉以轻心的圈套。
调查结果显示,是他多心了——凌家财务状况没问题,不需要卖女儿来换取金援。
决定之后,穆琮主动打电话给凌曼雪,准备敲定两人婚事。
凌曼雪仿佛等这通电话已经等了一辈子那么久,从电话中完全可以感受到她的兴奋与迫不及待。
“十五分,准时到!”她尚未将手中的电话挂上,便已呼唤管家通知司机备车。“刘妈——快快,帮我准备车,我要出门——”
穆琮是笑着结束通话的,笑自己庸人自扰。
应付就这么点心机的女人,他何需大费周章调查她是不是设了陷阱?
是他反应过度了。
从一开始就认为她主动找上他肯定别有居心,而这个错误的判断导致后来过分谨慎。其实她顶多就是有点脑袋,很实际地为自己挑个合意对象的富家千金,那点聪明不足以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穆琮终于放下对凌曼雪的防备,认真盘算这个企业联姻能创造什么商机。
他和来自日本的“武川企业”代表大致谈妥近期将台作的开发案后,让助理先回公司处理合约条文,自己则留在饭店一楼的咖啡厅等待凌曼雪的到来。
十五分,她准时出现在门口。
找到穆琮,凌曼雪开心地扬起手,快步朝他走去,脸上那真诚的笑容仿佛已忘了上一次见面时的暗潮汹涌。
这点倒教穆琮十分意外。
没有一般富家千金那种娇生惯养的习气,这是目前为止他发现她最大的优点。
“哈啰!很准时吧。”凌曼雪巧笑倩兮地坐进穆琮为她拉开的椅子,心想,还算有点绅士风度,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的确,很少女人像你这么准时的。”
“知道为什么我能这么准时吗?”
“因为你的司机以前是赛车手?”他答道。
“这个我可能要调查一下,哈哈。”她被他无厘头的答案逗笑了,没想到他还挺幽默的嘛!
“不然呢?”
“你看我啊,仔细看我,你就知道为什么了。”她仰脸迎向他。
他看了半天,看不出答案,只看见一张晶莹剔透、如精灵般清亮的脸蛋,和一双水汪汪、乌黑的美眸。
她拥有的美貌,得天独厚。
“这叫素颜。”她掐掐自己水女敕水女敕的脸颊。“不用花半个小时画眼线、黏睫毛、涂厚厚一层粉,所以马上就能出门,准时赴约。”
“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吗?”他忍住笑,原来是这种“老王卖瓜”的爆笑答案。
他想告诉她——也很少女人脸皮像她这么厚的。
“我已经很谦虚了。”她一脸正经地回答。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他们都没想到这次见面会是如此愉快的开场。
穆琮的脸部线条比起平常处理公事时放松许多,而他并不晓得当自己的表情不那么严肃冷冽时,原本就出众的外貌增添了点漫不经心的邪魅气质,简直能迷倒一票少女与师女乃。
凌曼雪则是特别擅长于观察感应别人的情绪,换句话说就是很懂得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什么时候可以得寸进尺。
这么多年,她就是靠这天赋异禀才能得到那么多宠爱。所以,当她抵达时,察觉到穆琮的心情似乎不错,自然就跟他装熟起来。
“都考虑清楚了吗?”凌曼雪坐进舒适的椅子后,点了杯热咖啡,随即从手提的大袋子里拿出一叠资料,推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也再续一杯咖啡。
“从订婚到结婚到归宁到蜜月,整套流程规划。”她指指最厚、有着彩色图片的档案夹。“如果你今天找我来的目的是敲定结婚的事,那我可以跟你说后续的所有细节我都安排好了,你只需怞点时间让造型师量量衣服尺寸就行了,其他的都不必费心,会有专人打理。”
听完,他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嘴角,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奉子成婚,怎么会急成这样?
这个女人是想结婚想疯了,还是她做事一向这么有效率?
“还有,这个是婚前协议书。载明我们双方在婚姻中的责任义务、财产如何认定,哪天离婚了,还有避免离婚后纠缠不清的条文规范。”她用指尖拨了拨全是白纸黑字的法律文件。“看起来好像很啰嗦,但其实也没什么,只要不发生你外遇的对象抱小孩上门的事就没什么大问题,里面的条文很公平,约束你也一样约束我,你看你还想再添什么。”
“考虑得很周洋……”他没想到她连婚前协议书都自动准备好了。
谖怎么说呢?经由这件事,他反倒真的对她究竟是怎样的个性、有多少异于常人的思想,好奇起来了。
“现在签这种婚前协议书应该很平常吧?”她见他有些意外,解释道。“我们这种没有爱情成分的婚姻就是有这种好处,大家挑明了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总比表面客气,什么都说没关系来得好,到后来才撕破脸对簿公堂,难看。”她微笑道。“我们有各自的家庭包袱,我只想将可能的状况都预想一遍,把风险降到最低。”
“同意。”他将资料收下。“如果以后能继续维持这种不涉及情感的沟通方式,我相信我们的婚姻生括可以相处愉快的。”
“我有种直觉,其实我们满合得来的。”她拿起咖啡杯,轻轻触碰他的,庆祝彼此更往前迈进一大步。
第二回合——
他们依旧对对方没有多大好感,但至少不再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