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可能,他根本没有失去记忆?」
第二天下午,恩熙趁谋仲棠午睡的时候,独自出门到医院找他的心理治疗师。
「妳怎么会这么问?」华琳看着恩熙,笑着反问她。
恩熙的问题,似乎未让她感到惊讶。
「因为,我觉得他跟我说的话很奇怪,好像……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失去记忆一样。」
「他跟妳说了什么话?」华琳瞇起眼,微微笑。
恩熙想了一下。「也没什么,」她避开华琳和煦,却又有一丝犀利的眼神。「总之,我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
华琳看了她一会儿。「恩熙,妳确定以前没见过仲棠吗?」
她别开脸。「对。」她不得已对华琳撒谎。
因为恩熙知道,华琳是谋仲棠的治疗师。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恩熙知道华琳是一个好医生,只要有一丝机会她会用尽方法帮助她的病患回复记忆,如果她知道自己与谋仲棠的过去,可能会设法说服自己提及过去,帮助谋仲棠回复记忆。
并非恩熙不希望谋仲棠回复记忆,但是过去的事,如果他能忘记,对他没有损失,只有还记得过去的自己,会感到痛苦而已。
况且,她有一点小小私心,希望他的记忆不要太快回复。
「如果妳真的没见过仲棠,那么,妳怎么能『感觉』到,他好像『没有失去记忆』?」华琳反问她。
恩熙看了她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妳的病人了。」
华琳笑出来。「恩熙,妳太敏感了。」
「真的吗?是我太敏感了吗?」
「当然,我的问题很正常,就像在跟朋友说话一样!」彷佛为了平抚她的怀疑,华琳回答她的问题:「催眠之后,如果他能完整叙述出过去发生过的事,那么他回复记忆的可能性就增加了很多。」她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妳决定帮他催眠?」
「我想,他跟妳都有这个需要。」看着恩熙,华琳意味深长地说。
恩熙瞪着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下个礼拜吧!」华琳爽快地帮她决定。「下个礼拜一下午两点,妳带他回医院一趟。」
「可是到了下个礼拜,他的家人可能已经赶到美国,接他回台湾了。」她的语调带了一丝落寞。
华琳撇开嘴。「会这么快吗?」
「我不知道,警方并没有告诉我,他家人抵达的时间。」
「那么,如果他的家人还没赶到,到时候妳就带他过来吧!」
这天下午,恩熙在华琳这里得到的回复就只有这样。
华琳并未直接回答她,她想知道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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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熙在医院的时候,警察刚好到家里按门铃,吵醒了正在午睡的谋仲棠。
「我们在车祸现场找到一只皮箱,这应该是你的东西,一直忘了交给你。」白人警察只能跟他说英文。
「谢谢!」谋仲棠接过皮箱。
看得出来,那是一只旅行用的公事包。
警察离开后他才想起来,昨天他忘了告诉华琳自己听得懂英文,他应该住过这个地方。
回到房间后,他很容易就转开皮箱外的密码锁,打开皮箱。
这确实是他的皮箱,他并没有忘记皮箱密码,他的记忆奇妙地选择保留了这一块。
皮箱里只有几件换洗衣物、一套西装、一迭美金、一张美国运通黑卡、护照、机票存根,以及一张折成方块的信纸。
那张美国运通卡上,的确印有他的英文拼音。
护照上有他的照片,机票存根上也有他的名字。
这是他的皮箱没错。
之后,谋仲棠拿起那张信纸。
在这个只装了几件随身必备物品的皮箱里,这张信纸的存在不仅突兀,而且非常奇怪。
他慢慢打开信纸。
随着信纸被展开,他开始意识到,这是一封非常重要的信。
既然跟随他飘洋过海到美国,这张信纸里面所写的内容,就绝对不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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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熙回到公寓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你怎么不开灯?」她问他。
他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客厅里,把她吓了一跳。
「我刚起床。」他的笑容今晚没有挂在脸上。
「下午有人来过吗?」她问,因为他的表情怪怪的。
「没有。」他回答,然后才露出笑容。
恩熙点点头,虽然直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能是因为,刚才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的关系。
「你肚子饿了吗?想吃什么?」走到客厅的时候,她问他。
「三明治。」他想也不想。
「中午就吃三明治,不要再吃三明治了,我煮面给你吃。」
「我想吃三明治。」
「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他看着她。「以前我到底在什么地方,曾经吃过这种一模一样的味道?」
恩熙愣住。
「妳怎么了?」他对她笑。
她别开眼。「没什么,我去做三明治了。」她匆匆离开客厅。
他站在客厅里,没有跟到厨房。
笑容从他脸上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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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跟你的家人说话吗?」这天晚上,恩熙直接问他。
公寓里本来就有电话。
「不想。」
「为什么?」
「我不记得他们,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可是他们一定很担心你,你应该主动打电话回家。」
「妳知道我家里的电话?」他问她。
「警察告诉过我。」她避重就轻。
「妳希望我打电话回去吗?」
她别开眼。「你自己决定,反正你的家人应该快到美国接你了。」
「但是,他们为什么还没来?」他突然问她。
她回眸望着他。「应该快来了。」然后迟疑地回答。
「也许,他们并不想来接我。」他说。
「为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
「否则,很难找到理由,解释他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来接我。」
「如果打电话回去,你马上就能知道原因是什么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好,不过我连亲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的父亲叫谋远雄,母亲叫姜羽娴。」她看着他,并且对他说:「这是警方告诉我的。」
「谋远雄,姜羽娴?」他重复一遍。
如果二十多午前的那个下午,我没有去跟助产士辞行,就不会遇到那个高贵的女人,也就是妳的亲生母亲,姜羽娴女士……
「对这两个名字,你有印象吗?」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没有。」他微笑,表情很淡。
「需要我帮你拨电话吗?」她问他。
他看了她一会儿。「好。」然后回答。
恩熙走到电话旁边。
铃铃──
她还没拿起话筒,电话却突然响起来!
「喂?」她紧张地接起电话。
「Ann?有一个自称Jeff的男人,这几天一直打电话来蚤扰我!」房东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听起来很生气。
「Jeff?」
「是啊!他说是妳的朋友,一直跟我要妳的电话!我到底可不可以把妳的电话号码给他啊?」
恩熙想起来,她到奥克拉荷马前,留给Jeff的是房东的电话。「对不起,我会打电话给他。」
「那妳快打,他今天晚上已经打了五通电话来烦我了!」房东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恩熙放下电话后,他问:「谁打来的电话?」
「是房东。」
「有事?」
「嗯,我要先打一通电话给我的朋友。」她立刻拨Jeff的电话。「喂?」
「Ann?」接电话的就是Jeff。
「是我。」
「妳怎么没打电话给我?妳的房东还跟我说妳出车祸了,害我好担心!」
「没事,我很好。」
「快告诉我妳的电话号码!」
恩熙留下电话号码,免得Jeff又打电话蚤扰房东。
「我一个礼拜后才会搬过去,等我到了奥克拉荷马妳一定要来帮我整理房间,做为补偿我,这段期间为妳担心的代价。」Jeff理所当然地这么说。
「好啦!你来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再去找你就好。」
「不可以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对。」Jeff自己乐得呵呵笑。
挂电话后,恩熙抬头才发现谋仲棠站在她面前,瞪着自己。「怎么了?」
「Jeff是谁?」他问。
「他是我的朋友。」
「只是朋友?」
她瞪着他。「你想问什么?」
「妳跟他说话的时候,好像很开心。」
「有吗?」
「比起跟我说话的样子差很多。」他说。
恩熙愣了一下。「你不是要打电话回去吗?我现在帮你拨电话──」
他突然按住她的手,然后紧紧握住。「现在我不想打电话了。」
她用力怞回手。「为什么?」屏息地问。
「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我不想跟他们联络了。」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打电话回去,会破坏气氛。」他笑着对她说:「我喜欢现在的感觉,只有我跟妳,这间小公寓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我现在觉得就算他们永远都不来接我也没有关系。」
她胸口一热,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太接近,她突然紧张起来。
「你不要胡说了。」她避开他,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我没有胡说。」她谜样的态度蛊惑他。
在恩熙还来不及躲得更远之前,他突然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面前。「我是认真的。」对她耳语。
恩熙的心跳加快……
「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像认识妳很久了。妳可能会觉得我在胡言乱语,可是我有种很真实的感觉,觉得前一世我们好像曾经相爱。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我根本无法形容。」
恩熙别开脸,回避两人间太亲密的距离。「这种话听起来像连续剧的情节,有点恶心!」她想挣开他,却怞不回自己的手。
「恩熙。」他突然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
她全身莫名地泛起一阵鸡皮疙瘩。「不要这样叫我的名字。」她伸手推他的胸膛,却又倏然收回,因为他的体温过于烫手。
「为什么?妳不喜欢?」他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你不要这样跟我说话!」她正视他,以证明自己的坦荡,不因为他暧昧的举止而乱了心。
他低笑。「家里收留一个陌生男人,妳不会觉得害怕吗?」
恩熙屏住气。「我应该要怕你吗?」她再次试着挣开他。
他将她拉回。「应该。」然后低笑。
她被迫投入他怀中。
「因为我是男人。」他在她耳边嗄柔地低语。
她一僵。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有意识地抚过她的脸庞。
她秀丽的脸孔泛红,即使怔忡,湿润的眼眸仍然非常诱人……
即使遗忘记忆,一个男人怎么能轻易忽视这名美丽、却又若即若离的女人?
「不要开玩笑了!」她拉开他的手指,不复平静,有点心急了。
他笑着松手,然后收紧──
将她的情绪,完全掌握在掌中。
「妳把自己想得太平凡,又把男人想得太简单了。」他收紧手臂,彻底把她困在怀中。
她忽然垂下手,决定不再抗拒。「你想怎么样?」
他看着她没有表情的脸庞。「生气了?」他咧开嘴,然后突然放手。
恩熙没有退开,她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在等待她说话。
「很好玩吗?」她瞪着他,然后问他。
他仍然沉默,眼神不曾离开她。
「我问你很好玩吗?你说话啊!」她再问他一次!
「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收起笑容,冷静地对她说:「之前我就告诉过妳,我对妳一见钟情。」
他的话让她更生气。「这种哄小女生的话,对我一点用都没有!」她掉头走开。
「为什么抗拒?」他问她:「如果讨厌我,妳就不会带我回家。」
她僵住。
他走到她身边再问:「既然带我回家,证明妳并不讨厌我。那么,妳为了什么理由拒绝我?」
「我不讨厌你,但也不一定要喜欢你!我说过,之所以收留你的原因只因为你是华人,我只是可怜你而已!」她这么对他说。
也许三天,也许两天,也许明天──
更可能就在下一刻,他的家人就会来把他接走。
她不能纵容自己的情绪过于陷溺其中,就算有一丝幸福的错觉……
也要随时做好失去的准备。
「一个女人,会因为可怜一个男人就带他回家?」他反问。
「对,我就是这种女人。」她斩钉截铁地回答他。
他看着她,却突然露出笑容。「那么,是我误会妳了?」
「不管你误会什么,下次再开这种玩笑,我会立刻叫你搬出去!」话说完,她转身走进房间。
「就算误会妳,」在她关上房门前,他对她说:「我还是喜欢妳!」
恩熙瞪着他。
他冲着她笑,然后柔声对她说:「就好像前世已经爱上妳。对妳,我好像情不自禁。」
当着他的面,恩熙用力关上房门。
谋仲棠的笑容渐渐消失。
从今天下午开始,记忆的片段,就像潮水一样慢慢涌进他的脑海……
然而片段终究只是片段,无法衔接成一个具体的印象。
她若即若离的态度,就跟那封信以及残缺不全的记忆一样,是个谜。
然而这数个奇异的谜,对他而言,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越抗拒,他就越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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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她不应该带他回家。
关上房门后,恩熙告诉自己。
她不否认,内心有挣扎,所以将他留下。然而情况有点失控,失去记忆的他看起来温和,却跟三年前一样不能预料……
仰起头吐一口气,恩熙告诉自己,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他回台湾。
但是,为什么还没来?
恩熙想起谋仲棠问她的话。
为什么?知道谋仲棠发生车祸,为什么董事长还不来?
「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了?」恩熙突然想到这个可能。
她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台湾时间下午两点。
但是现在她不能出去打电话,因为客厅的灯还没熄,谋仲棠一定还没回房间睡觉。
今天晚上,她突然觉得累,还有一点害怕……
她不想再应付他。
「妳为什么要用『应付』这两个字?」她喃喃问自己。
但是经过刚才的情况,除了「应付」这两个字,她暂时找不到其他适合的字眼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