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宁打听出佑棠每天下早朝回到府里后,必定经过的一条小径。
她一得知这消息一早便等在那小径上。
「爷,圣上的旨意是要您与宣谨贝勒同下江南?」佑棠的贴身侍从昆里问。
「圣上的裁决末下,下江南一事尚无定数!」
佑棠跃下马,掸掸衣摆,眼神在接触到小径前方一抹瘦小身影时乍冷。
「大阿哥?」昆里没看见站在前头的悦宁,对佑棠突然停下来感到奇怪。
悦宁一见到佑棠便奔向前来。
「佑……佑棠,」她羞红着脸,抬头仰望高大英挺的他。
「我,我……」
「爷,看来少福晋有话同您说。昆里先退下了。」昆里禀道。
佑棠瞥了他一眼,昆里即会意退下。
「你找我?」佑棠间悦宁,矜淡的口气,听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嗯,我是想……想问你几时会回喜房睡?」悦宁胀红着脸,一语道尽心底的疑问。
佑棠突然不说话,静了半晌。
「佑棠?」悦宁眨着大眼望他,水蒙蒙的眸光中含着期盼……
「我没打算过回喜房睡。」他淡淡撂下话,俊脸上无分毫表情。
「可是……可是我们已经成婚了,不是吗?」悦掌无措地瞧他,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额娘说两人成了婚就该睡一块儿的……」
「也许我早该跟你把话说清楚!」他终于正视她,目光却冷得不带分毫感情。
「咱们之所以成婚,是起因于十二年前两府长辈擅自订下的儿女婚约,这桩婚约我之前未被事先知会,之后为顾及本府荣誉,我不得不妥协!」
「佑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悦宁心底隐约有些明白,一股没来由的心酸突然泛滥在她胸臆。
佑棠冷眼看她。
「咱们既然成了婚,我会尊重你浚王府少福晋的身分。」
尊重她?
不,她只要他爱她啊!
悦宁开始无意识地缓缓摇头,她不喜欢有距离、不喜欢他待她这般冷淡!
佑棠眯起跟,审度悦宁小脸上的神情。
「你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浚王府不会亏待你。」他误解了悦宁摇头的意思。
「只不过你得明白,你我之间仅只于此,不会再有更多!」
这回悦宁终于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他们之间仅只于此,不会再有更多……
「可我们已经成了婚,是夫妻……」
「那不过是个形式!」他无情地截断她的话。
「你是不是讨厌我?」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待她?
佑棠眸光一闪,眼底掠过一抹复杂的神情。
「如果你够晓事就不会问我这等话!我说过,咱们的婚约是迫于无奈,你若想在浚王府赢得尊重。就得谨言慎行!重要的是记着现下你已不再是敬谨王府的格格。这儿没人会纵容你的脾气;往后你最好全盘收拾起从前的骄蛮以及不可理喻!」
他严厉的措词如利刀般一句句戳刺悦宁的心坎!
悦宁呆在原地,愣愣地盯着佑棠,心头飞愁涌起好苦、好苦的涩味!
「少福晋,您方才吩咐我泡来给大阿哥的参茶-」
「拿走开!」悦宁一把打掉老嬷嬷手里的茶盎。
「唉呦!」老嬷嬷教热茶烫伤了手,不禁痛得惨呼!
佑棠倏地抓住悦宁纤细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
「在我浚王府可不比你敬谨王府,容得你撒泼、放肆!刚才说过的话我不想再重复,往后你自己好自为之!」
撂下话后他使劲甩开她,掉头离去,脸上的神情尽是鄙夷与嫌恶!
留下悦宁呆在原地,两手揪着自个儿的心坎。
她清楚瞧见了他脸上鄙夷的神情……往后他会怎么瞧她?
或者说,一直以来,他是怎么瞧她的?
悦宁低下头,愣愣地瞪着洒了一地的参汤……这原是她特地吩咐厨房炖给佑棠补身子的……他压根儿不知道,十二年来一直有个女孩儿傻傻地爱着他吧?
十二年了,或者,他的心里始终没有她……当年那句话,不过是戏言……不过是戏言!
一大清早天还末亮,浚王府的厨房已是热闹非常,众人生灶煮饭,还有捡菜、蒸馒头、切洗的,大伙儿全都忙着,一刻也不得闲。
忙碌中众人突然停下来,目光皆转向门口
「我……我想来学做菜。」望着一室质疑的目光,悦宁怯怯地嗫语。
「少福晋要学咱这等粗活?哟,少福晋别说笑了!少福晋是千金之躯,凡事有人侍候着,何需到咱这肮脏地方来,没的玷污了自个儿!」一名相貌精明的中年妇人走上前来,言词字句锋利,全都是冲着悦宁来!
「我是认真的!」悦宁听不出那妇人话里的讥讽。
天真地道:「我想亲自下厨,学几样佑棠爱吃的点心。」
「少福晋学那些个做什么!大阿哥爱吃什么东西自然有咱们底下人张罗着!」
「那不同的,如果我能亲手做给佑棠吃-」
「少福晋这么着可让咱们难办事了!」另一名嬷嬷接腔。
「我不过是想学做菜罢了……」
「既然少福晋都开口了,咱们岂有不从命的胆子!」先前那妇人讪讪地道。
「少福晋想学什么,只要您一开金口,咱们自然唯命是从了!」
那妇人一说完话,其它几名厨工皆掩着嘴讪笑。
悦宁终于感觉出这些人对她的敌意,却不明白为什么……
「我知道大阿哥最爱喝一道粥品,这粥品呢,就叫「四喜粥」!做法也简单得很,只要桂圆、红枣、栗子、蜜莲加糯米,一块熬煮成稠粥便成了!」
妇人说得简单,但是粥要熬得入味,恰到好处,那功夫却不是三两天学得会的事。
「既然是佑棠喜欢吃的,那大娘你就教我熬这道粥!」悦宁一听是佑棠爱吃,便兴高采烈地道,没瞧见一旁厨工们彼此暗使眼色。
「教您?」那妇人眼珠子转了一圈。
「那当然好!少福晋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少福晋-」那妇人接着又道。
「咱们这几口炉灶都不够用了,少福晋若是要煮粥,可得委屈您另外起个小炭炉!」
「好……」悦宁懵憎懂懂地点头,走向摆在灶门边,那妇人手指着的一口小炭炉。
「生火架煤炭的活儿,少福晋没劳动过吧?让咱们来替您代劳吧!」妇人道。
「不必了…你教我火该怎么坐。煤炭该怎么架,剩下的我自个儿来就成了!」
她想全程包办,为佑棠亲手完成一件事。
妇人撇嘴暗笑。
「也好,少福晋蕙质兰心,肯定一学就会!」
跟着悦宁便留在厨房里学着干活儿,一个早上下来弄得灰头土脸不说,单单是炭火一样,费了一早上功夫还是没能生成!
这且不说,因为小炭炉就搁在灶门边,悦宁为挡火星子,手上已给烫了好几粒疙瘩!
众人明知如此,却没人告诉她小炭炉该移到远点儿的地方去才安全,皆冷眼瞧她让火星子烫得满手是伤。
悦宁傻傻地在灶门边做了一日的厨工,一日下来教炉火烘得脸蛋通红,白女敕女敕的心手也给烫得肿起一粒粒的红点子。
到了晚上悦宁终于熬成了一小锅粥,她喜欢得不得了,小心翼冀地把粥盛在上好的白瓷碗里。
「谢谢大娘,我就把这熬好的粥端给佑棠尝尝!」悦宁满心期盼地端着粥走出厨房。
「哼,烫伤了老嬷嬷,做一日白工还便宜了你!」里头一名厨工待悦宁走后在背后冷声道。
先前那妇人撇撇嘴,冷笑道:「咱们不能明着来就来陰的,可教这臭丫头尝了苦头!」
大伙儿聪了这话心情大快,众人相视而笑,就等着今晚瞧笑话!
悦宁小心翼翼地端着费了一整日功夫才熬好的稠粥,来到佑棠办公的书房,她要守门的人别张扬,自个儿开了房门悄悄走进去。
进了房门,她见了伏在案前办公的佑棠,他专注的神情凝肃且威严,那模样儿教她不禁着了迷……
「你进我的书房做什么?」佑棠突然出声,吓了悦宁一大跳,险些摔破手里的碗!
「我知道你每晚在书房里处理公事,我想这么晚了你肚子怕要饿了,我端点心来给你吃,这粥是我-」
「这是下人们做的事,犯不着劳驾你动手。」他瞥了她一眼,冷淡地道。
「是我自个儿要做的!」悦宁忙道。
「我想亲手煮一样你爱吃的东西!」
「我爱吃的?」佑棠终于抬起眼正视她。
「是啊!我费了一天工夫才熬了一碗稠粥,这可是你最爱吃的「四喜粥」!」
他挑起眉,冷笑。「多谢费心,这粥你端回去自个儿吃吧!」说完话后他低下头,继续办理公事。
悦宁愣祝
「可是这粥是我特地熬给你吃的……」
「熬给我吃的?」他哼笑一声,却不瞧她。
「是谁爱吃这种粥我不清楚,你要为谁熬粥也不干我的事!现在请你出去,我还有公事得忙,恕不奉陪了!」他冷漠地下逐客令,待她像个外人。
「你不相信我?我说了这粥是为你熬的,我还特地问过厨房的大娘,就是她告诉我你最爱吃这种甜粥!」
「那八成是你听错了!我对甜粥非但没分毫兴趣,还深恶痛绝!」他一语双关,撂下重话。
悦宁不笨,她听出了他话中有话,小肩膀一缩,碗里的粥受到摇晃洒了出来,正巧倒在手背上先前被火星子烫伤的红点上,她叫了一声,手里的碗「眶琅」一声同时失手摔在地上。
守门的侍卫听到异声急忙冲了进来,见地上摔破的瓷碗便愣在当场,尴尬得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送少福晋出去,再找个人来收拾!」佑棠脸色铁青地下令。
悦宁只是怔怔地望着洒了一地的粥和摔破的瓷碗。
「少福晋,咱们先出去吧!」那守卫劝道。
悦穿无意识地跟着守卫走,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感觉是心口的疼,和喉间咽不下的苦涩……
悦掌由守卫送回房后,小喜已等在门口。
「格-少福晋,这一整日您上哪儿去了!」悦宁嫁入浚王府不久,小喜在人前一时还改不了口。
守卫走后小喜扶着悦宁进房。
「格格,您手上这些个伤是怎么一回事?」她瞧见悦宁手上一粒粒的小红泡,心疼地倒怞了口气,赶忙拿出药箱替悦宁敷药。
「小喜……」悦宁这一日下来总算遇到个真正关心她的人,忍不住孩子气地啜泣起来。
「格格乖。不哭、不哭了!」小喜轻轻拍着悦宁的背安慰她。
「有啥委曲您就说出来,道样心情会好过些。」
「小喜……」
小喜的安抚显然没半点用处,悦宁还是哭泣不止。
「是不是这一日在外头受气了?您告诉小喜,是谁道么大胆敢给您气受,回头小喜替您出气去」
「佑棠……」
「啊?大阿哥?那小喜可没辄了!」
悦宁还是一径哭个不止,小喜没法儿,只得婉言劝她。
「您和大阿哥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要是吵架那也不要紧的,人家说小俩口儿就是要越吵才会越甜蜜的……」小喜一边说着,悦宁一边摇头,到最后小喜只得住了口。
「我要到厨房去……」悦宁突然道。
「格格,您去厨房做啥?您是不是肚子饿了?让小喜去给您弄点东西吃吧!」
「不是,我要去找人……」悦宁说罢就往门外走去。
小喜赶紧拦住她。「找人?这么晚了,格格您想找谁啊!这会儿人全休息了,要找人您也等明早再去啊!」
悦宁被拦了下来,不发一言地呆站在原地。
「天晚了,您先歇下吧!要有什么事,等明儿个再去办吧!」
小喜拉着悦宁的手回房,等悦宁闭上眼睡了,才叹口气回自个儿房里睡觉去。
第二天一大早悦宁就坚持要上厨房,小喜再也拦不住她,只得跟在悦宁后头。
「你为什么骗我!」悦宁一瞧见昨日那大娘,便冲过去质问。
「佑棠根本不爱喝「四喜粥」!」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四福晋驾到了!」妇人瞧见悦宁来质问,却不慌不忙,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你昨日为什么骗我?」
「少福晋您话可得讲清楚啊?随随便便给咱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咱可吃不消!」
「昨日明明是你告诉我,说佑棠最爱喝「四喜粥」,可昨晚我端到书房去才知道,佑棠根本不吃这东西!」悦宁激动地叫道。
「冤枉啊!少福晋说这话可真是冤枉咱家了!」妇人竭尽夸张地大作哀戚状。
「咱们不过是个下人,哪管得着主子们今日要换这口味、明日要改哪样新鲜!这会儿您把过错全归到咱们身上,咱就算有十条命也吃罪不起!」
悦宁被她这一番抢白,反倒哑口无言,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小喜在一边可瞧出了不对头,心底气那装腔作势的大娘,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帮悦宁才好!
「那你告诉我,佑棠从前都爱吃些什么,我一样样全都学会,他总不至于一夕间胃口全改变了-」
「嘿,咱可没敢再教少福晋什么!没的又出了差错,少福晋可要以为咱们底下人不老实,尽是欺主瞒上,说的都是些反话!」
「我没这么想」
「少福晋有没这么想咱可不晓得,可咱们做下人的,最要紧就是懂得瞧主子的眼色!」她忽然撇起嘴冷笑。「要是咱们命苦遇上个刁钻不讲理的,只要一次便教咱们吃大亏了!」
悦宁再不经世事,这会儿也听明白了妇人话中露骨的讥刺之意?
「嘿,男人的心要不系在上头,就是学全了十八般武艺也撞不着节骨眼儿!」
一旁一名工人的嗤笑声伴着冷言冷语传来。
悦宁的脸色倏地惨白,她怞咽一声,掩住口冲了出去!
「格格!格格!」小喜急得在后头大喊,悦宁却充耳不闻,横冲直撞地奔远了去!
「她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又没犯着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整她!」
那妇人冷哼一声。「咱们不过是略施薄惩,治治这刁蛮的丫头,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当咱们是猪狗!」
「格格几时拿你们当猪狗看了!就算是猪狗,格格她心地善良,就连猪狗也不忍心伤害的!」小喜气得声音抖个不停。「再说她好歹是个主子,就算主子有了不是,若是你们府里自个儿的正主,你们今日敢这么胡做非为、欺主蒙上吗?」
「那可不同!她毕竟不是咱们府里的正主儿,新来乍到的便要耍威风、欺负人,这叫咱们不服!」旁边一名老妇道。
「就是!」其它人亦接腔。
「你们以为格格为什么会是今日这性子,这全为了大阿哥呀!」小喜终于耐不住地喊道。
「少胡扯!没的扯到咱们大阿哥身上去!」老妇啐道。
「我小喜今日若有半句谎言,就让老天罚我烂舌头!」小喜正气凛然地发了毒誓。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疑惑了起来。
「那你倒说说,少福晋是怎么为咱们大阿哥来的?」另一名厨工问。
「这事得从十二年前说起了!当年咱们格格才只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孩子,那年夏令,格格陪老王爷到浚王府来吃浚王爷的寿酒,格格因为她额娘-也就是咱府里侧福晋的缘故,被其它府里的孩子们欺负,所幸那时大阿哥正巧路过,因此才救了格格……」
小喜开始细说从前,道出悦宁之所以成就今日性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