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愈来愈依赖她了。
恩彤甜蜜地想,或者该说,他愈来愈能在她面前放松自己,不介意让她协助他做一些生活琐事。
就像这天早上,她唤他吃早餐,却发现他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他晨间虽有低血压的毛病,但从不赖床,她有些担心,俯身观察他。
“你还好吧?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事。”他挣扎着坐起身,表情茫然,显然尚未完全清醒。
她看着他胡渣丛生的下巴,又看他伸手抓了抓那可小平头,忍不住好笑。“你是不是醒不来?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用!”他没好气地拒绝,却不争气地打呵欠。
她偷偷抿唇。
“你又在笑吗?”他眼睛看不见,感觉倒是很犀利。
她吐吐舌头。“没有。”轻咳两声。
他冷哼,不悦地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片刻后,才朝她伸出其中一只。
“干么?”她不解。
“扶我下床。”他命令。
她一愣。自从她教他记住家里所有房间跟家具的方位后,他一直坚持自己在屋内行走,从不答应她帮忙。
“还愣着干么?快啊!”他催促。
“喔。”她急忙应声,伸手扶着他往浴室走。
他不客气地把半边身子的力道压在她肩上,有些重,却令她感到胸口甜甜的,放心悸动。
到了浴室,他大少爷便如雕像硬邦邦滴杵着,等她递过挤了牙膏的牙刷。
刷完牙,洗过脸,他又如皇帝老爷一般端坐在龙椅上,动也不动。
“干么?”她又愣住。
“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下巴。“已经两天没刮了,现在马上帮我弄干净!”
原来他是要她为他刮胡子。
恩彤望着他略显不自在、却又刻意咄咄逼人的神情,不禁莞尔一笑,心湖也悄悄地荡开涟漪。
她很清楚,对这个脾性孤傲的男人而言,低头求人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为了不在人前展露自己无助的一面,连最亲近的家人,他也拒绝他们来探望。
可现在,他却愿意主动向她求助,虽然是那种命令似的口气。
“你听见了没?我要你帮我刮胡子。”他误解了她的沉默,再次命令。
“是,我听见了,雅轮少爷。”她嗓音含笑。
他听出来了,更加困窘,轻咳两声。“不要老是少爷少爷的叫我,直接叫我的名字。”
“名字?”她又愣住。
“你不会不晓得吧?”他冷淡地横眉,衣服她胆敢有眼不识泰山,他绝对会让她好看的酷表情。
恩彤苦笑。“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只是——”
“叫叫看。”他打断她。
她哑口。
“叫啊!”他不耐地提高声调。
她咽了咽口水,强自可知过分激动的心跳。“雅……轮。”细微的呼唤像猫咪叫。
“怎么听起来像是舌头打结了?”他坏心地评论。
“哪有啊?”她脸颊一热。
“再叫一次。”
“雅……轮。”还是很不自然。
“明明就是打结了。”他嗤声笑。
他真坏啊,故意调侃她!恩彤懊恼地嘟嘴。
“以后都要这样叫我。”他无视她的别扭,径自做决定。
她无奈地叹息。“是,轮少——”
“嗯?”威严的哼声。
她连忙识相地改口。“雅……轮。”
他又笑了。
这回不是短促的嗤笑,而是一串朗笑,很清爽很好听的笑声。
他真的在笑。
恩彤愕然瞪视面前的男人,心弦蓦地牵紧,一股淡淡的酸意在眼里泛起。
虽然他是在笑她,笑她的窘迫与羞涩,但她还是觉得好感动好感动,感动到想哭,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弯着。
他容许她直呼他的名字,不介意让她帮忙自己,又在她面前那样爽朗地笑,这是不是代表他们两个已经算得上是……朋友?
她可以这么厚脸皮吗?将这个男人当成自己的朋友?
“你发什么呆?”他收住笑声,眼睛失去视力,却仍因慢慢的笑意而闪亮。“我可警告你,这次刮得时候可得小心一点,别像前两天那样弄伤我。”
“啊。”她郝然,想起上回她帮他刮胡子时,因为贪看他俊脸失了神,不小心在他嘴角附近划破一道细小的口。“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当然不能是故意的。”他漫不经心地抚模自己嘴角。“要知道,男人肯让一个女人拿把刮胡刀对准自己,可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你的意思是,等于是把命交在我手上吗?”她领会他的幽默,不禁浅浅笑了。
她真高兴这个老是板这一张脸装严肃的男人,愿意对她开玩笑,那对他而言,或许是比闭着眼任由一个女人拿刀在自己下巴比划,更不容易吧?
“你给我小心点。”他半真半假地威胁。
“是。”她温柔地答应,弯下腰,先替他抹上刮胡侞,在小心翼翼地剃去那一根根胡须。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专注,可以忽略他的呼吸正性感地在她胸前吹拂,扰乱她一颗心。
每次替他刮胡子,她都庆幸他看不见,好怕羞红的脸泄漏了自己的心猿意马……
“啊。”他轻呼一声。
“怎么了?”她吓得定格动作。“我是不是又弄痛你了?”
他不说话,诡异地勾唇。
她顿时慌了,急忙拿毛巾替他擦干净下巴,眯起眼,仔细寻找是否有伤口。
可是她找不到。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哪里弄伤了……”
“为什么你动不动就道歉?”他不悦地凝眉。“都还没确定是自己的错,你就先揽下来。”
他这是责怪她吗?
“你没弄伤我,是我故意逗你的。”他陰郁地解释,显然这个恶作剧的结果并不令他感到得意。
她讶然扬眉。“你是故意的?”
“嗯。”他点头,顿了顿,厉声告诫:“以后不准你随随便便跟任何人道歉,听到没?”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找到她脸蛋,霸道地以双手托握。“我敢打赌,你这种个性,平常一定被人吃定,小时候在学校一定也是被同学欺负。”
“也没……那么严重。”她困窘地想辩解。
知道自己猜中事实,他更不愉快了,眉角怞凛。“你给我听着,下次谁敢跟你罗嗦什么,你让他来找我,我替你解决。”
她呆呆地望他。“你说话的口气……好像黑道。”
“你说什么?”他懊恼地驳斥,蓦地伸手拽她臂膀,她一时防备不及,身子一晃,跌坐在他双腿上。
“对、对不起。”她尴尬地想起身。
“又来了。”他紧紧圈锁住她,不让她逃。“我不是才警告过你,不准随便说这句话吗?”
“我……”她脸颊红透,从不曾与任何男人如此亲密接触。
“女人就该乖乖听话。”他有意无意地在她耳畔吹气。
恩彤一阵阵地颤栗,想投降,听到他说的话又忍不住想战。“你是不是……很瞧不起女人?”她想起张秘书曾说他只是把女人当成恢复视力疲劳的美丽花瓶。
“你不服气?”他似笑非笑地问。
她咬咬唇。“我只是觉得女人除了容貌以外,应该有更值得重视的地方。”
“比如什么?”
“……”
“说不出来?”他轻声一笑,笑声淡淡噙着戏谑。“没错,我也同意女人的容貌不是最重要的,但很可惜,这世上有内涵的女人好像并不多。”
他果然瞧不起女人!
恩彤胸口一闷,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生气啦?”他语气带点难以形容的邪恶。“原来你也会生气。”
她怔住。
“你是故意的?”故意将她搂在怀里,故意对她说这些轻蔑女性的话,都是为了惹恼她?
他没回答,将她圈得更紧,俊颊贴在她颈侧,她可以清楚地听见他浊重的呼吸。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似乎潜藏着浓浓,教她一颗心慌乱地狂跳。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他唇瓣真的刷过她鬓边的发丝了?他是否在轻轻吻着她?还有他腿间的男性象征,是否也逐渐硬挺?
她觉得自己快崩溃了,全身瘫软,一股陌生的火苗在体内肆意窜烧。
她晕晕沉沉地期待着、渴望着,直到他的唇隐隐约约地擦过她左边脸颊,她蓦地一凛,背脊打直。
他察觉到她的僵硬,神智跟着清醒,猛然推开她,像推开某种不该缠上自己的东西。
他这是嫌恶她吗?
恩彤惶然,心头教他凝沉的脸色割开一道深深的伤口,但刺痛的,却好像是长着胎记的脸颊。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地扬声。“早餐可能已经凉了,我去热一热。”
“……嗯。”
他愈来愈依赖她了。
这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个好现象。锺雅轮陰郁地想。
从小到大,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太在乎一个人,更不要想从谁身上得到关怀与情感,于是依赖或牵挂某个人,愈可能因此受伤。
可是这阵子,他却放纵自己依赖起她,也不由自主地牵挂她。
对于女人,他从来都是凌驾情感,应该说,他根本对她们无情,只当成是调剂生活的甜品。
但对她,他无法如此看待,首先两个人的起点就不一样,她与他是平起平坐的,甚至比他还高一些些,因为他在日常生活上必须仰赖她。
在别的女人面前,他总是高傲地仰着头。但在她面前,他经常谦卑地低头。
她是不一样的,她是这世上,他唯一甘愿低头的人,但为什么他要给她这样的特权,打破自己坚守的原则?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是例外?而想不透这点,令他禁不住地感到焦躁。
更糟的是,他竟然也对她产生男望了,原本一个戏谑的搂抱,在他感受到她柔软的婰部时,竟成了最难耐的折磨。
但他不能碰她。
他没打算改变两人的关系,他有种可怕的预感,一旦跟她上床,他将被迫交出他从来不想托付给任何人的东西。
他将因此变得软弱,不堪一击……
“雅轮。”门扉忽地轻轻叩响。“你女乃女乃打电话来。”
他神智一凛,收回黯淡的思绪。“进来吧。”
得他允许,恩彤这才盈盈走进卧房,递给他无线电话,他接过,确定她又离开房间后,才将话筒靠近耳朵。
“女乃女乃,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给你吗?”锺王郁华叹息,似乎有些不满孙子的冷淡。“最近怎样?还好吗?”
“很好。”
“眼睛……还是看不见吗?”
“看不见。”
“有去医院复检吗?”
“有。”
不管锺王郁华怎么问,锺雅轮的回话永远简洁,她当然听得出来孙子不希望她继续探问下去。“雅人前两天跟我说,想跟我一起过去看看你——”
“你跟他讲不用了。”他立刻回绝。“我现在这样,不方便招待客人。”
“我们能算是客人吗?”
锺雅轮不吭声。
“好吧。”既然孙子摆明了不愿她去探望,锺王郁华也只得作罢,顿了顿,终于道出这通电话的主要用意。“我是打来告诉你,你介绍的那个秘书真的很有办法,把雅人管的乖乖的,这阵子挺认真工作的,前几天到纽约出差,还谈下一笔大生意。”
“是吗?”锺雅轮嘲讽地勾唇。“我就知道思晴一定有办法激发出他的潜力。”
“那女人你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为什么你能确定她一定管得住雅人?”锺王郁华好奇地追问。
“她是我以前在外面创业时,跟在我身边的秘书。”锺雅轮淡淡地说。
“什么?你说梁思晴以前是你的秘书?”锺王郁华很惊讶。“怪不得你会这么了解她的工作能力,只是这跟雅人有关系吗?”她还是不懂。
锺雅轮却不再解释。
锺王郁华又是一阵叹息。“总之我是要告诉你,既然雅人逐渐上了轨道,公司的事你应该暂时不必躁心了,尽管好好休息。”
“是,我知道了。”锺雅轮静静地挂电话,胸口温度急降。
看来就算没有他,公司也能运做得很好,他费心在弟弟身边埋下的棋子,算是奏效了。
照理说,他该为自己的精心策划感到自满,但他只感觉到一阵难以言语的空虚。
从小,,他便把锺心集团视为自己奋斗的目标,一切的付出与努力都是为了将公司纳入自己的掌握当中,但原来锺心并没有那么需要他,失去他这个掌舵者,仍然可以找到不错的替代品,而那人就是曾经夺去他所有父爱的弟弟。
他亲自安排这个弟弟坐上总裁职位,会不会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
他还能在要回锺心吗?
“……你怎么看起来一副表情凝重的样子?”一道关怀的嗓音拂过他耳畔。“刚刚你女乃女乃是不是说了什么?”她一面问,一面将一只茶杯塞进他双手间,让他稳稳握住。
他下意识地嗅了嗅茶香,正式他最爱的清新养生茶。“她告诉我,我弟弟在纽约谈成了一笔大生意。”
“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他微牵唇。
恩彤凝望他,或许他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但她却看出他清淡的笑容后,藏着一股不欲人知的落寞。
“听说你弟弟锺雅人代替你坐上总裁的位子?”她轻声问。
“你也知道?”
“嗯,是你……女乃女乃告诉我的。”事实上,是锺雅人本人亲自告诉她的。“听说是你建议你女乃女乃在董事会提名他的?”
“嗯,是这样没错。”他点头承认。
“你会……后悔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一震。“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她知道他们兄弟之间有心结,他父亲总是偏疼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却对他冷漠严苛,她详细他曾经因此恨过他弟弟,也许到现在仍不能释怀。
“因为——”
“我女乃女乃跟你说了些什么吗?”他的语气开始变了,变得严厉,陰暗的神情显得风雨欲来。
“你误会了,她没跟我说什么。”她赶忙解释。“是那次我在医院看到你弟,觉得你们兄弟之间……好像怪怪的。”
“哪里怪了?”他拧眉。“我们不是相处的很好吗?”
是很好,但也很假。
她轻轻咬唇。“其实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对吧?”
“什么意思?”他愠怒。
他心跳一停,但仍鼓起勇气继续,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不吐不快。“你应该多多少少有点怨他吧?我是说,你不一定讨厌他,也许还挺喜欢他的,所以才愿意把总裁的位子交给他,可是你心里,还不能完全信任他,或者该说你不允许自己对他打开心房……”
她愈说愈凌乱,连自己也不明白想表达些什么,但他却好像听懂了,眉宇郁恼的纠结。
“够了!”他厉声制止她。
她一愣。
“不许你再说了。”他冰冷地掷落言语。“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对我说这些?”
“我不是……我没冒犯你的意思。”她慌了。“我只是……”
“只是怎样?”
“我只是希望你们兄弟俩能打开心结而已。”她月兑口而出。“我觉得其实你们对彼此都有一份感情,为什么不说清楚明白?而且——”
她蓦地住口,惊骇地瞪着他冰封的面容,那令她心房,也逐渐冻结。“你别、别生气,我只是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
“谁说我们是朋友了?”他讥诮地打断她。
她愕然怔住。
“你是我的看护,如此而已,谁说我们进展到朋友的关系了?谁允许你可以对我说这些话?”他一字一句,砍进她的心,教她心头血肉模糊。
原来他们不是朋友,原来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
“对……不起。”她习惯性地道歉。
“你除了会说这三个字,还会什么?”他鄙夷。
她见了,如五雷轰顶,忽然想起好多年以前,他就是用这样的表情看她,用这种不屑的口气质疑她。
她怎么会忘了?怎么能忘了当时的羞辱与难堪?
她眼眶一热,再也承受不住那股排山倒海袭来的酸楚,蓦地夺门而出,躲回自己房里,将门锁落下。
她垂下头,不敢放声啜泣,只能安静地流泪。
一直都是如此,每当她鼓起勇气,向哪个男人靠近一些些,他们便会不经意地刺伤她。
那些为了追她妹妹而利用她的男人也是这样,他也是。
是她太傻,才会以为这次也许不一样,以为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愿意信任她、依赖她,代表某种特殊的涵义。
一样的,还是一样……
恩彤扬起眸,望向嵌在衣柜上的一面穿衣镜,镜中的她,依然是那个文静羞怯的女孩。
她究竟在期待什么?
她以为他看不见你,就会喜欢上你?
带着恶意的问话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回响,在她心海激起哀怨的浪花。
原来她虽然一直不肯承认,内心深处,还是偷偷地怀着梦。
一个不可能的梦
“白恩彤,你真傻。”
她破碎地呢喃,泪水,逐渐在眼里凝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