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睿:
我走了。
对不起,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其实我想了一个晚上,是不是该多留一阵子,或至少跟你好好地道别?
可最后我还是觉得,就这样离开,最潇洒。
昨天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你?其实我说了谎。
我不是喜欢你,我,爱上你了。
我爱你。
这三个字你听见了,一定会很慌、很怕,怕我从此以后缠着你不放,所以我不说,不敢说,怕见到你惊慌的眼神。
别说你怕,连我自己也怕,每多留在你身边一天,我就会更爱你一分,更舍不得对你放手,到时我怕自己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娶另一个女人,诚心祝福你。
我说不定会做出可怕的事,也许闯进你的结婚礼堂,求你不要丢下我,不准你娶别的女人。
你会觉得很可笑吗?不相信我会做出那种事吗?
几个月前,我也不信,但现在,我没把握。
因为现在这个孙巧薇,已经改变了,被你改变了,你开发出许多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一面。
她以前不撒娇的,现在学会了。
她以前不爱亲吻的,现在却恋上了亲吻的滋味。
她以前不懂得什么叫热情,现在竟主动献身给一个男人。
她以前没想过女为悦己者客,现在会计较自己的穿着打扮了。
她变虚荣了——都是你害的。
所以谁知道呢?或许有一天她真的会跪在你脚下,哭着求你不要走。
我不希望见到那一天。
如果那样,我会恨死我自己,永远瞧不起自己。
与其纵容逐日加深的爱情令自己变得不堪,我宁愿选择现在就退出,洒月兑一点、决绝一点,这样才像你眼中那个冷漠有格调的孙巧薇,对不对?
瞧,我真的变虚荣了,就连离开你,也希望给你留下的印象是完美的,值得你眷恋。
我走了。
在我离开以前,容我再说一次——
我爱你。
然后,祝福你和你的妻,幸福快乐!
曾经属于你的金丝雀巧薇
*********
「她就这么走了?」
烟雾迷离的酒吧,两个男人对坐,脸上的表情都颓然,桌上一瓶威上忌,已喝了三分之二。
程昭宇读过了孙巧薇留给纪天睿的信,嘲讽地进出一串哑笑。「女人说狠也实在够狠的,连要走时也不说一声再见!」
「她大概是怕说了,就会走不了吧。」纪天睿抢回信,惆怅地又读一遍,才仔细摺起来,收进口袋里。
「那你打算怎么办?」程昭宇问,又为两人各斟了一杯酒,随手挟了一些冰块丢进两只酒杯。
「我不知道。」纪天睿接过酒杯,忧郁地审视冰块在酒海里溶化。「我只知道,我不能就这样让她走。」他舍不得,想到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他就旁徨失措到几乎抓狂。
「你不让她走,又怎样?」程昭宇摇摇酒杯,已经有几分醉意了。「难道把她追回来,说你要娶她吗?你明知道不可能。」
纪天睿闻言,眼神更黯淡,默不作声。
「而且你爱她吗?你要知道,她可是留书说她爱你了,如果你不能回应她的感情,找她回来只是更加伤害她。」
好友说得没错,他不能如此自私,若是无法回应她的爱,又何必继续折磨她?
「可是你还是舍不得她走,对吧?」程昭宇完全看透了他内心的挣扎。「这么不果断,真不像你。」
纪天睿自嘲地抿唇。「我也觉得自己很不潇洒,比她还不如。」她能毅然决然留书离开,他却割舍不了对她的思念。
「所以说女人发起狠来,比男人还无情。」程昭宇讥诮地评论,也难怪他有此感叹,最近他交往多年的女友同样也是对他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说起来两个雄性死党算是同病相怜,都被女人抛下了。「我看我们干一杯吧!」他懊恼地举杯。
纪天睿正出神,听好友提议,先是愣了愣,才慢半拍地举杯与他相碰,喝了一口,便又耽溺在惆怅的思绪里。
程昭宇观察他的表情,讶异地挑眉,想了想,忽地开口:「我看你别管你那个什么金丝雀了,不过是宠物,丢了再养一个就是了。」
纪天睿听了,倏地凛神,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要一个情妇在家里,再养一个就是了,何必执着于她?」程昭宇若有深意地望着他,对他凌厉的眼神,丝毫不畏惧。
纪天睿用力拍桌。「不准你这样说巧薇!」
「为什么不?难道她不是你的情妇吗?」
她的确是。
「难道你不是把她当成宠物吗?」
他的确这么想过。
「那我哪里说错了?」程昭宇星眸熠熠。
纪天睿哑然无语,虽然好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自己曾经说过的,但不知怎地,如今听来就是格外刺耳,格外令人气恼。
就算是情妇,就算他并不爱她,但她对他而言是最特别的,是他唯一真心想宠想疼的女人,她不一样,跟方喜娜或任何其他女人,都不一样。
她是唯一的,不可取代的——
纪天睿漫然寻思,胸口无预警地痛了起来。自从孙巧薇离开后,他的心痛便间歇性地发作,次数愈来愈频繁,时间愈来愈长。
他快疯了,如果再见不到她,他说不定真的会发疯。
他掏出藏在口袋里的脚链,紧紧地握住。这串链子,除了她以外,没有女人有资格戴,他不许,绝对不准……
「你爱她吧?」突如其来的问话,惊醒他混沌的思绪。
他一震。「你说什么?」
「我说,你爱她。」程昭宇紧盯着他,嘴角微挑,噙着嘲弄。「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就知道了,如果不是爱那个女人,你不会那么舍不得对她放手,今天也不会来Pub跟我一起喝闷酒了。」
纪天睿拙紧脚链,神色凛然。「我说过了,我不相信爱情,也不会爱任何女人。」
「那是你的想法。」程昭宇嘲讽地嗤笑。「爱情才不会跟你讲这些道理,它管你信不信、想不想,反正它要来便来了。」这可是他的经验谈。
是这样吗?
爱情要来便来吗?
纪天睿惘然,迷蒙地盯着扫在手中的脚链,轻轻一摇,钤铛清脆响,他怱地忆起孙巧薇的一颦一笑,心口又灼痛。
他好像真的爱上她了……
「怎样?你下定决心没?」程昭宇凝望他,似笑非笑地问:「是要继续跟方喜娜交往呢?还是去把你的小金丝雀追回来?」
*********
孙巧薇跟着其他旅客一起登机。
前往济州岛的班机,十分钟后即将起飞,她订了经济舱的位子,位子很狭窄,但幸好她身材纤细,坐得还舒服。
不过当然,没有她之前坐商务舱时舒服,她身边也没有那个对她百般呵护的男人。
他不在她身边,只有她一个。
她幽幽叹息,扣上安全带,拿起航空杂志百无聊赖地翻阅。
忽地,一道低沈的男性嗓音在她头顶扬起。「小姐,不好意思,这位子好像是我的。」
她心口一震,这声音好熟悉,熟悉到令她的心发痛。
「小姐?」
她僵着身子,颤抖地抬起眸,映入眼底的是一张英俊的脸孔。
却不是她期待的那一张。
她惘然,一时发愣,几秒后,眼看那男人神情变得愈来愈狐疑,才惊觉自己应该有所反应。
「抱歉,我坐错机位了吗?」她取出机票票根检查,果然自己坐错位子了,颇为困窘地起身换座。
唉,她在想什么?难道她还奢望如同偶像剧一般,他会追着她上飞机吗?
他当然不会了,说不定,现在正在跟方喜娜约会……
孙巧薇苦涩地叹息,视线调回杂志上,却什么也读不进去。
*********
「喜娜,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孙巧薇料得不错,纪天睿果然正和方喜娜约会,两人约在一家高级餐厅,纪天睿订了包厢,拥有足够的隐私。
他送她一束漂亮的鲜花,点了一桌精致料理,要了一瓶顶级红酒,与方喜娜喝酒吃饭,尽兴畅快。
到上点心时,他才终于转入正题,说明今日约会的真正用意。
「什么事?」方喜娜晕红着脸,嗓音娇软,眼神也娇媚。
纪天睿与她约会难得如此用心,她猜今晚会有令她意外的发展,而她,也热烈期待着。
「我们分手吧!」
「什么?」她惊愕,骇然睁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很抱歉,但我……不爱你。」纪天睿坦白地表明。
「你不……爱我?」方喜娜茫然。没错,这男人的确从未对她讲过类似的字眼,但他对她一向温柔体贴,她以为他是对自己有情的。「那你为什么要跟我交往?」
「就像我之前对你说的,我欣赏你。」纪天睿温和地望她。
她却初次察觉,他表面温暖的眼神其实蕴藏着一丝冷意。
「你家世优秀,长得漂亮,人品教养也好,在我认识的所有女人当中,如果要打分数,你的总和评分一定是最高的。」他坦率直言。「我真的很欣赏你,也喜欢你,如果能娶你为妻,我会觉得很骄傲。」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说要分手?」方喜娜不懂。
「因为我现在才真正明白,我如果不爱你,却跟你结婚,对你是一种伤害。」
「你的意思是,你爱的是别人?」女人总是会导向这样的结论,不管这男人是不是另有所爱。
但这次,她猜得很对,他的确是别有所锺。
纪天睿自嘲地扯唇。「我也是最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爱上她了。」
「那女人是谁?」方喜娜犀利地追问。比起探讨他为何不爱她,她更关心究竟是哪个女人比自己更能吸引他的心。
「你见过的。」
「我见过?」方喜娜一愣,脑海模模糊糊地浮现一张清秀容颜,虽然她并不认为那个女人比得过自己。「就是你表妹吧?」
「其实她并不是我表妹。」纪天睿招认。
「我想也是。」方喜娜怅然,女人的直觉早告知她,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只是她一直不愿相信。「我老早就觉得你看她的眼神,有种特别的宠爱。」
「是吗?」纪天睿苦笑。原来他的眼神早就背叛了他的心。
「既然你爱的人是她,为什么还要跟我交往?」方喜娜不解。
「我以前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能抗拒爱情。」纪天睿落寞地低语,胸口一阵阵地怞痛。「现在,我遭到报应了。」
因为他,找不到她——
*********
孙巧薇在济州岛待了两个星期。
这两个星期,她逛遍了岛内每处名胜,带着写生板,画山画水画花海,但最常画的,却是那个不在她身边的男人。
她发现自己很想念他,不管眼前对着什么风景,浮现脑海的却都是他的形影,不管她的画笔如何落下,最后描绘的总是他的面貌。
原来思念是这般滋味,她长到这么大,终于懂了,原来这滋味这么苦涩、这么酸楚,隐隐之间,却又藏着一丝甜蜜。
思念他的时候,她会哭,却也想笑。
哭是因为见不到他,笑是想起了从前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每一件细微的小事,都可供她回味许久。
她好爱他。
原以为离开他后,对他的爱会渐渐磨灭,不料却是一天比一天深,一天比一天教她喜悦,令她痛苦。
怎么办?她忘不了他。
她看着一片花海,画笔却自有主张,勾勒着她想忘却的线条,最后,当她认清画布上对着她的是一张似笑非笑的俊脸,她认输了,颓然落下画笔。
她不该来济州岛的,来这里,只是更让她对他牵挂不已,难以忘怀。
「还是去别的地方吧。」她喃喃自语,思索良久,即便自己不情愿,或许前往温哥华探望双亲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可以远离台湾,远离他,不必待在一个总会想起他的地方。
走吧!
她下定决心,收拾画具,骑单车回饭店,收拾行李。
她拖着行李,到大厅柜台交还房间钥匙,办理Check-out的手续,回过身后,却惊觉行李不见了。
怎么回事?是谁拿错了吗?
她左顾右盼找不着,匆匆奔到饭店门外,只见一个服务生提着她的行李,塞进某辆车的后车厢。
「喂,先生。」她以英文叫唤。「你是不是弄错了?那是我的行李。」
服务生疑惑地回头。「可是,是一位先生要我帮忙把行李放进后车厢的啊!」
「那一定是他搞错了。」她蹙眉。「麻烦你,请那位先生打开车厢,把行李拿出来确认一下。」
「喔。」服务生点头,走到轿车前方,俯身透过车窗,对坐在驾驶席上的男人说了些什么。
一声清脆声响,后车盖开了一道缝。
孙巧薇上前,将车盖整个掀开,一团五彩缤纷的东西蓦地飞出来,吓她一跳。
这什么?
她愕然后退,眨眨眼,这才看清飞在空中的是一颗颗彩色心形气球,每颗气球上都写着英文字——ILoveU。
我爱你。
这怎么回事?她一时茫然,怔立原地,几秒后,前面车门打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走下来,朝她温暖地微笑。
「天……睿?」她不敢相信,一次又一次地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但她没看错,真的是纪天睿,他走向她,将她拥进怀里。
她感觉到一阵货真价实的暖意,眼眸隐隐泛酸。「你怎么会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还说呢,你知道我花了多久的时间才找到你的行踪?」他懊恼地低语。「唉,我太笨了,早该猜到你会来这里的。」
「可是你……怎么会来?」她颤声问。
「我来接你的。」他暖暖地吹拂她耳畔。「我们一起回家,巧薇,跟我回家。」
「可是……」
「以后不准你再私自飞走了,要飞,也是跟我一起飞。」
「可是你跟方喜娜……」
「我跟她分手了。」他俯望她,笑着宣称。
「分手?」她又惊又疑,又有几分难以克制的喜悦。「为什么?」
「还不懂吗?」他不答反问。「你刚刚不是看到气球了吗?」
所以那些彩色气球是为她升空的?那一句句「ILoveU」是对她说的?
孙巧薇心跳加速,颤颤地扬趄眸,眼里闪着泪花。「你的意思是……」
「我爱上你了。」他双手爱怜地捧住她脸蛋,证实她的猜测。「我爱你,巧薇。」
老天!
她哭了,泪水纷然坠落,她不敢相信他追来说爱她,还说要带她一起回家。
「那你小时候发的誓怎么办?」她哽咽地问。「你不是要让你妈妈娘家的人另眼相看吗?难道现在都不算数了吗?」
「对,都不算数了。」他含笑望她,和她一样,眼眶因深浓的情感隐约泛红。「在爱情面前,我以前说过的那些蠢话都不算数了,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你,无论如何一定要你回到我身边。」
「你好……霸道。」她凝睇他,心弦阵阵颤动。
「男人霸道才好啊,不霸道的话,怎么追得上自己心爱的女人?」他乐得接受她的「赞美」,定住她脸蛋,放肆地亲了又亲,亲得她晕头转向。
然后,他趁她不注意,蓦地单膝跪地。
「你干么?」她吓慌了。
看样子她很怕他当场来求婚那一招呢。
纪天睿自嘲地撇唇,痞痞一笑,不理她的慌张,迳自俯,专注地在她纤细的脚踝系上脚链。
「以后不准你随便拿下来了。」确定脚链圈紧后,他抬头,霸道地发表宣言。「你可是专属于我纪天睿的女人,明白吗?」
不明白!她眯起眼,没好气地瞪他,觉得他嚣张得可恨。
但他很快便收敛狂傲的姿态,握起她的手,谦恭地在那柔滑的手背上印落一吻,像英勇的骑士对女王宣示效忠。
「我爱你,巧薇。」他扬起头,定定地望她,星芒炯炯的眼眸,闪耀着对她的深情爱意。「跟我回家,好吗?」
她伫立原地,微风吹来,衣袂翮翮,悠然的姿态宛如水中仙子,许久,许久,那樱粉色的唇角忽地一扬,勾起如梦似幻的浅笑。
他会意,起身牵着她的手,两人并肩前行,每走一步,系在她足踝的铃铛都会清脆作响,每一声都是她的心跳,也是他的迷恋。
他最爱的金丝雀,终于又飞回他怀里了,从此以后,他将亦步亦趋地守护她,直到永远——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