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咖啡馆。
玻璃门紧闭,挂著“休息中”的牌子,大部分的灯光都熄了,只留一盏立灯,在角落绽著温暖。
一男一女相对而坐,桌上摆著一面棋盘,各拿一色跳棋,谁先占满对方的领土,谁就是赢家。
看来这回,又是她胜券在握了。
许多情闲闲地端起温牛女乃,啜饮一口。
周世琛瞥望她气定神闲的举动,嘴角一挑。“你好像以为自己赢定了。”
“不是吗?”她轻声笑,拿起一枚棋子,攻城掠地。“你就快快投降吧,先生,这样死撑著太难看。”
“跳棋可不是围棋,不到最后关头,不能定输赢。”周世琛显然坚持要死撑,跳动一枚棋子攻上最顶峰。“至少我比你先攻下山头。”
“呿,那有什么?”许多情不以为然,巧手几个起落。“瞧,你的山头不也被我插旗了吗?”
周世琛凝神不语,俊眸紧盯著棋盘,思索战略。
许多情继续喝牛女乃,由他慢慢考虑。
这男人啊,跳棋想赢她,还早得很呢!想她跟他离婚这三年多来,有多少个不眠的夜晚,是自己拿著跳棋对打,她总是想像对面坐的是他,想他一次又一次对自己称臣。
如今,她的梦想总算实现了,又能夜夜与他下跳棋,享受对战的乐趣。
“喂,你刚不是自己才说吗?这是跳棋,又不是围棋,你是要想多久?”她戏谑地激他。“快下啦!”
他白她一眼,不受她激,又想了几秒,才慢条斯理地下手。
“你想了半天,就想这一步喔?”她笑他。
他很有风度地不理她,待她走棋后,又移动另一枚棋子,而且不是前进,竟是往后退。
她挑眉,瞄了一眼盘面,暂且模不清他心中盘算,耸耸肩,专注于进攻。
他完全不防守,放任她进逼自己的领土。
“喂喂,你该不会自我放弃了吧?”她揶揄。
不一会儿,她便领悟自己错了,他不是放弃,而是以退为进,开出了一条新路,连续护送几枚棋子飞越进她的领土。
情势顿时逆转,占优势的人变成是他了,而她堵得了他一条路,堵不住其他条路。
最后,竟是她以一步之差,输了。
哇呜~~她无声地吹了个口哨,自己都难以置信。
周世琛可得意了,连续跟前妻下了几晚的跳棋,对战几十场,总算赢了一回——虽说这种一面倒的纪录似乎没什么值得吹嘘的,但总算是逆转胜的契机。
“等著瞧吧,从这场开始,我要杀得你片甲不留!”他夸下豪语。
“呿。”一声不屑的冷嗤是她的回应。
敢瞧不起他?
周世琛眯起眼,这个女人从以前就自信满满得惹人生气,到现在还是一点也没变。
但他可不会像从前一样处处让她了,既然抓回了玩跳棋的诀窍,他决定彻底运用权谋,绝不让她有机可乘。
两人重启战局,经过一阵厮杀,周世琛果然说到做到,又拿下一盘。
“又是你赢?”许多情颦眉盯著盘面,这局棋胜负很快分出,几乎才下一半,她便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她的前夫变强了啊,或者该说,他终于变回以前那个擅于谋略的律师,他本来就精明,只是这几年的隐居,让他的敏锐钝化了。
想著,她不觉淡淡扬唇,不管是敏锐或钝化的他,她都喜欢。
“你笑什么?”他察觉她掩不住的笑意,觉得奇怪。
她但笑不语,笑容变得温柔,温柔地似要溢出水来。
他胸口一震,忽地感到无法直视她,借口起身。“这么晚了,肚子应该又饿了吧?我去弄点宵夜来。”
她目送他,眼神深情款款,嘴上却不饶人。“该不会是赢了就想跑吧?这样很没牌品喔!”
他回头瞪她。“我们又没赌钱,什么牌品不牌品。”
她灵机一动。“既然这样,我们就来赌一赌如何?”
这钱鬼!周世琛又好气又好笑,果然想从他身上挖钱。“好吧,你说说看,想赌多大?”赌多大他都奉陪,他可不会笨到再让她掏出自己身上一毛钱。
“让我想想。”许多情作势沉吟。
“你慢慢想。”他讽刺地回话,微波了两片薄披萨,回到座位,拈起其中一块吃。“怎样?想到没?劝你可要衡量一下自己的钱包,免得全都输给我,以后连饭都没得吃。”
“谁说要赌钱了?”她不理他的嘲弄。“我才不赌钱。”
“你不赌钱?”他意外。“那你要赌什么?”
她意味深长地望他,良久,才缓缓开口。“我想赌一个约会。”
“约会?”他愣住。
“如果我赢了,这个礼拜天,你答应跟我约会一天,而且那天什么都要听我的。”
这算什么条件?他不以为然地低哼。“难道你叫我跳海,我也要跳吗?”
“放心吧。”她轻轻地笑。“不会那样为难你,我保证都是些容易做到的事。”
他迎视她缠绵的目光,忽地有些透不过气。“那如果你输了呢?”
她嫣然扬唇,眼神闪烁著无比决心——
“我不会输的。”
她果然赢了!
带著孤注一掷的决心,她拚尽了所有努力,三年多来的苦练,成果尽在这一盘展现。
她赢了,赢得与他约会的权利,她可以跟他共度一整天,就像从前一样,她可以幻想他们仍是一对彼此相爱的恋人。
她可以笑,可以闹,可以对他撒娇,走遍每一个他们曾经携手走过的地方,那里,有她最珍贵的回忆。
然后,她就能没有遗憾了,就算进开刀房麻醉过后,永远没法再活著出来,她也不枉这一生了,因为她最后的快乐,是跟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
这样就够了。
抱著这样的期待,许多情又在咖啡馆里熬了几天,热烈地盼望休假日来临。她每天都很忙,却忙得很开心,心脏仿佛也注入某种新鲜活力,跳动得神采奕奕,不再闹脾气。
她每天都笑著,像只可爱的小鸟四处飞,客人们都让她的愉悦感染了,一个个都不由自主地追随她轻盈的倩影。
周世琛是其中最不由自主的一个。
明明要自己别看她的,却忍不住痴痴凝望著她,他奇怪她为何表现得那么快乐,难道只因为赢得了一次约会?
跟他约会,是那么值得喜悦的事吗?她美丽的笑容亮得令他几乎睁不开眼,却情难自禁地著迷。
他的三个好朋友,都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他们都发现,他不再视前妻为不共戴天的仇敌,看著她的眼神,甚至不自觉地藏著某种温情。
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他们感到心情复杂,当然希望这个好男人能重新寻回幸福,但如果对象是那个曾经背叛过他的女人,他们又忍不住担忧,只能默默祈祷两人之间不再是悲剧结局。
礼拜六晚上,齐真心来店里喝咖啡,这是约会前夕,许多情心口胀满的喜悦已濒临爆炸状态。
她笑盈盈地迎接齐真心。“想喝点什么?还是花式拿铁吗?”
“嗯。”齐真心愣愣地看著她,对她的热情感到有些惊讶。
“世琛,你的好朋友来喽!”她扬声报告。
周世琛正在吧台后忙碌,闻言,抬头一笑。“真心,你来了,坐啊。”
“嗯。”齐真心在吧台前属于她的专用座位坐下。
周世琛为她调了一杯她最爱的花式拿铁,这回液面上点缀的是像巴洛克式的华丽花样。
“好漂亮喔!”齐真心惊呼接过。“这又是你新学的花样吗?”
“是啊,刚刚才学会的。”周世琛微笑应道,这已经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了,每回他学了新花样,一定第一个请真心来试喝。
“讨厌,你每次都画得这么漂亮,教人家怎么舍得喝嘛!”齐真心娇声埋怨。
周世琛呵呵一笑,知道这是她最诚心的赞赏。
许多情旁观两人的互动,胸口隐隐揪痛著,喉咙好像有点……酸。
唉,她又吃醋了。她悄悄自责,命令自己继续灿烂地笑,不许露出一点点吃味的表情。
世琛跟齐真心处得好,是好事啊,她也希望他能快点找到属于自己的新幸福,不是吗?
她不该嫉妒,应当真诚地祝福他们,只是,当她看著齐真心笑吟吟地喝咖啡时,好希望那一杯特调的花式拿铁,是属于自己的。
若是从前,她肯定会向他争取第一个试喝的荣耀,因为她是最特别的,他精心学会的新花样,当然应该最先调给她欣赏。
可现在,她知道自己失去了那样的资格,她在他心目中,已经当不上那个理所当然的第一了。
现在的她,只要能跟他再约会一次,就心满意足了……
许多情看著齐真心拿出手机,拍下那杯花式拿铁的照片,用力深呼吸,压下胸臆的酸涩。
趁著周世琛跟某个熟客聊天时,她来到齐真心身边。
“真心,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嗄?”齐真心愣了愣,半晌,才领会这是她示好的表现,点了点头。“可以啊。”
“谢谢。”她微微一笑,顿了顿,直率地问:“你讨厌我吗?”
“什么?”齐真心又愣住,好一会儿,才摇摇头。“……不会啊。”
许多情察觉她回话前的小迟疑,微笑加深。“你不用帮我留面子,我知道我很令人讨厌,我对世琛做的事,想必你们几个都知道了吧?”
“我们……是听说了。”齐真心转动咖啡杯,若有所思地凝视她。“你不后悔吗?”
“后悔也没用了。”她没正面回答,但言语之间,已流露了浓浓惆怅之意。
齐真心听出来了,好奇地瞅著她。
“从小到大,我一直没什么朋友,就是因为我个性太惹人厌。”许多情自嘲地扯唇。“其实世琛可以算是我第一个真正的朋友。”可她却重重伤了他。
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提出一个她有预感会令自己心痛的问题。“你喜欢世琛吗?”
齐真心吓一跳。“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世琛这么好的男人,你没想过跟他在一起吗?”
“你这意思是……希望我们两个交往吗?”齐真心不可思议地瞪她。
“你没想过吗?”她反问。
齐真心一怔,哑然无语。
许多情一眼便看穿她的犹豫。“你想过,对吧?”
齐真心莞尔一笑。她是想过啦,那么风度翩翩的一个男人,哪个女人能抵挡得住他的魅力?只是想归想,她跟世琛似乎还是比较适合当朋友。
“为什么不试试看?”许多情不明白她的考量。“据我所知,你现在没有男朋友,不是吗?”
“谁说我没有?我——”齐真心蓦地顿住,硬生生收回即将出口的话。
许多情讶然。“你已经有交往的对象了?”
“呃……”齐真心迟疑地咬唇。要是她公开承认跟那家伙交往,肯定会招来一顿耻笑。
但许多情却误解了她的犹疑,以为她没对象。“如果可能,我希望能有个女人给世琛幸福,他值得的。”她沙哑地低语。
齐真心扬眉。“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由你来给?”
她一窒,几秒后,涩涩地苦笑。“我不能的,我已经没资格了,而且可能也没时间……”
“怎么会没时间?”齐真心不懂。
她当然不能解释,正想打哈哈混过去,周世琛刚好跟客人聊完,走回吧台。“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他笑问。
两个女人交换一眼,多情见齐真心唇角狡黠一扬,心中暗呼不妙,来不及阻止,她已然开口。
“你前妻好像想把我跟你凑成一对。”
“什么?!”周世琛震惊,投向多情的一瞥,相当不悦。
她心跳一突。
“我不是说过,我的私事不用你管吗?”他语气陰沈。
糟糕!他该不会又对她生气了吧?明天就要约会了,她希望两人能开开心心地出游,而不是带著心结。
偏偏齐真心火上加油。“她一直跟我强力推荐你,说你是个好男人,我不要可惜。”
“许多情!”他低吼,俊脸不著痕迹地赧热。
多情冷颤,脖子一缩。“对、对不起嘛,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只是……”只是她担心他,不想他一辈子打光棍,孤孤单单一个人,那样的滋味,太伤,她懂得的。
“你既然这么爱多管闲事当红娘,我看明天我们的约定就算了,我安排你去我朋友那边工作,他开婚友社,保证你红娘当得开心又自在,还有钞票可以赚。”
他这意思是取消跟她的约会?
许多情心跳一停,急了。“世琛,你别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他冷哼。“我认真的。”
“你……你不能爽约。”她期待好几天了,是她此生最后的心愿,他不能放她鸽子。“男子汉大丈夫,你说话要算话。”
他无情地撇唇。“对你这种女人,我何必当君子?”
“你——”她又气又急,为他冰冷如刃的言语感到心痛,如果她保持镇定冷静,应该能看出他眼底隐约亮著谐谑,她该知道他是故意逗她,但她太在乎了,太在乎这个好不容易盼到的奖赏,所以,错失了他玩笑的讯号。
“你不可以这样,世琛,别这样对我……”
潮水般的酸意涌上了眸,刺痛著,她看著他,看到的是自己这些年来的遗憾与悔恨。
是不是永远无法弥补了?她会不会必须带著这些离开?
她不要,不要……
心口,霎时揪紧,一股气横堵著,她急速地喘息,痛得不能呼吸。
“怎么了?”周世琛变了脸色,见她容颜雪白,全身冒冷汗,大吃一惊,急忙过来扶住她。“你没事吧?多情,哪里不舒服吗?”
“我……”她说不出话,只能转过身背对他,颤抖地拉出藏在上衣里的项炼,转开药瓶,往嘴里喷药。
这是硝酸甘油,是心绞痛的特效药,能暂时缓解症状,是她的救命仙丹。
周世琛瞥见她喷药,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扶著她在一张椅子坐下。“怎么回事?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刚刚你喷的是什么?”
她摇摇头,只是抚著胸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周世琛担忧地望她,见她整个人像破败的女圭女圭般软瘫著,心疼不已。“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不要!”她悚然睁眼。
“为什么不要?”他皱眉。“你身体不舒服,得去医院挂急诊。”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她坚持,嗓音却沙哑得教人不忍听。
“多情,你别逞强。”
她扬眸,祈求地望他。“不要送我去医院。”她很清楚,只要自己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医生一定会要求她马上留下来开刀。“我只是突然有点……喘不过气来而已,没事的。”
“你这是什么毛病?”他哑声问:“以前不会这样的,不是吗?”
“就说……是小毛病嘛。”
他蹙眉,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不行,我一定要送你去医院,我们走。”
“我说不要!”她尖声抗议。
他有些恼了。“许多情,你为什么要这么任性?你不知道你这样子很令人担心吗?”
“我……”她酸楚地凝睇他,泪光在眼里闪烁。“可是我们明天要约会,你……答应过我的。”
他无言。就因为这样,她才坚决不肯就医?
“你答应过我的……”她强调,细若蚊蚋的声嗓扯痛他心弦。
他刚才不应该跟她开玩笑的,若是他早知道她有多在乎这个约会,他不会那么残酷地逗著她玩。
周世琛轻轻叹息,一腔柔情忽地在胸口绵密地缠结。“你不用那么紧张。”他温柔地抚模她脸颊。“我这人一向说到做到,不会爽约的。”
担心许多情体力不支,周世琛坚持她必须休息,而且,为了怕她躺僵硬的行军床,睡得腰酸背痛,达不到放松的效果,他请齐真心帮忙看店,自己则扶著她回到他住处。
这是她第一次进他住的地方。她几乎压抑不住扑通直跳的心脏,兴奋地打量周遭的一切,果然如她所料,他将住处打理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装潢也走现代简约风,很适合他的格调。
“别看了。”他注意到她惊叹的眼神,不知怎地有些窘。“你今晚就睡这间客房吧,这床是独立筒的弹簧床,躺起来应该很舒服、很好睡的。”
她走进清爽整洁的客房,试了试弹簧床,不依地瞟他一眼。“有这么好睡的客房,为什么现在才借给我?硬要我挤在咖啡店那间狭窄又陰暗的休息室,真小气!”
是啊,之前他为何那么不近人情呢?
周世琛想想,也有点后悔,尤其在知道她最近身子似乎不太好之后,光是想像她每天晚上是如何勉强自己蜷缩在那张硬床上,就觉得心痛。
“算了,怪我自己不好。”她灵慧地看出他的自责,潇洒一笑。“谁要我以前那样对你,难怪你会想教训我。”
“别说了。”周世琛不想再提不愉快的往事,带她到浴室,为她准备干净的浴巾和浴袍,温声叮咛。“你先洗个热水澡,洗完澡就先睡吧,我还要回去打烊。”
“嗯,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送走他后,许多情先是发了一会儿呆,才进浴室洗澡,二十分钟后,她将自己洗得香喷喷的,穿上浴袍走出来。
她好奇地左顾右盼,热切地研究他屋里的所有摆饰,试著拼凑这三年多来他独居的生活,他的书柜里不再摆放任何关于法律的书籍,听的音乐也不一样,以前他常听摇滚,现在好像迷上了各国的民族音乐,有许多很特别的冷门CD。
他变了,真的变了。
许多情随手取一片CD,放进音响,风格奇异的民族乐在室内回旋,她坐倒在沙发上听著,一时有些迷惘。
在听这些音乐的时候,他都想些什么呢?
她闭著眼,试著投入前夫的心境,却发现自己想像不出来。她不知道他想什么,不明白他为何迷上民族音乐,她与他,隔著三年的距离。
不,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只时间而已,还有两颗不能依偎的心,而这样的疏远,都怪她当时鬼迷心窍犯下的错。
所以,这是报应,报应啊……
她迷迷糊糊地坠入梦乡,以为自己不可能睡著的,但身子实在太倦了,不知不觉向睡神俯首称臣。
周世琛回家时,看到的就是她窝在沙发上打瞌睡的一幕。
这女人,不是叫她去客房睡吗?
他摇头失笑,走过去想唤她起来,到沙发前,见她睡得香甜,一直显得苍白的脸总算透出一点红润,又禁不住犹豫了。
他不忍吵醒她,她睡得那么沈,也许正作著好梦,他怎么舍得破坏?
他关上音乐,半跪在沙发前,出神地盯著眼前这张清丽的睡颜。从以前他就好喜欢看她睡梦中的脸,那么纯真,那么毫无防备,所有白天的心机,都在最深的黑夜里消弭。
梦里的她,不是争强好胜的律师,只是个单纯的小女人,是他可爱又最会撒娇的妻。
他常常想,是什么缘故让她平日必须那么倔傲地武装起自己?连面对他这个丈夫,也常显得过分好强。
“你为什么要这样活著?不觉得累吗?”他哑声低语,不觉伸出手,抚模她柔顺的细发。
为什么要为了爬上事业的顶峰,冷血地利用自己最亲爱的丈夫?又为什么在努力爬上去后,又那样漫不经心地摔下来,沦落到向他求救,受他侮辱?
“你为什么来找我求和?为什么要跟我赌一个约会?多情,你到底在打算什么?”他喃喃地问,带著轻微的懊恼,以及满腔排遣不开的愁绪。
他想,自己真是搞不懂这个女人,从以前到现在,他就是拿她没辙,说不定是前世欠下的孽债,这辈子不得不清偿。
“你啊……”他微妙地叹息,看著前妻许久许久,看到所有埋怨都烟消云散,只剩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他轻轻抱起她,将她纤柔的娇躯护在怀里。她在梦里感觉到他细致的心意,震颤了下,蒙眬地睁开眼。
“你回来啦?”
“嗯。”他低声应,不敢看她。“你怎么不回房睡?”
她优雅地打个呵欠。“我本来想等你回来的,不小心睡著了。”
“你累了,应该早点睡。”他低声指责,抱她回客房床上,双手想放开,她却抓住不放。
“不要走。”她细声恳求,像猫咪般的嗓音,拉紧他胸口。
他垂下眼,恰恰迎上她迷离如雾的水眸,心跳情不自禁地加速。
“这么晚了,你该不会还想找我陪你下跳棋吧?”他试著用玩笑打破暧昧的氛围。
她眨眨眼。“现在已经过十二点了,对不对?”
“是又怎样?”
“已经是礼拜天了,你答应跟我约会的。”
“难道你要我陪你去夜游?不要吧,我们年纪都大了,不适合像年轻人那样无法无天地玩。”
她嘟起嘴。“我没说要夜游,只是要你在这边陪我。”
“陪你?”
“陪我,抱著我睡觉,就像从前那样。”
“多情……”他声线紧绷,掌心悄悄冒冷汗,这女人是否意识不清到不晓得自己说什么了?
她却像是认真的,看著他的眼,一瞬也不瞬。“你答应过今天一天都听我的。”
他喉咙发干,挣月兑她的手。
“别闹了,多情,快睡吧。”
“你怕我吃了你吗?”她忽然问。
他一震,愕然瞪她。
“放心吧,我现在身子还很虚,动不了你的。”她微笑得很奇妙。“我保证不会吃了你,这样行了吧?”
他才不是怕她吃他,他是怕自己反过来将她吞吃入肚!这女人究竟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周世琛感觉自己脸上浮上三条线。
“就当是我最后的心愿,你抱著我睡好吗?”她祈求地望他,瘦削的脸蛋,迷蒙的眼神,楚楚可怜的口气,在在教他狠不下心。
他长长地叹气,爬上床,将她揽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