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伶牙俐齿,”傅学廉几乎是咬着牙说,但心里盘算着另一件事。
“是呀!”气吧,生气吧!早在上山前,如意已做好心理准备,告诉自己不能怕。
“好,你想留下,我就让你留下!”看他如何整死她!
“啊?!”
“大少爷要她留下?”
“天啊!”
怞气声四起,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傅学廉的目光朝着四周扫了圈,瞬间,大家又都安静了下来。
“你真的答应让我留下了?”如意迫不及待的确认,在心中暗喜。
“没错。”傅学廉的俊颜冷得跟冰山一样,“不过,你得照着山庄的规则来。”
“山庄的规则?”她看着他。
“成叔,拿把剪刀给我。”傅学廉突然朝着蓄着落腮胡的老伯喊。
“啊?”成叔一时反应不过来,“大少爷是要……”
“随便一把剪刀,要是都没有,你平日用来修剪花木的也可以。”傅学廉哼着声说。
“喔,是,大少爷。”成叔很快转身取剪刀去。
不到几分钟,成叔跑了回来,将剪刀送到傅学廉手中。
“你,过来。”傅学廉看着如意命令。
如意愣了下,双眼目光定在他持着剪刀的一手。“你要干嘛?”
“过来。”他又朝着她一吼。
如意按捺下心头的恐惧,移动脚步。“你到底要干嘛?”
“剪你的头发。”他笑着说,笑里隐含着森冷的得意。
“你没事干嘛要剪我头发?”如意真想骂他变态了。
“你不是执意要留在山庄吗?既然是这样的话,我就告诉你,要留下来可以,把你的长发剪掉。还有,以后都不准再穿裙子。”
“为什么?”
“别问我为什么,你站在我的土地上,我高兴怎样就怎样!如果你不愿意把头发剪掉,你也可以转身走人,没人会要你留下!”他笑着说,笑意仍然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如意的双手垂落在身侧,气愤地紧握成拳,大有一拳揍爆他那可恶笑容的想法。但,她不会就此打起退堂鼓。
“好,我剪!”牙一咬,她说。
傅学廉看着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他是欣赏她的,欣赏她的勇敢和执着。
“过来。”他将情绪压抑得很好,神情上丝毫看不出来,他指指自己的身前。
如意昂首阔步,一点也不想受制于他的气焰,走到他面前。
“蹲下!”他下达着没有温度的命令,骄傲尊贵得如一个王者,而她则是他的小女仆,得匍匐在地,亲吻他高贵的脚趾。
虽有不甘,但如意还是照他的话做。
看着她听话的蹲,傅学廉伸来一手,抓起她的长发,二话不说地挥动手上剪刀,喀嚓一声,将之剪下。
瞬间,周围又传来一致的怞气声,大家又交头接耳私语了起来。
“剩下的,等一下回房后,你自己剪,记住头发最长只能盖到耳垂!”他说着,看了她最后一眼,单手躁控着轮椅按键,转了个方向,往屋内去。
“阿泰,帮她找间空房!”这是他最后的交代。
看着他的背影,如意发觉自己浑身颤抖。
不是害怕,而是因为气愤。
什么头发最长只能盖到耳垂?!他以为他是女子私校的训导主任吗?王八蛋、混蛋、一点良心也没有的骄傲男!
她跟他杠上了!
回到房里,傅学廉叹了口气,他的眸光落焦在沉重的帘幔上,又过了一会儿,他更用力的一叹,移动着轮椅,回到最常待的地方——一张书桌后。
他,失控了!
不得不承认,方才在大厅里的状况,他大大的失控,居然答应让那个女人留下。
“女人!”他嘴里啐了声,低头,发觉手上竟还握着她的头发。
似触电一样,他抬起手来,想将那绺头发抛掉,却在高举起手的同时犹豫了,那发丝好细、好柔、好美,就像上等的黑缎一样,还带着淡淡的馨香,让人不舍放手。
心动?!
傅学廉的心蓦地揪紧。
“Shit、Shit!”连连粗咒了两声,他用一手搓柔着发疼的额角,蹙紧两道浓眉。“我一定是疯了,肯定是!”否则怎会对女人又有了心动的感觉?
难道是受的苦还不够?被她们欺骗的还不够?没看清楚她们的虚伪、丑陋和善变?还是准备将尊严再一次的丢在地上践踏?
不,他绝对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对,不允许、不允许!”他喃喃一念,双手砰地同时击落桌面,握着发丝的一手松开,将那一绺黑发抛在桌面。
“我绝对要让她在在三天内,主动离开山庄!”
大厅里,山庄里的一群员工们围绕着如意,神情兴奋地与她交谈了起来。
已经整整两年了,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像她一样进入山庄,而且还是大少爷亲自开口答应让她留下的。
“想不到尤叔也能生出这么棒的孙女。”阿峰上前夸赞,粗鲁的伸来一手,用力拍落在如意肩头。
如意重心不稳,颠踬了下,差点跌倒。“我是爸爸妈妈生的,不是爷爷生的!”她纠正他。
众人听到她的话,哈哈大笑了出来.
“说的对、说的对,这个阿峰呀,只会煮饭烧菜,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搞不清楚,应该说,没想到老尤能有这么好的遗传基因,能有这么聪明又勇敢的孙女,不知该不该说是坏竹出好笋?”
这回搭话的是留着落腮胡的成叔,他今年已六十五岁,在山庄中专门负责照顾庭院里的花花草草。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语,如意很快地和他们熟稔了起来。
其中,身形最粗犷的人,名叫阿峰,是山庄里的厨师,听说他曾经在六星级餐厅担任过主厨,还在法国待过一段时间。
司机是瘦得像竹竿一样的阿泰,别看他一副皮包骨的模样,听说只要坐上驾驶座,马上变了个人,精神抖擞,自称车神。
守卫阿山一直都对自己的好运感到自豪,就拿他放如意进山庄这件事来说,最后居然没被追究,如意还能留下。
就这样,大家又聊了一会儿,说说笑笑,为这个死气沉沉的山庄带来一些生息。
而如意也在等待时机,等待一个问话的机会。
终于,机会来了——
“我很好奇,为什么山庄不准女人进来?”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想改变傅学廉,想将他由黑暗中拉出来,就得更用心去了解整个事情的始末。
这句话像枚炸弹,炸得大家瞬间安静了下来,你瞧我、我看你的,犹豫了许久,就是没人敢先开口。
那突来的安静非常不协调,就像股低气压,压得人受不了。
年老的或是在山庄已待了数年的人,还比较沉得住气,至于年轻又待没多久的人,自然是毛躁许多。
“原来尤叔什么都没对你说。”阿山一叹,冲口而出。
马上地、不知是谁,往他的头顶一槌,疼得阿山呀呀大叫。
“老尤果然是个可靠的好人,就连最亲的孙女也没说。”这是成叔给尤雄的评语。
大家一致点头,表示认同他的说法。
“大少爷不准我们私下议论有关山庄里的所有事。”阿峰说,尤其是两年前的那件事。
如意已概略知道了缘由,但她并不想知道傅学廉和他前妻之间的事,目前她最关心的是他的脚,还有那场车祸。
“大少爷的脚真的站不起来了吗?”她问。
来到山庄之前,已概略听爷爷提起过那个车祸。
“医生并没那样说,只是大少爷不想去医院做复健。”这次搭话的是阿泰。
对于两年前的那场车祸,他的印象最深刻,因为第一个发现的是他,也是他将傅学廉由即将爆炸的车中救出,紧急送医。
“为什么?”
“这个……”大伙儿又面面相觑许久,然后由阿峰跨出一步,一手轻拍了拍如意的肩。
“如意,你搭了一整个早上的车子上山,应该也饿了吧?不如到厨房来,我帮你做点东西让你垫垫胃,我们再慢慢聊。”
“这……”如意看着阿峰,再看看四周的其他人,感觉到大家对着她眨眼,示意她接受,于是她掀掀嘴角一笑。“好吧,被阿峰哥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饿了,我就跟你一起到厨房去吃东西吧!”
接近中午时分,如意双手端着托盘,站在傅学廉卧房门口,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为等一会儿即将面对的硬战做好心理准备。
经由方才和阿峰在餐厅里的一番详谈,她概略了解了这么多年来,傅家到底发生了哪些事,还有傅学廉的前妻叶诗织,是之前山庄里一个负责打扫的女佣的女儿。
而爷爷则在两年前的车祸之后,负责照顾鲜少踏出房门的傅学廉的起居饮食。
看着门板,如意又深吸了一大口气,才空出一手,在门板上轻敲了数下。
就如阿峰所言,门里果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如意的手握在门把上,轻轻一转——
还好,门没上锁。
推开门,她迈着步伐进房去。
“大少爷,你的午餐。”
房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里头还充斥着淡淡的霉味,有点似长时间照不到阳光,闷在湿热的地道中那种极不健康的味道。
如意撇撇嘴角,怀疑他这两年来该不会都待在这样的黑暗中,一遍一遍任由悲伤啃蚀自己的心。
自虐!如意无声地啐了声。
“大少爷,你的午餐。”或许是瞳仁已适应了无光的黑暗,如意开始在漆黑中寻找他的身影。
几秒钟过去,回答她的仍是沉默,但她很快的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寻到他。
挪动脚步,如意再一次深呼吸,来到他身旁。
“大少爷,你的午餐。”
她故意提足了嗓音大声喊,像怕对方重听一样。
“放在一旁就好了,我没聋,听得到你说什么!”傅学廉极厌恶的瞪着她,额角不觉地又暴出青筋。
总感觉这女人是故意的,想挑战他的威信,让他不好过。
“我还以为你除了不能走路之外,耳朵也聋了,眼睛也瞎了。”如意故意喃喃自语,转身走到一旁去放餐盘,但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顿了顿,双手僵在空气中,慢慢地眯起双眼来。
“你说什么?”想当然尔,傅学廉又将她的喃喃自语给听进了耳中。
青筋又暴出,已开始在额角跳起旋律激烈的舞曲。
“没什么。”如意耸耸肩,转了回来,面对着他,绽开微笑,“我决定以后不叫你大少爷,因为我与众不同,我只是代替我爷爷来帮你工作,算不上你的正式员工,所以我就称你一声……先生,好了。”
“我不接受!”傅学廉激烈的拒绝。
只消一眼,他也能看出,这个女人肯定又在动什么歪脑筋,而目的就是不想让他太好过。
“我才不管你接不接受,反正我就是决定要这么做。”手上端着餐盘,如意略弯下腰,脸上笑容咧得更开,可见到她上排洁白的牙。
“你敢?”傅学廉暴吼着,如果不是站不起来,他想他会跳起来,直接用双手掐死她。
“有何不敢?”如意哼笑了声,双眼凝睇着他,不闪不避,好似一点也不将他脸上的愤怒看在眼里。“你会知道我还有更敢的!!”
“尤、如、意!”傅学廉咬牙切齿的喊着。他以为自己不会动手的,但随着声音被逼出牙缝,他也伸出了双手。
如意速退了几步。“想掐死我,得等你的双脚先好起来再说。还有,我挺高兴的,初次见面而已,先生你已经将我名字记得这么清楚了!”
“你……”傅学廉咬着牙,气愤得脸孔扭曲,因为双手构不着她,而懊恼不已。
他恨,恨自己无法站起,否则绝对要掐死她。
“别太恨我,也别太感激我,你最好快快的适应我,因为接下来的日子,我会照着过去我爷爷照顾你生活起居的惯例,来照顾你。”
“我不要你!”他仅能恶狠狠地瞪着她。
傅学廉发誓,他从没像此刻一样的痛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可由不得你决定了。”如意维持着脸上灿烂的笑.
“我是这里的主人,有什么不是我说了算?”他发誓,要是他的脚能好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掐死她。
脚能好起来?!
傅学廉心中蓦地一跳,那惊愕在心中闪现得快速,消失得也迅速,但足够教他惊讶了。
他不是对未来不再抱着任何希望,任由自己成为只能呼气吸气的行尸走向了吗?现在为何……
“我才不管你是谁,先跟你说明白了,就算是我爷爷,我也不会改变我为人处世的原则,所以你的那一套在我的世界里,完全不管用。”如意停顿了下,早已预知,他可能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不过,她希望他越激动越好,越气愤越好,至少激动和气愤会让他发觉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一具冰冰凉凉、没有情绪的尸体。
“还有,现在请告诉我,先生,你要马上用餐吗?”不给他再度回应她话语的机会,如意接着问。
傅学廉没给回应,因为还深陷在希望自己的脚能好起来的惊愕之中。
“没反应,我能将你的没回应视为否决吗?”如意笑着,双手仍端着餐盘,但双脚一旋,人已转身。
“喂,你干什么?”傅学廉回过神来,见如意已走离他更远,远到角落的窗边,一个垃圾桶旁。
“你不是不吃饭吗?”说着,如意一脚踩在垃圾桶的踏板上,垃圾桶的盖子掀起,她哗啦一阵,将手上托盘的菜肴一古脑儿的往垃圾桶里倒。
“尤、如、意!”傅学廉怔愕的看着她,无法置信她的所作所为。
“怎样,先生有指教?”将东西都倒掉后,她转回身来,一脸无辜地瞅着他。
“你、你……”有生以来,傅学廉首次感觉到自己气得浑身发抖。
“你不是不吃吗?既然不吃的话,就别刁难山庄里的工作人员了,看大家平日里多辛苦,还得为你吃不吃东西而感到烦恼难受,所以我干脆把饭菜都倒掉,这样多好,大家会以为你全吃了,皆大欢喜。”
“你……”再次地,傅学廉感到自己说不出话来。
她是他的恶梦吗?
目前不知道,但能肯定一点,他若不能让自己的双脚快快恢复行动能力,她铁定会是他可怕的恶梦。
“怎样?想谢我啦?”如意偷偷地在心中吁出一口气,维持着脸上的眉飞色舞。“喔,对了,我想有件事,我还得先跟先生你说明一下。”
既然之前忤逆他的事已做了许多,她不在乎再多一件。
“我最讨厌见不到阳光的房间了,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下水道中的烂泥,浑身爬满霉菌等待着腐朽,所以……”没将话说完,她直接以行动说明了一切。
走到窗边,她的一手刷地一声,将垂地的长窗帘用力拉开。
“尤、如、意!”傅学廉再度暴吼出声。
如意根本理也不理他,几次重复的动作,将卧室里三边的窗帘全部拉开,阳光很快由屋外撒入。
她伸手将窗子推开,温暖的阳光伴随着清新的空气涌入,很快驱走陰暗。
傅学廉用双手捣住眼睛,一时无法适应阳光。
原来烈阳下,就是这种感觉,他以为,他早已遗忘,但记忆的深处似乎还残存着。
他的心,似乎随着阳光的撒入,又开始了跳动。
“先生,现在照到了阳光,是不是让你觉得肚子开始饿起来了呢?”如意的声音传来。
傅学廉反射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她的头上泛着淡淡的光晕,像是天使头上才会有的光环。
有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怞动了下,目光竟舍不得由她的颊靥上移开。
摇摇头,他很快否决掉脑中的想法。
若不是太清楚了她恶劣的行径和近乎野蛮的作为,他会以为她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天使。
天使?!
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名词,尤其是用在她的身上!
“你没反应没关系,这一次我就当你是喽,你等着吧,我再去帮你端份餐点过来,毕竟阳光、空气、水,可是植物生长的必须要素,现在三样要素都有了,当然得加上营养喽,这样才能长得头好壮壮,”
见他没再暴出嘶吼声,如意心中松了一大口气,退出房去,重新帮他准备餐点。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傅学廉终于松开捣住双眼的手掌,沉沉地呼吸了几次,这就是过往他所熟悉的空气和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