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你说你在哪里?又去看她?拜托你好不好,小健,你要是真那麽闲的话,就来帮帮我吧!我最近忙得要死,你听见没有?喂、喂、喂……”
没等手机另一端的人讲完话,傅学健即按断通话,让手机另一端哇啦哇啦叫的喊声不再侵害他的耳膜。
他拉开车门,随意将手机往车内一抛,跨步下车。
很巧地,在随手甩上车门时,一部脚踏车由远而近,刚好来到他的身边。
车上的人儿一见到他,赶紧煞车,动作慌张得有点拙地从座垫上跃下,抚抚裙子,刚好站定在博学健面前。
“你好。”小声地,康乃熙深吸了口气打招呼。
“呃……”傅学健本不想理她,但既然她已开口,他也不好意思全无反应,“你好。”
“你……来看舅妈?”乃熙双手牵著脚踏车,又一点头。
“是。”傅学健扯动嘴角,给予一记没有温度的微笑。
“她……在里面。”自从舅妈对她提起了那个荒唐的提议之後,乃熙就再也提不起勇气对上傅学健的双眼。
好荒唐,对吧?
她不知道舅妈的过去如何,但一个母亲居然会对自己的亲生小孩怀恨,真是让人无法想透的事。
“我知道。”傅学健略眯起眼来瞧她。
他那个已经病得快动弹不得的母亲,除了能躺在屋子里的那张老旧床铺上外,还能跑哪去呢?
“那你是不是……想进屋去看她?
这几个字没来得及说完,微微抬起下巴的动作,让乃熙的眼不巧地对上了傅学健的黑瞳。
她逃避似地飞快撇开脸,然而,心跳却开始不受控制的乱了节拍。
“我不进屋去。”傅学健的目光由乃熙逃开的脸挪开,先探向屋内,再挪向天空,最终又落到身前的这抹消瘦身影上。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自己心头的微讶,一个很单纯的女孩,纤细善良可爱,尤其是她眼里的执著和纯真,只消一眼就可看出,她百分之百该被归类在好人的队伍里。
这样一个人,却被上天安排在残忍无情而且贪婪的母亲身旁,照顾著她。
“那……”深吸一口气,乃熙终於做好了心理准备,将逃开的眸光拉回,再勉强自己绽开僵硬的笑。
“我不进屋。”傅学健再次强调。
“喔。”他都强调两次了,她还能说什麽?
真的是一对奇怪的母子,母亲心存怨恨,一心想著报复;儿子明明心系母亲,但每每到来,都只是独站屋外,一点进屋去的意愿也没有。
“那……我进屋去了喔?”乃熙又看了傅学健最後一眼,转身欲往屋里走。
“等一下。”傅学健却突然喊住她。
“呃……还有事吗?”乃熙转回身来。
“你……”如果想个法子,把她带走,那麽,躺在屋里的那个重病的女人,是不是会变得更凄惨?
一想到可以让那个贪婪的女人变得更凄惨,傅学健的心一阵激荡,说不出感觉,也许是喜悦,就像嗜血的野兽,刚活生生扒开了一个人,生吞下肚一样的教人感到愉快。
“我?”乃熙眼里挂著问号。
几次,她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记对舅妈的承诺,然而,她具的做不到。
“是的,我是想问你,你找到工作了吗?”记得上一回遇见她,她好像说因为打工的超商决定结束营业,正在找新工作。
“喔,原来你说这个。”乃熙摇了摇头,“目前还没固定下来,因为店长说需要三个月的试用期,不过我想应该我很快的就能通过试用,成为超商的正式员工。”
“你还是在超商打工?”傅学健的眉心微拧。
乃熙坦然点头,“是呀,毕竟我没什麽工作经验,只当过超商店员,而且……”
话就此打住,她没再往下说。
而且舅妈需要她照顾,她没办法当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只能选小夜班或夜班时段舅妈睡觉的时间来打工。
“而且什麽?”傅学健仔细认真地打量她。
“没有、没什麽。”摇摇头,乃熙很快让话题就此打住。
傅学健可不想,“有没有考虑换个不一样的工作?”
“不一样的工作?”可能吗?可以吗?
眉尾微扬,傅学健在心中低低的笑。
看吧,就说她非常容易就能摆平,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他早已看出她是那种没什麽心机的人。
“我有个朋友,最近因为会计生产离职,需要一名新员工。”他说著,心里已忍不住开始盘算。
让她离开这幢破旧老屋,让她无法二十四小时紧盯著那个女人,那麽对那个女人来说,痛苦和不便将是倍增的吧?
“是当会计吗?”乃熙微揪著眉心。
“是的。”嘴里虽应得平淡,但傅学健的心里想,不是当会计,难道是去当老板娘吗?。
“可是……”乃熙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机会,毕竟能让工作稳定一点、多挣一点钱!就可以让舅妈吃一些营养品。“我没学过会计,这样的工作恐怕……”
“不会可以学。”一句话,傅学健就打断了她退缩的念头。
“真的?”真的有人肯教她吗?乃熙的双眼发亮,但脑筋一转,想起舅妈,双眼随即又黯淡了下来。“我想还是算了。”
如果她开始当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那谁来打理舅妈的生活起居?
“为什麽?”傅学健很意外,方才见她不是才一脸兴奋、双眼发亮,他以为她会上勾的,怎就……
“这个……”乃熙犹豫著,最後还是决定不说,“我想,我还是比较习惯在便利商店上班。”
“是这样……”傅学健望著她,研究起她的神情来,为了印证自己的推测,他开口问:“你是因为担心没人照顾她,才拒绝这个机会的吧?”
他猜,大概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不明白,老天为何独厚屋里那个瘫在病床上的黑心贪婪女人,就连她又老又病时,还留给她一个天性善良的女孩来照顾她?
他偏不让天如意,不让这个叫康乃熙的女孩留下来,他想看见,强烈地渴望著看到屋里的那个女人,更凄惨、更无助的模样。
“耶!你……”怎麽知道?
乃熙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完,傅学健从她的表情,已看出自己猜得完全正确。
“如果是这方面的问题,我会帮你想办法,毕竟……”他话语略顿,因为接下来要说出口的几个字,让他不好受。话在喉头滚了几次,终於他压下心中浓烈的厌恶感,说出口:“毕竟,她也是我妈,你说对吗?”
“呃……”这一句话换来乃熙许久的怔愣。
她不知道他们母子间到底怎麽了?也从没想过要问舅妈,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敢问。
“你可以考虑一下。”傅学健看著她,突然伸过来一手,抓起她的,将握在手中的名片推给她。
乃熙看著掌中设计得精美的名片,目光一下子拉不开来。
傅学健怞回手,又看了她最後一眼,“你考虑考虑,如果想听从我的建议,拨通电话给我,让我帮你。”
说完,他转身要走。
乃熙终於由怔仲中惊醒过来,“喂,你……”
傅学健停下脚步,转回身来看她。
乃熙对上他的眼,想了下,有些话在喉间打转了几回,捺住心跳,她还是忍不住冲动,顺从了自己的心。“你不进屋去看看舅妈吗?”
傅学健愣住了几秒,眉心不自觉地揪紧,眼里跳动烦躁火花,心头揪扯著怨怒,但最终,他还是压下脾气。
“不了,我并不想见到她,你……考虑考虑我的提议。”转身,他开车门上了车,将车驶离。
直到他的车尾灯消失,乃熙才惊觉过来,“怪人!”
她始终没搞明白,既然人都来了,为何不进屋去?既然关心舅妈,为何不去看她?
怪!
对於深夜周秦群会突然出现在他的住处门口,傅学健真的颇感意外。
“嗨!”已等了几个小时,坐在饭店房间门口的周秦群,好不容易见到傅学健的身影,赶紧由地上跃起。
她朝他挥挥手,迷恋地看著他修长身影走近。
“嗨。”哪怕心中已有些不耐烦,傅学健还是不改儒雅气质,嘴角勾著淡淡微笑,“怎麽会想来找我?”
周秦群的眼里映著他的倒影,全心全意地,迷恋呀,迷恋。
“呃,是这样的,你那一天不是提到说,想在台北找间房子吗?”
她目前是某大房屋仲介公司的小主管,让她可以以此为藉口来找他。
“是呀。”傅学健扬扬眉,由口袋中掏出饭店专用的磁卡,礼貌性地问:“要不要进来坐坐?”
其实,他要在台北居住,根本不需要找房子,他现在居住的这家饭店,就是傅家的产业之一。
但是,几天前,他突然想,布了他即将近行的事,他也许该买间屋子。还布,近半年来,他已将新加坡和泰围的工作,渐渐地转回到台北。
“好呀,”周秦群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
傅学健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即刷卡开了门,往内走,再周秦用群跟上他的脚步,进到房里,他才转身关上门。
“你有什么好的提议吗?”那日聚餐,他多少听进去可关于她目前工作的事。
“喔。”他突来的话,让周秦群差点反应不过来,等到会意,只能尴尬的一笑带过,“才进到你的住处,个先请喝杯饮料之类的东西、就要马上谈公事吗?”
“当然,你想喝点什度?啤酒?矿泉水?还是果汁?”他边问边走到饭店附设的冰箱旁,打开冰箱,往里头望了一眼——
他邹起眉头,因为冰箱里除了啤酒,什么都没有。
“都好。”
还好,周秦群的答案是标准的客套性回答。
“啤酒吧!”他说著,由里头取出了两瓶啤酒,走回来,一瓶递给她,然后拉开拉环,仰头喝了口。
见他喝啤酒的模样,周秦群一下子心跳加速,感觉热气蒸腾,眼儿迷朦。
“乾、乾杯。”周秦群也跟著拉开拉环,灌了口啤酒。“对了,你想找什么样的房子?”
“用你专业的眼光建议呢?”
“我得知道你喜欢大楼、独栋建筑,还是……”周秦群想了下,随即将没说出口的话吞回肚子里。
以傅学健的家世背景、身分地位,哪曾去住那幢老旧的二手公寓呢?还好,她没说出口。
“还是什麽?”他比较在乎人在无心状况下所说出的话,因为通常这样的话,比较贴近真心话。
“没什麽。”摇摇头,周秦群又喝了口啤酒,“不过,既然你想听听我的意见的话,我想……”
微眯起眼睛,她在脑中寻找无数个网路上刊登过的资料。
“信义计画区的屋子如何?”
傅学健无所谓的耸耸肩,“地段我倒是没什麽意见。”
“要大厦?还是独楝建筑?”周秦群又接著问。
“都好。”傅学健坦诚地说,对於屋子,他只在乎环境安静与否,至於是独楝建筑或是豪宅大楼,他没意见。
“我手中刚好有个委托案,是一楝独立的两层楼建筑,大约八十坪左右,有前後院子,主屋的建筑面积是五十二坪,二楼层加在一起的使用面积大约有百来坪,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房子还蛮符合你的需求,那麽要不要约个时间,一起去看看屋子?”
放下手中啤酒罐,周秦群踱步来到傅学健身前。
她的体态纤细,白色丝质的七分袖衬衫,钮扣刻意敞开了两颗,露出她洁白迷人的颈线和隐约可见的胸形,外加质料轻薄的粉蓝色及膝鱼尾裙和细跟三寸高跟鞋,让她看起来不仅充满了女人味,也绝对诱人。
傅学健知道她在诱惑他。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不管他是校园风云人物,还是企业领导人,在台湾、国外,多的是对他趋之若骛的女人。
“你觉得呢?不如你说,时间让你挑如何?”而他,并不厌恶这样的机会,只要对方是他看得上眼的。
反正男欢女爱,合则聚,不合则散,就像工作、吃饭、睡觉一样自然,是不成文的游戏规则。
“真的让我挑?”周秦群眨了眨眼,无限魅态流露,她推测著,他能接受她的机率有多高。
这类的试探,傅学健早习以为常,只消一眼,就能看透对方心思。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要让两人的关系向前迈进到偏离纯友谊,就得照著他的游戏方法。
“当然。”他朝著她笑笑,笑纹在唇畔绽开,煞是迷人。
“那……”周萋群想了下,嫣然一笑,“如果我选明天呢?”
他接受她了吗?
周秦群的心在期待与害怕失望中上下震荡。
她想,该更进一步,由暗示改为明示吗?
“也可。”傅学健噙著的笑意没变,仍儒雅且迷人。“就说定了,明天中午如何?”
明日一早,他还有个视讯会议。
“好。”当然好。
周秦群脸上堆满了笑,简直快乐上了天。
因为傅学健的反应似乎说明了,他也对她有兴趣,两人极有可能发展成情人的关系。
她,非常期待。
“舅妈,吃药的时间到了。”康乃熙端著茶水,小心翼翼地来到床边。
床上的妇人醒著,不知是刚醒,还是已醒来许久,抑或是整晚都未合眼。“我刚刚看到窗外有车灯的光线,是他来了吗?”
乃熙先将茶水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转身去取来药包。
“是。”
“是?”妇人瞧她脸上神情平静,动作慢条斯理,不觉地摔起了眉心来,“你就只知道回应‘是’吗?难道才过一天左右时间,你就将答应我的事给忘得一乾二净了?”
“舅妈……”乃熙愣了下,很快即明了舅妈指的是何事,“我怎麽可能忘呢?我只是……”
“只是什麽?”妇人很突兀地伸过来一手,将她拉近,近得直逼她的眼,试图由眼中读出真伪,“你别想骗我,既然他人来了,也和你在外头碰了面,你居然又让人给走掉,不是不想照著我的话去做,又是什麽?”
“我……”乃熙被这一席话顶得哑口无言。
“别忘了,你亏欠你舅舅,是他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妇人继续步步相逼。
“舅妈……”乃熙咬著嘴唇,眸色黯淡。
妇人岂会轻易放过她,“我要你跪下来,对著你舅舅发誓。”
乃熙不敢违抗,叩一声,跪在水泥地板上。
对於她的服从,妇人很满意,“现在跟著我说。我,康乃熙,为了不负舅舅的养育之恩,绝对遵照舅妈指示,倾尽全能,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为饵,也绝对要诱惑上傅学健,让他沉迷於我。
如果做不到,我不仅愿意遭受天打雷劈的责罚,死了之後更无颜见九泉下的舅舅和父母,而且,只要被我爱上的男人,都没好下场!”
“舅妈?”乃熙好惊讶,对於妇人怨毒的言词。
“快说!”妇人催促。
“我……”乃熙迟疑。
“你不说,就表示你之前答应我,不过是敷衍我。”妇人的目光似两把利刃,恨不得将乃熙给乱刀砍死。
“我……乃熙不敢。”乃熙还是想不透,舅妈的恨为何会那麽深切?
“不敢就照著我说过的话说一遍!”
“我……”乃熙只挣扎了约一秒钟,随即就放弃了。
如果能让舅妈的心情好过一点,她就照著说吧!
“我,康乃熙,为了不负舅舅的养育之恩,绝对遵照舅妈指示,倾尽全能,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为饵,也绝对要诱惑上傅学健,让他沉迷於我,如果做不到,我不仅愿意遭受天打雷劈的责罚,死了之後更无颜见九泉下的舅舅和父母,而且,只要被我爱上的男人,都没好下场!”
呼,还好,记性是她的强项,也或许是舅妈的这一番话对她来说冲突太大,反而让她记得特别清楚。
“很好,我就知道乃熙最乖。”妇人很满意,对於康乃熙的一番话,“现在站起来吧,告诉舅妈,方才在外头,傅学健有和你聊天吗?你们都说些什麽?”
“他说我需要一份比较固定一点的工作。”
“他要帮你介绍?”妇人眯起眼来深思乃熙的话。
“嗯。”乃熙点头。
“你答应了吗?”妇人问,双眸在刹那间睁开,眼瞳大亮。
乃熙摇摇头。
“没答应?”妇人的脸色瞬间黯沉了下来。
乃熙还是摇头,照实说:“我担心没人照顾舅妈你,我……”
话尚未说完,妇人即开口打断:“答应他。”
“啊?”
“我说,答应他,让他帮你找工作!这样你不是才有机会与他接近?”妇人的心中盈满了喜悦笑意,眼里绽著期待复仇的光芒。
“我知道!可是……”可是乃熙放心不下她。
“别可是了,我叫你答应,你就笞应,哪来那麽多考虑!”妇人重声斥责。
“是。”乃熙只好嗫嚅地应答。
“他有留他的联络电话给你吗?”妇人又问。
乃熙点点头。
“明天中午以前记得拨电话给他,说你答应他的介绍,决定去试试看工作。”忍了十多年之後,她熊熊的复仇之火又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