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凌乱令贺英东双手插在裤子里,眼神凌厉,神情紧绷。
程曜昂跟在身后禀报损害情况,“‘柳叶’、‘水天阁’这两间店的损害情况非常严重,另外三间餐厅因为昨天公休所以没受影响,不过由这种破坏的方式来看,应该不仅是想收保护费而已,可能还是针对我们而来。”
“叔叔怎么说?”
“贺先生说可能还是要靠老板亲自出面处理,毕竟那是你父亲的事。”
当年,他花了不少钱和时间才摆平了父亲的帮派——美其名是解散了,还将背叛他的人送入大牢;表面上大家都遵从他的处理方式,但私底下不服他的人仍旧有不少,甚至还成立新的帮派。
他们有什么念头,他心知肚明,无奈他已月兑离黑道,无法干涉太多。前阵子,叔叔就告诉他有人花钱要买他的命,主谋就是仍在监狱里的许世文。
看来这事非得靠他亲自摆平不可了!
贺英东严肃的从残破的“柳叶”走出来,这里已成为废墟,一点也看不出前天还风光的招待各部会首长。“曜昂,其他店都暂时歇业,薪水照发,‘柳叶’、‘水天阁’也暂时别动工复原,一切等我处理完事情再说。”
“还有,不许告诉小茵这件事,我暂时也不会去见她,你去替我把我房子和‘小巷子’的钥匙都拿回来。”他的住处也是危险之所。
“万一莫小姐问呢?”
贺英东冷横他一眼,程曜昂立刻点头。
“我知道该怎么做,不过……老板,隐瞒的方式真的不妥,万一危及到莫小姐,让她先有心理准备比较好。”
以前他们也曾遇过连妻小都不放过的坏人,那时父亲就是将他和母亲送出国,不过他非常肯定莫子茵绝对不会安分的出国,为了保护她,他得换个做法。
咦?原本很忙碌的生活在一天之内变得非常清闲——
先是画室老板说他和男友要出国度假,所以暂停上课;而“小巷子”因设施有问题得处理,墙壁得暂停绘制;甚至连贺英东也因又要去上海,两人暂时不能见面。
所有的事一下子全部都怞离,让她清闲到窝在家里望着墙壁发呆。
她还记得昨天到“小巷子”,程曜昂已在那里,他告知贺英东因急事赶赴上海,还向她索讨钥匙,说是刚好可以趁此机会整修贺英东的房子,以便两人将来结婚后可住。
事情一整个怪,她却说不出哪里怪,只因每个理由都是那么充足到让她没办法反驳。
她打电话给贺英东,听到的却是关机的回应,让她真的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晚上,他才打电话来。
“出事了吗?”她劈头就问。
贺英东非常庆幸自己不必与她面对面,不然铁定瞒不了她。“是啊!上海这里出了点事,所以我必须赶过来处理,这次可能会花久一点的时间,所以我乘机整修房子,这样的话,结婚前会比较省事。”
“画室老板出国了,我现在很闲。”闲到差点又要下厨荼毒自己。
“那你要不要回新竹去陪陪你妈,等我这趟回来,我也打算去拜见伯母,顺便提亲。”他明白转移莫子茵的注意力才是让他不必说谎的最好方式。
“这么快啊?”
“算慢了,我们都认识五年了,如果不是因为没联系,说不定你早就嫁给我了,除非你不同意!”他将主导权扔给她。
“我、我没这样说,你别诬赖我。”
“那你就等着当我老婆了。”
贺英东还是一如往常的热情,但总让她觉得有点急躁,像是在防备什么似的,莫子茵虽然推敲不出原因,却隐隐觉得不对劲,但他不说,她也不想逼他说,只好接受他的安排。
“怎么不说话了?”她一沈默,他便感到紧张起来。
“英东,我明天就回新竹,我知道你忙,可是每天至少给我一通电话好不好?”她这段话说得特别重。
“放心,不会有事的。”他给予承诺。
切断电话,贺英东脸上的温和表情瞬间转回厉色。“吩咐下去,无论死活都要把那个杀手给我找出来!”
即使离开五年,他的名字在黑道中仍有人买账,他想兴风作浪或许不可能,但想找个人倒也不是难事。
“徐大哥。”
被唤作徐大哥的男人抬起头,看了一眼来人,似笑非笑的说:“真是稀客!没想到我这里竟能让贺英东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哪!你们说是不是?”
大哥一吆喝,旁边的小弟立刻连声说是。
贺英东见了这场面,不动声色的坐在徐力面前。
“摆碗筷。”徐力一声令下,旁边的人立刻多天一副碗筷。“小老弟,虽然我这里比不上你开的餐厅美味,倒也是有点名声的,你就试试我这厨子的手艺,给点意见吧!”
贺英东闻言,立刻伸手夹菜一一品尝,最后还煞有其事是评论起来,听得旁边的人一愣一愣的,徐力却是一面听、一面笑。
最后,徐力一个拍桌,站在贺英东身后的人各个都防备起来。“果然是当过厨师的小老弟!每一点都说到我的心坎里,无奈耐躁的厨子难找,不然我早换了那个老家伙。”
“若徐大哥有需要,我倒是有几个好厨子能推荐。”
“哈哈哈!”徐力朗朗一笑,又拍拍贺英东的肩。“虽然我想答应,但我这人很念旧,没办法说换就换,毕竟吃了十年,不好吃也吃出一点感情来了,不过你那厨子还是能推荐过来,让我偶尔尝鲜也不错。”
贺英东轻轻点头。
“好了,我知道你来这里必定有事,不兜圈子了,要我帮忙可以,不过要一点小回报,小老弟认为如何?”徐力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后迅速切入主题,看似无害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许多。
“这是应当的,徐大哥请说。”贺英东始终保持平静无波的态度。
“你也知道,你那些手下还是有点心思,即使你解散他们,他们也不可能心服口服,所以才又其他人代为出头。”
贺英东明白徐力的意思,“他们那些人反对我,由我出面是很难劝他们的。”
“呵呵。”徐力又喝了一杯酒,豪气的表示,“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要的不是那票只会惹麻烦的小弟,我要的是那几个中间元老,我要的是能做事、能出主意的人,我可不想养闲人。”他的算盘就是要打得稳、打得准。
贺英东很清楚徐力最近正值扩大势力的关键时机,处理得好,大台北地区的精华地段便能得手;处理不妥,便有可能永远翻不了身,因此他需要帮手,所以他沉吟着。
徐力继续夹菜,一会儿又开口,“小老弟,你那几个长辈之所以还不肯退休,还不是受你连累,毕竟他们还在期待你,倘若你让他们来我这里做事,他们一忙起来,就不可能再有那些心思,你也不会招致嫉妒,店面也能平安无事,你说这是不是很划算?”
“徐大哥,我尽力。”
“哈哈哈——”徐力眉开眼笑的伸出手,“很好,我就喜欢干脆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处理得妥妥当当,你可以好好陪你女朋友了。”
贺英东闻言,眸色一凛。
徐力脸上依然带着一抹像是看戏的笑意。“陪在她身边吧!我既然能找到,其他人也有可能找到,难道你觉得她一个人能应付吗?”
贺英东没再多说,随即起身离开。
下雨了,莫子茵仍坐在外头作画;她的心绪有点乱,唯有画画才能让她觉得平静。
她也不是笨蛋,心知贺英东必定有事,但他不愿说,她也无法强逼,只能等事后再好好问他了。
虽然不喜欢被人隐瞒,但仍得看情况,这点她懂。
“小茵,雨很大,先进来喝红豆汤。”曾良钰端了两碗红豆汤走进客厅。
眼看雨势愈来愈大,莫子茵只好听话进到屋内。
曾良钰等女儿喝了几口热汤暖胃后才问:“是不是出事了?”女儿难得有这么长的时间陪她,她其实很高兴,却也看得出女儿有心事。
果然逃不过母亲敏锐的观察。“英东有事没跟我说……我很担心。”已经一个礼拜了,即使每天都有一通报平安的电话,她依然难以安心。
“英东应该是不想让你担心,忍一忍,等事情过后再问他。”曾良钰也颇识大体。
“我当然知道啊!只是……难免会担心,毕竟他之前的背景万一断不干净,会有后续问题……”突然聊起这事,她抬头偷看着母亲的眼神,才想到她是有提过贺英东是她的男友,母亲当时没意见,但是真的同意吗?“妈,你会反对我和英东吗?”
因为父亲牵连到黑道,加上那阵子黑道勤跑他们家让邻居们之间议论纷纷,让她们有好一阵子都对黑道很感冒;可现在她和贺英东在一起,有些事势必得改变,她能,却不见得母亲也能接受。
曾良钰慢条斯理的喝着红豆汤,一抹笑意凝在嘴边,“你喜欢就好,喜欢才最重要。”
“妈都没意见吗?”听见母亲的答案,她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很紧张,毕竟她非常在乎母亲的意见。
“你希望妈有什么意见?如果我真反对了,你会同意跟他分手吗?万一他真适合你,却因为妈的反对让你们不能在一起,那我岂不是变成罪人了?所以妈希望你快乐就好,你快乐,妈也就放心了。”
“我和英东在一起很快乐。”
“那就好,只要他好好善待你就够了。”她对贺英东的印象虽然很薄弱,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相信贺英东仍有善良本性,不是那种真的会作奸犯科的家伙,现在听他已月兑离黑道,她自然放心许多。
既然有母亲的同意,莫子茵终于笑了。“妈,我改天带英东来看你。”
“也好,找个时间一起吃……”曾良钰忽而一笑,“不如就今天吧!”
“今天?!”她听得一头雾水。
曾良钰指了指门口,莫子茵顺着转头,看见贺英东就站在门外,还淋得一身湿。
“英东……”乍见男友来到新竹,她只觉得又惊又喜。
贺英东拍了拍身上的雨,走进屋内。“伯母,好久不见了。”
曾良钰朝他点点头。“我去盛碗红豆汤。”
莫子茵看了他一眼,也连忙去拿了一条大毛巾出来。“怎么也不撑把伞?”
“到了路口才发现下雨,这里不便开车进来,车子停在外头,所以淋了点雨,不碍事。”即使徐力不说,他也会来见她一面以确认她是否平安。
曾良钰这时端红豆汤出来,又识趣的将地方留给他们。
“怎么突然过来,事情解决了吗?”
“抱歉害你担心了,应该会顺利解决。”
“出了什么事?”
“以前的人想找我麻烦,我怕会牵连到你,才希望你回新竹。”他语重心长的表示。
“英东,我真的不喜欢被瞒在鼓里,即使帮不上你的忙,我也想弄明白;我不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这样好像离你……很远。”
贺英东握了握她的手,会意的一笑。“好,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不会让你担心。”
莫子茵温温的笑了笑,投入他的怀里。“你什么时候走?”
“我想多待几天,顺便和你妈叙叙旧。”
“你跟我妈有这么多话聊吗?”
“当然,我们很有话聊,顺便聊一下她什么时候肯让你嫁给我?不早点把你定下来,我总觉得寝食难安。”他夸张的说着。
莫子茵被他逗笑了。
“小茵,我是真的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
她害羞的凝视着他,怯怯的回答,“好啊!”
贺英东拈香,站在莫家的祖先牌位前手持一炷香,双手合十,心底念念有词——
伯父,往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茵和伯母,您不用担心,当初欠您的恩情,我无以回报,只能尽所有力量来让他们两个快乐,这也是晚辈唯一能做的事;希望您在天之灵能保佑她们母女一切平安。
清香插入炉内,贺英东又弯腰三拜,恭敬又虔诚,拜完后他坐在餐桌前准备吃饭。
莫子茵正好把菜端出来,偷偷问他,“你和我爸说了什么?”
“秘密。”确实也是,那是个他无法开口说的秘密,永远都不能说!
她不禁皱眉。“你和我妈那么有话说,连不曾见过的爸爸也有秘密,会不会太懂得拉拢关系啊?”
“我已经是你们家的准女婿了,这不叫作拉拢关系,叫作女婿的特权。”他说得理所当然。
她听得一头雾水。“我怎么没听说过?”
“因为你不是女婿。”
“好了,来吃饭了。”曾良钰把汤端出来,笑着说。
桌上没什么山珍海味,却都是曾良钰的拿手菜,每道菜看起来都十分美味。“不是什么精致好菜。”
“妈太可气了,我第一次吃到您的手艺就很喜欢。”下午,他已经和曾良钰谈好事情——既然已确定,就没必要拖延,免得增生事端。
真会巴结……莫子茵暗暗的想。
“我听小茵说你是厨师,有开店吗?”
“我手上有五间餐厅,不过我真正想开的店才在筹备中,我还请了小茵帮我绘制壁画,等店开幕那天,妈务必要过来参观。”
“好啊!赶快趁热吃吧!”曾良钰望着小俩口甜蜜蜜的模样,心中不禁思念起丈夫——即使困苦又如何,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事,她和过世的先生一路携手相伴,无奈不能走到最后;如今女儿能获得幸福,她只盼他们能白头偕老。
用过饭后,贺英东来到莫子茵房间,里头有着很重的颜料气味。
“不好意思,因为房子小,所以画都摆在我房间,味道重了一点。”
贺英东注意到莫子茵回到自己房间,整个人就变得很放松,看得出来处在她熟悉的环境中会让她比较安心;同样的他也是,站在厨房里,他就像是回到最熟悉的地方,能放心的大展身手。
莫子茵状似在找寻东西,很快的找到了,拿出来给他看,那是好几张水彩画,其中也掺杂了几张油画,画的全是当时从她房间窗口出去的景致,有清晨、夕阳及夜晚不同时间的感觉,每一张都各有特色,不分轩轾。
“‘小巷子’应该就是以我的这些画作为灵感的吧?”
贺英东坦承。“是啊!当你跟我说的时候,我觉得很契合,那就是我要的感觉——我就当希望营造出一股怀旧、念旧的感觉,我的‘小巷子’只欢迎熟客,或许是因为背景的关系,我没办法伺候陌生的客人,只想与聊得来的朋友一起享受用餐的感觉,所以偷偷用了你的意念,你别见怪。”
“我的个性跟你差不多,也没办法长袖善舞,你会喜欢我的想法,我很高兴,才不会见怪。”莫子茵与他比肩而坐,笑聊着。
“你要不要来帮我?”
“帮你?可是我什么都不会,你确定要我进厨房帮忙吗?”她觉得好欣喜。
即使“小巷子”没花太多资金在装潢上,但好不容易完工,最好别再重头来一次。“你可以当服务生,没事时就在店里画画;有的店不是会请人来驻唱以吸引人气吗?我就请你来驻画以吸引人气。”
“真的吗?”这创意很特别,是她第一次听过,不禁跃跃欲试。“我真的可以在你的店里画画吗?”
男友的店选在静僻的巷弄内,环境很好,窗外也有不错的景色,如果能画画一定很棒。
“当然了,你是我店里专属的画师,谁都不许抢。”
莫子茵甜甜一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英东,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她真的好爱这个男人。
“有没有后悔向我告白?”他笑着那这件事来取笑她。
莫子茵立刻红了脸。“哎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要跟我计较啊?”
“我这人很记仇的……”
她近乎讨好地问:“那贺先生希望我怎么弥补你?”
贺英东立刻跪在她面前,自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嫁给我!”即使已经说好了,该有的求婚行动还是要有。
咦……下午他们不是都说好了吗?
就算她人在现场,母亲和他也当她不存在似的讨论着婚事,她还以为自己已经被卖了。
“嫁给我,一辈子不离开我,好吗?”面对她傻住的表情,他又问。
莫子茵默默垂下眼帘,轻轻的点了头,因为她也从没想过要嫁给贺英东以外的人。
她真的很死心眼,认定了就是认定。
贺英东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低头亲吻了戒指。“这枚戒指或许不是什么年轻款式,不过却是我父母结婚时的戒指,我父亲的戒指不小心被我遗失,只剩下我母亲的,现在送给你,以后再留给儿子。”
莫子茵细细端详戒指,唇边的灿烂笑容在不知看见什么后蓦地敛下,只见她迅速拔下戒指打量戒指内圈,突然脸色惊变。“你父亲的戒指是怎么遗失的?”
贺英东轻轻带过。“我……不记得了。”
她皱着眉头看他,以她对他的了解,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在不知情的状况下遗失。“是五年前遗失的……对吗?”
贺英东依然默默不语。
莫子茵径自起身,走出房间,不一会儿又返回,手中多了另一枚相同的戒指,只是比较大一点,一看就知道是男戒。“是不是这只?”
贺英东不用走近看也认得出那正是父亲的戒指,瞬间他闭上了眼,握住了拳头。
果然,有些事始终是纸包不住火。
“是……”他无奈的承诺。
莫子茵的眼眶立即泛红,眼泪已经凝聚,随时都有滑落的可能,她举高那枚男用戒指逼问:“为什么……你要害死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