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妮妈妈,你说这部琴什么时候送来的?”梁明爱看着面前这部有些老旧的双键盘电子琴,手指轻压每个键盘。
昨晚和程明夏约好一道过来庄倩妮的家里,不过台风快速逼近的关系,虽没雨,但风势却不小,他又说倩妮的家在半山腰上,风势应该更强,要她坐他的车,所以她虽然不想和业务有私下牵扯,可也不想骑到一半就被强风扫下的招牌砸头,于是坐上他的车。
几分钟前,与他到达这里后,庄倩妮一见了他就兴奋地拉着他往外头的庭院跑,反倒和她这个老师没什么互动,她有些纳闷他何来这样的魅力,居然那么轻易就掳获了她的学生;而倩妮妈妈见了她就拜托她看一下这部电子琴,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需不需要找人过来修理。
“今天早上。”庄太太靠了过来。“我前天打电话过去你们公司,是程先生接的。但聊完电话没多久,就接到我表姊的电话。我跟她提了我想买琴给倩妮练的事,我表姊就说她以前学过,但她已经很久没练了,所以她要把她的琴送我。既然有人送,我当然好,她动作也很快,昨天就联络好搬琴的工人啦。”
梁明爱怔愣片刻,才又问:“那昨天下午……”她看向门外的庭院。“我们业务经理过来的时候,他知道已经有亲戚要送琴给你们了吗?”
庄太太点头。“他知道呀。他一到我家,我就先告诉他了,我跟他说我应该是不会再跟他买新琴。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啦,让他白跑一趟。但他人很好耶,直说没关系,我后来又问他今天能不能过来帮我看看琴有没有问题,他也答应得很干脆。刚刚看到老师你也来了,想到能让老师看过这部琴,就更放心啦。”
“其实我也只是试试看键盘是不是都有声音而已,其它的我也不会。如果琴真的哪里有问题,还是要找专业人士过来帮你处理。”她笑了笑,试过上键盘没问题后,又继续试下键盘。
所以依庄太太这番话推论,他今天会过来这里不是为了业绩?她盯着键盘,不明白心里那团突生的郁闷从何而来,待将所有的键盘全都试过一次后,她关了电源。“我试了所有的键盘和音色,没什么大问题。”她站起身,走到沙发前。
“那我不用买琴了?”庄太太问。
“不用。依教学进度,这部琴够用上三年。”她拿起搁在沙发上的皮包。
“真的啊,那太好了!”庄太太咧嘴笑。“老师,真的谢谢你,还过来帮我看这部琴……啊你不要客气,喝果汁啊。”指了指茶几上的玻璃杯。
“谢谢。不好意思,还过来打扰你,让你这么麻烦。我们业务经理昨天来,今天也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给你造成困扰,我想了想,都觉得对你很不好意思,所以我不好意思待太久,该走了。”她一脸抱歉地看着庄太太。
“老师,你不要这么客气啦。你赶时间吗?不赶就坐一会啊,我在家里也没事,你跟我聊聊天我会很高兴的。而且那位程先生人很好,又很客气,我们倩妮很喜欢他,就让他陪倩妮多玩一会时间嘛。”
“可是……”梁明爱犹豫着。
“不要紧啦,真的没有打扰我啦,我还觉得对老师和程先生不好意思咧,没有买琴还让你们跑这一趟。”庄太太捧起玻璃杯,塞了过去。“老师你喝啦。”
拒绝不了庄太太的热情,梁明爱接过杯子,坐了下来。听见外头的笑闹声,她道:“他们好像玩得很开心。”
“对呀,昨天也玩得这么开心。因为我只有生倩妮,她从小就没有玩伴,所以昨天程先生过来时,倩妮就去缠着他;他对小孩也很有耐心,陪她玩了好久,你看今天倩妮看到他,就像看到爱人一样猛扑过去。”
爱人?猛扑?这样讲自己女儿啊!庄太太的比喻让她轻笑了声。片刻,梁明爱才又开口问:“程经理……昨天都在陪倩妮玩?”
“对啊,玩得很疯,所以我觉得不好意思就是这样啊,我让他白跑了一趟,他还留下来陪倩妮玩。”庄太太看了眼庭院方向,又道:“我看程先生对小孩很有耐心,倩妮这几天感冒,昨天我叫她吃药,喊不动耶,程先生看了,就过去和她说了几句,也不知道他怎么哄的,后来倩妮就乖乖吃了,我还以为程先生结婚有孩子了咧,结果他说他未婚,真是想不到一个单身男人对小孩子这么有办法。”
梁明爱闻言,心下讶异,但仍有些担心。“他这样不会打扰到你吗?”
庄太太笑道:“不会啦。其实那也只是他的工作而已啊。他要是没有业绩,就没奖金,搞不好还会因此而失掉工作。还好他单身,要不然业绩不好,他要怎么养老婆小孩?老实说,我其实也不喜欢做业务的人,但你们这位程先生,说话不夸张,人又很有礼貌,重点是我已经表明不买琴了,他还这么热心,这点让我很欣赏。我觉得业务也不全是糟糕的啊!”
看着庄太太,梁明爱知道她说得不无道理。她只想到业务只会缠着客户,却没想过,若不把握每个可能的机会,他就没业绩,没业绩也就没奖金,这样他要如何生活?所以她似乎不该再对他存着戒心的,他也不过是为了生存。
听闻外头传进的笑闹声,梁明爱起身,走到敞开的大门前,看着那在庭院的一大一小。早上已经发布陆上台风警报,外头天气阴沉沉的,虽无雨,但风势更大了,这样的天气确实不适合在外头玩耍,可那一大一小似乎不以为意。
程明夏的黑发被风劲扫得有些凌乱,但他根本没理会,只是陪着庄倩妮骑她的小小脚踏车。他在后头,弯着身子推车,倩妮在前头,两脚往外大张,全赖他在后头推车前进,她咯咯笑着,很是开心……
这样的画面太奇诡。昨晚当他找上她说话时,为什么不告诉她庄太太的表姊要送琴给倩妮?她甚至误会他会缠着她的家长,所以才跟过来的,结果他就任她误会他,然后自己在外头陪她的学生玩?
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这台风来得可真快。不过待在教室上了两堂课,刘慧慧就上楼敲门,说是风雨太大,襄理决定提前停课。
她匆匆宣布下课,收拾后一走下楼,就见刘慧慧正忙着打电话通知之后的学生,她没打扰,只是看着乐器展示区前那片落地窗外的景象——用风雨交加形容真是不为过。
梁明爱怔怔看着窗外。暗色的夜幕中,瞧不清雨丝,但那上下震荡得激烈的招生广告布条,还有骑楼地板的濡湿,足能证明外头的风雨有多强劲。
她看着外头的沉暗,琢磨着该怎么回去,还在思量着,刘慧慧唤了她。“老师,外面风雨很大耶。”
“看起来好像是。”梁明爱转头看着她,笑得无奈。
“你要怎么回去?”
她想了想,苦笑。“怎么来,就怎么回去啊。”
“你应该像我一样,买部车的。”刘慧慧按下外头铁门遥控器。
“因为我不常用得到车啊,而且骑车比较方便。”梁明爱看着窗外降下的铁门,道:“你应该也要下班了,那我先走了。”她道再见,走出公司大门。
而不远处,约莫一百公尺处的路边,已经下班正准备驱车回家的程明夏一坐上车,才发动引擎开了雨刷时,副驾驶座旁的车门也被打开了,他诧然侧目,却见一名男人坐进车来。
男人收了伞,关上车门后,看着他笑。“怎么,见到我很意外?”
程明夏只是抿唇静思,良久后,流动着风雨声和清浅呼吸声的车内,才听闻他淡淡的音色。“你有什么事?”
“来跟老朋友打声招呼罢了。”男人音律低沉,嗓音里藏着轻蔑。
程明夏看着他,不明白这男人究竟想做什么。
男人叫宋蔚南,在他之后才进公司的业务员,先前与他同在总公司任职业务专员。不管何种职业,工作上难免竞争,为升迁,或是如他们业务员,都为业绩;他在总公司时,时常听闻业务与业务之间,老师与老师之间有纷争,但他自己还不曾遇过,直到这个宋蔚南进公司开始。
他不记得自己得罪过宋蔚南,可隐约感觉到他对他存着敌意,抢他客户、抢他业绩,连带几个原先与他交情不错的老师,最后都让学生家长跟他买琴了。
同事间争业绩的情况不算少,但宋蔚南这些举止只针对他,他不得不去臆测对方的心思。尤其是他今早进公司,见到宋蔚南坐在办公室,襄理随后又说明他调职过来丰乐时,他更不得不揣想对方背后的目的。
“这种风雨,专程来跟我打招呼?”程明夏淡声问。
宋蔚南双臂抱胸,笑了声。“我请调过来丰乐,今天虽然正式上班了,但还没机会跟你说上话,总觉得应该跟你这个旧同事好好地打声招呼。”
程明夏皱了皱眉,道:“为什么请调过来?”
宋蔚南又笑,意味深远的。“有你这么优秀的同事在这里,我怎么能不过来和你并肩作战?相信丰乐分公司有我们共同打拼,业绩一定能大幅成长,在年底交出最亮眼的成绩单。”伸出大掌,候着。
微微抬起下颔,程明夏探究地瞧着他,却一无所获,他探出掌,与之交握。
施力紧握了下,宋蔚南随即收手,他看着前头道:“她叫梁明爱是吧?今天下午见到她坐上你的车。”
公司骑楼的灯光将那抹纤减肥影映得特别显眼,雨刷摆动间,程明夏看见她像是在看着风雨,也许是犹豫着要怎么回去。
“只是一起去拜访一个家长。”他淡声道。
宋蔚南侧眸。车前一盏路灯,投落一抹光,映得那握在方向盘上的指节出奇白皙,隐隐可见青筋,此时此刻,那骨节有着施力后的紧绷线条,他看了眼那绷得紧的线条,忽尔轻笑了声,长指摩挲着下颚。
“哦?不过我好像不曾见过你和哪个老师一起去拜访家长。”他又笑了声,道:“你这样做,我以为你和她有什么关系。”程明夏似乎还不知道他一紧张时,手指就会紧紧收束起来。
程明夏目光不移,盯着前头。“只是公司的内部讲师,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哈了声,宋蔚南道:“好,这话说得真干脆,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要忘了善待身边的女人。”见程明夏皱起眉,他心情极好地拉开车门,无视外头风雨,就这样下车。
“宋蔚南。”程明夏在车门关上前,急唤了声。
“怎么?”宋蔚南应了声后,侧转过身子,慢慢低下头,看进车内。粗雨打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仍是傲得用一种近似睥睨的眼神,盯着驾驶座那清俊温雅得让他厌恶的男人。“请说,我正洗耳恭听呢。”
“你的伞。”程明夏看着他带上来的伞。
“喔。”应了声,宋蔚南探手,拿走自己的雨伞,却不撑开。
“你请调过来,究竟有什么目的?”他方才那句善待身边的女人是何意思?
宋蔚南勾了勾薄唇,道:“我能有什么目的?不就是和你一起把丰乐的业绩做好而已?”他笑了声,随即甩上车门,高大身影隐入风雨中。
程明夏紧闭了下眼眸,展眸时,见着前头不远处那抹原盯着雨势发呆的纤减肥影正在移动脚步,狂风将她裙摆掀翻上来,她急压裙摆的模样很狼狈,未多加深思,他随即踩了油门,往她的方向靠近,并闪了两下车灯。
他把车子停在她面前,拿了伞,快步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