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永璜被带到御书房。
「永璜,朕听说你打碎了围墙,威胁侍卫说要求见朕,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朕说清楚。」端坐在桌案后的皇上,见他进来,横眉竖目的瞪向他。
「请皇阿玛撤回儿臣与宜瑛格格的婚事,儿臣无法娶她。」他直接说明来意。
听见他竟是为了这种事求见自己,皇上动怒了。「你就为了这种小事,闹出事来要求见朕?」
「这对儿臣来说是很重要的事,儿臣请求皇阿玛撤回指婚。」永璜不卑不亢的道。
「你这么做是为了锦珞?」早上她才来求,下午就轮到他了,他们俩倒还真是心有灵犀。
「没错,儿臣今生非她不娶,求皇阿玛成全我们。」他坦承。
「朕已下旨,这事是断不可能撤回。」皇上毫不犹豫的拒绝。
他望着眼前的儿子,脸上不再有以前那种敦厚憨傻的笑,此刻流露出来的是一派的沉静与稳重,一想到他竟装傻瞒骗了自己这么多年,怒气又忍不住冲上胸口。
早已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所以永璜不疾不徐的再道:「那么,请皇阿玛将儿臣和宜瑛、锦珞与永瑱的婚事往后延三个月,儿臣愿意前往大小金川,协助傅恒叔解决纠缠多时的战事。」
闻言,皇上诧异的挑起了眉,「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小金川久攻不下,你以为凭你就能解决?」
「大小金川的战事胶着,迟迟无法解决,皇阿玛为此也很头痛,何不给儿臣一个机会,儿臣有把握能解决这场战事。」永璜平静的眼神里透着一抹自信。
那种自信的眼神流露出一股舍我其谁的傲气,让皇上不禁被他的眼神给震慑。忽然间忆起八岁以前的他,天资过人,能文能武,七岁时便能写出策论,那内容连大学士张廷玉看了都赞不绝口。
时隔十几年,他彷佛又再见到当年那个聪慧绝轮的大儿子,沉吟了片刻后道:「朕可以让你去,不过你要先通过朕的考验。」大小金川不是他说想去便能去的地方,想去那里,要有其本事,否则去也只是白白送死。
「好,请皇阿玛尽快出题。」
翌日,皇上便找来了骁骑营中十名身手顶尖的侍卫,指着他们对永璜道:「你若是能闯得过他们的包围,取得那面黄旗,朕就答应你的要求,将你们四人的婚事延后三个月,让你前往大小金川。」
他先前早已听说永璜拥有一身高强的武功,但一直未能亲眼看见,趁此机会,他也想看看大儿子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朝前方那十名侍卫扫去一眼,再望向绑在一个木桩上的一面黄旗,永璜点点头示意,「儿臣明白了,请皇阿玛下令开始。」
「你们开始吧。」皇上下令后,便在事先备妥的椅上坐下,在一旁观战。
此刻,十名侍卫团团围住了那面黄旗,他们高大的身影将黄旗遮挡了起来,连看都无法看见。
永璜来到他们面前,脚步慢慢的在十人面前绕了一圈,下一瞬间,便迅雷不及掩耳的发动攻势。
那十名侍卫早就知道他会攻击他们抢旗,所以也早拟定计策,一旦他攻击谁,他们便相互支持以击退他。
不过他们谁也没料到,永璜一出手便连伤了四人。
那四人手上登时血流如注,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又是用了什么武器或是暗器。
只有在旁观战的永瑱,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大叫的提醒他们,「是树叶,他能飞叶伤人,你们留心些,不要让他夺了黄旗。」
几人连忙回到木桩前护住旗子,然而永璜却没有趁机动手抢旗,而是采取个个击破的方式,一个一个的打败他们,不久,那十个人便全部负伤倒地,他气定神闲的走到木桩前,突然,一个身影飞扑了过来阻挡他取旗。
两人顷刻间便动上了手。
见永瑱与永璜对决,皇上并没有出声阻止,而是一脸兴昧的静观两人交战。
两人激烈的交手,在场众人全都屏息注视着,真正的高手过招,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大家全都睁大了眼看着。
前锋营、神机营、骁骑营,附近所有未当值的侍卫全都闻声聚集过来。
只见两人的身影高来高去,众人的眼神也来来回回的移来移去。
「你说谁会赢?」有人忍不住开始低声交谈。
「一定是咱们统领。」有人力挺自个儿的长官。
有人低声道:「可是我瞧那身手和气势,应该是大阿哥会赢。」
「嘘,不要吵,用眼睛看。」另一人出声阻止他们的交谈。
这时,永瑱出腿扫向永璜的下盘,他一个回旋避了开,下一瞬,他立刻回敬永瑱一掌,击向他胸口,那掌看起来十分凌厉,来势又快,永瑱连忙怞身后退,想避开要害,然而就在这时,却见永璜飞快的收回手掌,凌空跃起,一个飞身来到木桩前,伸手拔下了那面黄旗。
永瑱脸色难看的瞪向他,永璜已夺得黄旗,没有他再出手的余地了。
尽管不甘心,却也不得不承认,若论武艺的修为,永璜确实比他要高上一筹,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拿着黄旗,走到皇上面前。
「皇阿玛,儿臣幸不辱命,顺利取到黄旗了,请皇上允许儿臣的要求。」
凝视着眼前这个勇猛睿智的儿子,皇上心头不禁生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和满足。这个如此出色的男儿,是他的儿子呵!
「好,你到大小金川去吧,协助你傅恒叔尽快解决战事。」
「那么皇阿玛答应儿臣的事呢?」
「朕既然允诺你了,自然会办到,你们四人的婚事就往后延迟三个月。」他方才想过了,若是永璜这次前往大小金川,倘若真能协助傅恒解决胶着多时的战事,那么等他们凯旋而归,他便以他立下此军功为由,撤回指婚,成全他和锦珞,这样一来,永瑱应该也没话说了。
「皇阿玛,儿臣想在出发前见锦珞一面。」永璜再道。
「好吧,朕就让你去见她一面,见过之后,你就即刻收拾行装准备出发。」亲眼看见儿子武艺如此惊人,他此刻龙心大悦,对于儿子先前的欺瞒也不再计较了。
「谢皇阿玛,那儿臣告退。」他行礼之后旋身离开。
看见一旁的永瑱一脸的不甘,皇上开口劝慰,「只是见一面罢了,男人心胸要开阔一点,别这么小器。」
「永瑱明白。」他垂下脸,掩去脸上的不平。
***
拿着事先写好的书信,种太后午睡时,锦珞想去拜托送餐到宗人府的内侍帮她转交给永璜。结果才刚踏出慈宁宫,就在外头看见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她先是一喜,接着一惊,连忙环顾左右,眼见四下无人,赶紧拉他躲到僻静之处。
「永璜,你怎么大白天就跑来了,万一让人撞见该怎么办?」
「妳不要担心,是皇阿玛允许我来见妳的。」他轻笑道。
「皇上允许的?可你不是被圈禁不能出来吗?他为什么会突然让你来见我?」心里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她连忙抓住他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对,锦珞,我要出发前往大小金川了。」
她没听清楚,愕然问道:「什么,你说你要去哪里?」
永璜解释,「大小金川的战事陷入胶着,我要前去协助傅恒叔解决战事。」
愣了好半晌,锦珞才醒悟过来他的意思,艰涩的出声,「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去前线打仗?」
他颔首道:「锦珞,我要求皇阿玛将我和宜瑛,以及妳与永瑱的婚事,往后延三个月,妳放心,我会在十一月时赶回来,那时候,应该来得及与妳一起离开。」
她不敢置信的问:「难道你是为了这件事,所以才用前往金川做为条件,向皇上交换延后我们的婚事?」
「若是不这么做,我必须在一个月内迎娶宜瑛,妳愿意吗?」
「我更不愿意你上战场呀!战争有多凶险你知道吗?随时都会死掉很多人,万一你发生了什么事的话,我该怎么办?」她心头倏然一凛。
莫非他会在大小金川那里出事?所以史书上才会记载他会在明年死去。
锦珞骇然的抓住他的手臂,央求道:「永璜,你不能去金川,答应我,你不能去那里!」
「为什么?」她忧惧的神色让他很意外。
「因为、因为……」不能说,她不能告诉他,史书上记载他只会活到二十三岁的事。「总之,我不放心你去那么险恶的地方,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一定会有其他的办法的。对了,昨天刘大人托人转交给我一封信,告诉我他推算出了太阳风暴的时间了。你看,我本来正准备要去托人把信转交给你。」她将手上那封信递给他。
永璜接过信,没有立刻拆开,问她,「在什么时候?」
「十一月二十三日。」
「那么我会在那之前赶回来。」
「不,我不要你去金川,你听不懂吗?你不准去!」见他竟然还是打算前往金川,她急得快哭出来了。
她罕见的任性让他很疑惑。她一向不是这么不明事理的人!
他拥她入怀,温柔的安抚,「锦珞,我可以向妳保证,这次前往金川,我一定会万分小心,不会出任何事,妳安心在这儿等我回来好吗?妳这样子,会让我一路上都牵挂着无法放心。」
「永璜,答应我你不会去金川,不要去……」她咬着唇埋进他怀里,担忧的哭出声。
「锦珞,妳在害怕什么?」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担心的抬起她的脸,仔细审视着她的神情,想看出让她如此失常的原因。
「我怕……」她呜咽的泣道:「你再也不能回来了,再也无法陪我回去,你答应过我的,要陪我回去我的家乡,你不能食言,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明白了她脸上此刻每一滴泪水都是为了忧虑他的安全而落下,他心疼的一一轻吻去她的眼泪,柔声保证,「锦珞,妳对我这么没信心吗?我答应过妳的事,我全都记得,也会做到,妳相信我,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带妳一起走的,到时候再也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来,笑一个,祝我一路顺风,让我放心出发。」
「我……」见他还是不肯听她的劝,她焦急哽咽的说不出话。她记得以前看过电视剧,那场大小金川的战争很难打,死了好几个赫赫有名的将领,他这一去要她怎么能不担心。想起史书上记载他在孝贤皇后过世的第二年便会死去的事,她根本无法安心送他离开。
她抓紧他的手,红着眼眶道:「永璜,为了我,你能不能不要去?」早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在五台山时,她便该坚持跟他离开的。
「锦珞,我这一趟正是为了妳而去的。」她这万般的不舍,让他的胸口涨满了热烫的情绪,若不是为了他们两人的将来,他真想答应她不去了,他好不舍得看着她如此泪涟涟的模样。
他的锦珞一向都是聪慧而开朗的啊,这样的眼泪不该出现在她脸上。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去可能会、会……」她哑着嗓,停下了没说完的话。之前一心一意想带他离开这里回去现代,以为这样就能帮他逃过死劫。可是也许她根本就无法扭转早已注定的命运,才会让他们连番遭遇了这么多波折,最后导致他必须前往战火连连的大小金川。
「会怎样?」见她说到一半便突然收住话,他不解的接腔问。
锦珞转过身背对着他,怕自己会对他月兑口说出他会在二十三岁死去的事,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她不想让他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死亡陰影。
「锦珞。」他轻轻扳过她的身子。今天的她真的太反常了,让他很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摇了摇头,「没有。」
永璜温言安抚她,「我们四个人的婚事皇阿玛已往后延了三个月,所以,妳现在只要安心在宫里等我回来就好,妳也见识过我的武功不是吗?凭我的武功,自保绝对绰绰有余,妳相信我好不好?」
「你非去不可吗?」她吸吸鼻子问。
「是,我想看妳笑着送我离开。」
抬起泪眼看他,明白自己阻止不了他,她只能如他所愿,勉强挤出一抹笑。
「永璜,我等你,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一定要平安归来,我会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妳等我。」他捧着她的脸深深一吻,宣誓他的承诺。
***
哐当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响起,里面的热茶泼了一地。
锦珞这才慌张的回神,「啊,老佛爷,有没有烫到您?」仔细一看,她发现热茶没有溅到太后身上,这才放下了心,吩咐宫女将碎片清走。
太后蹙眉叨念,「妳呀,最近怎么老是心不在焉?不是打破碗就是打破杯子,要不就是傻傻的看着外头发愣。」
「我……」
见她支支吾吾的,太后索性问道:「是不是因为永璜去了大小金川,妳在担心他,所以晚上睡不好,白天也吃不下?」
「老佛爷……」见太后一语道破她这几日来的情形,她轻咬唇瓣低下了头。
太后叹息一声说:「唉,若是当时哀家早点告诉皇上妳和永璜的事,事情也不致变成今天这样,这真是天意弄人,不过妳也别担心,哀家听皇上说,连十个顶尖的大内高手都不是永璜的对手,这趟去,永璜不会有事的,那孩子能装傻瞒骗咱们十几年,可见他的心性坚忍,而且聪明绝顶,才会这么多年来都没露出破绽。」
「这些锦珞都明白,可就是……没办法不担心。」只要一想起史书的记载,就像根刺一样,让她心惊胆颤的如鲠在喉。
可这事她却谁也不能说,只能自己暗暗焦虑,夜夜祈祷,希望他能如他的承诺那样平安归来。
太后沉吟片刻,她也是女人,也曾经年轻过,所以能体会锦珞此刻的心情,她细想了下道:「锦珞,哀家恩准妳出宫去散散心吧,也许心情会好点。」
「谢老佛爷。」锦珞福身道谢。此刻她真的需要出去透透气,转换一下心情,待在这皇宫里,让她无时无刻不去想到永璜的事。
没想到她一离开皇宫不久,就有人追了上来。
「锦珞。」
她回头,登时宛如见了仇家,横眉竖目的狠瞪一眼对方后,便扭过头不想理会那人。
永瑱走到她身旁解释,「老佛爷吩咐我来保护妳。」
「我不需要你保护,你走。」看见他,便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永璜不得不前往大小金川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人。
要不是他不顾她的意愿让皇上下旨指婚,如今永璜依然安好的待在宗人府里,等待十一月时和她一块离开,而晚上时,还能悄悄溜出来与她相会。
可现在呢,她和永璜却被迫得分隔千里之遥,让她日日夜夜为他的安危牵肠挂肚,没有一夜好眠。
从永璜离开的那一天起,她的心里就没了晴天,她拚命压抑的忧虑,快让她崩溃了,因此只要一想到这些都是他害的,她就没办法再端出任何好脸色对待他。
永瑱沉默的看着她,此刻她那双明润清亮的眼里充满了对他的恨意,彷佛拿他当杀父仇人一样看待,这让他很愤怒,却没办法对她发作,因为他早就知道她对永璜的心意,却仍执意要皇上指婚,以致惹来她的怨怼,原也不能怪她。
可他就是不甘心哪,不甘心她的心、她的眼里没有一点他存在的可能,哪怕只要她对他有一丝丝的情意,他也会乐得高兴许久。
见他还忤着不走,锦珞不禁怒道:「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现在只要看到你,我就……」没有办法原谅!她恨不得狠狠的扑上去痛打他一顿,若非他的强求,永璜也不至于远赴金川,万一他……
她倏然一震。莫非她从两百多年后的时空来到清朝,不是为了要帮助永璜逃月兑死劫,相反的,却是给他带来不幸?
因为若不是与她相恋,永璜也不会为了要延后婚事而前往大小金川。
锦珞震惊的醒悟,原来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她想起那天在五台山上,他也是为了出手救她而暴露了身手。
是她!是她害了永璜,不是永瑱,也不是任何人!
若是她没有出现在这个时代,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锦珞?」永瑱担心的叫她,她说着突然住了口,接着宛如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脸色发白,唇瓣轻颤,身子摇摇晃晃着彷佛要昏倒似的,他连忙伸手扶住她。
她木然的看了他一眼,挥开他扶着她的手,不发一语的静静往前走去。
她神智一片空白,不论一旁的永瑱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回应,空洞的眼神彷佛谁也看不到似的,只是一直走着走着。
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了,永瑱皱起了俊眉,不放心的跟着她。
跟了她半晌后,她突然在雍和宫前停下了脚步,眼神眨也不眨的朝里面望了好半晌,才举步走了进去。
永瑱见她来到雍和宫,心下诧异,但仍跟着进去。
这里已被改成喇嘛庙,里头安置了好几座佛像和供奉佛像的大殿。
锦珞没有进去大殿里,而是直接来到一处转经轮前。
经过的一名年轻喇嘛似乎认得她,双手合十的朝她微笑,「锦珞格格又来转经轮呀。」
她轻轻的颔首,走过去,伸出手转动经轮。
两年多前,她大病初愈之后,便跑来这里,试图藉由转动经轮回到现代,可是不论她怎么转,就是无法回去。
后来有一名喇嘛教她在转动经轮时,要同时念诵六字大明咒──「嗡嘛呢叭弥吽」,便能与佛菩萨相应。
那时,她连续来转了好几天的经轮,也念诵了好几天的大明咒,祈求能够回到现代,可是她依然还在这里。
现在她不求回去了,她伸手转动经轮,喃喃的念诵着大明咒,祈求诸佛菩萨,只要能让永璜平安回来,她情愿一辈子都不回去了,只要他能安好的归来,她宁愿一辈子留在这里。
她从晌午一直转到日暮时分,任何人来劝她休息,她都不为所动,一直转着经轮,一直诵着大明咒。
「锦珞,够了,该回宫了。」永填再也看不下去,上前拉开她。
一整天不吃不喝的她看了他一眼,想挣开他时突然两眼一黑,昏倒在他怀里。
昏迷前的那一刻,她的心里还在想着──永璜,我绝不是来害你的,我不回去了,只要你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