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下了场冰雨,湿冷冻人,街上的乞儿纷纷朝御影山走,想到山里的善若寺避避。
由于时逢年节,不少百姓也特地前来参拜,向寺中大佛求个好来年,因此沿路人声鼎沸。
蓦地,山林震动,庙里百姓不由得回头,只见两团白绒绒的球惊天动地而来,教众人莫不倒怞口气。
然而,再仔细一瞧,众人又不禁勾笑。
“米家千金!”
走在前头的圆球米乃禄热情地回应。“掌柜夫人,您来上香啊?”
米乃禄有双水灵大眼,眼力又极好,一眼便认出发话者是酒楼的掌柜夫人。
“是啊,今儿个是来祈求来年好运的。”掌柜夫人笑吟吟地瞧着她,见她后头还跟着几个彪形大汉,肩上都挑了不少包米,便问:“你今日又来发粮?”
“是啊,快过年了,今儿个天候又不好,我想街上乞儿必定会来庙里躲雨,所以差人带了一些米上山,希望至少能让他们也过个好冬。”她的嗓音清脆,说起话来像玉珠落盘,又快又嘹亮。
“米家千金真是菩萨心肠呢。”掌柜夫人由衷道。
虽说正值盛世,京城百姓皆能富足度日,但倒不是每户人家都愿意发粮助人,况且帮的还是不知道打哪来的乞儿。
“没的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反正我家经营米铺,米多的是,不怕人吃。”米乃禄笑嘻嘻的。
掌柜夫人脸上勾着笑,内心却忍不住叹气。
米乃禄是唤日城米铺子的千金,长相讨喜,圆脸粉腮,玉面不着妆也白皙清透,全城实难再找到像她肤色这般赛雪的姑娘,再加上有双水灵大眼与弯弯菱唇,热心又善良,教人一看便喜欢。
然而,她的身材……
头上戴着兔耳帽,再加上一件及膝兔绒斗篷,将她原就圆润的身形衬得更圆了……但,她绝非是胖,只是现今正逢瘦如柳叶的美人当道,所以显得她比较有份量。
“小姐,都准备好了。”米乃禄的贴身丫鬟米丽秉报。她和主子一样心宽体胖,然而心思细腻,动作利落,早已要彪形大汉们就定位。
“我知道了。”米乃禄回头看了下,确定米粮已摆定,前方也聚集了不少乞丐等着领米,她才笑说:“掌柜夫人,我得去忙了。”
“去吧。”
走到长桌前,要米丽开始分发米粮,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不断观察四周,好一会之后又对米丽说:“丽儿,这儿交给你,我到后头瞧瞧,看是不是有人还没过来。”
米家铺子定期会发放米粮赈济,地点都在善若寺,由于此举行之有年,甚至吸引不少外地的穷困人家前来,但也常有人错过,这时就需要靠她走动提醒。
“嗯,我知道了。”米丽自然知道主子的心思。“小姐,要不要带个人一道去?”
米乃禄闻言哈哈一笑。“带个人做什么?帮我扛人吗?”她摆摆手,如识途老马般朝庙后方走去。
虽说她是京城名气响亮的米铺千金,身份颇尊贵,然而却不曾引来之徒的觊觎,只因京城流行了数十年的纤瘦美人,而米乃禄身形较一般女子高大,身上又多了些肉,看起来润美,即使活月兑月兑是个美人儿,还是注定出不了头。
她举步坚定,走路有风,绕过寺后长廊,脸不红气不喘地踏上后山天然的嶙峋怪岩,居高临下地查看着哪里有状似迷路的路人。突地,她瞥见不远处的山岩底下站了个人,那人的脚旁还躺有个人似的,她想也没想地开口。“那位爷,需要帮忙吗?”
只见那人顿了下,旋即头也没回地朝另一头堆栈的岩块上跑。
“欸?”米乃禄不解地愣了下,眯眼再朝躺着的那人看去,瞧他像是昏迷了,不再细想,她身手灵活地跳下岩石,不一会工夫就来到那人身边。
“爷,你还好吗?”她蹲在他身旁,双眼猛地一亮,小嘴不禁微启。“哇……好俊的人哪。”
立体眉骨上头是蘸墨似的浓眉,长睫紧闭,俊鼻高挺,紧抿的唇线条分明,尽管此时有些狼狈,但压根无损男人如名匠巧手雕凿的完美面容。
她认识的人不少,好看的也挺多,但是能像眼前这人就算紧闭双眼也能教人屏息注视的几乎没有。
只是,现下似乎不是让她安心打量人的时候。
“爷、爷,醒醒。”她伸手轻拍他的肩。
男人的脸色苍白,颊上有擦伤,身上精致的玄色绫袍有些磨损,经她这么一拍,浓密长睫微微颤动起来。
“爷。”米乃禄见他眼睫动了动,总算松口气。要是唤个两声便转醒,就代表他应该没有大碍。
男人皱着眉头,唇发狠地抿得更紧,忽地吐出一口气,才缓缓张开眼,接着却又紧眯起来。
“……哪有这么大的兔子?”
如此稀世巨兔,要是能够带回去,叫价肯定不菲。男子昏沉中想着……突然后脑勺一阵痛楚教他顿时又昏了过去。
“爷?”发现他的不对劲,米乃禄赶紧推推他再拍拍他,但对方却动也不动。“糟了,这下怎么好?”
都怪她一语成谶,笑说要带个护院来扛人,这下可好,真要叫人来扛了。
不过……她顿了顿,想起方才的男子。那人到底是这人的朋友还是仇家,究竟是要帮他还是害他……不成,越想她越不放心将他留在原地,于是轻抓着男人的肩,深吸口气,猛地使劲将他扯离地面,再一使劲便将他扛在肩上。
“呼,还好,不算太重。”她自言自语,可看着眼前如梯而上的迭岩,又苦着脸,咬了咬牙踏出第一步。
没法子,谁要她撞见了他呢?
“小姐,都睡一晚了,怎么他还不醒?”
“不晓得,可是大夫明明说他没什么大碍,伤势也不严重呀。”
清脆的嗓音清亮如玉,悦耳得教人舒服,让床榻上的人从深沉的黑暗之中逐渐转醒。
“这下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老爷一早回来,听徐总管说你带了个男人回府,脸色大变,直嚷着要过来看个究竟呢。”
“看就看呀,我是救人,这是好事。”
“小姐,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金枝玉叶,突然带了个男人回来,外头的人会怎么说?”
“怎么说?”
“……”看着主子万分认真的表情,米丽不禁叹气。
她家主子并不是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她古道热肠,见人有难必定出手相助,对待下人就像手足,是个什么都好又没架子的好人。
但坏就坏在她半点人心险恶都不懂,有时在外吃了闷亏也没发现,被人当面揶揄还笑嘻嘻的,如今带了个男人回来,不知道外头又要说得如何荒唐伤人了。
米丽心思千回百转,垂眼看向床上的男人,却见他不知何时张开了眼,正看着自己。
“……怎会有这么大颗的馒头?”更吊诡的是,竟然有两颗。
馒头做这么大颗,又不一定比较值钱,搁着吃不完,简直是浪费了。
“喂!你说什么?!”虽说他只是轻声呢喃,但米丽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家主子好心救你回来,你居然说我家主子是馒头?!”
“……不,你也是。”尖锐的质问令男人拧起眉。
“丽儿,算了,馒头也没什么不好,便宜又好吃。”米乃禄哈哈笑,不以为忤地走近床边。“这位爷,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男人想了下。“浑身都痛。”感觉像被大石压过,而最痛的地方是他的后脑勺。
“你手上的伤口大夫已经帮你包扎过了,身上的淤青也替你上了药,大夫说你没什么大碍了。”米乃禄尽责地告知。
“是吗?”大梦初醒的男人逐渐适应光线,眼前不再模糊,清楚瞧见眼前人秀美的轮廓和丰腴的身形。
“对了,你怎么会摔在善若寺后方的岩块底下?”她问。
“我?”
“对啊,是我把你从底下扛起来的。”米乃禄毫不介意道出自己的力大无比。“不过你放心,一到寺内,就换我家的护院扛你,所以你不用担心大男人的尊严扫地。”虽说把他从善若寺扛回家她也办得到,但总得替他着想。
“善若寺?”
“是呀。”
“我去那边做什么?”
“这……你怎么会问我呢?”她好笑地看着他反问。
男人直瞅着她,好半晌才皱着眉道:“……我不记得。”
“欸?”米乃禄看了丫鬟一眼,抿了抿唇出声又问:“爷,你可记得你是何方人氏?”
男人想了下。“……不记得。”
她登时瞪大眼。“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男人懒懒地看向她,清冷的口吻分不出好恶。“就跟你说不记得,你是聋了还是傻了,听不懂?”
“喂,我家小姐救你回来,你竟然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米丽为主子抱不平,气得想要将他直接丢出米府。
“是我要她救的吗?”
霎时,米丽有股冲动想要将他就地正法并毁尸灭迹。
“丽儿,去把大夫找来。”米乃禄实时打断两人充满火药味的对话。
“小姐!”她不服气地扁起嘴。
“送佛送上天,听过没有?”
闻言,她再不服气只能气得跺脚而去。
待贴身丫鬟离去后,米乃禄才一脸抱歉地说:“丽儿的脾气呛了点,但她没有恶意,你别放在心上。”
“既然你这主子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样?”他的态度有点嚣张狂妄,但唇边的笑偏是恁地吸引人。
“不过,你也不用急,一切等大夫来了之后再做打算。”
男人直瞅着她,终于说出一句不带敌意的话。“多谢。”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一盏茶的时间,米丽将大夫找来,也一并惊动了米家老爷。
说穿了,她是故意的,要老爷前来仲裁,非要将这可恶的男人赶出府不可。
大夫看诊完毕之后,一脸无奈道:“他恐怕是撞伤头,失了记忆。”
“大夫,这要吃什么药?”米乃禄轻问。
“啥药都不用吃,改天就会恢复。”
“……改天是什么时候?”她问得小心翼翼,水润美眸一下看那男人,一下又飘到脸很臭的爹亲身上。
“这个嘛……”大夫捻着长须,看向她再看向米来宝。“也许是待会儿,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又也许是十年后,这实在是说不准。”
米乃禄闻言顿时瞪大眼,瞥见爹亲略嫌铁青的脸,立即摆起讨好的笑。
“丽儿,还不赶紧送大夫?”
“是,小姐。”
米丽知道主子怕大夫再说下去,老爷会变得更恐怖,所以赶紧把大夫送出府。
顿时,房里沉默了下来。
米乃禄看向被告知恐怕失了记忆却依旧纹风不动的男人,不禁疑惑他是天生冷静,还是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不过,他的眸色清隽,长睫半垂,像是在思忖什么,如此气度就像个沉稳内敛的人,并非庸俗之辈。
“禄儿,你这样子象话吗?”好半晌,米来宝终于开口了。他身形短小精实,面貌勉强算是干净,一双细长眸子极为犀利。
“呃……可是爹啊,不是你跟我说,见人有难,必定要出手相助的吗?”以往她也常帮许多人,爹从来不吭声的。
“助人是好事,可是你不该这般不知矜持地打量一个陌生男人。”基于保护女儿的立场,他眯眼打量着沉默中的男人。“况且,你还没模清人家底细,就把他带回你的院落,象话吗?”
“可是爹,我要是知道他的底细,早就送他回家了。”
“你!”米来宝气得瞪眼吹胡子。这女儿真是教他宠坏了,凡事都由着她,结果如今竟会跟他顶嘴了。
“爹,他现在失了记忆,你总不能要我赶他走吧,这样太说不过去了。”米乃禄走向他,轻扯着他的袖角。“爹,不是我爱多管闲事,而是人我都救回家了,要是现在赶他走,你想外头的人会怎么说咱们?”她边撒娇边挑着软刺往爹亲心里扎,算准他好面子,丢不起脸。
米来宝闻言,果真开始犹豫。
“那个……”男人见他们父女俩你来我往地说着,突地开口。
“呃,你不要担心,尽管在这里养伤。”米乃禄忙道。虽然觉得他似乎不太需要安抚,但毕竟他没了记忆,再内敛也总会不安的。
男人直睇着她,淡声问着:“我能请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他对眼前的一切极为陌生又难以理解,只想厘清状况。
“喔,是这样子的。”先将爹亲撇在一边,米乃禄将她当天看见的事说过一遍。“……不过,我想站在你旁边的那个人应该不是你的朋友,因为他一见到我就跑了。”
男人想了下,下意识地寻探身上,发现没有荷包,更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不禁微拧起眉。
“你将我身上的东西拿走了吗?”他问的同时,不经意看见衣领处的脏污,浓眉顿时拢得更紧,彷佛比掉了荷包更加不满。
“不不不,你身上的东西我都没动。”她赶忙澄清,突地想到——“该不会那个人趁你昏迷时偷了你的东西,所以我一出声,他才吓得跑了?”这么一想,一切似乎都合理了。
“话都是你说的,我怎么知道真伪?”男人不动声色地垂睫回忆,然而脑袋里偏偏什么画面都没有。
“呃,这个嘛……”
“喂,你也未免太不识好人心了吧!我女儿将你救回来,没听你说半句谢,反而还要被你怀疑,这还有公理吗?”听见这话,米来宝更气了。
“爹、爹!”米乃禄见状,赶紧安抚。“我说爹呀,你别生气,这位爷没了记忆,心底必定恐慌,加上身上的东西掉了,会这样怀疑也算正常,这没什么好气的。”
“还没什么好气的?你救了他,可你瞧瞧他那是什么态度!”
“不打紧,反正我救人是因为我想救,他说不说谢都不重要。”
米来宝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暗恼女儿实在太善良,太好说话了。
“况且,你瞧他一身绫罗,代表他出身不凡,不知道是打哪来的贵公子,说不准明日他的家人找上门,咱们还可以攀上生意,这不也顶好?”米乃禄附在他耳边细声说。
虽说她眼中向来没有贫富差别,可是现下只要能让这男人留下,她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米来宝不禁再看了眼那男人,他发乱髭生,但面相堂堂,气度确实不凡,再加上一身行头,虽有些破损脏污,但仍可见衣料不俗,这才终于点头。“他可以留下。”
“就知道爹最古道热肠,不可能见死不救!”她不由得大喜,随即谄媚的赞美,堵住爹亲的后路,免得他日后反悔。
“但是——”米来宝顿了顿,看向再度沉默的男人。“你要以什么名义让他待在这里?”
“欸?”
“大夫说了,他恢复记忆的时间没个准,要是他二十年后都没想起自己是谁,那咱们岂不是要养他二十年?”
“……要不,让他暂时当我院落里的洒扫家丁好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退一步。
男人闻言,挑眉抬眼。“光看我身上的穿着,便知道出身必定不凡,你确定要我当个洒扫家丁?”
“问题是你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们肯给你一个安身之处,你就要偷笑了。”米来宝抢在女儿之前出声。
这个男人,他一见就讨厌。
原因就出在他的眼神,太过笃定而邪气,那绝非寻常人家会有的,而且态度太过云淡风轻,压根无惧自己失忆的状况,再者,他失忆一事尚难辨真假,要是他是有心混进府里呢?他的宝贝女儿美艳动人,万一一个不小心着了他的道,该如何是好?
“听起来倒也有几分道理。”男人竟也认同了米来宝的话。
“好了,瞧你气色也不算太差,该起来转到仆房了。”米来宝完全无法忍受女儿的院落住进一个男人。
“爹,他才刚醒耶!”
“醒了就是没事了!”这一点,他坚持到底。
米乃禄没辙,只能一脸抱歉的瞅着男人。
男人瞧着她,露出莞尔笑意。
跟着米家父女来到西边的仆房,一开门,一股浓重的味道扑鼻而来,教男人不禁皱起眉。
仆房里极为简陋,一张桌子,左手边一整排大通铺,尽头处则是一座极为破旧的橱柜。
“喏,你就在这里住下。”米来宝说道。
“……没有别的房?”男人看向床上凌乱的衣物,推算了下。“这间仆房至少已经睡了十个人,再多我一个,难道不嫌太窄?”
“有得睡你还嫌?”
“爹!”米乃禄忍不住出声,总觉得爹待他实在不厚道。
虽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人家一身锦衣华服,肯定出身富裕,如今要他屈就在这大通铺,实在说不过去。
“没得商量。”基于保护女儿的原则,害虫都得驱逐离她远远的。
男人扬了扬眉,叹口气。“算了,就这样吧。”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他还懂。
“喏,这衣服给你换。”米来宝见他妥协,得意的从总管手中取来一套青衣。
男人看了一眼,又皱眉。“没有干净一点的吗?”
一听,米来宝的恶人脸顿时再现。“这衣裳可是洗过的,你还敢嫌?”他是瞧他衣衫都破了,好心给他一套衣服,他竟这么不识相!
男人死瞪着他手上那套衣裳,再看自己一身脏污的模样,只能勉为其难的低头接过。
米乃禄看出他的无奈,不禁更加抱歉,打定主意待会外出买件衫子让他替换。
“好了好了,既然已经将他安置好,那你也该回书房准备算帐了。”安顿完闲杂人等,米来宝回身,硬是挡住女儿的视线。
米乃禄闻言,白女敕女敕的颊瞬间干瘪。“爹……我昨日算过了。”
“你昨日算那什么帐?管事都看不懂,今日给我重来!”米来宝轻斥,把她拉出仆房外,吩咐总管发派工作给男人,然后盯着女儿叨念。“明日还要到米仓那里点数,你这帐不赶紧算好,明日要怎么出门?”
想起那笔怎么算都不对的帐,米乃禄就哀怨得没有多余的心神再多说些什么,连招呼都没和男人打,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
站在仆房内的男人也不在意,关上门,换了衣裳,在床上清出一片空间后,缓缓坐上去。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房外,再缓缓看向自己换下的那套衣裳,脑袋仍旧是一片空白。
他找过了,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甚至是能证明自己是谁的物品,即使依穿着推断,他肯定是富贵人家,然而想不起过往,再富贵也没用。
这也代表他必须暂时待在这里,可暂时是多久?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是十年?
他闭了闭眼,自嘲一笑,忍不住佩服自己,在这当头他居然没半点惊慌和畏惧,这是否表示他是个处变不惊的人?
不过若真要待下,他绝对不要住在这个充满男人汗臭味的房间。
看来,要想改变现状,只能够先朝那位千金下手了。
“喂,你这个新来的倒是挺悠闲,眼睛是长在哪儿,我站在这里这么久了,你怎么好像都没瞧见我?”米家总管常寿和米来宝一个样,短小精干,有双细长锐利的眸。
男人闻声,侧眼探去,淡淡勾笑,“不知道如何称呼?”
“我是米府总管,你可以叫我一声常寿哥,也可唤我常总管。”常寿的性子和他的主子如出一辙,这是和他们小时一起长大有关。
“常总管,要马儿跑也得要先将马儿喂饱,你说,是不?”男人缓缓起身,高大颀长的身形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几乎将常寿覆盖住。
“你这么说也对,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现在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吃午膳了,你何不先干点活再吃?”
男人轻挑起眉。“……对了,在我干活之前,得先去跟小姐请安才行。”
“不用,这事我会告诉小姐。现在你到外头,扫帚就搁在后头的小橱间里,先把前头落叶都扫一扫。”常寿说着,直朝门外走去,开始东指西点发派着工作。
“常总管,这么说不太对,我连小姐闺名都不知道,这样太说不过去。”男人跟着走到外头,视线却落在通往米乃禄院落的小径上。
“小姐闺名岂容你唐突?”
“可是小姐救了我,方才我因太过震惊而忘了道谢,现在再不当面说声谢,岂是处世之道?”不等常寿开口,他又道:“况且,我没了记忆,很多细节都不记得,要是能从小姐那问出一些线索,说不准能早点恢复,这对我们彼此都是桩好事,对不?”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常寿只好点头。“走吧,我带你过去。”他说完,随即一马当先的走往小姐的院落。
“多谢常总管。”男人跟上他,雍容雅步,气定神闲。
只是两人才刚踏过院落的垂花拱门,便见家丁急步跑来跟常寿附耳禀报。
常寿听完思忖了下,淡声吩咐身后的男人。“小姐现在应该是在书房里,你往这里走,转上长廊走到底便是,问完后,赶紧去干活,别乱跑。”
“我知道了,常总管。”看着他急步而去的背影,男人不禁勾弯唇角。
看来,就连老天都站在他这边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