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时候是很讽刺的。比方在你最伤心的时候,不能摆臭脸,因为正好置身在一个庆祝的场所。你不能掉泪,当大家正在欢乐庆祝的时候。你更不能扫兴,于是你只好假装,假装跟他们一样开心,即使你的心在淌血,且痛得想死。
今晚,对汪树樱来说,就是那样讽刺的时刻。
爸工作了四十多年,今天终于退休了,妈跟大嫂煮了满桌子的饭菜,帮爸爸庆祝。
十岁的侄女小兰,缠着爷爷玩跳棋,她再两年就小学毕业了,已经是个长发的清秀小女生。
妈妈指挥着大嫂。「那锅汤好加盐了,这个油鸡你切太小块了,跟你说过了肉要大块吃起来才甜,你懂不懂?」
「妈你都不知道现在菜多贵啊,切多一点,大家可以吃比较久嘛。」
「我知道我知道,早上买菜的钱还没给你噢,你心疼噢。」
婆媳俩照往常那样,挤在厨房边烹饪晚餐边斗嘴。
老爸收拾跳棋,把孙女儿抱到餐桌前。「小兰坐好喽,吃完饭,爷爷会陪你玩喔——」
汪树樱傻傻笑着,看着亲人。她心里难受,不想说话,又不能哭,只好一直傻笑。
开饭了,大家坐定。
汪泰山忙着帮大家添饭。「我说啊,妹啊,你说这个全世界是不是就我们老妈的菜最好吃,你看——这么多菜,唉呦,我的妈妈怎么这么棒啊!」汪泰山搂着妈妈,逗得妈妈直笑。
老妈掐他。「真恶心欸你,每天吃你早不希罕了噢。」
大嫂也掐他手臂。「你就懂得哄你妈,喂,这个鸡汤是我熬的。」
「唉呦,妹啊,你看看我这个漂亮的老婆,不是我在讲,我老婆怎么那么可爱、那么有魅力,我每天都看不腻噢。」
汪泰山左拥老婆右拥妈妈的,雄壮的身子搂着两个女人,讲着恶心话,把大家逗得哈哈笑。
大嫂冷哼。「你们看见了?这就是生意人嘴脸,我们泰山虽然是卖肉干的,可是卖到现在口才一流了,这是我训练出来的。」
汪泰山大笑。「是,老婆,老婆我爱你——」又一个飞吻。
小兰笑嘻嘻,拉拉爷爷的袖子。「我爸爸好好笑对不对——欸?姑姑,你怎么不笑?不高兴吗?」
「喔?」汪树樱回神,看着小兰。「姑姑很高兴啊,来,我们干杯。」跟小兰喝橙子汁。
老妈朝老爸举杯。「老公,恭喜你,咱汪家的摇钱树啊,今天终于退休了,感谢我的老公啊——」
大家举杯庆祝。
汪老爸起身发言。「这个——我有好消息要宣布,那个——」他看向汪泰山。
汪泰山笑咪咪的比个请的动作,两个大男人交换眼神,彷佛藏着什么秘密。
汪老爸很骄傲地说:「树樱,乖女儿,你爸有个大大的礼物要给你,天大的惊喜。」
汪妈笑呵呵地说:「何止大礼物,根本是天大的礼物好吗?」
汪泰山说:「没错,天大天大的礼物,妹你坐好了,不要吓到跌下椅子喽。」
一旁,他老婆嘀咕了——
「什么礼物?你们搞神秘喔?我都不知道。」
这时,汪老爸拿出一大袋资料递给汪树樱。「给你。」
汪树樱打开资料袋,大嫂好奇地凑去看,里面全是美容诊所的广告DM,还有除疤的手术说明,以及介绍美容手术过程的DVD片。
大嫂惊呼:「美容诊所?你们要让树樱——」
汪老爸说:「女儿啊,现在科技发达,医学也比以前进步很多了,爸跟你哥去问过医生,也做过很多功课,这家最厉害,那个医生给很多明星做过手术喔,他保证你身上那些疤都可以透过手术除掉,你以后甚至可以穿泳装,也不用怕交男朋友了。」
「爸,动这个手术要花很多钱吧?」汪树樱惊讶。
「钱不是问题,爸退休了,我有退休金,你妈也全力支持。你啊,只要安心配合医生,最快半年,你身上的疤痕就可以全部除掉,以后你不用自卑了,去跟人家谈恋爱都不会有压力,还有上次不是说有个医生在追你吗?你要考虑,不要因为——」
「我不是因为——」
「真是太棒了!」大嫂忽然站起来,看着汪树樱。「这是多么棒的惊喜,我真是好惊讶啊,全家默默串连起来给咱们树樱天大的礼物,不过我大概不属于这家人,因为我不知道噢。树樱,你真好命,全家都宠着你咧!」
「大嫂……这个……这个我……」汪树樱感觉到大嫂的敌意。
「你坐下啦。」汪泰山拉老婆坐下。
「别碰我!」王淑娜推开老公,瞪住公公。「爸,我赞成您出钱让树樱动美容手术,她去动手术的话,应该有一阵子不能开店了吧?我希望你把那间店面借给我,我一直想开服饰店。」
「淑娜!」汪泰山死命地要拽老婆坐下。「胡说什么你。」
「我没胡说我就想开,我想很久了,你以为我爱跟你每天在那边烘肉干吗?」
「可是……你跟泰山批发肉干的生意还做得挺不错的啊。」汪老爸惊讶地看着媳妇。
「那不是我的兴趣!再说那间店面给树樱可惜了,她开店开好玩的,有赚钱吗?她把卖巧克力当娱乐,我可是认真要做生意的,那间店面租人的话每个月二十万都有了,可是树樱月入多少?扣除成本开销有两万她就高兴了。这多不符合经济效益?为什么你们宁愿让她这样开着玩,却舍不得支持您的媳妇?跟你们住、照顾你们的可是我啊!」
「但是照顾你女儿的是谁?说到经济效益——」汪老妈冷哼。「我供儿子吃住上学,直到他娶媳妇了,还把楼上的房子给你们住,免费;帮忙带孙女,免费,还义务投资你们做肉干生意。结果现在连店面都要让给媳妇开店,喂,王淑娜,人真的不要太贪心噢。」
王淑娜面色一凛。「妈,你这样说不够意思,难道我没为你们家生孩子吗?如果你儿子有本事,我们自己买房子,自己拿钱做生意,还需要用到你们的钱吗?我也不用每天帮着他工作,在家里做少女乃女乃,我可以自己照顾小孩。你出钱出力是为了帮儿子疼儿子,你是为我吗?」
汪老妈铁青着脸,火大了,拍桌。「你什么态度?撇开这些不谈,喂,搞清楚,那是我们的店,是树樱她爸买的店,我们高兴让女儿开着玩,我们得罪谁了?你模模良心,卖肉干的生意是谁帮你们的?现在竟然跟我们计较起店面,哦——想开服饰店?可以啊,自己买店面啊,不要把脑筋动到我们老人家身上!」
「说穿了你没把媳妇当家人看,我烧饭做菜伺候你们都是应该的,是不是?」
「不然你想怎样?有人逼你嫁我们儿子吗?拿刀逼你生我们孙女吗?生了孩子就是天大的功劳了,我们全家要供着你,是不是?」
大人们吵起来了。
汪老爸嚷着不要吵了,拉老婆过去,汪泰山也去拉他的老婆,可婆媳俩骂上了,什么难听话都飙出来了,互相翻起陈年老帐,骂得口沬横飞,两个男人都拉不住。
小兰哭起来了,汪树樱抱小兰过来,哄着:「不哭,没事的。」
「女乃女乃跟妈妈都好可怕,好恐怖。」
汪树樱掩住侄女双耳,朝她们大喊。「别吵了,小孩都哭了,拜托你们,大嫂,你女儿在,冷静一下好吗?」
「我们是因为谁才吵的?」王淑娜转过脸,瞪住汪树樱。「你啊,不要装出一副善良的样子,我看了想吐。」
「你还不闭嘴!」汪泰山抓住老婆手臂,气得想呼她巴掌。「再骂,我真的要——」
「打我吗?我无所谓,反正这是你家的地盘,我没地位。」
「爸爸——不要打妈妈——」小兰放声大哭。
汪树樱赶紧搂住孩子安抚。「没事,乖,没事……」
「你过来——」王淑娜拉回女儿,瞪着汪树樱。「假惺惺,表面上为人着想,骨子里自私得很,那么大了就知道享受家里的资源——」
「我哪里自私?」汪树樱终于也火大了。「你讲不讲理啊?我又没求我爸出钱让我整型,我说了我不需要,我不在乎身上的疤。」
「对啊,表面上不需要,然后理所当然地接收所有的好意。你哥每天早出晚归拚得要死,一个月了不起赚五万,你呢?你那间店要是租人,一个月就够你哥四个月薪水了。我们这么辛苦赚钱,可是你却拿黄金店面开着玩,满足你的兴趣。你想,公平吗?」
王淑娜一下子把所有不满都说出来了——
「汪树樱,你吃过什么苦?去社会上和人竞争过吗?凭什么你得到那么多,我们泰山这么辛苦?!现在连爸的退休金都要给你整型,我看不下去了,我忍无可忍,就因为那场车祸,所有人都要把你当公主吗?!明明你四肢健在,身体健康,都二十七岁了,干么靠着家人啊?」
「说够了没?」汪老爸咆哮。「住口,你出去,不准你骂我女儿,出去!」汪老爸发抖,这下换汪老妈忙着安抚老公,怕他血压飙高。
眼看情势不可收拾,汪泰山干脆抱起老婆,不顾她踢叫先带回房间。
王淑娜一路对老公吼。「我是心疼你,笨蛋。你老婆才是真的为你着想,不要拉我——」
小兰缩在树樱怀里哭,两个老人家脸色也很难看,一桌菜全冷了。原本是要欢欢喜喜庆祝的,谁也料不到会踩中大嫂心中埋伏已久的地雷,把大家炸得头昏脑胀,个个郁闷不爽。
汪树樱把小兰抱给爸爸,她拿起包包。「我先回去好了,让大嫂冷静。爸,你也不要气,对身体不好,你有高血压呢,你们早点休息。」
「那个——」汪老爸握住女儿的手。「你大嫂就是讲话直比较冲,是爸妈不好,没先跟她商量,让她生气了。你别听她说的那些,你是爸的宝贝女儿,不依靠爸要靠谁?别理她,她闹完就好了,这个——」他把美容诊所的资料袋硬塞进女儿手里。「爸是认真的,有哪个女人不爱漂亮?不要管你大嫂说的,回去把资料仔细看过,嗯?」
「好。」汪树樱点头。「那我先走了,你们早点休息,我改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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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今天真是够倒霉了。
汪树樱骑车回店里,一路上眼泪淌了又干,冷风吹冻面颊。她的东西都在跟杜谨明住的套房,但她不能回那里。
她对杜谨明失望,现在又被大嫂的愤怒惊骇。是知道大嫂对她没什么好感,大嫂精明务实,她则是散漫又浪漫,两人个性不同,可是从没有过这么大的冲突。没想到大嫂对她那么不满,那些指控她全不认帐,可是,为什么一句句像针,刺中要害?她竟然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反驳大嫂。
没错,她是靠着老爸。没错,店没赚钱,说的都没错。
唉!回店里,她拉下铁卷门,把诊所的数据袋往桌上一扔,就坐下,趴在桌上痛哭,杜谨明伤人的话语,加上大嫂愤恨的表情,汪树樱觉得自己真是太失败了,不管是感情还是事业,都让人这么瞧不起。
杜谨明瞧不起她,践踏她的自尊。
大嫂也瞧不起她,骂她自私天真。
汪树樱啊,原来你这种人生除死无大事的人生观,在别人眼中是一事无成懒惰又散漫——
可是明明自己也是很认真在开店的啊,每天也是从早忙到晚啊,难道只有赚大钱才能受人尊敬吗?快乐而没有钱就要被这样嘲笑吗?这算什么社会啊?
也是,如果她好有钱,杜谨明也不会把她想成是要算计他谋他钱财的拜金女。如果她很有钱,就算开了十几家店全都是开着玩的,大嫂也不会吭声,如果她——
砰砰砰——
有人敲门,敲个不停。
「谁?」汪树樱喊。
「为什么没回来?」是杜谨明。「我在家一直等你。」
家?汪树樱感到好笑。那不是家,那是杜谨明伟大的王国的一个小小的延伸。那不是她的地方。
汪树樱抹去泪痕。
对啊,也难怪大嫂看不起她,想想自己干了多少蠢事,包括这一桩。假交往?也只有她过度天真的脑子,才想得出这样轻率的游戏。
敲门声持续,汪树樱过去拉起铁门。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问。
她低着头不看他,眼睛红肿。
「在哭吗?因为我?」
「有话快说。」
「今天的事——我……误会你了。」
「知道了,你走吧。」汪树樱按下铁卷门按钮,关门。
「喂!」杜谨明先一步闯进店里。
「出去!」
「我是因为忽然看到你跑来太惊讶了,才……才口不择言。」
「你不是口不择言,你只是把心里的话月兑口而出,那才是真心话。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如果要喝巧克力,请你去别家——在我拿扫把轰你出去前,自己走吧。」好累,没力气吵架了。
她坐下,背对他。他却过来在她旁边位置坐下,看着她。她凛着脸不理,他硬着头皮坐着。
他放低姿态,好声好气地问:「我们回去了……好吗?」
「回去哪儿?搞清楚,我家在这里。」汪树樱转身,面对他。「你真的想被人拿扫把轰出去?我没忘记下午你看见我的时候,那表情就像恨不得拿扫把轰我出去,你不要太伤人了噢,杜谨明。」
杜谨明气恼,都这样低声下气了,她还要别扭下去?一方面呕自己被她干扰,一方面又怕失去她不肯一走了之。但他有尊严,他已经够给她面子了喔。
「好,不原谅我就算了,但是三个月的约定还没到。」
「反正是无聊的游戏,你不是说你不会输吗?三个月还没到就这样放不开了?」
「我不会输,但三个月就是三个月。」
「那你告我啊?」
杜谨明愣住。
汪树樱冷笑。「不能告吧?好笑吧?因为这个赌注本来就好笑。你几岁?怎么会跟我玩这种游戏?你神经正常吗?我是幼稚天真,你呢,精英的大老板,你不要太好笑了噢。」
「你怎么了?」他感觉汪树樱完全变了个人,变得冷酷刻薄。真的那么气他?这时,他看到桌上放着美容诊所的资料袋。「这是什么?」
「你回去,我现在很累。」汪树樱蒙住脸,懒得再说。
「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烦不烦啊?!汪树樱瞪住他。「杜先生,我们之间结束了,你也不用舍不得,你看好——」突然她拉低毛衣领子,露出大片布满疤痕的胸部。「我从胸部到肚子,都是这种疤痕,是那次车祸让汽车的板金割伤的,所以如果是遗憾还没跟我睡过才这样缠着我,我劝你不必,好死心了。」
杜谨明惊骇得说不出话,虽然只看了一眼,也够吓人了,比肤色略淡的蜿蜒的疤痕,有着当初缝线的粗糙痕迹,像长了刺的植物攀爬在她身上。
「你……你不需要做到这样。」他低头,痛苦难堪。为了赶他走,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我本来是想……我是想补偿你……」
「补偿?」汪树樱冷哼,心头酸楚,喉咙苦涩。「因为套房是你出钱租的,家具是你出钱买的,去外面约会看电影全是你买单,所以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随便伤害了别人都可以补偿是不是?你不要把我看得这么扁。杜谨明,如果你没有钱,你还能做什么事感动别人?想想没有咧,像你这样无趣又心防重的人,哪个女人跟你交往是倒霉。你根本不懂珍惜别人的心,对你付出感情还不如把心肺扔去喂狗,狗还会摇尾巴!」汪树樱拿起资料袋。
「这个袋子里,是我爸打算拿退休金让我去动美容手术的数据,我爸认为只要动手术,我就会恋爱顺利。我觉得好笑,因为根本没有一个男人值得我为他动这种手术。虽然我身上都是疤痕,但我的心可没有疤痕,我还知道怎么对人好,真心的好。说起来我很感谢你,杜谨明,我本来以为恋爱是单纯美好的事,才跟你玩那种假交往的游戏。可是现在我知道了,爱情也有陰暗面,即使是游戏的都会伤人。谈恋爱找错对象的话,简直是买巴拉松给自己吃,是自杀式行为,是玩火自焚,是践踏自己!」
汪树樱越说越上火。「还想听下去吗?委屈大老板了噢,坐在这里听我训话,这不好吧?你回去。」
「你——你这个样子,已经不是我认识的汪树樱了。」他很震撼。那个傻傻的、不爱计较、讲话憨厚的可爱女孩,今晚咄咄逼人,字字伤人,用着愤恨的眼神刺他。这是同一个人吗?
汪树樱忽然怔住。
「……对。」她低头,心如刀割。没错,她也不认得这样刻薄的自己。
她这样,跟方才对她吼叫讽刺的大嫂有什么不同?那种嘴脸——得埋不饶人的嘴脸、计较的嘴脸、讽刺的嘴脸、冷笑的嘴脸。
汪树樱哽咽。「谢谢你了,让我变成这样……连我都开始讨厌我自己。所以拜托你走吧,不要来了,拜托你——」说完她哭了,默默流泪。
她骂他的话,他还可以坚持坐在这儿赖着不走,可是当她哭着求他走,他心如刀割,怕她更伤心,他离开了。
杜谨明孤独地走在冷风中,想到那次汪树樱特地追上来,给他系上围巾,那样甜美可爱的女孩,竟被他气成刚刚那样疯狂的愤慨模样。他到底做了什么好事?他到底带给她什么好的改变?没有。他让一个单纯好心的女人变得愤世嫉俗。
他好痛——胸腔涨满酸涩的感受。
当她用那布满伤痕的身体,给他做饭菜,陪他慢跑,带来那些温暖的感动,他却在自己的地方,重重的羞辱她。当他以为自己曾被伤得很重,却看到她体无完肤的身体。
他很惭愧。
杜谨明,你真是太逊了。
今天,他觉得自己是个彻底失败的人,虽然有光鲜亮丽的外表、豪华气派的王国,但内在是坏掉的,他凭什么爱她,跟他相比,她高贵,远胜于他。
汪树樱把床打好,躺上去。习惯拽着的小外套在那间套房,害她没办法睡。她呆呆地躺着,惊讶着自己先前的行为,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那样大胆拉开衣领展示伤疤。
也许是豁出去的冲动,让他看见了自己的不完美,然后,让他走,这也好让自己死了心。
她是没办法再跟这个人相处了,当他把她想成虚荣的拜金女,当他质疑她的人格,那刹那,她对这个人的热情被泼了冷水,她冷醒了。
现在,换他惊醒了吧?
很好,荒谬的游戏到此为止。但是……很空虚。
她叹息,瞅着昏暗的店,以前只要能赖在自己的店里,白天服务顾客,闲时研究烹饪,兴起时就缝纫物品,要不研究手作物,那些单纯的事物带给她极大快乐,每天都很满足,不知道什么是寂寞,没男朋友也不空虚,吃得好睡得饱,从不失眠。直到认识他,平淡的日子剧烈起伏变化……
明明是可恶且不该原谅的人,为什么她的脑子却停不下来,还一直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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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谨明躺在床上,侧身躺着,注视身边空着的床位,那里,放着汪树樱留下的枣红色小外套。想到她快要睡着的习惯,他微笑。她会模着这件小外套,脚会习惯性的蹭蹭床褥,然后才满足地睡去。
他伸手,也模着小外套,想念外套的主人。这间套房,到处是她的身影——
有时她像鸟蹲在书桌前的木头椅子上,双手托着脸,驼着背,她喜欢这样蹲在椅上。
他常看着她做菜的背影,每天早晨,那一头自然鬈的头发教她伤脑筋,他喜欢帮她梳头发,在她睡眼惺忪时,拿梳子慢慢帮她梳理。想到这些他会笑,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些,他胸口瞬间又像被掏空了,让他沮丧想哭。
那些关于爱情的黑暗的坏记忆,渐渐不见了,现在他想念汪树樱,就像看到柔柔粉红的樱花树。从什么时候起,那份温暖已经悄悄覆盖内心的伤痕?把她的外套拿来放在脸边磨蹭,外套遗留有她头发熏衣草的气味,好希望她在身边。
他真蠢,怎么胡涂到把她想成那种不堪的女人?他应该认得她的本质,她的美好不该被他怀疑。当她愤慨的展示身上的伤痕,在那刹那,他震惊地明白到,他确实地坠入爱河了。不管汪树樱是什么模样、身上有多少疤痕,他依然想着她、渴望她。
可是,现在他让彼此变成这难堪的局面,他该怎么化解?他还能化解吗?
她看起来坚决得像是要他永远消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