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主总爱想些怪点子,习惯就好,况且她想的主意都挺有趣,也挺新鲜的。”天城隶满抹了抹脸上的水珠,露出没辙的表情,“只可惜我输得惨了。”
“那你怎不先回房换件衣裳?”她记得由练功的空地到酒窖这里,中途会先经过天城隶满的院落呀!
“想先找到你。”天城隶满没说出口的是,虽说是苍龙堡规矩,但事实上他自己也不得不在意这位故人之女。
更何况,他还等着见拆下面纱的她,等着瞧她那张足以衬托出媚艳眸子的脸庞,究竟生得何等美貌,所以怎能不多关心一下?
“先换件衣裳再找也不迟吧!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双颊没来由地燥热几分,听见他露骨的关怀,竟教练雅君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
与他相处得越熟,她越是不习惯听见他的示好,明明该是越熟越不在乎的小事情,却每每在听见他说出口之际,感受到更多的悸动。
“要是染风寒,那就喝点小酒驱寒意啊!”天城隶满说得理直气壮,面上的笑意不减反增,“这样既可以让你发挥实力,又可品尝美酒,岂不是一箭双鸼的美事?”
“听你在胡扯!”练雅君哭笑不得地推了推他的背,“你回房换衣裳啦!我要去换药了。”
“其实也用不着换,反正我跟几个兄弟约好等会儿再比一场。”有了新玩意儿,大伙儿都玩上了瘾头,更何况这还能当成练身手的消遣。
“那么喜欢给水淋?”练雅君狐疑地白了他一眼。
湿黏黏的很不好受吧?
“这感觉挺舒服的啊!不是吗?”天城隶满耸耸肩,无所谓地应道:“去忧解闷嘛!”
“你是不想自己有清闲下来的时间吧?”练雅君瞧着他甩开湿漉漉的长发,终于忍不住吐出心底话。
虽然他看起来总是一副人来疯的态度,可她每回见着的,却都是散发出些许寂寞情绪的天城隶满。
那笑音,听来像是笑得有些身不由已,又好似不笑便会发了狂一般……
为什么要这样?她想问,却老找不到好时机,而就算她开了口,亦会让天城隶满一语略过。
今天如果她跟天城隶满只是见过几次面,就一辈子不会再见到的普通陌生人,她绝不会多打听,但问题是天城隶满于她有恩,于爹亲有情谊,她实在无法撒手不管他的事。
“我不知道你到底心里藏什么事,但这样老装着不正经的样子,不是挺累的吗?而且会连旁人想关心你的心情都给挡在外头,这样对你真的好吗?”不想天城隶满再度敷衍了事,所以练雅君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而是问得直截了当。
“雅君……”天城隶满抹去眼角旁的水珠,将湿发往后甩去,脸上笑意尽褪,换来一张带点冷淡,有些傲气的面孔,“我告诉你,人哪!有些时候,还是别太正经的好。”
他的话音听来很是认真,不似以往的放荡,倒有几分的语重心长。
“那我也告诉你,我觉得你们堡里的兄弟们,应该都是能听你诉苦的人,但我不懂你为什么宁愿让他们操心,也不说出自己的烦恼。”既然都要把话摊开来明说了,练雅君也不跟他客套。
“正因为他们个个都关心我,所以我才什么都不能说。”不明白自己的嘴怎会在对上练雅君时一直失控,可天城隶满就是这样一句句地如实吐出心情。
也许,是在一个熟知他个性,甚至是看透他心情的女人面前,藏得再多都只是枉然。
又或许,是因为他与她并不相熟,所以他才能够这般侃侃而谈。
他曾想过,在练雅君治好了伤疤后,是不是就会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并不一定会留在苍龙堡里,那么日后,他还能不能遇上个讲话听来带刺又直戳他心底,却从不逼迫他半点的女人?
虽然他也不一定真得寻个对象,找个妻子,但是自从练雅君入了堡,成天在他面前打转,问他喜欢什么样的酒,打听他爱什么样的味道后,他的心思似乎就不可避免地被她影响了不少。
面对这个故友的女儿,他该拿什么样的心情去看待?
她是个好姑娘,不该用游戏人间的态度去碰她,可若是将她视作与其它兄弟无异的存在,只当她是个好哥儿们,他却又做不到。
因为她早已从练老那儿听了太多关于他的事,所以她与他,早在最初相遇时,就失去了相处上的平衡。
不会是兄弟,不会是红粉知已,更不可能恢复到点头之交的关系,或是纯粹当个只打招呼的普通朋友。
这感觉太复杂,他分不清。
又或者该说,他不愿意去厘清,因为即使他真的弄清楚了自己对练雅君的看法,她也不一定肯接受……
“你不说才会让他们担心吧?”练雅君真不懂他的逻辑,蹙着秀眉好半晌,才拧着眉心问道:“还是说,你对他们没信心,觉得你说出心底话之后,他们会讨厌你,会远离你,或是……”
侠客嘛!多少身系一些血仇的,虽然她不晓得天城隶满过去发生什么事,但光听他那个“邪刀鬼见愁”的封号,也多少猜得出来,他身上肯定背了不少恩怨。
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天城隶满觉得他把藏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后,会给兄弟们惹麻烦之类的……
但也不对呀!依苍龙堡的威名,还有邪刀鬼见愁的声名,真想找天城隶满报仇的人早就上门了,而既然至今为止都没发生什么事,那他何必日日夜夜操这种无谓的心?
“他们都知道。”听着练雅君那有些像在妄想的猜测,天城隶满却是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苍龙堡的兄弟们,对他的事可不是全然不知情的,可正因为他们知晓,所以他更无法在他们面前放肆地放纵自己的心情……
“别再笑了。”蹙起眉心,练雅君跨步上前,一手一边,她踮起脚尖,倾身往他的两颊拍去,“不舒服,就别硬撑着在旁人面前装出笑脸啊!你这样让我看了实在是……”
“实在是?”天城隶满不自觉地抓住了她的双手手腕,瞧着那近在眼前的明艳双眸,一瞬间,他竟有种被她的眸光勾走全部心神的感觉。
她很迷人,不只是这双眼,她的性情让他得以吐露真心,甚至是……连他亟欲埋藏的秘密都妄想对她说出口。
“看起来让人觉得很心疼啊!”练雅君咬了咬下唇,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天城隶满这性情是有些同情泛滥了。
就因为知道这男人待自己太好,明白他是个多热情的性子,所以她越是与他相处,就越放不下他,才会渐渐地让他在心里啃蚀出一个空位,占着这男人的身影……
“别心疼我。”天城隶满摇头,“我不值得你动心。”
他刻意的排斥令练雅君有着一丝受伤,却又立刻将这想法抛至脑后。
蹙了下眉,她板起面孔,自他的手掌中抽手,往后退开一步,指着他嚷道:“笑话!你姑女乃女乃我要对谁动心,轮得到你来管啊!我就是心疼你,不管你到底藏什么事不肯说出来,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勉强自己,我练雅君就是舍不得你!”
这一番示好,衬上她的清朗声调,听来像是要挟,却又渗透出一股震慑人心的暖意。
甚至,这暖和的感觉还烫得天城隶满低了头,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抱里。
“雅君……”平日里饱含笑意的声调如今混入了些许的哽咽,天城隶满吐出连番喃喃自语似的低音,却是除了练雅君的名字,什么都听不清楚。
十指扣紧了练雅君的纤腰与背脊,过大的力道令练雅君有些错愕,却也在同时体会到这男人心里那说不出口的苦痛。
太痛,让人说不出口;太疼,让人不敢回忆,也许……天城隶满不是不说,只是无法面对它。
就像她猜想的,在这张笑脸的背后,少了个他认定的支柱,所以他的心早已摇摇欲坠,尽管旁人一再伸手,却因为他的体贴而被一一拒绝。
而今,她一脚踩进了他的禁地,触上了他心口里的伤痕。
可她知道的,不管他过去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她都不愿抽身离去。
轻拍着这个大男人的肩,她吐出轻柔的嗓音,细声地说出了他曾用来安抚她的话语——
“这才对嘛!不管是男是女,在这种失去至亲的时候,放心哭一场,可是很必要的。”
她知道了,当时曾用来安慰她的这句话,天城隶满不只是说给她听的,同时……也是讲给他自个儿听的。
只是天城隶满从来就没能放纵过他的心情,总以笑容来强行伪装,但现在,那些都没有必要了。
“我为你酿了好酒呢!隶满,所以要哭要醉要睡都随你,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