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家里连续传出两个好消息。
一个是优秀的海齐被国内某间医院的脑神经外科权威相中,要他加入自己的团队做研究,这种机会相当难得,尤其是对一个医学院才念到大三的孩子来说。
另一个好消息是大四的夏雨考上了国内研究所,也推甄上宾州大学的研究所,两间学校的排名都算顶尖,但对商学院的学生来说,通常出国是比较好的选择。
书房里,一棵黄绿色的阳光黄金葛攀在窗户边,迎着夕阳,长得郁郁青青。
那是弄弄高中时的设计作品,她用绿色铁丝在窗户上缠出一个中国式的复古花纹,然後在窗边种下两颗阳光黄金葛,黄金葛顺着铁丝慢慢往上长,一天一天,长出一个与众不同、绝无仅有的家饰。
许多室内装潢的朋友来家里,都对这个设计感到惊艳,由此可见,弄弄有足够天份接下萧书临的衣钵。
「真的想清楚了吗?」
问话的是萧书临,夏雨、闪闪口里的「大叔」,海齐、弄弄和小小的「老爸」,这家人的关系很乱,这点在夏雨进入这个家庭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是的。」
「我不是倚老卖老,你叶子叔叔是学商的,他很清楚,如果有机会能够出国念书,实在不应该轻易放弃。」
「我知道,叶子叔叔找我谈过。」
在他的股票从最初的十万,历经金融风暴到现在价值五百万,叶子叔叔不只说过一遍,说他是印钞机,非好好栽培不可。
「既然如此,为什麽不肯出去念?」
夏雨想过片刻,才谨慎回答,「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有机会上大学,现在可以上研究所,我已经感到很满足。」
这话摆明是敷衍,萧书临当然不接受。「告诉我真正的原因,跟钱有关系吗?」如果夏雨不肯动用股市里的钱,他可以赞助。
但夏雨不回答。
「我想你应该明白,从你加入我们家那刻起,就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我曾经对你、海齐和弄弄说过,这个家庭的每个孩子都有权利追逐自己的梦想,没有人应该因为金钱的缘故而停下向理想前进的脚步,」
夏雨握了握拳头,心底涨满感激,大叔永远给他这种感觉,他明白,大叔从不在付出当中期待回馈,但他真的无法接受得理所当然。
「倘若钱是唯一阻挠你出国念书的理由,那就出去念,为了你的未来着想。」
他停了片刻後,吐口气才道:「大叔对不起,我还是想留下。」
萧书临定定审视他半晌,问:「所以,钱不是唯一的原因?」
「对,不是唯一的原因。」
「好,我尊重你,不过我还是老话重提,男人想要独立固然是一件好事,但你要随时随地记住:家,永远是你最有力的後盾。」
他浅浅一笑。「大叔,我知道。」
萧书临看着他的脸庞,笑了,起身拍拍他宽阔的肩膀,语重心长问:「夏雨,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为什麽要收养你?」
「记得。大叔说,因为我是个好孩子。」
他喜欢和大叔聊天,喜欢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像个父亲。没有父亲的他渴望父亲。
他笑笑,坐在桌沿上,面对夏雨说话。
「第一次看见你,我依稀看见小时候的海齐。我想,弄弄肯定告诉过你,海齐是我父亲和闪闪母亲生下的孩子,我的母亲心里有恨,她把满肚子的恨意都发泄在海齐的身上。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他长成一头小野兽,他看人的目光里充满防备、怨恨,态度桀骛不驯,彷佛他与这个世界结下深仇大恨。」
「野兽?」
「是,野兽。当年你也有那样的一双眼睛。」
那个时候,连闪闪都不太敢和夏雨说话,只敢推着弄弄去招呼他,说也怪,初来乍到的他和谁都不亲,独独不拒绝弄弄的善意。
「大叔不怕把野兽引进家门,害佳人受灾殃?」
「我相信人性本善,你只是不幸被摆错地方。我深信给你一个健康的环境,你会长得很好,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你和海齐都长得很好。孩子……」他冲着夏雨一笑,出言道:「你有那样的父母亲,不是你的错,你绝对有权和追求自己的幸福。」
他微微叹息。时间过得真快,十六岁的小夏雨已长成顶天立地的大男人,那年他暴戾愤怒的脸庞,在时光的淬链下,渐渐转变成一张温和的脸孔,那日看见他在安抚小小,他才发觉,他有了予人安定的力量。
夏雨深邃的双眼望向萧书临,自问,他……真的可以吗?
「出去吧,我听见弄弄回来了,没猜错的话,我想她一定有好消息急着告诉你。」
话才说出口,门砰地一声,很弄弄、很炫耀的关门法,这下子不必大叔猜,他也可以明白弄弄有好消息等着宣布。
「大叔,我先下去。」
「如果要和弄弄出去庆祝,记得帮小小带点吃的回来,他最近在抗议,抗议Hero对他不好。」
「我知道了。」这话小小也亲自对他抗议过,没办君羊耳卯独家法,这段时间忙得天昏地暗,实在没办法照顾到小小的胃。
「快去吧,你再不下去,弄弄就会杀上来,我这里可禁不起她的折腾。」
夏雨点点头,离开书房。
「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看见夏雨下楼,弄弄想也不想地向他冲过去,她顾不得自己踩到孬孬的尾巴,一个袋鼠跳就跳到夏雨身上,两条腿勾在他腰间,两只手臂熊抱住他的脖子。
若是夏雨长得不够强壮,让她这样多来个几下,早就脊椎侧弯了。
孬孬脾气好,只低低地呜咽一声,缩缩可怜的尾巴,知道踩到自己的是弄弄,乖乖将委屈吞进肚子里,
他失笑,「拿到什麽?」
「拿到亚军!我耶,宋予弄耶,大姊头耶,我拿到国际设计大赛学生组的亚军耶!」
比赛是老爸帮她报名的,成品出来後,老爸还给了她意见和指导,果然姜是老的辣,她的作品真的得奖了。
他知道那张设计图和模型让她忙了好长一段时间。「恭喜你,我请你吃饭。」
「不。」弄弄直觉拒绝,这段时间他快忙疯了,常常挑灯熬夜几乎到天明。
「不要担心,研究所的事隋已经忙完,我有时间陪你。」
弄弄立刻笑开。他终於有时间啦!没和他聊天的夜晚好寂寞,她懂事不打扰,不代表她能接受过度安静的夜。
「我没要拒绝啊,我是说光吃饭不够,还要送我礼物、请我看电影,再陪我去六福村疯狂一整天。」
「这是抢劫吗?」
「这是勒索,先生,请你乖乖就范。如果你不同意,就等着看自己的果照在网路上大卖吧。」她调皮地扬了扬眉毛威胁。
「不过是拿到亚军就这麽乐,要是拿到冠军怎麽办?」
「你以为亚军很容易吗?我是台湾之光耶。」她骄傲到连孬孬都觉得无奈,打个呵欠,继续趴在门口睡觉。
「好吧,说,先去哪里?」
弄弄还没说话,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闪闪先发话。
「弄弄,你在做什麽?快下来。」
弄弄挤挤鼻子,无尾熊当得正爽,很不想下来,但……她已经很习惯服从闪闪下的指令,松掉手,下一刻,她已站回地球表面。
闪闪掠过她,直接走到夏雨面前。「大叔和你谈过了吗?你决定要出国念书了吗?」
出国念书?!
弄弄的脑子被一道迅雷轰到。Hero要出国、Hero要出国、Hero要出国……嗡嗡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像千百只蜜蜂搧动翅膀。
糟糕,他要出国了!出国後,谁的腿给她坐?谁的身体给她挂?谁听她说废话?谁来当她的Hero?
她已经习惯在他床上睡着,已经习惯把所有心事对他讲,已经习惯他参与她的喜怒哀乐、习惯他的大手安抚她的不安……
脸变色,肩垮下,弄弄发傻了整整三分钟。
「我已经和大叔谈过了。」
「所以——」
夏雨摇头。
「你确定将来不後悔?」闪闪直问。
「不会。」他答得笃定。
「好吧,你已经长大了,人生由你做主,没人可以勉强你,我只是想确定你想得够清楚。」
「闪闪,谢谢你,我知道你们全是为我着想。」
「未来掌握在你自己手上,不管出不出国,我对你有信心,你绝对是个出类拔萃的杰出男人。」闪闪拍拍他的肩称赞。
「谢谢。」
「好吧,那就这样了。」闪闪耸耸肩,上楼找老公。
他转过身,看着持续发傻中的弄弄。
「怎麽了?」他摇摇她,五根手指头在她眼前挥动着。
他出国之後,会不会认识洋妞?会不会像他的小名Hero一样,到处理所当然地扮起超人,大大方方地当很多人的Hero?
万一那麽优秀的他被华尔街高薪聘任工作,再也不回来了,她要不要在深夜里对圆月狼嗥?万一不结婚的他,被黑人女孩下降头,生下一群巧克力,她要不要拒绝生理期将至,在怞屉里填满黑色甜食?
嫉妒的感觉从下月复部往上直窜,奔进胸口,中午没吃,也没得肠病毒,可是此刻的她有强烈的呕吐感。
「弄弄……」
他把她的身子扳过来,焦虑地看着她的脸,不会是高兴过头失了神吧?这种状况,去收惊有用吗?
他忧心得粗粗的黑眉挤成一条线。
「弄弄,你说话啊!」他不想粗鲁的,但这状况下不用力拍她的脸要怎麽让她回神?
她一怔,视线终於对上他的,看他一眼、看他两眼,然後退後两步,再度加速、冲刺,一口气跳到他身上,牢牢挂着。这回,她要挂到天荒地老、挂到海枯石烂、挂到二O一二来报到,再也不放手!
一个撞击撞到胸口处。夏雨不懂,一个学生组的亚军会让她高兴得得到失心疯?这样的话,以後她还是别随便出去比赛的好。
「弄弄,说话。」他拍拍她的背、拍拍她的,误以为她的发音器官长在身体後半部。
他的声音终於成功传达到她的大脑,弄弄张开嘴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竟放声大哭,嘴里巴啦巴啦说着一连串拉里拉杂的话。
「不要啦,我不要你去美国念书,美国的经济很差、美国的雷曼兄弟专门倒人家、美国的总统只想攻打伊拉克,不想拯救百姓的荷包,这种国家,你去那里,学不到经济的啦……
「你又不是不知道,美国人不爱存钱,你要是碰到一个卖弄风蚤的坏女人,会把你的钱骗光光……
「美国的大学又不是真的很爱亚洲人,它只是想赚亚洲人的钱,你有钱,留给台湾的教授赚,不要肥了外国人……
「你走了,谁当我的Hero?你知道的啊,我很柔弱,我的肌肉在不打架之後迅速收缩,我已经变成良家妇女,需要一个能只手撑天的Hero照顾啦……」
虽然弄弄的话乱七八糟,还是让夏雨搞懂她在说什麽。
她口中的「柔弱」,让几十只乌鸦成群结队从他额头飞过,黑线在他脸上横横斜斜打出格子状。
叹口气,夏雨开口,「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要去美国?」
「刚刚闪闪……」
「她问我有没有和大叔谈过出国念书的事,我们谈过了,我告诉大叔,决定留在国内念。」
他言简意赅的解释,她的心松了,情绪宛如洗了一次三温暖。她深深吸气,深深吐气,深深地、深深地感激上帝,没让美国土匪抢走她的Hero。
「所以……」
他弯下腰,额头对上她的,认真道:「雷曼兄弟与我无关,美国总统想打谁也与我无关,而且我和你一样热爱台湾,当然要把钱留给台湾人赚,况且……你那麽柔弱,我不当你的Hero,你怎麽办?」
当他说到「柔弱」时,自个儿也忍不住爆笑出声,可弄弄一点也不在意,因为她的Hero要留住台湾,留茌她身边!
「啊!走,我们去庆祝,庆祝你留在台湾念书,庆祝我拿到亚军,庆祝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
弄弄尖叫一声,勾起他的手臂急急往外走。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起,对着手机又开始她的骄傲。
「是咩、是咩,我早就说过,如果我的作品得不到奖牌,就是评审的眼光有问题……是咩是咩,不是我爱自夸,设计这种东西靠的是天份……哎哟,要带我去庆祝的人一大堆,你慢慢排队……」
她自吹自擂老半天後,挂掉电话,笑嘻嘻地对夏雨说:「是海齐,他要带我去吃饭。」
「所以……」
「我们先去庆祝,他啊……慢慢排队喽。」
他挑眉问:「据我所知,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可是这种关键时期,男朋友哪里比得上我的Hero!走啦、走啦,我们出门去。」
她踏着轻快的脚步往外行,在经过门口时,二度踩上孬孬的尾巴,孬孬再度呜咽一声。今天,牠是招谁惹谁啊?
弄弄上大二了,她念得很精彩,同学焦头烂额才弄得出来的设计或模型,对她而言易如反掌、有如神助,三两下就高分过关。但通常她不会用「有如神助」四个字来形容,而会用「天生奇才」来表达她的厉害。
她在公司的职称从「见习生」变成「小组长」,所以她得经常到工地去勘察、指导,经常和手下或包工们讨论设计做法。
大家都知道,弄弄是那种母鸡护小鸡的个性,谁都可以指责她,偏偏不准指责她手底下的人,就算她年纪小、个头矮,但有什麽事,她都是要一肩挑。
久而久之,那些年纪比她大很多的叔叔伯伯或大哥哥,也习惯性地称呼她大姊头。
至於海齐,他跟了心脏科权威做研究後,让他当初学医的想法有了更改,那时,他相信当医生才可以赚很多钱、堆到闪闪面前,引得她双眼闪闪发光。
现在他真心爱上医学,希望能救活更多的人,权威教授教会他的,不只是理论与科学,还有悲天悯人的医生胸怀。
至於夏雨,他是三个人当中改变最大的一个。
他除了投资赚钱、上课写论文之外,还出书介绍股票大小事,内容深入浅出,又碰上某个有名的股票大亨加持,那本书在短短的两个月内五刷。在网路流行的世界,实体书还能有这样的卖量,只能说很惊人。
他顿时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许多杂志媒体争相想访问,但他不耐烦与人周旋,於是弄弄拍胸脯保证,谁都蚤扰不到他。
可躲了一星期後,他看见弄弄眼睛底下的陰影,叹气对她说:「算了,我去接受访问吧。」
「为什麽?」
「够红,才能赚更多的钱,说不定接受过几次采访,就有人请我去演讲,往後我的人生,只要股票市场存在,就不会饿死。」说着,他用拇指轻抚了抚她的黑眼圈,没说出口的,是对她满满的不舍。
接受访问之後,他大红大紫,果然演讲场次越来越多、论文也越写越慢。海齐常嘲笑他:说不定你会破纪录,写下史上研究生最慢毕业的纪录。
弄弄当然大声反驳,说比尔盖兹在念哈佛的时候看准市场,决定休学开创事业,他邀同学一起创业,同学拒绝了,同学认为应该按部就班,先把文凭拿到再说。
几年後,比尔盖兹四个字红遍美国市场,而他的同学顺利拿到毕业证书,再过几年,比尔盖兹成为全世界首富时,是啊,他的同学从博士班毕业了,又如何?
人啊,要相准时机出击,否则就只能在人下,仰头赞叹金字塔顶端的成就。
这就是弄弄,她管辖的人物,做什麽都对。
夏雨不想出名,是对的;夏雨红透半边天,也是对的;论文写得快,正确;论文写得慢,有什麽关系,她可以拿比尔盖兹来帮腔。
总之,只要是夏雨的决定,就绝对没有错误的道理。
至於这个家里的其他成员,没什麽大变化,除了孬孬更老了以外,闪闪卖房子的功力还是很强,大叔盖的房子还是批批叫好又叫座,小小上幼稚园了,才到幼稚园没几天,就交到许多「女朋友」。
闪闪问:「难道你都不交男朋友吗?」
他张大无辜的眼睛问:「妈妈要我当同性恋吗?」
闪闪翻白眼,「谁告诉你和男生交朋友就是搞同性恋?」
「弄弄说的。」
之後,一声大叫从楼下往上传,再然後,一串十数个指令的句子,让可怜的弄摇身一变成为灰姑娘。
这就是他们家,热闹快乐,喜悦平安。
今天的演讲拖得有点久,演讲结束後,有许多人留下来发问,夏雨不拒绝人,因此午餐没吃,肚子饿得慌。
其实他可以在外面解决的,但他约了弄弄逛街,得早点到家。
今天是弄弄的生日,而她的生日愿望很怪——她想当一天女人。
工作性质让她成天穿着牛仔裤到处跑,大大的背包里面塞满工具和图稿,如今的她是留了长发,可并不是为了爱漂亮,而是因为她忙得没时间去美容院打理,这个时代留长发的男人很常见,因此粗鲁的弄弄经常被误认是男子汉。
为了准时到家,他选择搭计程车。
当夏雨在门口下车时,一部重型摩托车在他身後停下,只见弄弄从车子上下来,她帅气地拍拍男孩子的肩膀说,「谢啦!」
男孩子挥挥手,说了句明天见,扭转车头,往路的另一边离去。
那是个年轻帅气的家伙,虽然戴着全罩式安全帽,夏雨仍可以从透明的罩面看见他有双桃花眼,头发染成金棕色,是个很韩系风的男生。
弄弄发现他,笑着向他跑来。
「你也才刚到?还好、还好,我以为自己迟到了。」
他笑笑,指指男孩离去的方向。「那个,是你的同学?」
「对啊。」
「长得很好看。」
「对啊,开学第一天,我们班大部份学生都到了,他才姗姗来迟,我第一眼看到他,还以为看到年轻的王力宏,哇咧,帅到爆表、帅到没天良,他的存在,让我们全都成了里长伯的儿子或路人八号。你猜,他进教室之後发生什麽事?」
「什麽事?」夏雨顺着她的话问。
「他挑了个後面的位子坐下,不到三分钟,好几个女生都主动换了位子,换到他身边,把他团团包围住,简直是众星拱月,骗人家没看过月亮、没赏过中秋节哦。」
听她的口气,让他稍稍地放下心。原来他们之间并不是那种关系。
「你呢?有没有换位子?」他终於有开玩笑的心情。
「我干麽换?又不是换了位子就能够追到他。」
「所以你没换位子就追到他?」
「Hero,你傻喽!你忘记我的一号男朋友是萧海齐,他没追到手,我怎麽能够转移目标?何况,他连号码牌都拿不到。」她歪了歪嘴。
夏雨笑开。海齐和弄弄杠上了,一个发誓非追上海齐,要把他全身玩透透、再给他始乱终弃,以泄心头之恨;一个发誓宁愿和夏雨玩断背山,宁愿去和孬孬搞人兽恋,也绝对、绝对不让弄弄追上。
「为什麽他连号码牌都拿不到?」
弄弄习惯在他面前对别的男人品头论足,而他也习惯听她对男人品头论足,长期下来,他成了她的姊妹档,在一号萧海齐之後,还帮她排定了,二号男、三号男、四号男……
「因为我和他是哥儿们啊,而且他真的超肤浅的。」她凑在他耳边说人家坏话。
「肤浅?你从哪里看出来?」
「一年级的时候,他有追上我们班的班花。」
他记得他们班花,弄弄的形容是——睫毛一边要贴两副半,瞳孔放大片专挑鲜艳色,她走过的路上可以看到一排粉,糖果屋里面那对兄妹要是有她的功力,就不会被後母丢在森林里面……她的结论是,如果政府规定当女人都得像她那样,她宁愿在下面养小鸟,改行当男人。
「追班花很肤浅?」
「当然不是这样讲,是他告诉过我,他本来不太喜欢我们班那朵玫瑰花,他是和她上床、玩掉一盒之後,才开始爱上她的。」
「班花的身材很美妙?」
「如果是因为身材的关系,玩第一个时就会爱上,不必玩到一盒。」一盒?那要喝下几瓶鸡精才够呀!
「那是为了什麽?」
「哈,我也才过,我想……班花的体能不错。」讨论黄色,她半点都不心虚害羞,因为食色性也,老祖宗有教过。
夏雨大笑。「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还知道班花自以为只要有美艳的外表就能无往不利,因此失去了上进心,不愿意精益求精。」
「上进心?精益求精?爱情也需要这种东西?我还以为那是考试才需要的。」夏雨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老到听不懂弄弄在讲些什麽。
「对啊,你不晓得床上功夫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吗?」
「你又知道人家不进则退了。」
「啊不然怎麽会我只问一句——你很勇敢耶,竟敢追同班同学,万一分手,是你要转系还是她转系?然後隔天他们就宣布分手了。」
「因为你一句话?你们班花会不会死得太冤了?」
「还好啦,趁大家都还没陷进去,先踩煞车,总比怀了孕才发觉不保险来得安全,起码两个人都不必转系。」
「後来呢?」
「後来他钓上别系的学姊。」
「那位学姊有『上进心,懂得精益求精』?」
「她啊,依她的等级,已经不需要上进心和精益求精。」
「为什麽?」
「学姊是阅人无数的厉害人物,所以他能够雀屏中选,不晓得偷偷暗爽了几天。」
「他为什麽能够雀屏中选?」知道对方不具威胁,他有心情和弄弄闲聊对方的八卦了。
「他说,他有一股忧郁的气质。」
「有吗?他看起来很阳光。」
「不能装吗?」
「忧郁气质要怎麽装?难不成天天吟诗诵词,假装自己是李後主?」
「厚,Hero,你是几千年前的古人类,现在不流行这种了啦。」
「还是他告诉学姊,自己的身世悲惨凄凉,有个中风父亲、癌末母亲和智能不足的弟弟,他们一家都领贫困救济金?」他揣测。
「现在女人精明得很,谁愿意跟男人吃苦?如果讲这个,女人会用搭高铁的速度远远逃离灾区。」
「有这麽严重吗?」
「不信你去问闪闪,穷男人她嫁是不嫁?不是我说的,女人的青春长在脸上,男人的青春长在口袋。」
「好吧,告诉我,他要怎麽装忧郁?」
「比方……他和学姊走在学校的红砖道上时,本来两个人在讲话,突然他沉默下来。学姊一定会问:『在想什麽?』他得眉头蹙起,带点林黛玉似的忧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学姊见他一脸大便没清理乾净,就会很有母爱的说:『有困难说出来,能力范围内的话,我可以帮帮你。』这时,他就支支吾吾地说:『我在想,什麽时候才可以牵你的手。』」
夏雨一听,忍不住大笑。
「不要笑!他说过,这招屡试不爽,女人会被他的腼覥和清纯误导,以为他还是处男。还有啊,他可以过马路等红绿灯时,对女生说:『我可以牵你的手吗?因为一个人等红灯的感觉……很寂寞。』」
弄弄还刻意咬唇装忧郁,表情好笑到夏雨想在地上打滚。他捧月复大笑之後说:「我同意,他是个很肤浅的男人,我们不要发号码牌给他。」
「当然,我号码牌有那麽好拿的吗?他能够当我的马夫就不错了。」
她挥两下手,没有说实话,要人家当马夫是有代价的,她得Cover对方一学期的设计概论,因为他只是肤浅不是笨,白工这种事,他不会吃饱抢着做。
「可是你这麽坚持,万一始终追不上海齐,而领了号码牌的男士们又不堪长期等待,你这辈子不就连半次恋爱都没谈过?」
「谁说我没谈过恋爱?告诉你,我的初恋发生在国小五年级。」
「那麽早?说说看,五年级的孩子要怎麽谈恋爱?」他刻意装出兴趣,掩饰心底不小心打翻的陈年老醋。
「就跟大人一样啊!你写情书、我写情书,感觉对了,约出去吃冰,一次、两次……约会频率越来越密,就会变成班上的班对。」
「所以你曾经和某个男孩成为班上的班对?」
「并没有,我在写情书阶段就铩羽而归。」
「你的情书写得很糟?」
「不是,我很认真地把长恨歌给抄下来……不准笑,那个时候哪里知道情诗长怎麽样?常然是觉得越长越有诚意啊,我辛辛苦苦抄了好几张稿纸,然後在最後面写下:林某某,我真的很喜欢你,请你做我的男朋友,好不好?最後,我写了自己的电话住址,还用一块香皂塞在信封里面,第二天才拿掉。」
「为什麽要塞香皂?」
「我买不起香水信封,只好自己制造香气啊!你看,我多认真、多有诚意。」
「後来呢?」
「两天後的放学时间,他在学校大门口等我,交给我一个白色信封。我紧张死了,根本不敢马上拆开,我用校庆运动会的短跑速度,一路跑回育幼院,躲进厕所里,当时我的心跳肯定超过两百下,我在厕所里深呼吸,吸饱了满肺的阿摩尼亚之後才打开信封。」
「怎样?他同意和你交往?」
「没有,里面的信是他妈妈写的。他妈妈说:我们家儿子要念完小学、中学、大学、研究所之後才可以交女朋友,如果你可以等的话,到时候再说,接着就是一堆『你们要好好上进』之类的废话……结尾还有一个Ps。」
「PS後面写了什麽?」
「字体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如果想当我们家的媳妇,你要认真把字练好一点。」
夏雨真的再也忍不住,他捧月复大笑,笑得前俯後仰,笑得孬孬抬起下垂的眼皮瞄他们一眼,然後再缓缓趴回草地上。
弄弄看他笑成那样子,忍不住也扬起嘴角。「喂,Hero先生,今天是我的生日,应该是你逗我笑,不是我逗你吧?」
夏雨还是忍不住笑意,让笑持续停留在脸上,他拉起她温暖的手往屋里走。
「去洗把脸吧,今天我一定把你弄成惊天地、泣鬼神的美女,让那些没眼光的男人四处找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