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宋隐儿睁开眼,蓦地自梦中惊醒。
她用力深吸一口气,却发现自己吸不到空气。
“夭寿,哭到流鼻涕兼鼻塞,你以为自己是在演八点档吗?最好是有那么伤心啦!”她边诅咒地坐起身,边怞起面纸用力地擤鼻涕。
好吧,她刚失恋不久,在梦中哭醒可能不算太离谱,但是,最近在梦中频频让她哭泣的那个男人,并不是她的前男友周多轮,这才是最离谱的事吧!
她的前男友周多轮是个小有名气的命相师,长相斯文,就连要求分手,都有礼貌地像在询问十盒天香饼铺的白糕能不能打折一样。
可是,她梦里的那个男人有着一对黑洞般深不见底的眼眸,让人望之便会心生恐惧。她想,拥有那样一双眼睛的男人,“应该”长得高大威猛且拥有君临天下的气魄及刚猛的轮廓吧?
好吧,她承认自己虽然已经梦见过他三次,但始终就是只能看见他的黑眸,所以只能凭空猜测男人的长相。
“八成是我前辈子辜负了人家,要不就是欠了人家债,人家才来托梦警告的!可是,就算要托梦,他也该说得清楚一点吧!每次都只会用一对冷眼冷冷地看着我,我怎么知道他想干么?”宋隐儿嘟囔一声,握住她挂于睡衣底下的一个镂空银香囊来安心。
这只香囊是外婆传给她的遗物,接受这个香囊的同时,也代表了接下“天香饼铺”祖传的白糕配方,及饼铺总师傅的重责大任。
说她一开始是为了这个香囊而跟外婆学习糕点的,也绝不为过;不然,当寻常女孩子都还在作纯情少女梦的时候,她干么要在厨房里黎明即起接受特训,柔面团、练刀法、搬饼模……
想到她辛苦的过往,宋隐儿瞄了一眼时钟,决定赖回床上继续睡觉,补充她常年来缺乏的睡眠。
可是,梦中男人那对眼睛还是在她脑中如影随形地纠缠着她。
“去你的,走开啦!同样一个梦让我连梦N天,你要不要考虑换一出啊?要不是老娘胆子大,早被你吓到去收惊了。”宋隐儿没睡饱,脾气差,一个跃身跳下床便冲进浴室里的洗手台前。
洗手台上的镜子里映出一个穿着浅黄色有领长袖睡衣,头发蓬松,睁着一对大眼睛的女人。
周多轮说她就只有样子还像个女人,其他言行举止全无一点女人味。
“拜托!难道像他那种说话轻声细语的人就叫男人吗?他有本事就来跟我比搬一盘装满水的半炉烤盘啊!哼!”宋隐儿冷嗤一声,对于前男友和她分手的理由还是不能释怀。
追求她时,说她面相宜室宜家、旺夫益子、开朗大方、贴心懂事;想分手时,就说她的命格适合更大格局的男人,言谈中还不时提及她不爱打扮、不懂撒娇,和他的朋友们太像哥儿们。虽然,她猜想他要求分手的最大原因,不过是因为新来的那个辣妹诱惑力太强……
“色字头上一把刀,你早晚会被捅两刀的!老娘天生就这副德性,难道要一个糕饼师傅浓妆艳抹上工吗?不懂得欣赏自然美的家伙。”她嘟起唇,忍不住小小抱怨了一下。
像她梦中的那个男人,一看就是那种一飞冲天,鹏程万里的豪迈类型,铁定不会这么小鼻子、小眼睛,不懂得欣赏她的好。
“停、停、停!”她用力拍着额头,嘴里叨念着自己。“不要再去拿那个虚构人物跟现实男人做比较了,不然你会得精神病!”
宋隐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力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编贝白牙。
“宋隐儿,你是现代女人,没有男人也可以活得很精彩,知道吗?”她说。
“知道。”她自问自答,外加用力点头三下。
“哈!自言自语的神经病!”宋隐儿指着镜子里的自己,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想她应该放自己几天假,出门去旅行,散散心换个坏境,也许就不会再梦到那个男人,搞得她神经错乱了。
反正,她虽然不在店里,但只要事先调制好祖传油脂,她的那些徒弟们便可以训练有素的做出八、九十分的好味道。
而她就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门,招蜂引蝶地带回一些艳遇故事当成间嗑牙的话题!宋隐儿脑子才转过这个念头,马上就打了个哈欠。
听起来好累,她还是做自己就好了。反正,周多轮不懂得欣赏,总会有男人欣赏她的。
至少,梦中的“他”应该喜欢吧!
对身为孤儿的拓跋司功而言,饭店和家并没有太大差别。
此时,刚巡视完食材来源的他,在香港新成立的“豪斯酒店”的前廊下了车,饭店经理已经笑着迎了上来。
“拓跋先生,晚上好,欢迎回来。”饭店经理走在他的前方,领他走向电梯口。
“我自己上去就可以。”
拓跋司功目不斜视地大步往前走,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身材加上黑色合身西装,轮廓分明的脸孔以及满身刚硬的气势,让路过之人都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祝您拥有美好的夜晚。”饭店经理上前替他按下电梯楼层钮,并为他按上开门键。
拓跋司功看着电梯不绣钢双门里面无表情的自己,脸上毫无任何准备要休息松懈姿态。
因为生意的缘故,他四海为家,在世界几个地方也都买了房子,但是身为“M餐饮连锁集团”的负责人,及“豪斯酒店集团”的特别顾问,他最常待的地方却是各地的总统套房。
拓跋司功在抵达顶楼时步出电梯,走到他已经住了十天的套房前面,按下电铃。
“拓跋先生。”林秘书替他开了门。
“事情办的怎么样?”拓跋司功月兑下西装外套往沙发上一放,运动家般的魁梧肩线让剪裁时尚的黑色褂衫多了几分野性。
“东西都已经送到,现在都摆在厨房。”林秘书说道。
“拿到书房。”他走向书房,自始至终目光都没和林秘书交会过。
“对了,您捐助的内蒙育幼院下个月即将落成,公关经理问您要不要亲自过去剪彩?”林秘书问道。
“下星期排个时间让我过去验收,落成典礼让公关经理代表参加。”
拓跋司功坐到那张可俯望香港维多利亚港的办公桌前——窗前夜景璀璨,以港区各大特色建筑为主题的大型镭射灯光秀正热烈的放送中。
只是,拓跋司功此时看的不是窗外号称三大夜景之一的香港夜景,他看的是摆在总统套房桌上的一张相片。
相片拍的是一个鎏金团花八棱银奁古董,实品则摆在他台湾的新居里。
他从来不是情绪起伏太大的人,但他永远记得,当他一个月前在一家古董店里看到这件宋朝古玩时,他的心脏竟然快到像是要跳出喉咙般的紧张心情。
然后,每天只睡四小时,向来都是一夜无梦的他,开始做梦。
梦中的他身穿金绿色圆领窄袖龙纹长袍,搂着一名女子坐在榻边,肩上摆着就是这个鎏金团花八棱引奁;而他怀里那个有着一对活泼双眼的女子,喂他吃着一种他不知名的白色糕点,仰头对他笑着。
他当然不相信什么前世今生,但他也没法子解释为什么他知道梦中的自己在衣服下方挂着一只镂空银香囊。
拓跋司功伸手抚着照片,好似他能够伸手进去相片里头,找到那一味在梦里能让他微笑的白色点心一样。
一阵渴望闪过他的胸口,而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尝到渴望的滋味——他想试试梦中甜点吃起来的滋味。
媒体将他誉为东方的餐饮大亨,说他成功地把东方餐饮以西式设计,成功打入轮敦、纽约、东京的时尚圈。他开设的“M餐厅”在全世界已有十六间直营,而这些餐厅还不包括位于豪斯酒店内的十间连锁店。
他已经在香港停留了快半个月,目的就是准备香港“豪斯酒店”内M餐厅的筹划。之后,他要飞到银川,再和豪斯集团在那里的豪华度假酒店合作,让“M餐厅”进驻其中。
“拓跋先生。”搬着五盒饼的林秘书打断了他的沉思。“这是按照您描述的模样找到的第一批点心,七盒来自香港,十三盒来自台湾。”
林秘书来回三次,才将二十种点心盒一字排开在两百公分长的白色大理石窗台上。
“很好。你先下去休息吧!”拓跋司功点头,走到窗台边。
他先看过那一排饼盒,目光停留在一盒象牙白的纸盒上,纸盒上头印着“天香饼铺”,而商品的LOGO则是——
梦中他所应该拥有的镂空香囊!
拓跋司功后背冒出冷汗,迫不及待的打开白色饼盒——
十块小巧的方正白糕摆在瓦楞方格里,白糕上头通通压印着那个香囊LOGO。
他用颤抖的手拿起一块白糕入口。
软蜜白糕像雪一样地融化在他的唇里,糯米的清香,砂糖的细甜,以及上好油脂在舌尖所散发出的入口即化的腴滑,让他忍不住闭上眼,品味着那香味随着他每一次的咀嚼钻入他血液里的感觉。
这就是他一直在找寻的味道!
拓跋司功受蛊惑似地吃完一块又一块,感觉自己像是等待这个味道等待了几百年一般;等到他赫然惊觉手中剩下最后一块时,他才乍然停下手来。
“去把天香饼铺的资料查出来给我,我明天要知道他们LOGO上的香囊是什么东西?还有这间店的背景、糕点的配方,必要时出高价买下。”他按下电话通话键,对林秘书说道。
拓跋司功看着盒子里最后一小块白糕,忍不住拿起放到唇边,偏偏那香气才进鼻尖,他竟又舍不得吞下了。
留着这一块,在新的糕饼还未抵达之前,他至少还可以呼吸到这样的香气。
拓跋司功放下白糕长指抚模着饼盒上头的香囊LOGO——
他找到了梦中的白糕,接下来他会找到那个双眸清亮的女子吗?
拓跋司功的胸口一窒,感觉到自己颈动脉的剧烈跳动。
“替我订后天到台湾的机票。”他转身拿起电话说道。
这些年来,他除了拓展事业之外,一直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总觉得他的心像缺少一块,但真要他确实说出那一块是什么,他也不知情;直到他看到那个鎏金八棱银奁,他的心才像有了热度;直到他梦见了那个女子,他才知道——
原来,这样热血澎湃的感觉,才叫活着。
晚间九点,天香饼铺的一楼后方办公室里,此时并无任何打烊之后该有的宁静。
“马的,你们全都疯了吗?我们活在西园二〇一一年,不是古代耶!什么叫做人家愿意付三千万聘礼,买下我们祖传秘方、香囊,还有我?”
宋隐儿瞪着家人,没想到她一趟东部旅行刚回到家,行李箱还没打开,家人就给她送上了这样一份大礼。
“你不要骂脏话,没水准。”宋隐儿的哥哥送立穿着一身名牌西装说道。
“没水准的人是你!好吃懒做也就算了,还自以为是理财大师,借了钱去玩什么融资、融券,把爸妈店里的积蓄全都赔光不打紧,去年还偷偷把店拿去贷款了几千万!你有本事就用自己的钱去玩,干么连累所有的人!”宋隐儿瞪着那个自诩为雅痞的哥哥,她的嗓门越彪越高,小脸也胀得通红。
“小声一点,让邻居听到了丢脸。”宋隐儿的妈妈古秋荷扯着她的手臂说道。
“见鬼了,如果你真的觉得丢脸,就不该让宋立胡搞瞎搞!”宋隐儿圆睁着眼,继续喷火。
“我就是看你做得很辛苦,才想说让你嫁个好人家。我上网查过,那个拓跋司功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古秋荷拍着女儿肩膀,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你怎么知道他是真的拓跋司功?现在骗子那么多。”宋隐儿翻了个白眼,看着这两个没出门工作过的老小姐和大少爷。
古秋荷和宋立对看一眼,她尴尬地说道:“那个……一看就知道是真的。”
宋隐儿一看到妈妈心虚的眼神,马上知道大事不妙;当他们刷爆信用卡,还是又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时,就是这副神态。
“马的,你们已经收了人家的钱了?”宋隐儿眼冒火光,月兑口说道。
并肩而立的古秋荷和宋立,俩人同时后退一大步。
“我的天!”宋隐儿一掌拍向额头,原地用力跺脚三次。“你们居然收了人家的钱!居然收了人家的钱!你们收了多少?”
她朝哥哥逼近一步。
“就拓跋司功先生答应给的聘金三千万。”宋立低声说道。
宋隐儿觉得脑子一阵晕眩,有一分钟的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们居然收了一个连我的脸都没见过的男人的聘金!你们这些人全都有病!”她从齿缝里迸出话来。
“拓跋先生看过你的照片,而且还看了很久,应该是很满意吧!”古秋荷连忙说道。
“这样也不对!这年头会花钱买老婆的男人,一定有问题。”
“他长得一表人才。”古秋荷说道。
“穿着定制西装、皮鞋,手上戴的那款很像是全球限量的雅典白金表,一只可以买下一栋房子。”宋立露出羡慕表情,完全无视于妹妹的臭脸。“总之……整个就是很有气势,很像有钱人,配你这种小家碧玉还算是让你高攀了。他想要的应该就是白糕的祖传配方和那个香囊,只是听到外婆那两样东西都只传给你,所以才不得已决定要娶你的。”宋立冷嘲热讽地瞄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妹妹。
“好啊,你如果对他那么中意,那你去变性,我把配方传给你,你去跟这个一表人才的拓跋先生在一起好了。”宋隐儿双手叉腰,不客气地瞪着他。
“隐儿,你不要无理取闹。”古秋荷说道。
宋隐儿不能置信地看着这两个做贼喊捉贼的家伙,她深呼、深吸、深呼、深吸,努力拿出她最大的EQ。
天啊!要不是因为外婆和老爸过世前,千交代、万叮咛,要她守着这个家、照顾这两个人,她真的好想掀桌子走人,管他们去死!
“好,我们就事论事。”宋隐儿紧握拳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老娘不嫁,你们把钱吐出来还给他!”
古秋荷和宋立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低着头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们听到了没有?”宋隐儿眼皮跳了一下,感觉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有钱了。”宋立呐呐地说道。
“三千万都没了?你们是在开玩笑吧?那是三千万,不是一个屁啊!”
宋隐儿无力地沉入一旁椅子里,任凭她在这个家以足智多谋着称,遇到这种事,她还能怎么办?
“融资三天内如果不汇款进去,我就要倒大楣了;加上这房子已经不能贷款了,总不能要我叫妈卖房子吧!”宋立一耸肩,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样。
“见鬼了,你那是什么态度!你还有脸装无辜吗?那堆贷款不也是你搞出来吗?”宋隐儿松开马尾,觉得头皮整个大胀痛。
当年,外婆说要把房子过户给她时,她不该因为顾念妈妈的心情,硬是要外婆先过户给妈妈。现在好了,所有鸟事全都一股脑儿发生。
“老娘不管了!你们想把这个饼铺搞垮,想把房子卖了,我都无所谓了!”
一股火气直冲胸口,宋隐儿拎起她还没打开的行李箱,冲出办公室,冲出店门。
“隐儿……隐儿……”古秋荷苦苦追赶着。
宋隐儿听而未闻的冲出饼铺门口,招来计程车,一个闪身便上了车。
“站住!”
正好走到饼铺转角路口的拓跋司功大声命令道,无奈计程车还是扬长而去了。
他冲到店铺门口,从计程车后车窗看着她的背影,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久久不能自已。
没有错!那是他在照片中看到的宋隐儿,也正是他梦中的女子!拓跋司功紧盯着计程车,直到它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为止。
他原本只是从饭店散步过来,想看看旅行的她是否回家了。因为她的家人说她没有手机,之前曾说过这几天回到家。没想到,还真的让他看到了她一眼——
她是“她”,可她的那双眼眸却更明亮有朝气!
或者,是因为她正在气头上吧!那张娇俏笑脸看起来有几分咬牙切齿。
“隐儿!”古秋荷站到门口,没找到女儿,却看到拓跋司功。她先是一愣,却又马上陪着笑脸说道:“拓跋先生,你怎么来了,真是不巧,隐儿刚走……”
“我看到她了。”拓跋司功没耐性和人打交道,打断她的话问道:“关于结婚的事,她怎么说?”
“小女生嘛,总是会害羞……”古秋荷勉强挤出笑容。
“她不愿意。”拓跋司功冷冷地说道,看向宋隐儿离开的方向。
“她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而已……像拓跋先生这种青年才俊……”古秋荷对着店里大叫着:“宋立,拓跋先生来了。”
拓跋司功皱了下眉,不想再和这对可以为了钱卖了女儿的母子进行无意义的对话。
他们是他可以利用来得到饼铺及见到宋隐儿的工具,如此而已。
“我搭明天的飞机离开,叫她过来找我,你们有我秘书的电话。”拓跋司功转身大步离开。
“拓拔先生,我开车送您回去啊……”宋立追在他身后说道。
拓跋司功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背影冷绝得让宋立不敢再追上前。
他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梦中之事如此执着,如同他也不知道当他看到宋隐儿的照片时,那种心肝被拧紧,鼻尖发酸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毕竟,他之前一直认为他对其他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仔细想想,一切似乎都是从他在拍卖会上看到那个鎏金团花八棱银奁开始的。
只是,他血液里的渴望一旦被挑起,他就一定要得到!
这是他事业成功的原因。所以,他他相信宋隐儿成为他的人,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罢了。
胜利,永远都是在他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