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宋子赫恐怕说对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跑马拉松这回事,因她足足有五天不能跟车出货到客户家监工进度,只能坐在椅子上处理订单画设计图,走路时以蚁步前进後退,拒绝上下楼梯搬家具;她也不会忘记恩琪以充满疑惑的目光看着她说:「参加马拉松?碧海,你最近有什麽困扰?不能让我知道吗?」
不能,起码现在不能。因此她决定暂停出现在恩琪面前,避免招来更多审问。
但宋子赫出现的机率增加了。她不方便走动,他便亲自带上各种餐食到店里与她共用,连带小苗的那份也不缺;他受欢迎的程度大增,她的懊恼亦随之上升。她无法掩耳不闻宋子赫和小苗的限制级笑话对谈,尤其当陈盛和也碰巧加入,一头栽进颜色丰富的讨论时,三人哄笑的声量越大,她的脸色就越绿,尤其内容波及到她时。
例如今天晚上。
「大哥,下次有精采的party邀田小姐时也一起请我吧,猛男帅哥多一点的那种喔。」自从马拉松一役有了革命情感後,小苗自动对宋子赫改了称谓。
「是有六块肌和二头肌的那种吗?」
「最好是啦,有吗有吗?」
「这不太OK喔。田小姐不欣赏那种猛男,她看了眼花,不会去的。」
「不会啊,上次跑马拉松就是田小姐和我打赌你小月复一定有Y字肌的。」
六道目光朝她背後齐射,那一刻,她正往墙上悬吊陶制小家饰,手一抖,差点将它摔个粉碎。
色字当头,别说是非亲非故的员工,连两肋插刀的知交也会抛弃忠诚。
回家的路上,她特意绷着脸不说话,深怕宋子赫开启一些奇奇怪怪的话题让她难以招架;但他异常安静,面上漾着意味不明的笑纹,她的不安加深,两手仍然插进大衣口袋,与他并肩而行。
「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忽然提议。
「什麽地方?」她下意识缩了一下肩。「现在八点半了,我爸在等我。」
最後附加那句让他开怀大笑。「你爸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很放心的。」
宋子赫个性里具备一种十分钟内和陌生人攀熟的特质,在不请自来的那次上门拜访,她父亲不例外地被他见人说人话的本领收服,信以为真他与女儿交往深厚,以致最近不时询问田碧海何时能再和他聊聊。
「那别超过午夜。」她设下门槛,即使知道他不见得遵守。
「没问题,灰姑娘。」
他说的地方原来在市区外围近郊,开车得半个多小时,一处半山坡新开发的社区,从入口警卫室向内望去,全区均是独立二层楼洋房,但每栋外型迥异,中央一条平坡石板路将社区一分为二,路旁等距植上树苗和草皮,只有大约五成楼房有灯光,居民尚未完全入住。
警卫似乎认识宋子赫,挥个手便放行。他在接近尽头处停好车,带着她穿过一座小型私家花园,一道铜铸雕花门,一条碎石子走道,才抵达楼房大门前。他拿出感应卡,开了门,里面一片漆黑,他模黑开启电源总开关,各处照明灯随即放亮,视野一开,她三秒内就将全室一览无遗,因为,眼前实在就是一间刚落成、连天花板地砖都付之阙如的空屋。依她的经验,某些屋主对房子的内装另有一套想法,通常会事先叮嘱建设公司不必附加太多固定建材,以免日後又要拆除。
职业使然,她立即看出了兴味,沿着隔间慢慢逡巡,手指一路触模着水泥果墙和窗台,呼吸着新房子原始的气味。外人看来空无一物的灰白色水泥,在她眼里却像是一块空白画布,充满着各种可能性,任凭她意兴遄飞,大笔涂抹,她似乎已经看到每个角落的未来模样,地板、桌椅、书柜、睡床……
她不自觉挂着笑,用目光完成了一楼的巡礼,宋子赫耐心等侯她,搭着她的肩道:「到楼上看看。」
她不反对,兴致勃勃踏上没有栏杆的水泥台阶,在二楼各处游目四顾,即使什麽也没说,他也能从她晶亮的双眸感知到那股宛若孩子遇上心爱玩具的兴奋。她慢慢踅完了一圈,坐上面山的窗台,推开长窗,初冬冰凉的山风袭面,夹带着淡而悠远的花香,她狠狠吸了一口,整个人彷佛蓄满了纯氧,百骸舒畅。
「这地方好不好?」他靠过来问。
「好啊。」她清脆地答。「有什麽不好?」
「如果整栋楼都交给你设计,决定风格,你看要多久才能完工?」
「整栋--」
她回看他,歪着头思量。「这房子是你的?」
「是。」
「也是你要住的?」
「也许。」
她轻轻点个头,表示明白,一手握拳拄着下巴,用陌生的观察眼神与他对视良久,冷不防低呼:「啊我知道了,你一向就是这样讨女生欢喜的啊!」
他着实怔住,没料到会听见难以接腔的一句话。
她用手掌撑住半边腮帮子,转动着黑白分明的眼,继续说道:「如果没有这栋房子,你怎麽讨我欢喜?不,应该这麽问吧,如果你不是宋子赫,你怎麽讨那些女生欢喜?你这张无懈可击的脸?还是你的魅力?」
这些一问题当然不会是恭维,他听出了端倪,面色微沉,反问:「你呢?我讨你欢喜了吗?」
她低下头,斟酌着答案,竟说:「我不知道。」
他睁大眼,不确定她的表意,咬牙道:「我知道你不是一开始就对我有意思,但现在呢?你没有一点感觉吗?我们相处了一段时日了,你也不排斥和我在一起不是吗?」
「如果我说没有,你会放开我吗?」
他再次怔住,眯眼看进她瞬也不瞬的眼底,清楚回答:「不会。」
「你真是任性。」她朝後靠着窗框,不以为然地对他下了评语。
「我只是对自己诚实。」
她的胃又缩了一下。她想,事情已超出自己的掌控了;他越坦然,她就越不能理直气壮。她永远都不会是玩家,她清楚他的爱绝不会天长地久,但这一刻,她相信他是认真的;对於认真这回事,她容易心软,也虚假不了,既使她爱不了他,也无法撒谎。
就现在吧,她虽然没有心理准备,但事不宜迟,她必须终止他们之间没有未来的关系。
她语气温和,表情郑重。「宋子赫,再跟你说一次,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女生,我们并不适合,就到此为止吧。」
「我也再重申一次,我不会放手。」
「噢,你真以为我在和你玩欲擒故纵的游戏?」
「不,你只是怕我像对邓欣一样对你。」
她拍了一下额头,跳下窗台,呵口气,一副豁出去的乾脆,提高音量:「你弄反了。老实告诉你,我刚开始是想给你一点教训,才答应和你来往,你总是--你以为你可以得到任何东西,包括任何女人的爱;你总是肆无忌惮,任意挥霍你的幸运。我想让你知道世界不是这样的,你不该这样放肆,有人因你受了伤害,你应该在乎,应该怜惜,不该转身就爱上别人……」
他惊异莫名,怔愣良久才消化她的句句指控。他其实完全不介意她的交往动机,他介意的是她到底有没有为他动心。「那麽为什麽选择现在告诉我?你还没达到目的不是吗?」
这不是他想像的浪漫夜晚,他渴望看见的是她欣喜的模样,而非这番赤果果的谴责。他知道她和别的女人不太一样,他也在努力模索,比以往都要煞费心思,他不相信她毫无所觉。
她捧着额角,面露苦恼,设法尽力说个分明。「我想,我高估了自己。你虽然伤害了许多人,但是我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亲手对你--我没办法也这样伤害你。」
他摇摇头,感觉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听到的话越来越难理解。「碧海,你以为你伤得了我?」
「我不希望你再对我付出一分一毫心思,你会大失所望的。」
「你在乎?」
「……」她幽长地叹口气。「我不能爱你。」
五个字说得斩钉截铁,他听来却扑朔迷离。是想爱却诸多顾忌?还是根本就不爱他这个人?这静得出奇的夜晚,原本镌刻在他记忆中的应该是她的笑靥,而她就在他面前,伸手可及,他多麽不想深究她那颗心到底在哪里落脚了。
风缕缕绕进屋内,增添寒意,她瑟缩了一下,提步就要离开;他动作快,向前将她往墙上按压,低喝道:「别再说不能爱我这句话。」
她受了惊吓,想严正推开他,转念一想,自己也该负些责任,因而语气软化道:「你这样没有用的--」
「别再说。」
他出手制止,扳过她的脸,重重吻住她。她动也不能动,咬紧牙根不让他进入,彼此的呼吸在方寸间交缠,致使她全身过度绷紧,开始感到晕眩,脸一偏,努力挣口新鲜空气,他随即放开她,神情严冷,一言不发掉头离开。
她倒吸满满一口长气,忽然感觉两膝无力,启步时险些踉跄,抚着隐隐麻痛的双唇,彷佛从深渊前走了一遭。
*****
七点一刻,公司员工除了行销部门准备挑灯夜战,其余皆陆续关灯净空。隔壁办公室的灯光未灭,宋子聪经过一瞄,推开轻掩的门,宋子赫果然仍在其位,撑着一边额角审阅公文档案,手指翻页的动作飞快,思绪显然不能集中,眼光有时又远投窗边,注意力已大幅跃开。
宋子聪敲敲他的桌面,他微抬眼,表情不变。「有何贵事?」
「业务部门不会只有你加班吧?人都走光啦。」
「那又何妨?」他阖上档案夹,不掩饰深锁的眉头,他随手拿起笔筒里的拆信刀,在虚空中流利地比划、裁切,彷佛能将郁结全数切割殆尽。
「宋子赫突然没有了夜生活令人好奇,但留恋起办公室就令人害怕了。」
「你先走吧。」他不准备交谈,尤其是在田碧海连着三天拒接他电话之後。
「如果田小姐那边不尽如人意,还有人等着你开口,烦恼什麽?一点都不像你了。」宋子聪在子字辈里斗志最不高昂,最随遇而安,因此职等最低,得罪的人有限,说话也就单刀直入,不须拐弯抹角。
「你倒会猜?」宋子赫相当不解,他的烦恼为何能被旁人轻易地和田碧海连结在一起?
「有什麽难猜的?那个田碧海看你的样子就是和别的女人不同,唔……我是说,就是少了那麽点热情。不过,这也不奇怪,她看起来挺理性的,不像是玩咖,怎麽肯和你走这一段。」
「……」他越听越离奇,连宋子聪也能头头是道分析起他了,他的表现真如此走样?
「说真的,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别误会,不是说你眼光有问题,和前几个比起来,她真没那麽抢镜,你想清楚了没呀?」
「……」不,追求一名女性铩羽而归不是世界末日,他从未自认所向无敌,他也碰过名花有主、只能选择和他保持朋友关系的女人,然而这次,他突然觉得浑身不对劲,一大早起床的动力消失了,宁愿看着公文发呆也懒得到夜店把酒言欢,公务应酬全给推延,并且觉得所有女人的妆太浓、鞋跟太高、语助词太多……
「我跟你打赌,她绝对是那种不恋爱则已,一恋爱就巴望进礼堂那种安全牌,干嘛想不开没事去招惹她咧?你可别以为她像邓欣这麽好打发。」
「……」礼堂?这说法值得探讨。
「喂,你拿刀还真有样子啊,当年不愧是医学院的高材生,所以我说--你没事不当外科医生到这里来和我们凑什麽热闹啊?不觉得这里挺无聊的?」
他僵硬了一秒,立即将拆信刀归位,不再翻转把玩。
宋子聪不疑有他,接续同个话题:「说到医学院,我终於想起来了,这个田碧海某个角度和你当时那个医管系的女朋友有几分像,你觉不觉得?」
他脸色骤变,呆了一瞬,霍然起身拿起外套道:「别胡扯了,一起走吧。」
他暗咒了一声,发现记忆是流质的东西,如果没有全面防堵,一找着空隙,它便大举渗透进脑海,终夜让他不成眠。
他需要安眠药。
*****
医院大楼里。
他沿着长廊左转右弯,停在一间悬挂锺志伟医师名牌的办公室门前。他敲了敲门,自动进入,不等办公室主人邀请,自动抄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盯着对方看。
「好一阵没来了,睡得好吗?」锺志伟扶了扶眼镜,走近端详他。
「药呢?」他不由分说,直接伸出手。
「还是睡得不好?」锺志伟沉默了一下,拉开办公桌怞屉,将一个方形药盒交给他,面上微有难色,踌躇地发了话:「我是麻醉医师,你应该找正规医师拿药,这样不太好……」
「你以为我不明白医师那一套?」他语带轻蔑。「谢了,我只是懒得挂号拿药。」
「工作可顺利?」
「放心,不会弄垮宋家。」他摇摇手,一秒也不思逗留,转身走到门边。「我走了。」
「子赫,你得忘记那件事。」锺志伟不是不明白,这是多麽多余的一句话,他只是非常想念从前的宋子赫,每见他一次,想念的程度就倍增。「人都离开了,无论我们怎麽做都没有用的。」
「不是我们,是我,我从没怪过你。」他反手掩上门离开。
真糟!他想,他越来越想见一个人了,意念催促着他迈开大步,朝着他的心早巳先飞抵一步的地方靠近。
*****
她估计只有十分钟。她进仓库短短一段时间,小苗就唤了她三次。
「田小姐,客人间那张店门外的椅子可不可以打折?」
「田小姐,李太太那张餐桌什麽时候出货?」
「订便当喽,你想吃哪一种?」
进出几次处理完各种细节,她回到後方仓库,十分无奈地站在梯子前,望着上方的置物架,正在犹豫要不要稍等一下再爬上顶端,免得小苗又有事,上上下下好不麻烦。等了一会,她一鼓作气登梯,爬了三分之一,让她头痛的叫唤又窜进耳边--
「田小姐,有客人喏。」这次还带着不庄重的嘻笑声。
「我在忙,你能不能先处理一下?」她不过是要拿个怞屉拉环的样本,一定得如此波折麽?
「田小姐,客人直按杀进去喽。」
未免太离谱了,她今天不巧穿了裙子哪。
忍怒咬牙,急忙倒退下梯,一落地转身,所谓的客人直挺挺站在她前方,与她几乎近身贴触,吓得她往後抵住梯脚。
宋子赫两手斜插在皮外套口袋,一脸倦意,但眼神炯亮,犀利地注视她。她张口结舌,视线不知该往哪里放,他已经说话了。
「我想和你说个话。」
嗓音有些沙哑,似乎是睡眠不足的困倦造成,她点头默许,他很少让人有选择的余地。
「你是不是一直想教训我?从一开始?」
她不禁瞠目,无法接腔。
「那麽我让你如愿。」
「……」这句更让她无言以对。
「你听好,我们继续交往,你不需要爱上我,我喜欢你就行了,等你觉得我受够教训了,再和我分手,怎麽样?」
「你……多久没睡好了?」他穿戴正式,应该是直接从公司来的,现在是近午十一点半,他撑持了多久?
「没多久,两天。这没什麽,我偶尔会失眠。」
距离上次见面有四天了。
「啊,那脑袋很乱吧,你要不要回去先休息--「
「我刚才主持了一个会议,和客户签了一个约,你说清不清楚?」
她柔柔太阳袕,感觉比刚才更头疼了,她考虑了几秒道:「……呃,你的提议很特别,但是缺乏标准,什麽叫做『受够教训了』?而且,故意当个被看透的骗子任谁都做不到吧?」
「你一直都很坦诚,平时连装个样子都不肯,怎麽算欺骗?『够了』的意思是,直到我真正爱上你,这样很清楚吧?」他伸出右手,抚摩她的脸。
「但这是为什麽?」她无法直视那双眼睛,却无从回避;但这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无论她对他过往的作为有多不认同。
「不为什麽,我想天天看见你,」他的声音又更哑了些,接着叹口气,垂下脸,轻吻了她唇,再张臂环抱住她。「只想看见你。」
她偎贴住他温暖的胸膛,略快的心跳频率传进她耳膜,令她的胃跟着收缩,不能自己;她结实陷入了两难的境况,思绪一团混乱。
「可以和你借点时间麽?」
他并没有准备让她回答,一把牵起她的手,握得很紧,直接往外走,视线一直落在前方,没有回顾,他的休旅车就任意停在路边红线上,可见停车时是多麽不顾一切。
当她发现他驶进了一条似曾相识的巷道,抬眼瞥见那栋她造访过的大楼时,她开始後悔失去询问先机。车子很快滑进地下停车场,停妥,下了车,他仍然紧紧握住她的手,她边走边琢磨着他的企图,揣摩各种解套方法,但路程太短,电梯很快将两人送达目标楼层,他的私人住处。
「你想和我说什麽?」她趁他月兑鞋的空档间。
他一路不停歇,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仅是沉默;他们走进玄关,穿过客厅,眼看绕过餐桌,直趋私密卧房,她终於焦急了。
「你说话啊!」她试着扭动被掣住的手腕。
一置身卧房,他便停步,在那张深蓝色被褥凌乱的大床前放开她,自顾自月兑去外套,解开领带,每一个动作都令她心惊胆跳。
「陪我睡一下,我很累。」他语出惊人。
闭了闭酸涩的眼皮,他拉住呆若木鸡的她,和衣倒卧在床上,她低喊了一声,欲挣月兑起身,他短促喝令:「别动。」随即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条腿弓起压制住她的下半身,脸埋进她颈窝,紧紧阖上了眼。
他紧紧阖上了眼,就那麽片刻,傍着她的气息沉沉入睡。
*****
她倏地睁眼,发现自己犯了个错,她竟任由自己盹着了。
这没道理。她先是僵硬着四肢不敢稍移,怕惊醒了他;他是如此困倦,长睫毛覆盖下一片陰影,显然上次她的拒绝极度困扰了他,使他夜不成寐。当她紧张得四处张望时,看见床头柜躺着一盒尚未开启的纸盒装药物,上面列印的英文字母药名她非常熟悉,那是一种安眠药,有一段时间她也得靠着服用它才能安稳度日。
他为她失眠?
她对他做了什麽?
她不敢深想,又极为困惑,他和想像中游戏人间的那个男人有些出入,但无论如何她都理不出个头绪。他保持着同样的睡姿,动也不动,把她当助眠抱枕依靠;他的身体熨贴着她,温暖的体温使她渐渐放松,她盯着天花板的装饰刻纹等待,也许不到半小时,意识混沌了,她竟跟着睡着了。
现在他人呢?
她立刻坐直,推开覆在身上的被褥,洒进室内的光线已产生变化,应该是下午了,偌大的睡房只剩她一人,怎麽回事?
她跳下床,快步走出卧房,在走道上便听见了水流洗涤声,和瓦斯炉开关声,她循声寻至厨房,正是宋子赫,背对着她,身上还是早上那套衣裤,只是多了些睡痕褶纹。他开了火,煮着一锅水,回头看见她,怡然笑了。
真是奇异,一顿补眠,那些在他身上的颓倦全然消失了,两眼益发清亮,并且多了些她未见识的温柔,他开口道:「你醒了。肚子饿了吗?我想煮个面,你吃不吃?」
她想了一下,走向他。「让一让,我来吧。」
他笑让开,她打开冰箱,上下浏览了一遍,迅速拿出几项管用的食材,熟练地在流理台上处理起来。「你到外头等一下,很快就好。」
他靠着门框站着,未离开,视线跟随着她的每一项动作,她头也不回道:「真的很快就好,有现成的肉酱调理包省时多了。」
她知道他未依言走开,吸了一口气,加快手上的动作。料理不是难事,承担他的目光比较难。
混搭的起士肉酱面,一小锅蔬菜蛋花汤上桌,半天未进食的两人迅速扫光,没有残留一点菜肴在锅底。她兴致正昂,又钻回厨房,煮出两杯咖啡,端了一杯给餐桌旁始终带着微笑的他。他虽然话少了,精神却明显变好;她跟着松懈下来,对坐咖啡喝了一半,她又起身,把空碗盘叠放,预备拿到水槽洗净,他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放下。「我来吧。」
手一松,他用了点力顺势将她往怀里扯,把她抱个满怀。
「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他立刻对她附耳轻道。
她镇定地抿嘴思量,稍待,重新面对他时,目光已然不同。
不用言语,她瞳眸里恒常的戒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理解的温柔;她理解了某部分的他,也愿意和这部分的他和解,不再抗拒他的善意。
这意念清晰传达给了他,他俯下脸,在她唇上轻轻压下一个吻,带着感激的情怀。
她没有推拒,代表她默许了他的提议;这一小步退让,她隐约觉知,她即将落入她毫无胜算的境地,和他过去的女人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