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呈韫在接到秘书的电话后,匆匆与纪向彤结束谈话,返回公司协助研发部的同仁做最后的系统测试,直到晚上八点多才返回饭店漱洗休息。
在尚未找到合适的住所前,他暂时先住在市区中心的商务饭店内,虽然有专门的房务人员打扫房间,处理生活上的琐碎细节,但却少了一份归属感。
漱洗完毕后,他换上干净的休闲衣裤,抓起放置在沙发上的外套,拾着计程车来到向柔居住的公寓。
他按了几次门铃都没开门,于是转身走到对面的马路,抬头往上瞧。
客厅的窗台上亮着一盏晕黄的灯光,但房间的地方却是暗着的,好像没有人在家。
他在骑楼下来回地踱步,压抑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
如果那一天,他没在「茉莉会馆」遇见心心,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发现向柔的心中竟藏了一个这么大的秘密?
心心,是他和向柔的女儿。
是他的精子与她的卵子,结合孕育出的小生命。
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仅管他们相爱的时间太过短暂,但心心的存在,让两人模糊的爱情轮廓又再度清晰了起来。
他焦急地盼望着,挨不到天明,想在此刻就见到她们……
每个星期六的晚上,纪向彤总会带着家人和妹妹一起聚餐,今晚依然不例外。
用完餐后,由韩克仰开着车,送她们回到北投的住处。
在回程的路上,两个小家伙已经在后座睡着了,向彤由副驾驶座走下来,替妹妹打开后座的车门。
向柔抱着熟睡的心心,走出车厢。
「克仰,我陪向柔上楼。」向彤弯下腰凑近车窗,对着坐在驾驶座的男人说道。
「好。」韩克仰握着方向盘,点头示意。
向彤接过向柔递来的钥匙,主动替她打开公寓的铁门,两姐妹一起搭着电梯上楼。
借着光洁的镜面,向彤凝看着妹妹抱着心心那温柔坚定的模样,心里万分不舍。
那双莹亮的眼睛,究竟在暗夜里偷偷流过多少眼泪呢?
她倔强地不肯透露对厉呈韫的思念,但始终保持单身,拒绝任何异性的追求和约会,这就已经泄漏了她对那份感情的执着……
跨出电梯后,向彤主动替她打开公寓的门。
「姐,你快点下去吧,姐夫和小威还在车上等你。」向柔搂着心心,细心地叮咛着。
「向柔,那个……」向彤深深地瞅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向柔注意到趴卧怀里的心心动了一下,旋即轻抚她的背心。
「没事,很晚了,早点休息。」向彤犹豫该不该告诉妹妹,厉呈韫问过心心的事,但后来还是决定不说,留给他们两个人自行解决。
向彤凑过身,亲了亲心心的脸颊。
「晚安。」向柔轻声说。
进屋后,她在玄关处月兑下高跟鞋,轻手轻脚地抱着心心到卧室,将她平放在床上,帮她盖妥被子。
她坐在床沿,凝看着女儿酣睡的脸庞,模抚着那小小软软的手心,心底升起无限的愧责。
明知道女儿的内心有多么渴望一个父亲,有多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但她却连最基本的幸福都给不起。
每次和姐姐一家人聚餐时,看到他们一家三口亲昵温馨的互动,说不羡慕是骗人的。
尤其今晚小威和心心又为了圣诞老公公一事吵了起来,更令她自责不已。
随着心心的年纪增长,对父亲的渴望越是强烈……
铃~~
门外的电铃声中断了她的思绪。
她起身走到玄关,透过门板上的猫眼往外瞧,却看见厉呈韫站在门外。
他怎么会来?她纳闷地想着,但仍然打开门。
「有事吗?」向柔和厉呈韫对上视线,秀气的眉宇不自觉蹙了起来。
「我能进去吗?」厉呈韫往前跨了一步,遂亮的黑眸直勾勾地望着她。
方才他站在对街的骑楼下,看见她抱着心心下车,直到向彤他们开车离去,他才前来按铃。
「很晚了……」她顿了顿,说道:「而且心心已经在睡觉了。」她猜想,他可能是来看心心的。
「我不是来找心心的,是来找你的。」厉呈韫不容她拒绝,伸手抵住门。
「你究竟还要瞒我多久?」厉呈韫劈头问道。
这道低沉有力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她怔了怔,心跳漏了数拍,旋即转过身,换上一副淡漠的表情。「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今天下午我约了向彤见面,她全告诉我了。」厉呈韫锢住她纤细的肩膀,遂亮的黑眸直勾勾地望着她,沉声道:「我是心心的父亲。」
「姐姐她……」她微愕,没想到向彤全都告诉了厉呈韫,旋即又倔强地说:「我从没有告诉过她,心心的爸爸是谁。」
「向柔,心心是我们的小孩。」他再次重申。「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隔阂,不管我曾经做了多少让你难过的事,都无法否认我是心心的爸爸。」
一抹隐痛再度浮上她的胸口。
她是他人生中最愧疚的意外,不在他的人生蓝图里。
而心心呢?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意外?
「那又怎么样?」她艰涩地问道。
「我有照顾你们母女的义务,你们是我的责任。」厉呈韫坚定地承诺着。
责任!
她是他的愧疚,而心心是他的责任。
「就算心心是你的小孩,那又如何?」她瞪着他内疚的目光,声音冷硬地说:「我们并不需要你介入我们的生活,我们不需要你。」
「向柔——」他忍不住扬高声音,对她倔强的脾气没辙。
「妈咪……」卧室半掩上的房门被拉开来,一道甜软的嗓音中断了两人的谈话。
两人不约而同地旋过身,瞧见心心搂着小布偶,柔了柔爱困的眼睛,站在房门口。
她谴责地瞪了他一眼后,朝女儿走去,放柔音量说:「妈咪说话太大声,吵醒你了吗?」
心心点点头,注意到客厅都抹高大的身影,甜美的嗓音带着一丝惊奇,轻喊道:「叔叔——」
这一声「叔叔」宛若利斧般狠狠地劈向厉呈韫的心,教他既狼狈又痛苦。
「心心。」厉呈韫走过去,用力地抱住她。
「叔叔,你怎么来了?」心心好奇地问。
「因为想来看心心啊!」他模着她柔细的发,遂亮的黑眸梭巡着她细致小巧的五官,寻找着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她的五官和神韵像极了向柔,倒是生活上的一些琐碎细节遗传到他。
「叔叔要喝蜜豆女乃吗?」心心天真地问。
「心心,很晚了。叔叔要回去了。」向柔提醒道,走过去牵起女儿的手。「你该上床睡觉了。」
「不要!」心心瘪起小嘴,闹起脾气。
「心心,再不睡觉就不是乖小孩喽!」向柔沉声道。
「我才不要当乖小孩,以后都不要当乖小孩!」心心瘪着小嘴,回想起今晚和小威哥哥的争执,忍不住闹起脾气。
「纪恺心!」向柔低斥道,面对女儿的无理取闹,让性子恬柔温婉的她,也微微动了气。
向柔弯下腰,欲抱起女儿,心心却用力地挣开她的钳制,躲在厉呈韫的身后。
「你吓到心心了。」厉呈韫打圆声,蹲,放柔语气地问:「心心,为什么不想当乖小孩,要惹妈咪生气呢?」
「因为妈咪骗人!妈咪说,圣诞老公公会送礼物给乖小孩……可是圣诞老公公根本没有把超人爹地送回来……而且小威哥哥说,这世界上没有圣诞老公公……心心的爹地也不是超人……」心心越说越委屈,索性放声大哭。
面对心心的控拆诉,教两个大人听了惊心动魄。
向柔的心紧紧揪痛着,狼狈地别开脸,不晓得该如何安抚女儿的情绪。
「心心……」厉呈韫捧起心心满是泪痕的小脸,心中无限酸楚。
「我要爹地……我要爹地……」心心用力啜泣着。
「心心,我就你的爹地……」厉呈韫看着心心,一字一句地说。
「叔叔……是爹地……」心心倏地止住哭声,怞怞噎噎地说:「叔叔……是心心的超人爹地?」
「我不是叔叔,我是心心的爸爸。」厉呈韫再也隐忍不住,终于坦承自己的身分。
他欠心心一个爸爸,也欠向柔一份完整的爱,他不想再抱着遗憾和愧疚的心情过生活,他想负起生命中最沉重也最甜蜜的负荷,给两人一个家。
「叔叔怎么会变成把拔?」心心眨眨疑惑的大眼望向她。「妈咪,叔叔是心心的把拔吗?」
面对女儿的询问,向柔根本无法否认。
就算她和厉呈韫之间存在着芥蒂,但心心是无辜的,她有权利拥有一份完整的父爱。
这些年来,她和女儿一样,同样思念着厉呈韫,同样向往他的爱。
不同的是,她对他的那份爱,只能悄悄地藏在心底,留给自己知道。
「心心,厉叔叔就是你把拔,也是你的超人爹地。」向柔笃定地说。
「如果叔叔是把拔,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呢?」心心好奇地问,小脑袋里出现许多问号。
「因为……」厉呈韫转头看着向柔,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心心的问题。
「因为把拔想偷偷观察心心是不是一个听话乖小孩,所以才故意不跟心心说他就是把拔。」向柔蹲在心心的面前,编了个理由解释厉呈韫的身分。
「真的吗?」心心眨了眨眼,表情怯怯的。「美国叔叔就是把拔?」
「把拔,心心好想你哦!」心心扑进厉呈韫的怀里,撒娇道。
「心心……」厉呈韫爱怜地模模她的发心,抱着她小小的身体,感觉到一股温暖踏实的幸福感。
「心心,很晚了,该跟把拔说晚安了。」向柔催促道。
「妈咪,我要跟把拔一起睡觉。」心心拉住厉呈韫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心心,把拔要回自己的家……」向柔的表情有些为难。
「我们家不是把拔的家吗?」心心纳闷地问道。
向柔语塞,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如何跟女儿解释,她的把拔和妈咪跟别人不一样,是不会住在一起的。
「今晚可以让我留下来陪心心吗?」厉呈韫不忍让女儿失望,低声地询问。
「……嗯。」向柔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头。
「太赞了!今天我要跟把拔和妈咪一起睡觉!」心心咧嘴微笑,一只小用握住厉呈韫,另一手则牵住向柔,两个大人几乎是被她拖进卧房的。
「我们三个人一起睡觉,把拔睡左边,妈咪睡右边,我要睡在中间!」心心愉快地宣布着,率先跳上床铺。
「心心,妈咪的床太小了,不够给把拔睡。」向柔委婉地拒绝女儿的提议。
「可以啦!」心心站在床铺中间坚持道:「要不然叫把拔躺下来看看。」
厉呈韫拗不过心心的央求,月兑下外套,掀开被毯,躺睡在床的左侧,心心立即腻进他的怀里。
「妈咪,快点!这里还有好多空位,而且把拔的身体好温暖喔,抱起来都不会冷欸!」心心像无尾熊般抱住厉呈韫,笑咪咪地说。
女儿的童言童语,教向柔有脸颊忽然了阵热烫,她背着两人,尴尬地躺卧床的另一侧。
「一手牵着把拔,一手牵着妈咪,好幸福喔!」心心拉起两人的大手,交握放在自己的胸前。
两人的手心与女儿小小的手掌互相交迭着,三个人睡躺在床的画面,简直就是一幅温馨甜蜜家庭的景象……
二十分钟后,心心终于不敌睡意的侵袭,恬静的睡颜发出细细的鼾声。
厉呈韫侧身凝看着这一幕,一个爱撒娇、很黏人的女儿,一个外表美丽、温婉的妻子,不正是他内心企盼的幸福吗?
走过千山万水,飞越过数座城市,原来他寻找的爱,就在最初的地方。
他侧躺着,静睨着在怀中安睡的一大一小,忆起了她对他的承诺——
听说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在等你……厉大哥,我可以当这个人吗?
原来她替他守护着的,不止是一份爱,还是一个家。
向柔刻意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即使有女儿躺睡在两人的中间,但她仍然能感觉到他肌肤上的暖意,以及身上散逸出有淡淡皂香。
确定女儿熟睡后,她小心翼翼地怞起被握住的手,溜下床,从衣柜里取出一套棉质睡衣,走到浴室里换上。
再回到卧室时,她轻轻地丢下一句话。「今晚你陪心心睡,我去她的房间睡。」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卧室的门,来到客厅时,手肘却被一股强势温暖的力量扣住。
「向柔。」厉呈韫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她轻愣了一下,背着他,没有回头。
「谢谢你,当年愿意留下心心。」他的胸膛贴近她的背心,由身后环抱住她。
向柔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息密密实实地围拢着自己,教她的心炽热地怦跳着。
「心心也是我的女儿……我不可能选择不要她……」她垂下眸,盯视着他环抱住自己的手。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的拥抱依然令她心悸,令她无力拒抗。
「也谢谢你愿意让我们相认。」他低下脸,附在她的耳畔低语。
「你是心心的父亲,你有见她的权利。」她一副轻描淡写的口吻,绝口不提自己对他的感情。
「对不起——」
「不要再跟我说那三个字,没有人规定你一定要回应我的感情。」她的心难受地揪紧着,眼底蕴起泪光。
她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对不起」,仿佛他不爱她是个罪大恶极的错误。
「向柔……」他用力地扳过她的身子,定定地凝视她。
「够了,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她受够了他的愧疚。
「你听我说。」他锢住她的肩膀,强迫她迎视他。「我知道你讨厌我说对不起,但我还是要说。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当年我只在乎自己心里的痛,全然不知道自己带给你多大的伤害。」
她轻咬着下唇,没有搭腔,但眼底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当年的我太自卑了,根本没有勇气面对你和向彤,不知道怎么处理我们三个人的新关系,所以懦弱地选择离开。」厉呈韫搞坦白道:「那时候的你,对我无限包容,我害怕自己永远都无法像你这么爱我一样地爱你,怕自己无力回应你的爱。」
她迷蒙的泪眼中透着困惑,难道太爱一个人也是一种错误吗?
她的爱,真教他喘不过气来吗?
「我知道过去的自己很糟糕,让你受了许多委屈,但可以再给我们的爱情一次机会吗?」他用充满感情的眼神望着她,卑微且诚恳地说。
「你又不爱我,何苦勉强自己呢?」向柔哽咽地说。
「如果我真的对你无动于衷,对你丝毫没有感觉,我还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吗?」他捧起她的脸,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继续说:「我承认,我对你的爱或许不及你爱我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
她脆弱地眨眼睛,泪水越淌越多。
「但,可以给我一个重新爱上你的机会吗?」他温柔地恳求道。
「何必为了心心而勉强自己呢?我可以让你认领心心,不会剥夺你见她的权利。」她沮丧地说。
她才不想自私地用女儿囚住他,更不想要他爱她爱得那么勉强。
没有爱,只是心苦了一点,寂寞了一点罢了,生活照样过得下去。
「有人说,爱情是生命中最美的学习,可以给我这个学习的机会吗?」他再次恳求着。
她的心为他卑微而真挚的情话崦悸动着,还来不及回应他的问题,就见他俯下脸,一个甜柔到了极点的吻已落在她的唇上。
他将真诚的承诺化成深深浅浅的吻,吸吮着她唇里的浓密情意,唇与舌亲密地交缠着。
他的男性气息张狂灌入她的口中,令她晕眩,心悸,情难自禁地回应起他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