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苦口婆心。“格格,你们才见第一次面嘛,就算个性不合好了,不过感情可以培养,说不定日后您会喜欢上额驸的……”
“我不管。”明玑才不考虑这些那些,只想着现在可以让她回宫的理由。“反正他是汉人,依律就是不能娶我,再说皇嬷嬷原本希望我嫁的是富祥家的贝子,我就算真回宫里,相信皇嬷嬷也会站在我这边的。”
然而她最后这段气话,却不巧落入白玉拱门外的鄂士隆耳里。
他皱紧眉头,那张俊朗的脸蛋顿时乌云密布。
红豆也在这时看见气到发抖的鄂士隆。“呃,格格……额驸他……”
“他怎么了?”
“他……”红豆惊惧地见他跨过拱门,直接朝两人走来,不得不赶紧请安。“额驸万福。”
明玑也随即转头,抬眼就瞧见他的怒容。
“你刚刚说什么?”鄂士隆的眼底毫无笑意,光看着都吓人。“你说我是汉人,所以没资格娶你吗?”
自从那晚后,他没有再见过她一面,依规矩,他不能没有她的允许擅自进公主府,可是他很想跟她谈书,很想知道她是不是皇上说的那位格格……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见她,没想到人还不待传,就在拱门外听见这番话。
原来她不仅对这婚事没好感,甚至看不上自己……鄂士隆觉得自尊受伤,更有一种被她轻视、不明所以的割心之痛。
“我……”虽然知道他是不是汉人并不是问题,自己是因为没有借口回宫才出此恶言,但在他面前,她又不想嘴软。“我说的是实话……”
鄂士隆往前逼近,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你还说你可以嫁给富祥家的贝子,就是不想嫁给我吗?”
说到底,她属意的额驸真是富祥家的贝子?难怪她会在大婚那晚就吵着要回宫,原来都是因为自己不是她喜欢的额驸……
鄂士隆越想,胸口越发紧窒,眼底弥漫的阴郁也越来越浓。
“总之,”明玑害怕地撂话。“我就是不想与你成亲。”
红豆扯着主子退后两步。“格……格格。”您就少说两句吧……
“好。”鄂士隆总算认清事实,牙一咬,便抓起她的小手,准备带她进宫去退婚。
“你想做什么?!”明玑惊慌起来。他竟敢对自己这么无礼?“放开我,你想把我怎样?快放开我……”
“唉呀额驸,你放开格格,不要这样啊……”红豆吓坏了,赶紧要分开两人。
“滚开!”慌乱中,鄂士隆推了红豆一把。原本,红豆是不会怎样,可她顾着拉开两人,也没想到鄂士隆是练过武的,一不小心便整个人栽倒在地。
“红豆!”明玑见丫头受伤,心里一急,豆大的泪珠就滚了出来。“你好过分!你把她弄伤了!你如果想打我就冲着我,不要欺负我的丫头……”
他没有想打她,也没想要打红豆,可是既然两人已撕破脸,他横竖也不想辩解了,因此无视于她的抗议,直接带她回宫。
就在鄂士隆带明玑进宫后,宫里却传出了贤妃的丧讯。皇上哀痛欲绝,连政事都无心料理,明玑也因为贤妃的死悲伤难过,鄂士隆只得缓了禀明退婚的事,陪明玑在宫里为额娘料丧。
这时,他才听红豆说了,贤妃是宫里最疼明玑的人。
在她进宫的日子里,贤妃待她如同已出,不仅亲自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还教导她许多格格不会的汉文。她没有额娘,贤妃等同她的亲生额娘。
一般人失去亲娘都痛不欲生,何况她失去的不只是娘,还是那么敬爱的人。鄂士隆虽未见过贤妃,但也能感受几分她顿失依靠的痛楚。
这些日子里,鄂士隆镇日看着明玑痛哭,虽然名义上是她的额驸,但跟她之间却遥如天河的两端,他只能在一旁看望,完全不知能为她做些什么。
转眼间丧期将尽,贤妃移灵景山,连贤妃的亲生阿哥安书都已节哀,不再伤心,只有明玑还是老样子,一看见贤妃的遗物就要哭上大半天。
鄂士隆知道该劝她止哀,却也知道她不会领情,毕竟他不是她想要的额驸,该怎么关心她?
于是他走出寝宫,不忍再看她哭泣。
他独自走在宫廊,看着原本红黄绿三色齐辉的宫墙,覆满了白色布幔,像下了场大雪,连树上也结着白色的花。
他伸手摘了一朵小小的花,只因这朵花跟明玑头上的花相似,让他又想起伤心的她。
他忆着她的模样,不由得也想起她生气的样子。似乎自从遇到她,自己总是很难控制情绪。
就像大婚那晚,他对她的惊喜,不知为何最后成了情急于色;还有那日,她那些不想成亲的话让他生气又心痛,甚至失了对她该有的分寸。
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他很在意她吗?
在意……是因为喜欢吗?
当他察觉到这问题的答案,心中微讶,也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她的一字一语都这么敏感。
“额驸。”忽然,经过的安书喊了他一声。“你在做什么?”
“四阿哥,”鄂士隆立即见礼,捏捏手上的白花,回道:“没什么,只是刚瞧见格格头上的花散了,想帮她找朵新的,不如你把花交给她吧。”
安书比鄂士隆年长数岁,两人曾因鄂海任过书房师傅,一起上过书房,鄂士隆知道他处事比自己稳重,对自己也不假身分,所以鄂士隆也把他当兄长看待,无话不谈。
“你找的花为什么要我去送呢?”安书温煦地问。“你是格格的额驸,你应该自己送去。”
鄂士隆突然面有难色。“我送她会不高兴的。”
“为什么?”
他想起之前两人争吵时,她说的那些心里话,胸口又开始发紧。“我不是格格属意的额驸,其实原本带她进宫是为退婚之事,这会儿因为宫里有丧,所以才没有禀圣。”
“你不是格格属意的额驸,这从何说起?”
“其一,我是汉臣,身分本不该与皇室结姻。”
“但以我对格格的了解,她连宫里的汉人奴役都能亲爱如手足,不是个有汉满之分的人。”安书斩钌截铁地表示。
鄂士隆闻言并未舒眉,语气更加凝重。“还有其二,格格心有所属的人,是富祥家的贝子。”
安书闻言,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格格跟富祥家的贝子未曾谋面,投不投缘都不知道,而且那富伦多极爱打猎,格格却是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人,哪受得了富伦多那非要见血的性子?”
“可是……”虽然安书的话有道理,但鄂士隆想起那日明玑亲口所言,还是无法轻易相信他的劝慰。
“额驸,一定是你想岔了。我听说皇阿玛是因为你的才学,才把宫里最喜读书的格格许给你,没道理格格不合意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鄂士隆仔细回想,还是不得原因。“我不知道。”
“不如我替你问问格格吧?”安书知他是个耿直性子,与其听他说,不如自己找答案。
于是他要了花,转身进寝宫去见明玑。
明玑刚哭过一回,见到安书进来,便起身擦泪。“安书哥哥。”
“明妹妹,你又哭啦?看,花都散喽。”安书伸手取下她发边散开的白花,另一手拿出了一朵花给她。“喏,这朵好的,重新插上吧!”
明玑出手欲接,安书却补一句。“你额驸给的。”
这句话让明玑僵住,困惑地望着安书。
“怎么,额驸给的就不乐意接了?”安书仔细打量她那说是拒绝,不如说是讶异的神情。“你讨厌额驸吗?”
“讨厌……”明玑回答,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讨厌他哪里。
虽然大婚那晚,他给自己的印象很不好,可是在宫里守丧的这些日子,他即便未对自己有只字词组,但红豆告诉她,额驸每天都惦记着她有没有休息吃饭。
每回守灵,她也知道他一直站在自己身后,当她转头,便会看见他皱着眉、像在担心她的模样。
那……的确是担心没错吧?
“讨厌他哪?因为他是汉人,还是你喜欢别人?”
“都不是……”
“都不是?”安书挑眉,这下可玄了。“额驸学问不错,他跟我一起上书房的时候,从没答错过题,而且他最爱毛诗,咦,你不也爱吗?”
“他……喜欢毛诗吗?”这她不知道,可是他既然喜欢,那日怎么会拿着她的书质问她呢?“可他厌恶女子会读书吧?”
“鄂家世代是大学士,以书香治家,他几个姊姊都是柳絮才女,怎么可能厌恶女子读书?”
原来是她误会了?明玑对于自己以偏概全竟觉得有些愧疚。“那他干么凶我,脾气这么坏,让我觉得他讨厌我的样子……”
“依我看,他不是讨厌你。”安书觉得这两人的误会真是越搅越拧,不如叫他们自己讲清楚,便向门外喊道:“额驸,进来吧!”
鄂士隆在门外早已听清楚两人的对话,当他知道明玑并非讨厌他是汉人,或是另有喜欢的人,心里的大石着实放下,原本抑郁的神情也瞬间开朗起来,于是进了门,脸上喜不自禁地挂着笑容。
安书见着他,虽说他是应该高兴,可他觉得鄂士隆这会儿的笑有些痴傻,莫非男孩遇到喜欢的姑娘就会变成这种傻样?
暗笑在心底,安书只希望他们两个快快把误会解开。“你的事我都帮你问了,剩下的自己解决吧。”接着把白花还给他,安书便背着手离开。
“那个……”鄂士隆把弄手中的白花,主动说道:“我找了一朵跟你那朵很像的花,让你插上吧!”
明玑接过他手中的白花,一时间又想起贤妃的死,忍不住悲从中来,又掉了几串泪珠。
“你别哭了嘛……”他一看,连忙抚着她的背安慰。“已经够了,再多,额娘会舍不得的。”
听到他的话,明玑抬起泪眼望他。“你喊她什么?”
鄂士隆脸色一整。“你的额娘,自然也是我的额娘。”
她的眼泪因他这番体己话而停住,好像认识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他。现在的他不像之前那样跟她有距离,他对自已的关心之情,她也感受得到。
“谢谢你……把我的额娘当你的额娘。”
“我是你的额驸,这是应该的。”
“那,从今而后我们好好相处吧?”两人似乎有了默契,谁也不提过去生气的事了。“听说你汉学好,也喜欢毛诗,不如以后一起读诗吧?”
“可以啊。”鄂士隆现在是她说什么都好,她最大。“我可以像四阿哥那样把书房的学问都教给你。还有,虽然你没了额娘,可是你有我,我会照顾你。”
“像安书哥哥那样?”明玑还懵懂,不知道夫妻该是怎样的,不过如果他能做另一个安书哥哥,对她像妹妹一样照顾,那么她会愿意跟他在一起,不再吵着要回宫了。
鄂士隆毅然承诺。“就像四阿哥那样。”
他同时也向自己承诺,从今而后,要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她、讨她开心,让她不再说出“回宫”那样离开他的话。
明玑满意了,恍然想起有一件事未办,她随即从袖里取出了珍藏的锦囊,要他打开来看看。
鄂士隆拉开结绳,看见那一对白玉。“这什么?”
“额娘给的大婚贺礼。”明玑脸儿微红,小小声说:“扳指是你的,玉镯是我的——”
她忘了说,这扳指与玉镯是天生一对,一戴上便象征两人永结鸳盟。
然而不待她说,鄂士隆已主动拉起她的手,亲自为她戴上那只白玉镯子,看着她皓白的手腕多了一分温润玉色,他笑开俊容,也要她帮自己戴上扳指。
于是,她露出童稚微笑,也拉起他的手,为他套上扳指。
这样,他们算是真正的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