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
朱立业还来不及弄明白自己不符常理的心态,手机铃声便在外套口袋里响起,他拿起一看显示的正是罗蜜鸥的手机号码。
「喂?」
「喂,你还在台北吗?老大到底找你去谈什么事?」罗蜜鸥自从在温允斌身边工作后,就改口不喊「表哥」,总是淘气地喊他「老大」
「离开了,我刚到高铁车站。」听见她轻快明亮的嗓音,他也跟着唇角上扬。「你这女人又探总我行踪了。」
「呿,谁探听?中午去你家吃饭,是干妈自己告诉我的,说是昨天她接到老大找你的电话,今天一早你就北上,不知道是什么急事,我打给老大问,他竟然说我管很宽,简直像一天到晚查老公行踪的黄脸婆──」
「呵,他的比喻还真贴切。」贴切到竟然让他觉得有点窝心。
「呿,我哪那么倒霉。」她立刻撇清。「我是讲义气,怕你不小心做了什么事惹到老大,被他叫到台北挖坑埋了,怎么说我们也有二十几年的交情。总要问清楚坟头在哪儿!好去烧香l」
「提醒我别忘了托梦告诉你下一期乐透头奖号码,对吧?」
「……哈哈哈,你还记得啊!」
罗蜜鸥笑开,这是多年前两人说笑时她提议过的事,日后他们谁先走一步,就去打听下一期乐透开奖号码来托梦,他不提,她差点快忘光了。
听着她爽朗的笑声,朱立业心里五味杂陈。
差一点!自己就毁了她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亲手害她成为豪门怨妇,做了柯家人的帮凶。
为了这一点,他就不计较温允斌设计陷害自己的事,反而感激对方在憾事发生前提醒他,让他还有挽回的机会。
只要是为了让小鸥幸福,他什么事都愿意做。
「小鸥──」
「你等一下──」
罗蜜鸥打断他的话,手机另一端传来她和男人谈笑的声音
朱立业警觉地竖耳细听,确认在她身边的人就是柯育仁,一股火气立刻直冲门。
「小鸥!」
他朝着手机大喊,手机另一端的谈笑声立刻静止。
「厚,我耳膜差点被你震破!」
罗蜜鸥只离开手机一下下,和从更衣室试穿新衣出来询问意见的男友说几句没料到朱立业突然来个狮吼,吓得她手机差点落地。
「柯育仁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你们在做什么?」他质问,浑然未觉自己很「入戏」,完全是妒夫的口吻。
「嗯。他说想买套新西装,要我帮忙选,所以我们正在百货公司试穿,买完直接去吃晚餐。」她顿了顿,「你刚才那么大声就只是想问这个?难道你怀疑我会劈腿跟别人约会?」
不是怀疑!是用硬掰的他也要逼她将腿「劈」开!
「我没那么无聊,吃完饭立刻回家,我有事跟你说,绝对不准在外头过夜,知但吗?」
「神经啊!我怎么可能那么快──唉呀,知道啦,你比我爸还爱管。」她在手另一端红了脸,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到这里来。
「反正你听我的没错,因为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一定都是为你好。」
罗蜜鸥隐约觉得他有些不寻常,这种肉麻话他平时绝不会说出口。
其实不说她也明白,朱立业只是爱摆出很不得已、很勉强才跟她做朋友的态,心里其实和她一样重视彼此的友谊。待她像亲人一样,宁可伤害自己也不可能害她,这一点她绝对有信心。
「你今天好奇怪,老大到底找你上去谈了什么?」她猜想或许跟这件事有关。
「没什么,他只是拜托我帮忙想下届选举的宣传口号而已。」朱立业当然不会实话实说。
「厚,下次选举还久得很,他未免也提前太早准备了吧?」她信以为真。「就为了这个专程找你上台北商量?真是吃饱太闲!来回车程就要去掉大半天时间,当你每天没事在家等他召唤吗?真不懂得体贴别人。」
「嗯,有理,我会考虑把你这番话转告他。」
虽然她语气中的偏袒让朱立业扬起嘴角,却还是不由得想逗逗她。
「嘿嘿。」罗蜜鸥立刻干笑两声,讨好地商量,「亲爱的朱立业。我是为你打抱不平,你应该不会真的恩将仇报,害我被老大整死吧?」
「哼,他很疼你,才舍不得整死你。」整他倒是毫不客气。「反正记得我说的,早点回家。」
「喔,好啦,外面在下大雨,视线不佳,你自己开车回家要小心。」
「开车?」朱立业望着站外的倾盆大雨,「我没开车,早上搭公交车来的,看这情况,我──」
他一顿,一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还不及思索,嘴里已经说了出来。
「应该会很晚到家。」他望着外头几辆排班等着载客的出租车。「因为下大雨,出租车都没了,一辆也不剩,还有不少人在那里等车,你也知道,我讨厌跟人抢车──」
「那公交车呢?你不是搭公交车去的?」
「生意太好,班班客满。」
他看着只有坐满八成的公交车,从眼前缓缓开过。脸不红气不喘地睁眼说瞎话。
「真的假的?虽然今天是假日!可是天气不好,搭高铁出去玩的人还是那么多?」
「嗯,人真多。」
他看着人潮稀疏的大厅,头一次发现自己真有说谎的天分。
「那怎么办?应该不至于要等上几小时才能回家吧?」
罗蜜鸥忽然想到,干妈说朱立业早上只穿了件薄外套就出门,大雨让气温骤降,他现在肯定──
「哈啾!」
「你感冒了?」
「没有,在台北上车前淋了一点雨,现在吹到风有点冷。你继续逛街,不用担,我自己会想办法,再见。」
「喂──」
他听见手机那端焦虑的呼唤,仍然毫不迟疑地结束通话。
「……朱立业,你在做什么?」
他望着手机自问,此刻的思绪忽然回到当年和初恋女友分手前几天的场景──
那天,他和女友一样是出门逛街、吃饭,一样是接到小鸥打来哈啦的无聊电那天,他和女友一样是出门逛街、吃饭,一样是接到小鸥打来哈啦的无聊电话,他随口问去外地找朋友玩的她在哪里,一听说她回乘搭的车中途抛锚,司机要旅客下车步行到下-个站牌等其他公交车,或者转搭出租车离开,人生地不熟的她看不到半辆出租车,公交车站牌也不知在何方,又开始下雨,她竟然还傻乎乎地觉得自己正在进行刺激的冒险旅程,要他好好玩、不用担心,她自有办法回家,就这样挂了他的电话。
好好玩?
他根本坐立难安,脑子里想的全是那傻妞会不会遇上坏人?该不会已经迷路,走到根本不会出现出租车和公交车的鸟地方,还傻傻走到天黑?会不会──
等他回过神时,自己己经上了车、出发去找她!看见驾驶座旁的空位,他才想起离开餐桌去化妆室的女友,他打电话叫女友搭车回家,两人因此吵了一架,但他没回去安抚女友,依然赶去接小鸥。
他没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成了他和女友分手的原因,之后几天,女友不断要求他和小鸥保持距离、要求他跟她回法国,到最后甚至变本加厉,要他在她和小鸥之间选择。
他没有考虑!选了小鸥。
女友一气之下飞回法国,他也没想过要放弃和小鸥之间的友谊挽回爱情,一段感情就这么莫名其妙断得一干二净。
一直以来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其实自己的选择-点都不寻常。
是他不够爱前女友?还是他太重视小鸥?
如果每-任女友最后都不信他和小鸥之间只有纯友谊,要他远离小鸥,他这辈子是不是就别想结婚了?因为他知道,他绝对不会舍弃和小鸥之间的感情。
这个才是他和前女友分手后,一直不想有女友的主要原因。他想等小鸥先结婚,再来处理自己的婚姻大事。
但是此刻,他有些不确定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
刚刚为什么要骗小鸥?
他明白,不是无聊恶作剧想让她担心,而是忽然想起那抛下女友去找她的回忆,很想知道换作是小鸥会怎么办?
在她心里,他有多重要?
真好笑,小鸥当初的情况和自己现在的处境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他等久了自然有车坐,小鸥何必抛下男友来接他?他的做法简直就跟小孩子争宠一样幼稚。
可是……明知道不太可能,为什么他不想离开,还想再等等看?
莫非自己真是天生戏精,-确定接演角色,马上进入倩境,已经瞬问融入「小三」精神,要和柯育仁开抢?
或者,他应该静下心来仔细思考,自己和小鸥之问的相处模式,有没有可能在哪个环节出了什么纰漏……
「朱立业,你真幼稚!」
不到二十分钟!气急败坏的怒吼一路由高铁的进出大门传进来,笔直传进朱立业耳中。
他由沈思中回神。那个穿着蓝黑色裤装,完全无视旁人侧目,气急败坏地踩着沉重步伐朝他走来的女人,正是罗蜜鸥。
朱立业坐在椅上笑看她气红脸的模样,明明像来寻仇一样凶狠,他的心情却是说不出来的爽快。
和柯育仁开战第一场,他大获全胜。
「这叫人多?!这叫人多?!」罗蜜鸥气得跺脚,手还气呼呼地指着大厅三三两两的旅客。「你之前都活在无人岛是不是?!」
「不是说三个女人就是一个菜市场?」他好心情地和她抬杠。「这里有好几个,『菜市场』,人真的很多啊。」
哇哩咧──好,换词。
「那出租车和公交车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大手往外一挥。「你刚刚是鬼遮眼还是穿越到古代?外头明明一排出租车,从我眼前开过去的公交车更是一堆空位没人一坐,你跟我说没半辆车?庄孝维!」
「可能出租车刚来,前一辆公交车刚把人潮载走。」他一脸无辜。「我不介意你去跟高铁借录像带求证。」
她哑口无言。
为了这种事去跟人家调录像带?呿,她又不是笨蛋!
「反正你欠我一次!」她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把手上拎的百货公司购物袋往他怀里一塞。「外面很冷,把你的薄外套月兑下,穿我买的。」
朱立业打开袋子,拿出一件宝蓝色羽绒外套,吊牌还挂在上头,看来是刚刚在百货公司买的。
「小鸥,你对我真的很好。」他突然有感而发。
「干么突然那么肉麻?」不习惯他的感性,罗蜜鸥有些别扭,耳朵微红。「不要以为这么说就可以把你骗我的事一笔勾消,快点把外套穿上,育仁还在车里等我们。」
「他也跟来?」朱立业的好心情顿时降到谷底。「我坐他的车出门的。不然呢?」说到这儿,她忍不住白他一眼。「真的是会被你害死!我笨到把你说的话当真,拜托他开车来接你,结果他的衣服没买,反而买你的,我看他原本已经有点不高兴,来的时候看到那排出租车,他的脸都绿了,还问我你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回答?」
「……可能出租车刚来,前一辆公交车刚把人潮载走。」她好心虚……
「哈──」
朱立业笑了,这就是他和小鸥之间无可取代的默契,连临时编谎都能说得一字不差。
「都你害的还敢笑?」她真是不知道该拿他如何是好。「你都不知道他的表情,好像怀疑我是那种当着老公面买衣服送情人,还使唤老公当司机接送情夫的厉害角色,超级尴尬!」
「老公?」他笑不出来了。「你有跟他结婚的打算?」
「没有啦,我只是比喻而已。」她连忙摇手否认。「现在还在观察期、观察期而已,真的,你千万不要在我爸妈面前提起结婚两个字,不然他们搞不好隔天就主动去柯家提亲,那我就完了!」
「观察期?」他穿好外套,起身。「所以如果有其他不错的对象想追你,还是可以考虑喽?」
她认真想了想,摇摇头。「我做不到一次跟好几个人交往那种事,育仁对我不错,他爸妈对我也很好,连你和我爸妈都说我和他登对,所以我想和他交往看看。再好的对象出现,我也不会劈腿,如果对方真的追得很猛,真的让我很动心,我也会先跟育仁分手,才有可能谈下一段感情。」
「嗯,明白了。」
「明白什么?」
「想让你动心,一开始追求就要很猛,对吧?」
「呃,我──」
「罗蜜鸥,我爱你!」
罗蜜鸥瞪着他,完全呆住。
朱立业不是挂着轻佻笑意,玩笑似地对她悄声说,他放声大喊,尾音还在大厅回响,原本走动中的旅客被吓得愣了,迟了几秒才传来有人鼓掌、吹口哨的起哄声。
「你、你不要给我下跪求婚喔!」她胀红脸,猜测他下一个举动。「好啦、好啦,你骗我的事我答应绝不计较,可以吧?玩笑不要开那么大,万一被熟人看到──」
「不是玩笑,是我的真心话。」朱立业双手按住她双肩,俯视她绯红脸蛋。「小鸥,这是我的正式宣告。我们朋友就做到今天,明天开始,你是我无论如何都要抢到手的女人,我要当你唯一的男朋友,所以你可以开始准备和柯育仁的分手词,听清楚了吗?」
她愣愣点头,隔了两秒又摇头。「你头脑不清楚吧?淋雨发烧了?厚,我知道了,是不是老大灌你酒?一定是,所以你才──」
「下一秒,罗蜜鸥眼前一暗。朱立业突如其来的一吻让她什么都来不及反应,脑子一片空白。
「没有酒味,对吧?」朱立业在她唇畔低语。「小鸥,我很清醒,所以你回家后仔细想清楚,以后要怎么面对我?因为除了情人,我不接受其他关系。」
他说完便放开她,站直身。
我不想欠情敌一个人情,待会儿我自己搭出租车回去,你用大雨当借口。让柯育仁直接送你回家,知道吗?」
说完,他潇洒地挥挥手,就这么消失在罗蜜鸥的视线中。
现在……是什么情况?
罗蜜鸥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想起身,可是又莫名地腿软。
要死了!她的心跳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轻按胸口心脏怦怦狂跳,是心脏病快发作了吗?
可恶的朱立业!干么开这种玩笑?
可是,他又说不是……
这辈子她从未见过朱立业用那种眼神看她,那是狩猎者锁定猎物的侵略眸光,强势、霸气,加上他咄咄逼人的宣告,真的完全震住她向来还算灵活的脑袋,当场当机,只能愣愣任由他耍着。
她从来不知道,被他那双漂亮过头的流金色眼眸牢牢盯住,竟然会让人像深陷流沙,想转移视线也没办法……
怪了,从小到大两人「交手」多回,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几百次,从来不曾发生过这种事,连他的人都走远了,她竟然还在继续失常。
喔,她快疯了!
不管怎样,他竟然在公众场合公开示爱又吻她,万一被人用手机拍下PO上网──
罗蜜鸥头皮发麻,动弹不得的四肢瞬间恢复运转,立刻低头、拔腿逃离案发现场。
接下来要怎么面对男友和朱立业?
天哪!她不要想、也不敢想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