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宠着一名新来小宫女的事,很快就在别院传开来了,甚至还传至了外头,举国上下哗然。
太子年二十一却不近,是全北蛮皆知的,再者御医也曾说过太子身子骨不好,暂不宜行床笫之事,莫说和宫女们有什么牵扯,便连刚纳的良娣也未与他同床侍寝。
但如今却有个相貌平庸的宫女得了太子的宠,而且据说除了她之外,太子不让任何人近身伺候,甚至还要她亲自监督厨房膳食、带她去马场邀她共骑……种种迹象都显示太子有多重视她,这是前所未闻的事。
大家都在揣测这小宫女究竟是什么来历,是不是用上了什么狐媚手段,否则怎会有本事让太子迷上她。
不过这位小宫女本人是不大知情的,况且她一点“受宠”的感觉都没有,每天照样过着她自认很命苦的日子。
对她来说,和殷华朝夕相处绝对不是荣宠,而是件令人胆颤心惊的事。
一天伺候殷华用完午膳,辰绫出了殿后,自己也匆匆扒了些饭菜。
唉,以前自己当主子时都不知道,原来底下的人这么辛苦。
尤其太子殿旁只有她一个宫女使唤,她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
不过这饭菜……实在很难让她吃得快。
也不能说不好吃,宫里在这方面还不至于虐待下人,只是为了避免他们这些下人在主子面前开口时有味道或是打嗝,不但吃饭只能吃七分饱,许多佐料香料都不能使用,自然少了许多滋味。
勉强吃了个半饱,她赶回殿前,却听说子甫又来与太子殿下在里头商讨事情。
尽管殷华已经把她归为“自己人”,然而子甫对她依然有戒心。
辰绫知道子甫是殷华与外联系重要的管道,殷华几乎只透过他和外面接触。一方面避免殷华这儿人来人往,引起注意,另方面则是子甫会先将所有事项统整,分出轻重缓急后再一一禀报,替殷华省下不少时间。
她对北蛮国内政事并无太多想法,也不怎么关心,最在意的只有北蛮对冀国政策这一块。
跟在殷华身边久了,尽管子甫在她面前说话总有所保留,她多少还是明白了朝廷上主战的曹显与殷华私下有些往来。
她只要确保殷华不会阻止曹显,必要时再多施点力就好。
而现在,她唯一的工作就是别让不相干的人打扰太子殿下。
辰绫守在殿外,心中想着自己的事,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并且一下子便朝这里过来。
她忙站直身子,想瞧瞧那是怎么回事。
是谁这么不长眼,平日底下打打闹闹就算了,这回竟然吵到太子居住的殿阁附近?就算殷华真是个失势太子,下人如此放肆也未免太过份。
然后她见到了一名身着华服的陌生年轻女人,她身旁有几名宫女簇拥着,一路朝这里走来。
而在那后头,还另有些满脸为难的宫人跟着,阻止也不是,不阻止也不是。
“娘娘,您这样可不合规矩……”
“规矩?我想见太子一面,却还得被个下人拦着算什么规矩?”那名华衣女子冷哼。
娘娘?辰绫一训练完就到了别院,宫中的主子可只看过皇帝和那容妃娘娘,其他谁都没见过。
辰绫心中困惑,却不得不迎上前,硬着头皮开口,“娘娘……”
反正其他人都这么喊了,自己如此叫总是没错的。
不料那华衣女子冷睇了她一眼,“你就是那个狐媚主子的宫女灵儿?”
辰绫一愣,不知自己何时如此声名远播,且那“媚主”听起来很刺耳。
但她还是不得不道:“奴婢是灵儿,不知娘娘……”
“啪”的一声,那女人已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脸上。
辰绫过去何曾被这般对待过,热辣的疼痛在颊边炸开,她一时间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良娣娘娘,您这是做什么?灵儿可是殿下跟前的红人呀。”一名灵儿认得的宦官急急上前。
这娘娘一看就是骄纵的主儿,虽说是太子良娣,地位比没名没份的灵儿高出不知多少倍,但相较之下灵儿与殿下朝夕相处,肯定更得殿下欢心。
“哼,我就是打她不知好歹。”张良娣冷笑,不屑的打量着她,“不过是个貌不惊人的丫头,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竟妄想攀上殿下?”
这根本是莫须有的指控啊!辰绫被打得晕沉的脑子里,有个呐喊的声音不断回荡。
她过去虽然曾一度兴起以色侍人的念头,但现在绝对连丁点都不敢想!
只是还真没想到原来这凶巴巴的女人就是传说中的太子良娣,就不知今天特地跑来做什么了?
不过张良娣似乎也无意和她多纠缠,打了她一巴掌后,便继续往前走了。
一见那张良娣就要进殿,辰绫哪还顾得了脸颊的疼痛,连忙跟上。
“娘娘,太子殿下正忙着……”殷华平时虽然看起来谦和,但她深知那绝非他的本性。
那男人分明一肚子黑水,惹恼他的,日后怕是都得千百倍奉还。
她可不敢让张良娣在殷华与子甫谈事情时打扰他们。
“他在这儿养病,还能有什么好忙?何况我也算是太子唯一的良娣,岂有妻子不能见丈夫的道理?”
辰绫深呼吸,要自己别跟无知的人计较。
换个角度想,这张良娣不是很快就得守寡,便是后半辈子都得跟那陰险的太子生活在一起,也挺值得同情的,就当可怜她,原谅她的愚蠢好了。
“既然如此,还是让奴婢替您通报一声吧。”
“你——”张良娣没想到这名小宫女居然如此不识时务,自己可是太子良娣,一路上却被这些人拦了又拦,早憋了一肚子火,这时秀眉一扬,抬手又想再扇她一掌。
“外头吵吵闹闹的,成什么体统?”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音量不大,却不容人忽视。
众人回头,便见殷华与子甫正皱眉站在殿前。
“殿下。”张良娣率先快步上前,“臣妾想来见您,却被这些人拦着!”
殷华却只是瞥了她一眼,“你怎么出宫的?”
“呃,臣妾去求了容妃……”她的声音有些心虚。
但凡稍有点眼色的,都知容妃与太子势同水火,因此张良娣的气势立刻弱了下来。
然而当今皇后不受宠,又未曾怀上龙种,加上长年不离病体,多年来后宫的事都是容妃处置,张良娣想出宫自然得求她。
殷华自己便是受害者,当然深知皇后体弱多病真相,不过他过去根基尚不稳,与那新皇后也没什么情份可言,又不想在后宫事上与容妃纠缠,就由她去了。
而先前容妃为不让他怀上子嗣,可说是费尽心思,不但百般阻挠他选妃,还让孙御医做出他“不宜近”的诊断。
不过他的心绪一向不放在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上,孙御医这么一说,倒让他省得应付那些想爬上太子床上的女人,便更懒得对外澄清。
这会儿容妃居然放张良娣出宫见他,想来是刺探的成份居多吧。
殷华讽刺一笑。
呵,既然容妃想知道,那么他就演得更彻底些好了。
“不过是名妾室,竟敢来这儿撒野?”他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转望向一旁垂首而立的少女,“灵儿,过来。”
辰绫在心底暗咒了一声。
原本站在一旁低着头,就是希望殷华别注意到她,虽然恼张良娣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打自己,却绝对不想被卷入他们之间。
想不到殷华才和张良娣说了两句话,就立刻叫上她,是想她死就对了?
可主子都唤了,她又不能不动作,只得硬着头皮,在张良娣如刀般的目光下,缓缓走向殷华。
“殿下有何吩咐?”她忍着颊上的疼开口。
殷华看着她红肿的脸,眉皱得更深了,“那女人打了你?”
短短几个字,让在场所有人都看清了情势。
一向好脾气的太子殿下竟用“那女人”称呼自己的妾室,显然是对她不满到了极点。
想想也是,太子殿下本来就是温和的人,待身边的人宽厚,哪里忍受得了自己新纳的妾室一来就打人,且打的还是他最宠爱的宫女?
一时间,各人心中皆已有了盘算。
子甫冷眼看着,眉微微一挑,下人们开始纷纷在心底决定以后要更好好巴结灵儿,而张良娣则刷白了脸。
她父亲是朝中四品官员,她虽是嫡女,却不怎么受宠,父亲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她庶出的两个弟弟身上。
能自众女中月兑颖而出,成为太子良娣,是她此生最感荣耀的时刻。
良娣是妾又如何?好歹地位仅次于太子妃,再加上太子身边从未有过女人,这次选秀又没选出太子妃,她本信心满满,认定自己是太子唯一的女人,做着哪天能够成为嫡皇孙之母的美梦,想不到进宫后竟与太子分隔两地,也被以太子殿体微恙为由,不得出宫见太子。
原先她还乐观的想,没关系,反正殿下不近,自己名正言顺,比任何人都有机会,不料没多久便传来消息,说太子殿下居然喜欢上一名与她同时进宫的小宫女,还为她破了许多例。
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贵为太子良娣,入宫快半年却尚未承雨露,还不知何时才能见夫君一面,可那没名份的小宫女却能时时跟在殿旁!
而今殷华却为了这小宫女,在众人面前大大削了她的面子,令她更恨透那缪灵儿了。
不过说起愤怒,另个人也比她好不到哪去。
这时辰绫才顾不上宫里那堆乱七八糟的规矩,一双眼儿狠狠瞪向害自己陷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男人。
她被栽赃得非常不甘愿。
如果她真的和他“有什么”就算了,偏偏他们之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充其量不过是她有把柄在他手里,只好被他耍着玩。
“是奴婢冒犯了良娣娘娘。”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
反正把错统统揽到自己身上就对了,只要能够平息张良娣的怒火,别来找她麻烦,要她说什么都行。
然而她没想到,殷华竟慎重的摇头,直接否决她的话,“灵儿一向聪慧体贴,怎么可能做出逾矩之事?依我看分明是张良娣骄纵欺人,让灵儿受了委屈吧?”
“……”辰绫无语的瞪着殷华一脸心疼的模样,如果可以,她实在很想一掌拍掉他那可恶的虚伪表情。
他是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想她死的话为何不给个一刀痛快,非要这样凌迟折磨她不可?
今天他这样当众表态,她完全可以想见自己接下来绝对没好日子过。
“殿下。”一旁的子甫终于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是不是该先找御医来看看灵儿的伤势?”
“你不说我倒忘了。”殷华这才“醒悟”过来,然后睨了眼后头那群噤若寒蝉的宦官宫女们,“还不快去唤御医?若灵儿有什么损伤,我唯你们是问!”
“是是是……”那群人这才回过神,登时有两个人跑去唤御医了。
“灵儿,你肯定受了不小惊吓,快先进殿里休息。”支使完人,他又立刻一脸关切的望向辰绫。
“殿下!”这回是张良娣先受不了了,她一脸哀切的凝望着殷华,“臣妾嫁入宫中数月,见到殿下的次数屈指可数,好不容易得了准许出宫见殿下,来到别院却又处处被人拦着,才会一时心急出手,还请殿下宽宥。”
总算她还不是笨到家,还懂得示弱。辰绫想着。
然而殷华对她的示弱依旧无动于衷,只淡漠的道:“深秋天色暗得早,从这儿回宫也要近两个时辰,张良娣还是尽早回宫才是。”说着,他转身便要走。
“殿下。”张良娣心下一凉,连忙又唤住他,“臣妾已请示过容妃……她答应让臣妾在别院逗留几日,陪伴殿下。”
殷华顿下脚步,回头望她,扯出一抹极冷淡的笑容,“那是容妃答应你的,不是我吧?”
张良娣愣住。
大家都知道容妃对殷华没安好心,一天到晚想着如何把他从太子之位拉下来,改拱自己的儿子即位,但殷华一直是好脾气的人,台面上对容妃亦尚称得上恭谨,因此张良娣万万没想到他竟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竟似全然未将容妃放在眼底。
“张良娣要在别院住下也无妨,但若没什么要事,就别来打扰了。”语毕,他再也不看她一眼,“灵儿,随我进殿。”
“是。”辰绫在心底把他咒上好几遍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同他进了殿。
由于受伤的只是个小宫女,且不是什么重大病症,因此来的只是一般的太医。
太医命其他宫女拿了打湿的冷巾替她敷着红肿的脸颊,尽管只是点小伤,不过太子殿下看起来非常在意,因此太医仍慎重的命人去取了药膏,并开了三天份的药方,又叮嘱她忌讳哪些食物后才离开。
“灵儿,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就别过来了,我拨几个人去照顾你。”趁着其他宫女在照顾她的伤势时,殷华仍不忘继续表达关切。
“殿下,灵儿可是奴婢……”辰绫非常无奈。
她现在已经完全确定他是故意演这出戏让人误会了,毕竟哪有找人伺候一个小宫女的道理,他嫌她风头出得还不够?
“灵儿哪里是一般奴婢了?”殷华一脸不以为然。
“……”她决定放弃。
一阵混乱过后,最后闲杂人等总算都退了下去,殿内再度只剩殷华、辰绫与子甫三人。
辰绫的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子甫,却发现他正一脸古怪的瞧着自己。
“子甫大人,灵儿……脸上有什么吗?”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得问道。
“没。”子甫摇摇头,隔了半晌才道:“只是我现在才明白,其实你也挺可怜的。”或者该说,被太子殿下相中的都很可怜。
眼见殷华寥寥数句就让她成了张良娣的眼中钉、容妃接下来的攻击目标,他对她只剩同情,再无敌意。
“子甫大人,您真是灵儿的知音哪!”得知这世上原来还有人懂自己的苦,辰绫只差没感动得热泪盈眶。
瞧瞧那些人不过是因为殷华随口说了几句看似关切她的话,就掀起这等风浪,若她真“攀上”殷华,不知会如何尸骨无存。
帝王家的人不好当啊,她早已有过惨痛经验。
殷华冷眼瞧着两人的互动,灵儿几乎要握住子甫的手大加抒发感叹,蹦出知己难觅一类的话,一双棕褐色的眸子微眯,心底忽有丝丝不快。
他承认自己先前的举动,完全是故意将她推上那风尖浪口,直接面对张良娣和容妃的。
倒不是存着害她的心思,事实上他还想将她收为己用。
他过去所布的暗线与人马大多在宫外,又为了不引人注目,目前身边可靠且能够直接使唤的人只有行风和子甫而已,实在太少。
今天他这么做,不管灵儿原先接近他是为了什么目的,从今以后都等于被绑上他的船,非得倚靠他道棵大树不可,否则马上就会被张良娣或容妃给撕了。
当然,她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投靠容妃。
他这一手一方面转移了容妃的注意,好让她开始关切自己子嗣问题多于朝中局势,让他多了布局的机会,另方面也得了灵儿的忠诚,多了个聪敏机伶的手下,可谓一举数得。
只是原先明明是存着利用的心理,何以他见自己手底下两名“爱将”感情忽然变好,竟会感到些许不悦?
“灵儿,过来我瞧瞧。”他忍不住出声打破那两人间太过和谐的气氛。
辰绫转过头,面对他时,感动立刻换成警戒。
“殿下有什么吩咐?”她一脸活像他会吃人的表情。
他想做什么,现在已经没外人了,可以别再作戏了吧?
殷华心底那股不悦感更加深了,难得冷了脸——是真心的,不是为了作戏唬弄人,“过来。”
大概是感受到了他潜藏的怒火,辰绫虽不怎么情愿,还是朝他走了去。
只是可能是刚受了太大的刺激,也或许是觉得都已经到这地步了,实在没必要再装乖讨好,总之她脸上明白写着戒备和怀疑。
见她在离他五步远之处就停住,殷华没好气的道:“再走近些。”
她只好不情不愿的又往前走了两步。
殷华受不了,干脆直接自己走上前,伸指勾起她的下颚。
“殿、殿下!”她惊呼,直觉的想后退,没想到他的力气异常的大,她竟没能挣月兑。
“连我的人都敢打,张良娣是跟天借了胆吧?”殷华冷哼。
他利用这小宫女吸引容妃的注意是一回事,可她被人伤了又是另回事。
若说先前他在众人面前演的那出是戏,如今在这样近的距离,仔细观察过她的伤势之后,他倒隐隐动了真怒。
不过是个良娣,那女人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
“不是跟天借胆,是跟容妃。”子甫的声音轻轻飘了过来。
没容妃在背后怂恿甚至撑腰,他才不信那张良娣敢如此嚣张。
“我看也是。”殷华终于放开了辰绫,只是收回手时,却有些眷恋指尖那柔腻的触感,得极力克制才能抑下重新触碰她的冲动。
“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吧。”他别开眼,有些恼自己不受控制的心思。
夜晚,四下静寂,只听得见沙沙的风声。
这皇家别院占地颇广,除了大多集中在附近的主要殿阁外,尚有很大一片的花园与马场。
殷华带来的人不多,即便再加上原本就驻守在别院的,也不可能如宫中那般戒备森严。
辰绫这阵子以来早把夜晚侍卫巡逻路线弄得清清楚楚,趁着这几日因伤休息,她打算去马场见见那匹黑山。
这很危险,也很不智。虽然若出了事,她晓得殷华会保自己,可相对的,她亦得付出同等代价,那男人一直是半点亏都不肯吃的精明人。
但即便知道必须承担的后果,她仍决定前往。
那也是她心底的黑山吧?她想。
张良娣那巴掌看起来可怕,但其实并不严重,再加上擦了上好的药,因此第二天晚上,脸上的伤便好了九成。
辰绫决定动身去见那匹白马。
所幸她事前工夫做得不错,一切都按预料的进行,半个时辰后,她终于来到马场。
马场半夜虽有人看守,但并非直接守在马厩前,而是在数丈外的屋子那守着,因此她小心的绕过,悄悄溜进马厩。
黑山有自己专属的马厩,颇为宽敞,她走过去时它还醒着,正慢条斯理的啃着草。
“黑山。”她走到他面前,轻唤,“你是从黑山村来的吗?”
白马低头啃着草,仿佛没听到她问话似的。
辰绫并不气馁,若黑山直接就承认了自己是妖,她还会觉得讶异。
“你也会说话的,对不对?就像流云一样。”她又道。
白马瞧了她一眼,仍是没反应。
“我去过黑山村,流云带我去的。”她迳自说着,也许她并不是真的期望黑山能回应自己什么,只是有些话在心底藏了太久,需要发泄的管道,“流云跟你长得很像,它是我母后的爱马,宫变那时,所有人都死了,父皇死了,母后死了,弟弟也死了,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是流云负伤载着我,跑到了黑山村。”她又凝望了它好一会儿,才道:“可是它也死了……为了救我,力竭而死。”
她的手伸至胸口,轻轻一扯,一件轻薄雪白却非丝非绸的料子平空出现在她手中,她也同时露出原本美艳绝轮的面孔。
“你瞧,这就是流云的皮了。它因我而死,可我为了生存,不得不像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剥下它的皮……”她深深吸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苦涩,“我不想这么做,却又不得不……”
她不怕死,却不能死。
至少在为她最挚爱的家人复仇前,她不能死。
因为她的命,是用很多很多人的命换来的。
黑山终于停下吃草,望向她。
然后它将头伸向她,先是碰了碰那件蚕衣,接着又顶了顶她的手。
她愣了下。虽然马儿没开口,她却看出它眼底饱含温柔亲昵。
“黑山,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别自责,他们都是心甘情愿为你而死的,你无须愧疚,更不必满心想着为他们复仇。你活着,就是完成他们的心愿。
她仿佛自马儿眼底读出那样的讯息。
“谢谢……不管你是不是真对我说了那些,总之我的心情好多了。”她微微一笑,“虽然那仇我是非报不可的。”
她和黑山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尽管它始终没开口,但埋藏了多年的秘密,终于有人可以倾诉,仍让她感到轻松许多。
只是当东方逐渐泛白,辰绫不得不离开。
“谢谢你听我唠叨了这么久,我该走了……”她恋栈的望着马儿,“若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瞧你……”
马儿立刻扬蹄用力踩着干草,似乎不大高兴。
“怎么,你不希望我再来?”她一愣,随即才想到它多半是不愿她冒险前来,“那好吧,总之……你好好保重。殷华现在的处境也挺危险,你要小心,别像流云那样……”
她又说了些话后,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