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彭逸皓的脾气暴躁得没人敢接近。
自范筱苓离开后,他便终日摆着一张冷酷的脸,一遇到不如意的事,便会大发雷霆,令众人时时畏惧着,不知炮火何时会轰在自个儿的头上。
「现在该怎么办?」受不了办公室中凝重的气氛,冯凯尔率先开口。
「去道歉啊!不然还能怎么办。」唉!玩笑开得太大,心情沉重的张天赐也没兴致和他抬杠了。
「怎么道歉?」冯凯尔忍不住问,开口承认错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还要彭逸皓亲自出马去道歉,那更是不容易。
「从头说,跟她解释清楚。」张天赐双手环胸,一副了然的样子。
「神经!你是打算再伤害她一次呀!」这回冯凯尔抓到机会,反过来指责他。
「这样不可以,那样又不行,不然要怎么做?」他们就活该受罪啊?
「不知道!」闻言,张天赐无力地挥挥手,撇过头不打算理会这给不出好主意的损友。
「安静,皓哥来了。」随着他的警告声落下,办公室的门跟着被推开。
彭逸皓一进门,便开口说道:「我去道歉。」
「什么!?」两人同时发出惊叫。
彭逸皓哥鲜少向人道歉,那些什么道歉、推卸之辞,不是他个人最不屑的行为吗?
「我去。」彭逸皓再次重申。
彭逸皓毋庸置疑的话语,让两人不敢多言地看着他。
「你的电话将进入语音信箱……」
望着手上传来关机讯息的电话,彭逸皓重重地拧起眉,按掉通话键,气馁地将手机丢在吧台。
范筱苓不但关了手机,也搬了住处,甚至连精品店和古董店都不去了。
彭逸皓实在思索不出何处能找得着她,着急与失望让不多话的他变得沉默,天天冷着一张脸,让自己的四周不时泛着冻人的寒气。
思念的心情不断反覆地煎熬他,教他无法按捺,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如此想念一个人。
「这杯算我的。」李奥为他送上一杯调酒。
彭逸皓勉强地扯开唇向他致意。「这杯叫什么?」
「喝醉吧!」李奥神情认真地回答。
彭逸皓轻笑着,听从他的建议一口饮尽,决心求醉,总好过沉陷在思念中,以及面对无法见到她的痛苦。
随即两道身影在彭逸皓两侧坐了下来。
「李奥,来两杯!」
李奥点头,动手调着酒。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彭逸皓还是没开口说一句话。
「皓哥,看到我们来,怎么不说话呢?」冯凯尔不解。
「此刻,无声胜有声。」张天赐瞟了他一眼。「你安静啦!」
身为损友,当然就要有当他肚里蛔虫的能力,不仅得观察得出他心头的烦闷,也要有能让他恢复好心情的秘诀。
张天赐是这么认为的,于是坐在他身旁,静静喝着李奥特调的酒。
喝干了两杯酒后,张天赐忍不住打破沉默。
「皓哥,这回你是认真的?」认识彭逸皓这么多年,就是没见过他为女人这般失魂落魄过。
彭逸皓没回答,只是一鼓作气地饮尽手边的酒。
「为一朵花,要放弃一座花园,值得吗?」张天赐无法理解地摇摇头,摇晃着手中酒杯里的冰块。
彭逸皓望着空酒杯,须臾才点头说出他早就想对好友们说的话。「为她,值得。」
「我就怕你牡丹花下死。」冯凯尔立即抬头,忧心地瞄着他。
彭逸皓泰然自若地迎上他质疑的目光,如剑的眸光一扫,似宣誓般地说:「她是我的姬百合,并非牡丹。」
「兄弟,你要知道,你家老头是不可能会答应这件事的。」张天赐提醒他。
「你以为我会怕他吗?」彭逸皓毫不在乎地说。
「皓哥……」冯凯尔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我只说一次,她的事你们谁都不许插手。」彭逸皓愤恨地警告他们。
张天赐搭上他的肩,重拍两下。「既然这样,身为你的兄弟,就一定得帮你。」
冯凯尔立刻配合地掏出一张纸条递上前,好不开心地笑着。
彭逸皓看了看两人,不明白地问着冯凯尔。「这是什么?」
「大嫂现在住在家里,这是她家的住址。」这可是花了他不少力气才查出来的。
闻言,彭逸皓原本沮丧的神情,此时盛满了笑意。「谢了!」
收过纸条,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想离开,却被张天赐猛地按坐在座位上。
「你……」彭逸皓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皓哥,现在时间是凌晨两点。」冯凯尔指着手表提醒他。
「呵呵……」彭逸皓重拍额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仆人的引导下,彭逸皓缓缓地进入范家庭院,蜿蜒曲折的回廊、水榭亭台,池里鱼儿嬉戏惹得水面碧波荡漾,让人犹如置身于江南庭园般,眼眸不自觉地跟着四周景色瞟动。
直至回神,他才发现自个儿已走进气派的客厅,屋内随处可见名贵古董和大师画作。
「彭先生,这边请。」仆人恭敬地迎他入内。
彭逸皓随即进入以华丽帷幔布置成的小客厅,窗外挂满了各色灯笼,一阵凉风吹来,它们尽情随着春风摇曳,连屋内的透明丝纱布幔也飞扬起来。
「彭先生,请你稍等一下。」
他静候着,约略过了几分钟,正审视着古董柜上以古典雕花式样为主的银餐具的彭逸皓,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有什么事吗?」
闻言,彭逸皓急急旋过身,眼底飘进一抹黑色的纤瘦身影,多日不见,她原就纤瘦的身子更显单薄,一股不舍倏地涌上心头。
「我来道歉。」他幽黑的眼眸熠熠发光地看着多日不见的人儿。
「道歉?你需要道什么歉啊?」范筱苓故作惊讶地问,刻意忽视他眼底的深情,踱步往一旁颇具历史年代的沙发上坐下。
多日不见,在彭逸皓俊美的脸上,她已见不着那迷人的神态,连同他眸里的危险也不复见,只看得见憔悴和失意。
会是因为我吗?范筱苓忍不住在心里自问。
「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彭逸皓垂下脸,两手互相搓柔,很不习惯地道着歉。
唉!道歉这种事他不曾认真地做过,这会儿做起来,着实有些不习惯。
在沙发上优闲坐定的范筱苓,对于他的道歉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为此彭逸皓只感到胸口一阵闷痛。
「请原谅我。」他再次道歉,可这回多了鞠躬。
范筱苓紧紧地咬着嘴唇,凝视着窗外灯笼不语。
难道他不知道她的心早已遍体鳞伤、难以修复了吗?他一句道歉就能抚平她所受过的伤吗?
彭逸皓知道此刻的范筱苓内心应是很受伤,但她为何能表现得如此平静、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这般的她反而让他感到手足无措。
「筱苓,原谅我好吗?」彭逸皓踱步来到她面前,蹲说着。
范筱苓微扬嘴角看着他,轻摇头拒绝。
尽管她的内心痛苦的想原谅他,好让两人重修旧好,但以她的自尊来说,她非要拒绝他不可,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残忍,可是她不愿意也不容许自己的心再次被他践踏。
「可以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谅吗?」彭逸皓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心慌地问着。
范筱苓狠心地收回手,偏过脸不看他,片刻后才冷冷地出声:「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原谅。」
「我需要。」彭逸皓眼眸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陰郁。「你听我说,我爱你啊!」
「这不过是场游戏,你也未免太入戏了吧!」范筱苓没有感动,反而笑他。
「不是,不是这样!」彭逸皓急着为自己辩解,决心坦承一切。「我承认一开始我确实是带着好玩的心态接近你,更以要为你未婚夫报复为理由,但愈是了解你,我愈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以至于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你。」
「把这话留给别的女人,我不希罕。」范筱苓语气依旧是一片淡漠,她冷瞅他一眼,起身离开。
事实上,彭逸皓的一番话使得包裹在一身PRADA黑色丝绸雪纺洋装里的范筱苓十分激动,那沉沉黑色外表看似沉静,但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彭逸皓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始终无法将视线收回,呆站在原地。
「皓哥又喝了一晚的酒。」冯凯尔苦着一张俊脸,向从他一进门便不理会他们的范筱苓哭诉。
范筱苓淡淡瞄了他一眼,依旧不理睬他,一双纤手整理着展示柜上的衣物。「他又不是没这样喝过。」
「他确实没为任何一个女人这样过。」张天赐忙着接话。
她停下手边动作,努力地抑住心底的起伏,外表依旧冷然。「那是他的事,关我这陌生人什么事呢?」
「可是皓哥……」冯凯尔试图说明,可一见范筱苓的漠然神情,便闭上了嘴。
感受到范筱苓的神情有别于以往楚楚可怜的神韵,眸中透着不屑的水眸流转着冷芒,寒得好似跟两人不曾相识。
「我帮不上忙,你们两个找别人吧!」
「关于那天的事,是我们俩的错,跟皓哥没关系……」冯凯尔企图解释,却因她的态度而说不下去。
她似笑非笑地瞟了两人一眼,旋过身轻逸出一道不敢置信地哼笑声。
「大嫂,我知道是我们不对在先,但是……」欲为自己辩解的张天赐,话没说完便被她截断。
「收回你的称呼,抱歉!我承担不起。」范筱苓昂高下颚看向他。
「是……我收回,对不起,对不起。」张天赐一改先前对她的不屑态度,为了好友,频频向她道歉,委婉地请求:「范小姐,请你原谅皓哥好吗?就这一次……」
范筱苓冷僵着脸,紧抿双唇仍不回应,迳自忙着手边的事。
「请你去看看皓哥吧,难道你敢说自己没爱过他吗?」冯凯尔也忍不住帮腔。
闻言,范筱苓拧起蛾眉,她可不屑当那种为了想留住心爱男人,卑微地像条狗在地上摇尾乞怜的女人。
「你们俩若没打算在我店里消费,就别在这里妨碍我做生意。」范筱苓话一落,便往内走入。
来不及反应的两人,呆然看着范筱苓的背影渐渐消失,忘了阻止她的离去。
舒蕾扬着好看的唇瓣好笑地道:「活该!看来向来以浪漫形象悠游于爱情游戏中的彭逸皓彭大少,这次意外落马,看来还摔得不轻咧!」舒蕾语带讥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天赐不满地蹙起两道浓眉。
「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舒蕾斜歪着头,挑了挑眉,笑容带着挑衅意味。
冯凯尔无法接受地猛摇头。「你怎么可以落井下石呢!」
「我……我怎样?」舒蕾挺直背脊,积在心头的不快藉机发泄,指着墙上映照在镜内的两人。「看看你们,吃饱太闲啊!专拿女人的感情来开玩笑,很好玩是吗?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些被你们玩弄的女孩子,在知道自己被戏弄时,心底有多难过吗?」
两人垂下了头,面对这样的指责,只能无言以对。
瞧他们不作声,舒蕾的怒火燃得更旺。
「还是你们认为你们的感情才是伟大的,别人的感情都可以任你们踩在地上糟蹋呢?」
「不是这样,我们没这么想……」张天赐二人连忙为自己辩解。
「不然是怎样?你们两个竟然还敢踏进我们这里,还厚颜薄耻地要求筱苓原谅!什么跟什么嘛!你们到底有没有羞耻心啊?」
「我……我们真的希望范小姐能原谅皓哥。」两人躬身低头,慎重道着歉。
舒蕾扬不敢置信地摇头。「干嘛?筱苓的表现都这么明显了,你们听不懂别人的拒绝啊!」
「不是……」被她这一说,张天赐慌了,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
「我觉得你们很奇怪耶!」舒蕾不明了地蹙起细眉,偏着头说:「该来道歉的人才来一次就放弃了,你们两个那么勤快干嘛?」
「我们……」秀才遇到兵,他们这会儿还遇到个女兵,别说要讲道理了,他们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该不会是有年终奖金可以领吧!」舒蕾故作惊讶地看着他们。
「当然不是。」
咦!该来的人……听出她话语里的暗示,两人立即扯开笑脸,了然地猛点头。「我们知道了,谢谢你,舒小姐……」
「没别的事快走吧!我还要做生意。」舒蕾扬扬手,作势赶人,然明眸中却闪着难以遮掩的炫亮光彩。
「你这会儿又要去哪里?」彭祖道唤住正要出门的儿子,坐在沙发上的他,已经久候多时。
「我……」彭逸皓低头看着表,筱苓的下班时间就要到了。
瞧儿子那紧张的神色,彭祖道心中的怒气立即涌上心头,甩掉手中的商业杂志怒吼着:「你该不会是要去找那个女人吧!」
瞥了地上的杂志一眼,彭逸皓一脸平静。「她叫范筱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她筱苓。」
彭祖道咬牙切齿,额上青筋隐隐浮现,厉声喊道:「她是不是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要你这样每天去等她!」
「她没有,是我自愿这么做的。」彭逸皓实在不愿因为自己感情的事与父亲发生争执,尤其在他决心和筱苓白头偕老后,他更需要为两人的未来和谐盘算。
「你们不是说只是玩玩而已,怎么现在这么认真?」彭祖道质疑道。
「我爱她。」
儿子毫不隐藏的话语灌进彭祖道的耳里,令他不敢置信。
「她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做?」彭祖道的口气强硬起来。
「她的好,只有与她接触过的人才了解,如果你愿意接受她,我想你会发现的。」彭逸皓语气平和,没了平日与父亲针锋相对的那种冷硬。
「一个逃婚逃那么多次的二手女人有什么好的?」彭祖道仍然无法相信,忽见儿子脸上有一抹难解的神情,于是态度一改,苦口婆心地劝道:「儿子,听爸爸的话,等你见过你方叔的小女儿,就明了什么才是好女孩,什么样的女孩最适合你。」
「爸!」彭逸皓失望的凝视父亲,原来父亲仍是以自我为中心,根本不在乎他这个儿子的感觉,依然打算利用他的婚姻来拓展自己的事业版图。
「儿子呀……」彭祖道压低声音,等着儿子的答覆。
彭逸皓摇头轻叹,语气委婉地道:「爸,我的婚事就由我自己决定吧!」
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答案的彭祖道顿时刷白一张脸,气得大吼:「你是我儿子,就该听我的!」洪亮的吼叫声,震得室内嗡嗡作响。
「爸,我只想娶筱苓为妻。」彭逸皓冷冷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一脸没有商量余地的绝然表情。
「我不准!」彭祖道气急败坏地大吼。「你休想让她踏进我们彭家大门!」
彭逸皓实在无法相信父亲竟会固执到这种地步,一时之间他已不知该对父亲说什么了。
「逸皓,你要知道范小姐她并不适合你呀!」平缓自己的激动情绪后,彭祖道再次放柔身段,改采怀柔政策。
「她适不适合我,我很清楚,这次我的心里十分明白,也非常坚定,坚定得……」彭逸皓顿了一下,望着父亲半晌,才又续道:「就像妈当年执意要以自杀离开你一样。」
儿子的话令彭祖道一直故作轻松的态度,变得有些心虚,最后恼羞成怒。
「那不一样!」
对于妻子,在他心底除了歉疚,还是只有歉疚,尽管知晓自己错了,但就是无法坦然接受儿子对自己的指责。
「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恨你,不要将妈的自杀和你那些莺莺燕燕的情人扯在一起,尽管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却改变不了是你和你的情人害死了妈的事实!」彭逸皓愈说心头愈恨,想把多年累积的不满与郁闷一次发泄出来。「可是我却不能为她报仇,还要遵守她的遗言永远留在你身边,还要被你逼着喊那些女人一声阿姨,你可知道我有多痛苦吗?当你在享乐时,你有想过我母亲吗?她可是一个人在承受你给她的痛苦啊!」
闻言,彭祖道全身的力气像一下子被怞光似地跌坐在椅上,此时他才发现这些年来,儿子之所以会留在自己身边,是因为妻子的遗言。
抬眼看着儿子不满的神情,彭祖道欲言又止,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好自私,自私得连我的婚姻也不放过!」彭逸皓再次失望的看着父亲。「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一直没有原谅过你,却因为母亲的话而对你百般容忍。」
「逸皓……」彭祖道颤声唤道。
「我对你已经心灰意冷了。」他冷冷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无情的眼神像是在看着陌生人似的。「你若是还想阻止我娶她的话,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彭逸皓绝然的离去,留下一脸怅然若失的父亲。
「逸皓……我错了……」彭祖道年迈的脸庞,一瞬间更是苍老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