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盛的竹子林在这条刚拓宽完成的四线道山路两侧随风摇曳,发出寒寒牵宁的声音,彷佛知道今天将有贵客临门,正热切的说着“欢迎光临”。
“乖乖,这座校门会不会太夸张了,那个巨大的白色拱门还有那两扇将近三层楼高的门是怎样,进去后会到另一个世界吗?”古又贤贴在车窗上,张大嘴看着眼前这座巴洛克式的巨型拱门,以及雕铸着金色雕花图腾的黑色不锈钢大门,感觉就像是通往天堂的大门,同时也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拜托,这样就被吓到了,谁教你这两年对于我们家参与的建筑一点兴趣都没有,看看沐深,当初不只跟着爸爸在工地实习,还写了篇异国建筑风格的研究心得,得到教授们的赞美。”古伯彰低沉温和的嗓音回荡在休旅车里。
“大哥,我是学营销的耶!苞读建筑系的三弟不一样,请不要拿苹果跟火龙果相提并论好吗?”古又贤有些悻悻然,一向成绩优异的大哥和三弟总是让他有种被排斥的感觉。
“伯彰,今天的落成音乐会,你有听振学说过心如会不会跟团回台湾表演吗?”韩淑琴有些期待的问。
“对厚,心如老师这几年超有名的,我只要跟同学们说我是英国皇家爱乐交响乐团李心如的爱徒,大家都会露出对我崇拜不已民的眼神呢!”古又贤下巴抬得高高,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我们公司最近很忙,谈了多年的新品牌代理权好不容易谈到手,新品牌还没正式上市,代言人就传出不伦恋的新闻,阿学被这件事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所以我们也没时间讨论这种事,不过,我猜应该会一起来,听说她这几年也都是跟着乐团全世界到处表演,没理由自己的家乡不来的。”古伯彰淡淡的回答。
“大哥你真无情,人家心如老师再怎么说也来我们家教了我一年半的小提琴,跟我们大家都这么熟了,你却一点也不关心她,每次上完课还都是你亲自送她回家的,现在听你的口气好像心如老师是陌生人似的……”古又贤不满地说。
休旅车里,除了古又贤滔滔不绝的抱怨声外,没有人开口,古又贤一点都没发现原本还算热闹的气氛已经丕变,直到韩沐深用手肘推了推他,“又贤,你在跟同学提起跟过心如姐学琴时,有没有顺便说是在她拿着藤条用力指导下学琴的?那时你不是三天两头叫着要换老师,怎么现在变个人了,你这样不行喔!看心如姐姐出名了,就开始想抱她的大腿是吧!”
“老弟,你一定要爆我的糗事才会高兴是不是!哼,以前听心如老师说过关宇白当初也是这么指导她的,这叫铁与爱的英才教育。”
迸伯彰没有理会废话很多的二弟,紧握方向盘缓缓开车前行。
他们不知道的是,李心如这名字对他来说并不是禁忌,而是努力的目标。
诺亚大学由雷诺埃布尔爵一手创立,仅仅只是落成典礼却办得宛如豪门的社交活动,更邀请到英国皇家爱乐交响乐团前来表演,消息传开后即成为媒体瞩目的焦点,各界名流人士更争相攀附关系,想尽办法也要弄到这场典礼的邀请函。
算是学校关系人的古氏一家子被安排在这宫庭般华丽大礼堂位置绝佳的区域观礼,古伯彰翻着手上的简介,简介里排在指挥名字之下的就是“首席李心如”,她那白皙静美的身影映入古伯彰的眼眸,当初她那句“我若去了英国,你也没关系吗?”回荡在他耳边……
饼了四年,古伯彰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李心如要在拒绝他之后,又问了他这句话。
“怎么啦?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身边突然冒出挚友的声音,打断古伯彰的思绪,他合上手册撇过头看向和振学,“没什么……”静默片刻后又问:“你看起来倒是心事重重,才两天不见你好像又瘦了一圈。”
“别说了,我现在是雪上加霜,真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自己送上门……害我现在胃好痛。”和振学一脸苦闷的抱着肚子,整个人贴靠在椅子上,和平常在公司正襟危坐的样子完全不同。
“不该来的是指?”古伯彰凑近和振学,两人交头接耳着,就在古伯彰露出惊愕表情的同时,司仪庄重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宣布音乐会即将开始。
随着雷诺埃布尔爵简短的致词后,他身后华丽的大红色幕帘缓缓升起,穿着英国传统服饰极为壮观的交响乐团出现在台上,立即引来热烈的掌声。
司仪接着介绍乐团“首席”李心如出场,顿时偌大的礼堂掌声雷动,这些年远赴英国发展的李心如果然如同关宇白所预料,挟带着英国皇家爱乐响当当的名号,以高姚秀美、优雅的气质和精湛的琴艺,很快成为媒体的宠儿,并得到:“台湾之光”、“台湾漂亮公主”等等美称。
李心如穿上有着粉红色格纹及膝英式风格的多层次裙子,白色圆领公主袖上衣配上绑着粗线的粉红色背心,一泄而下的乌黑长发搭配头上粉红格纹的发带,秒杀在场所有媒体的底片。
一场千载难逢的音乐会让与会的人宛如作了一场美梦,正因为是私人的邀约,而且穿上平常不会穿的服饰,让整个乐团跳月兑往常一板一眼的演出,整场音乐会像嘉年华会般活泼热闹,让台下观众度过一段梦幻般的时光。
迸伯彰凝神看着李心如的演奏,台上的她宛如一朵盛开的花朵般耀眼,此时此刻他依然觉得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即使这个决定的后果让他苦不堪言,但他仍不后悔。
就在乐团结束第一阶段表演,大礼堂扬起大浪般的掌声时,古伯彰西装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匆匆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随即按下忙碌键,附在和振学耳边说:“阿学,我去外面跟银行谈一下业务。”
“等一下……”和振学话才刚说出口,就看到他十万火急的走出大礼堂,“等一下还有心如的独奏耶!吧嘛走那么快!”他喃喃自语着。
有些急促的脚步声踩得石阶喀喀作响,从诺亚湖面吹来的沁凉微风稍稍抚平古伯彰烦躁的心,他倚着湖畔高耸的大树,把眼光拉至湖的另一侧尖塔式的建筑里,轻轻的吐出一口长气。
迸伯彰拿起手机快速整理纷乱的思绪,“您好,我是和氏企业财务长古伯彰,麻烦请接企业融资部林经理……”
即使已经十一月下旬,此时走在森林里却不觉得寒冷,只感到一股沁凉,趁着音乐会表演结束,几百位与会人士纷纷向山顶大广场的餐会移动,李心如则悄悄的走向通往湖畔的小径。
远远的就看到古伯彰熟悉的背影,正在湖边拿着移动电话讲个不停,她樱红的唇勾起一抹顽皮的笑容,缓缓的从背后接近他。
她躲在古伯彰身后的大树后方,准备等他讲完电话后跳出来扮鬼脸狠狠吓一吓他,谁教他这四年来都不和她联络,她跟着乐团在世界各国表演时偶尔会购买当地的纪念品寄回台湾,也总是会准备一份给古伯彰,但他却连通感谢的电话都没有,让她实在很生气。
她正想象待会儿古伯彰会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时,却被他所说的话吓到了。
“是说,贵行真的以为我们和氏企业是可以任人鱼肉、任你们宰割的公司吗?
我相信在你们眼中肯定是如此,以我们在贵银行承做进口、结汇的数九寒天一整年的贡献度来看,绝对是占有一席之地,但贵行长期开给我们这种严苛的条件,不是摆明叫我们改与其他银行合作吗?”
迸伯彰严肃的语气让李心如着实倒抽一口气,一向温文儒雅的古伯彰什么时候学会说出这么严厉的话语,难道她在英国的四年间他已经改变,所以才会对她不闻不问。
“林经理,别说我不给贵行留情面,我若不是看在董事长和贵行往来二十几年的交情上,早在升任财务副理时就会提出来讨论,我知道银行并不是慈善事业,更知道要留给你们赚钱的空间,我想董事长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不提并不代表他不在意,或许贵行是本公司过去独家往来的银行,但,既然现在由我接掌财务,自然将会有我所熟识且愿意和我配合的银行加入贵行的竞争行列,所以,现在就请贵行斟酌一下,有消息再给我回个电话,抱歉,我先去忙了。”古伯彰一脸冷峻的表情按下结束键。
将手机紧握在手中,古伯彰望着波光粼粼的诺亚湖,湖面山林的倒影很是动人,但他却不留恋,正想走回大礼堂时,察觉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回过头,李心如的身影闯入他的眼帘。
“古伯彰……呀……”
下一秒,不是上演感人的重逢戏码,李心如一脚被盘根错节的树根绊倒,惨叫一声后整个人将古伯彰狠狠的扑倒在地,一头撞上他结实的胸膛。
“扑通!”一声,古伯彰手上的移动电话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在湖面激起一小阵水花后即沉入诺亚湖。
“李心如……”安静的湖畔瞬间扬起一阵低沉的吼叫声,古伯彰第一时间只觉得后脑勺和前胸都很痛,还有点头晕目眩,但在听到自己手上的东西落水声后,马上就清醒了,“你这个粗鲁女人,都已经『咸水』了,怎么还像个野女人……”
李心如一手撑着古伯彰的胸膛,揉着额缓缓的坐直身子,“哎哟!痛死我了,你的衣服里是放铁板吗?”她很不客气的在古伯彰胸膛模来模去,一双弯弯的眉纠结着。
“拜托,我看我肋骨不知断了几根了,你真是够夸张的!还有,你穿这样还跨坐在我身上,这样能看吗?还不赶快下来……”古伯彰艰难的把坐在身上的李心如推到一旁,坐直了身体揉着自己撞到大树根的后脑勺,眼见这令他思念不已的女人正揉着她的额头直对着自己傻笑个不停,让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又没关系,以前我们还不是常这样打打闹闹的……”李心如嘀咕着。
“你在干嘛呀?这么多年不见,都不能给我耳目一新的感觉吗?年纪明明不小了,怎么老是做出这种幼稚又愚蠢的事情。”古伯彰嘴里念念有词,但却伸手在她红通通的额上轻揉着,他自然的举动让李心如开心极了。
“我本来想跳到你背上吓你一跳,谁知道你忽然转过来害我吓到才会绊倒……”李心如噘着樱红的嘴抱怨着。
“哦,那是我不对罗?我不应该破坏你恶作剧的乐趣是吧!”古伯彰瞇眼看着点头如捣蒜的李心如,不禁用手指弹了下她的额头,露出灿烂的笑容,“心如,欢迎你回来。”
“嘿……”看着古伯彰那张令她怀念又熟悉的笑脸,她才真的有种“终于回家”的感觉,但马上又忿忿不平的,“你真的欢迎我回来吗?我刚去英国的前两年满常回台湾的,你都不来参加聚会,连今天我登台演出,你也跑得不见踪影,刚问了同学才知道你躲在这里,我是不是得罪你什么呀?这样子避不见面的,连送礼物给你,你也都没有反应。”李心如把闷在心里的话一古脑儿说出来,说完觉得整个心情都舒坦了。
“……”被李心如有如连珠炮的炮轰后,他嗤笑一声,“你真的一点都没变,这些年在电视上看到你的报导,什么台湾之光,音乐才女、甚至连优雅的公主这种称呼都有,还真让我笑了。你还真的很会装模作样,明明就是个幼稚的野女人,竟然骗了全世界。”他看着穿着英国传统服饰的李心如和自己一起倚靠大树席地而坐,还摆出很没气质的大字型,一点也不介意自己正穿着裙子。
他不禁摇摇头,“你刚出国的前两年我在南沙岛当兵,整整两年的时间都待在那个荒凉的小岛不能回台湾,难道你是要我逃兵游泳回台湾参加你的聚会吗?真呆耶!”
“哦……阿学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那……我寄回来的礼物你有收到吗?那些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其实她在意的是,为什么古伯彰这些年像是从她身边消失了,让她心里像是缺了一角。
“你口中的那些礼物,正常人收到都不会开心吧!我还在想我到底哪里得罪你,让你这几年净寄一些像是诅咒我的东西给我。”古伯彰有些激动的说。
“什么诅咒的东西!明明就是很棒的礼物!我自己舍不得用都送你呢!”李心如侧过身子,跪坐在地上双手还擦着腰。
“风干兔子的手。”
“那是许愿之手,而且会招来幸运的,还限量的耶!”
“做得超拟真那具被缝上嘴巴的小孩头。”
“那个更棒了!那是我去南美表演的时候好不容易买到的,那个可以帮持有者挡掉三次噩运!”
“盒子上明明就用英文写着『不幸的流沙』,长得很奇怪的沙漏呢?”
“那是艺术品,可以带走持有者的不幸,是去埃及一定要买的!”
“一看就觉得上面有附着脏东西,笑得很诡异的恐怖面具。”
“拜托……那是东南亚的辟邪圣品耶!迸伯彰,你该不会把我送你的东西都丢了吧?你知道有时我们乐团赶行程时,很难抽出时间买纪念品耶!”李心如当真气愤难耐,紧捉着古伯彰的手臂用力摇晃着。
“没有丢啦!那些东西恐怖到让我觉得好像会被诅咒到横死街头,所以不敢丢都摆在书房里,只差没有一天三炷香给它们请安。我问了,阿学说你寄给他们的东西都很正常,只有我才是那些恐怖的东西,每次他拿礼物给我时,都是带着一脸嫌恶,用指尖捏着袋子递给我!还问我如果有一天收到还在滴血的猫头该怎么办!”古伯彰拨开李心如的手,反握着她的手腕说道:“都是你,现在都没人敢走进我的书房,我妈还以为我信了奇怪的宗教,连又贤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都离我的书房远远的,怕不小心被那些诡异的东西附身。”
“哼!你不懂啦!这些艺术品才是真的显出那些国家真正的民俗风情好吗!所以才会把最特别的东西给你,你真的是要好好感谢我呢!”李心如笑得甜甜的,原来他把自己送他的礼物都好好的摆在书房里,光想到这点就让她这些年有些不快的心情都消散了。
李心如灿烂的笑容让古伯彰看了有些发愣,可心里也有些发酸,心想到底还要多久才能达成他所设定的目标,届时这张白皙甜美的笑脸会不会已经属于另一个男人?思及此,他不由有些心急,“心如,你这次回来待几天?”
“谁教你刚刚要溜出音乐会,没有听到重点!”他手心的热度不断的传回她的心里,让她渐渐浮起燥热的感觉。
李心如挣开被古伯彰握得发烫的手,转身和他并肩倚着大树。
“抱歉,刚刚出来处理一下公事。对了,你成了乐团的首席,都还没有跟你说恭喜,看来你这几年也相当努力。”古伯彰举手在她头上模呀模的,就像在夸赞小孩子似的。
他温柔的嗓音以及带笑的眼眸专注的看着她,瞬间勾起她有些久远的回忆,那个晚上古伯彰也是这样看着她,对她说:“心如,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很有气质的女孩子,你很美也很可爱。”
静静的湖边,李心如抬起头沉默的望着古伯彰,现在的他已不复四年前还带着些许青涩的学生模样,他比四年前削瘦了些,也黑了些,一头剪得有型又十分适合他那张鹅蛋脸的短发,整个人看来精明干练且充满自信,十足专业人士的模样,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双剑眉底下的双眸还是这么温柔。
李心如双颊渐渐染红,她移开目光投向远方。不知道他现在对她的评价是否依然如此?“怎么啦?当了首席不高兴吗?”对于李心如突如其来的沉默感到奇怪,古伯彰侧着头问道。
“怎么会不高兴呢?我入团的年资尚浅,怎么可能当上首席,是他们想说今天是我在爱乐的最后一场表演,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家乡,所以团员们想要让我留下一个美丽的回忆,才会安排我当个一日首席,而且还有独奏,可惜呀!你就没有这个耳福可以听到,以后没有机会罗!”李心如侧身朝古伯彰扮了个鬼脸。
“最后一场表演?”古伯彰带着疑惑看向李心如。
“是呀!我决定离开乐团了,以后会一直待在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