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野犬修得千年渡
我叫赵石,今年二十五岁,还没成家,在这个火车站已经上班了两年多,包括安检的什么岗位都呆过,所有站上的杂活儿也全干过,因为段上人少,每个人都当成几个人来用,我这个新来的自然受尽了各种‘特殊照顾’。
趁着还没成家,我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好日子,得抓住机会赶紧舒服几年才是正理,所以走在路上,我一点也没有老老实实回家做饭的觉悟,只是寻思着今晚上去哪儿蹭顿饭吃呢?
手里拎着装破刀的塑料袋,我有点犯难,嗯,不如去铁哥们儿那儿喝一杯压压惊去去晦气,今天见血了,不是个好兆头。
铁哥们儿名字叫做崔方宇,和我一样,没考上大学也没再补习,玩了几个月后,就开始在这个县城里找事儿做了,不过他没我运气好,吃皇粮的事儿没找着,靠着父母资助开了个小店维持生计,也是半死不活的没捞着什么钱,就在为农街的老百货大楼,离我不是很远。
一路走,一路心里犯嘀咕,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人在后头跟着我,仿佛盯梢的特务一样。慢悠悠的走到宇子的小店,一眼就看见这货正汗流浃背的吹电扇,似睡非睡的瘫在躺椅上打盹儿。
他开的小店打的招牌是军人服务社,卖一些仿制的部队用品,以衣服鞋帽为主,不过店里没个人影,生意惨淡,但是我知道他还有些没摆上柜台的东西,那些东西才是店子的主要利润来源,而且,还是些不怎么合法的东西。
叫起宇子,我俩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直等到太阳下山,外头没那么热的时候,才跑出去市场买回几个凉菜跟一箱啤酒,应门口撑起四方桌,正式的开吃开喝了。
喝到二八板儿上的时候,天色微微擦黑,却有客人进店来了,我醉眼朦胧的一瞅,有点好笑,这光头不就是白天见过那和尚么?他跑这儿来干嘛?
僧人站在店门口,看着我和崔方宇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喝着,一时也没说话。
“兀那和尚,你这厮站我门口却是为何?可是要化缘么?”宇子最近着迷水浒传,说出来的话都带点古味儿。
不等我笑出声,桌上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老王家里的号码。
醺醺然的接起电话,我说道:“你好你好,我石头啊,是老王吗?………哦,是嫂子啊,嫂子好嫂子好………啥?晚上过去吃饭,不了不了,这儿正吃着喝着呢。”
“我家那老王没和你一起吗?”
“没啊,可能他今天有啥事儿,我没见着他………啥?现在还没回家?或许有朋友来找他吧,我看他没下班就跑了。”
王嫂又问清楚今天上班没出什么意外事儿,就无奈的挂了电话。
我挠挠头皮,却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老王到现在都没回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可让我难以理解的是这大天白日的,又能出什么事儿呢?
此时,被宇子的大嗓门呵斥了一句的僧人还静静站在门口,全不在意宇子的态度,见我打完电话就立刻很有礼貌的施了一礼说道:“请问这位施主,还记得贫僧么?”
喝了不少啤酒的我,晕乎乎的点点头:“记得啊………怎么?你不是说你回去了吗?”
僧人说道:“还请施主归还那把佛刀,阖寺上下必将感激万分。”
“这个啊………那刀又不是我个人没收的,已经在单位登记了,按规定谁也拿不出来,你我怎么帮你?”
僧人笑了笑说道:“施主不要打诳语了,这佛刀呢………一直就在你身边,贫僧并无恶意,只想验看一下,确定这刀没出什么纰漏。”
我呆了呆:“你这和尚,难道一直在跟踪我么?一把破刀,还能出什么纰漏?”
僧人说道:“误会误会,贫僧只是想再看一眼这把刀而已………施主,岂不闻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规定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施主只要略施小计,定可使这佛刀免遭毁损之虞。”
我呆着脸说道:“好你个和尚,却是这样不守清规戒律,这不是鼓动我一个清白之躯去犯错误吗?”
僧人无奈的说道:“还请施主大开方便之门。”
宇子见我跟这和尚扯个没完,也不知道所说的是什么刀,一时没插话,只是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啤酒,端起玻璃杯,傻乎乎的瞅着我俩。
我拍了拍脑门,久闻沙门中人比较执着,最出名那个啰嗦的唐三藏,竟然把孙悟空都能气跑,要是这和尚一直缠着我,一时半会儿倒是不容易打发,这该怎么办才好?
酒喝不爽快了,总不成真把刀还给他?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刀就算还了给他,单位那边也有很多办法遮掩,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我心里很不踏实,自己的手指头给刀割破了,万一有了感染,到时候又不见这罪魁祸首的佛刀,我一个人苦哈哈儿的找谁去哭诉?更何况老王不见的有些蹊跷,至少也要等他手机开了,问问没事儿才放心,因为我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老王和这刀似乎有点关系。
我想了又想,终于打定主意说道:“大师啊,我还真不知道您到底是否佛门弟子,不如这样,你给我解释一佛门问题做个证明,我就把这刀还给你。”
僧人面露喜色的施了一礼:“施主请讲。”
我故作高深的沉吟了一下:“嗯,有两个和尚呢,有一天在辩论‘杀人刀’与‘活人剑’的好坏,大师你知道这都是佛家的修禅法门,但是究竟哪个更高一筹,又该如何判定高下?………先别急着回答,最好回去考虑一下再告诉我,如何?”
这个问题只是一缓兵之计,因为碰到一低眉顺眼的和尚,这么好言好语的跟我相求,闹的我是一点脾气没有,训斥一番后,把这事儿说成是上头的明文规定,退还管制刀具绝对不可通融,也不是不可以,却对佛祖菩萨少了些许恭敬,咱虽然不信那个,却也不想妄生事端,能和和气气的给他解决了,当是最美。
关于这个‘杀人刀’与‘活人剑’的优劣问题,其实是个老问题了,网上经常见到这方面的论述,还有什么‘赵州茶’、‘禾山鼓’、‘德山棒’、‘临济喝’等等,俱是禅宗的修行法门,各有优劣难分高下,这会碰到个真和尚,当然要亮出来试一试。
唉,说老实话,我对佛教这个半瓶子醋的水平,知道的也就这么点了。他要真是个有点修为的高僧,思索一下自然知道如何回答,但是我现在不让他回答,只要拖延一个晚上,我这边儿要确定的问题也解决了,随便打个哈哈儿,将刀还给他就是。
僧人点点头说道:“这个问题贫僧自然知道,只是施主为何要拖到明日呢?也罢,只要施主肯答允归还佛刀,那就明日此时,贫僧再来此处寻你?”
我点点头,心里乐开了花:“好啊,明天我也没啥事儿,就在这儿等你吧。”
僧人走后,我拎起脚边的塑料袋,也没当回事儿,径自撕开裹着的报纸,对宇子说道:“呵呵,扰了兴致,宇子你看就是这把刀………和尚不晓事儿,今天带着刀过安检,被我没收了。”
宇子放下酒杯,好奇的低头去看。
我赶紧说道:“这刀利着呢,你别用手模,我就是因为模到刃儿才见了红,这会儿还心神不宁呢。”话还没说完,宇子的手就是一哆嗦,刀尖一晃,立刻蘸进了酒里。
我忍不住埋怨道:“宇子你也太赖皮了,喝不了就明说嘛,咋这么糟蹋酒呢?都是掏钱买来的东西!”
宇子讪笑着直说不好意思,我也大眼瞪小眼,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好端起酒杯准备泼了,另外倒上一杯。
捏着酒杯,我心头却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一时想不起来,就歪着头去想,这玻璃杯有点很不对劲儿的感觉,刚才刀尖蘸入酒中,和酒杯发出的叮当一声脆响,让我心里莫名其妙的抖了一下。
看着很正常的一杯啤酒,怎么会带给我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这是为啥呢?
宇子低头看我塑料袋里的刀,我就拿过他面前这杯啤酒,上下左右的细瞧。
过了一小会儿,终于给我瞧出了一丝端倪。
这杯啤酒乍一看,和其他的啤酒没什么区别,颜色象琥珀一样黄澄澄的半透明,里头也是有着一条条细小的气柱,从杯底向上升腾,令我意外的也正是这气柱,按道理来说,啤酒倒进玻璃杯几分钟后,那一堆腾起的泡沫就会消失,这时候原本因为压力作用溶在酒里的二氧化碳,就会从杯子底儿向上逸出,形成一条条细小的气柱。
可是我看到宇子的这杯啤酒,很怪异的从杯子底儿升起很多条气柱,从杯口往下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气柱竟然构造出一个规则的图案。
我觑着眼睛仔细看了又看,这是巧合吗?
拿出一根筷子我伸进去搅了搅,静下来再一看,竟然还是这样,很多条细小的气柱,在酒面上描绘出一个很眼熟的标志,跟刚才那个一模一样。
有趣,真是有趣!
我对宇子呵呵笑道:“你小子竟然在咱们自己喝的啤酒里下蒙汗药?是不是看水浒看成傻子了?”
宇子有点茫然的问道:“啥蒙汗药?啥意思?……我正看你这刀呢,真是奇怪,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不会吧?”
我说道:“你先别管那刀了,赶紧过来看,你这杯子里的啤酒真是有趣。”
宇子接过酒杯看了看:“咋?有啥不一样的?”
我笑了:“瞅你笨的,你仔细看看酒面上是不是有个图?”
宇子转了转酒杯:“嗨,好玩,这不是纳粹德国那个标志嘛,真巧!”
我没好气的骂道:“说你是个萝卜,你还真给自己浇大粪啊?这能是鬼子那标志吗?笨蛋!亏你还成天自吹上山烧过香的,这是和尚们画的那符号。”
宇子一拍脑门:“和尚还会画符?我说看着有点别扭,原来是转的方向变了………哎,对了,石头你那杯子里有没有?”
我愣了愣,还真没注意自己的啤酒呢!端起来一看,我有点怀疑这不是巧合了,因为我的杯子里并没有这样的现象,只是宇子的酒杯里出现了这样的怪情况。
放下杯子,我说道:“宇子,你说会不会是刚才那把刀掉进去才会这样的?”
宇子却没理我,从桌子上拈起个花生豆,一掰两半丢进了杯子里,说道:“再瞅瞅看,一把破刀哪能有这本事儿,我看刚才那和尚才有嫌疑呢。”
冒泡的啤酒还处在不稳定状态,丢个花生豆进去,就会继续产生气泡,顺着沉到底的花生豆周围升起,道理应该是这样,可是我俩却没碰上这个道理。
沉在杯子底儿的花生豆依然静悄悄的沉着,周围根本没有气泡产生!
我有点怕怕的说道:“算了算了,这剩下的酒咱还是别喝了,有点邪门儿,说不定那刀上有什么细菌呢。”
端起我俩的酒杯,我顺手就泼在了脚下的水泥地上,不过在我的心里,对这个无意没收来的佛刀有了浓厚的兴趣,更担心我那被割伤的手指头,可别出现了什么感染,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有心想问问和尚这刀是不是有什么说道,可是站起身左右看看,却没个什么藏人的地方,那和尚肯定是已经走了。
重新坐下后,我意兴阑珊,再也没了继续喝酒聊天的兴致,发了一会儿呆,我有点心神不定的想回家了,准备上网去搜索下,看看这刀是不是有什么大的来头,尤其是刻在刀身上那两句话,磅礴大气里还透着股子邪味儿。
正要收拾东西回家,宇子却对我说道:“石头你等等,快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一只邋里邋遢的黄毛流浪狗,正伸出舌头,吧嗒吧嗒的舌忝地上的一团水渍,而那团水渍,就是我刚刚泼出去的啤酒。
地面是粗糙的水泥,我泼出去的是两杯,其中一杯已经渗下去了,另外这个凑巧聚集到地面一个凹坑里,被那只狗几口就吧嗒完了。
我和宇子目不转睛的瞅着那狗,都有点说不出来的紧张,也不知道为啥,紧张中还带着点兴奋。
阿嚏——狗也会打喷嚏?
吧嗒完酒渍的狗,突然连甩了几个响鼻,四条腿都有点不稳当,不过却没摔倒,再次抬起狗头,双眼看向我俩的桌子,似乎是在要我们桌子上啃剩下来的鸡骨头。
但是这一眼,却差点没把我吓着,因为狗还是狗,狗眼却变成怪怪的狗眼了!
动物的眼睛和人类的眼睛是不同的,这一点不用费劲的去分辨,因为人眼中包含的感*彩要比动物丰富的多,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这条狗的眼睛,给我的感觉就是一双人眼!
此时的天色还没黑透,路灯也没到亮起来的时分,一切都是朦朦的,面前这条流浪狗在吧嗒了地上的啤酒后,原本全都是黑色的圆圆眼珠变了,十分诡异的变成黑白分明,略微有些狭长,跟人类的眼睛非常相似。
我这个人,平常并不能很轻易的读懂人眼中包含的感*彩,只是一些特别强烈的眼神才能一目了然,比如说极度恐惧、极度恼怒之类的,面前这狗因为双眼中包含的意思十分强烈,所以就让我一下看出来了,那是一种恐惧之极、慌乱之极的神色!
狗眼变的狭长了,黑眼珠就很自然的在眼眶中骨碌碌滚动,露出了一些犬类不该有的大片眼白这狗一边骨碌着眼睛,一边非常痛苦的蹒跚着,想要离开我和宇子喝酒的桌边,脖子和头顶的毛一蓬蓬的竖了起来,耳朵更是尖尖的立在脑门上。
黄毛流浪狗刚刚退到街道上,就听到轰隆隆的汽车声响过。
我一看是个搅拌水泥的庞然大物,再看那狗有点不适应自己的眼神,挡在车前竟然不知道躲避,而这种车的驾驶位置也很高,开车的根本没有留意到黄昏的街道上会有一条狗,所以就这么一迟疑,流浪狗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就被高大的车轮淹没了。
我和宇子相顾骇然,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傻乎乎的呆坐着。
良久,宇子才喃喃说道:“石头啊我说石头,你看到那狗了吗?那狗眼……你说,咱俩看到的是一双狗眼不?”